孟酱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外面天已经亮了，因为是四周被山包围的别墅，没有市区里一大早就响彻云霄的烟花鞭炮声。
孟酱掀开被子，她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墙上的表。
11:20
好家伙，一觉睡到现在。
孟酱整理了一下衣服，她刚想开门出去，就听见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拉开门缝一瞧，原来是门把手上挂了几件衣服。
她赶紧捡起来，拿回去换上，这可能是程昀菘的衣服，版型很大，她只穿了卫衣，就像穿了连衣裙，裤子没敢换，怕直接掉了。
孟酱换好衣服，这才慢吞吞下了楼，说不清的感受，程昀菘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是少儿频道，里面的人物还带着稚嫩的童声，嬉笑声环绕，竟然给程昀菘都平添几分烟火气。
他穿着黑色卫衣，皮肤白皙，眉眼冷峻，一双桃花眼缓缓看了过来，半晌才说：“以为你晚上才醒。”
孟酱心虚的笑笑。
程昀菘指了指她身上的卫衣：“这件我没穿过，送你了，新年礼物。”
新年礼物――卫衣版连衣裙。
孟酱欣然点头，她伸了个懒腰，坐在程昀菘身边看电视。
她以前不怎么看少儿频道的，因为不信童话，她也没有那些要有勇敢经历的童年。
她儿时最大的勇气，就是问李慧栀要补课的钱，李慧栀让她滚，她不滚。那就是最大的勇气了，后来长大了，最大的勇气就是用自杀来报复李慧栀。
她的青春都围着李慧栀转。
记得小学时期，班里很多同学购买杂志，那种有公主淑女字眼的杂志，眼花缭乱，孟酱羡慕的看了眼，就移开了视线。
她不是任何人的小公主。
后来苏子殷和她站在天台，两人眺望远方的黛色山脉，天空都被星星装饰的亮晶晶，孟酱那时候还很矮，苏子殷已经窜的很高了。
她蹲在天台上，向前跳她不敢，向后退一步她不甘。
所以她闭上眼，缓缓前倾，就在她以为人生会结束的时候，苏子殷一把拉住了她的衣领，骂她是个疯子。
“会有人把我当公主吗？”她没在乎苏子殷难听的词汇，站起来整理了凌乱的头发，好奇的问着苏子殷。
少年一噎。
因为李慧栀吝啬的厉害，而且同学的家长猎奇范围太广，孟酱有个“烂妈妈”的事情传遍大街小巷。
那时候互联网还没有开始曝光这些，没有几个人同情她，尤其在她当时居住的那个小区，暗不见天日，如果一家马桶堵了，上下几家都要遭殃，臭气熏天。
她自淤泥里生长，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叛逆与疯狂。
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就连自诩最好的朋友苏子殷也不能。
苏子殷总觉得，挨了那么毒的打，是该掉眼泪的，可每当他以为孟酱会掉眼泪的时候，孟酱都会呲牙咧嘴一笑，没心没肺的把话题撅过去。
她说泪要留给心疼自己的人看。
孟酱还喜欢用编花冠，她手笨，可能是被李慧栀打脑袋打多了，小时候也笨拙，不聪明，外面下着雪，苏子殷出去补课的时候，她就坐在天台开始编。
夜晚，月色降临，苏子殷跑上天台，见她浑身落着雪，睫毛上也是雪，活像个小雪人。
那是那一年，苏子殷第一次见孟酱哭的那么伤心，她的手勒的都是伤疤，胳膊上还有李慧栀醉酒后痛下的毒手。
她说她不配做公主。
没有人爱她，那晚月亮好圆，她就呆呆地流泪。
同龄人，没有一个孩子像她这样，她说她的人生在发烂发臭。
孟酱消失了，听说她发了高烧，李慧栀不愿意照顾她，一直拖了近半个月才好的差不多。
她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孟酱，苏子殷在一群小混混堆里找到了她。
她穿着李慧栀穿旧了的衣服，姹紫嫣红的颜色，披着头发，蹲在地上夹着烟，姿态娴熟。
她是个坏孩子，她从不想被条框束缚，换言之，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绊住她，她无牵挂，所以她想自杀，就这么做了。
那天，苏子殷把她从混混堆里拉了出来，把她的烟掐了，沉默了很久才说：“你不是我的公主，你是我祖宗，行了吧？”
孟酱怔了怔，乐了。
她算是那一片的大姐大，苏子殷却从来没见她打过人，倒是见她没少挨打。
他在除夕夜得知她离家出走，于是他找了她好几个小时，终于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正抽烟的她。
小姑娘蹲在黄晕灯光下，慵懒的托着腮，她看着远方，没仔细听身边小太妹说话，她长得漂亮，胜过年轻时候的李慧栀三分。
她白，眉眼勾人，刘海被风微微吹起，不经意的回眸一笑，小太妹都被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她漂亮，越长大越漂亮。
苏子殷以前不觉得，直到有一天，他在教室里写作业，外面是舞蹈社团女生在跳热舞，他被同桌硬拉着去的。
他站的好远，听见身边的好友说：“孟酱也太他妈漂亮了，眼里有勾子吧，卧槽。”
大家都说她漂亮。
那一晚，他看着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也依旧胜过同龄人的小姑娘，第一次动了贼心。
他蹲在孟酱身边，小太妹已经被苏子殷赶跑了，她身上又都是酒味儿，孟酱总这样，她站在风里，好像存在，又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
她看惯了生死，压根不在意。
他听醉酒的她胡言乱语。
“我想有一个很漂亮的妈妈，不是李慧栀，最好温柔一点，会给我扎各种各样的头发，会陪我一起睡觉，会原谅我犯的每一个小错误。”
她声音有些哽咽：“我还想要个爸爸，嗯，他最好对别人凶可以，不要凶我。”
她已经要落泪了，抬头望着他，眼眶红的要命：“我还想要个哥哥，无条件爱我那种。”
她提的要求不多，无非就是希望有人爱她。
我爱你。苏子殷想。
我爱你，可你需要这世间每一种爱，唯独不需要我的。
她是在风中最独立的个体，洒脱不羁的要命，弹的一首好钢琴，因为李慧栀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也变成了背景强硬的富二代那一类。
她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多难过，现在横在苏子殷眼前的，已经不是爱不爱了。
他义无反顾离开，却在离开前毫无征兆的发现她寻死的念头。
原来孟酱也不是很坚强。
她平时最怕冷，最怕感冒，秋天就穿的很厚，从不骑车上马路，怕被撞，各种小心翼翼，她还怕疼，是真的很怕疼。
别的社会人去纹身，她怕疼，刚坐在椅子上，还没动手，她就嗷嗷乱叫，最后一个字都没纹上。
他问，你要纹什么。
孟酱吸了口烟，扭头笑吟吟的看他：“纹你的名字，行不行？”
说完以后，苏子殷脸色直接沉了，他最讨厌孟酱对感情无所谓的态度，因为见惯了悲离，她觉得感情就是儿戏。
苏子殷矫正了她十几年。
可惜她依旧如此，至今都对情爱不甚了解，因为编辑的工作太忙，重逢时，苏子殷在生命最后的时光才得知，她竟然一直没有谈恋爱。
没人知道孟酱想要什么。
直到他临死那几天，孟酱坐在他病床旁，她因为喝了酒，又搬了凳子坐的远远的。
她说她这几年过的很好，也很想他，小苏，你这么好的人，一定可以上天堂的。
客套话，她总这么说。
他只问了她一句：“当年你想纹身，纹什么？”
孟酱怔了怔，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想纹美梦成真。”
她耿耿于怀了二十多年的家庭，她想要自己曾经说过的那种家长。
她当时说：“如果哪天我也能穿越，一定不要和李慧栀扯上关系。”
她说的赌气，苏子殷虚弱的笑了笑：“世界这么大，重逢是难事，但你爱她，你们就斩不断关系。”
他话里有话，到死都在惦记，那时候的孟酱已经不是当年啥也不懂的傻丫头了，她大脑飞速运转，最后轻笑一声：“我恨死她了。”
苏子殷摇摇头：“你从来都不会撒谎。”
所以，被苏子殷预判了。
孟酱回过神来，情绪低落的问了程昀菘一句：“你肯定什么都知道了吧，你知道我原来的家庭，和李慧栀有关系吗？”
有。
程昀菘垂眸，他轻咳一声，把茶几上放着的巧克力蛋糕塞在了她的手里。
孟酱心里一紧，痛苦的皱着眉，看来是真的被说中了，该死的。
孟酱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好笑，程昀菘无奈的叹了口气：“边吃边想怎么解决吧。”
孟酱没听懂，只见程昀菘指了指窗口，孟酱放下蛋糕，稀里糊涂的走了过去，她趴在窗户上，掀开窗帘一角――只见外头停了一辆十分眼熟的汽车。
好家伙，孟一庆本尊来了。
孟酱直接苦瓜脸，她痛苦的哀嚎一声，回头就问程昀菘：“你家有后门吗？”
程昀菘挑眉：“没有，但你可以翻墙，墙外是荒郊野岭。”
孟酱脸直接垮了，她悲催的蹲在地上画圈圈：“怎么都来了？”
她这人，最怕这种情况，回去看着茶几上的蛋糕，简直是上断头台前的火鸡大餐。
孟酱突然又问了句：“他们就一直在门口等我？”
程昀菘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半晌才说：“早上七点就来了。”
程昀菘看了眼表，他是七点多被吵醒的，门外有摁铃声，他一猜就是孟家人，想着叫醒孟酱吧，又怕孟酱的起床气和孟一庆的怒火碰撞起来完蛋，干脆等她睡个自然醒。
也是没想到，这丫头一睡就是十一点半了。
程昀菘啧一声：“马上十二点，他们等了五个小时。”
毕竟是程昀菘。
就因为他是程昀菘，孟家人再着急再上火，也只能老老实实摁门铃，一直摁到程昀菘套了个棉袄出来，他慢吞吞的走过来。
孟一庆没下车，是孟舫灰头土脸站在栅栏外，程昀菘挥挥手：“她睡着呢，醒了我送回去。”
孟舫一晚上没睡，神经紧绷，都想冲上去和程昀菘决一死战了，所幸程昀菘秉着最后一丝良心，回头解释了一句：“她昨晚和我不睡一起，另外，她拿起床气和你们谈判，怎么谈都是她吃亏。”
之后任凭怎么摁门铃，程昀菘就是不理，也是没想到孟家人能撑这么久。
人家的家事，程昀菘不想插手的，瞧着孟酱又怂又害怕的样子，他觉得好笑：“你要是不想出去，没人敢进来拉你走。”
这就是小说世界男二的光环吗？
他慵懒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玩手机打个斗地主，这样了也没有人敢招惹他。
孟酱嘀咕一句：“为什么你不开门都没事。”
程昀菘倚在沙发上：“如果是你爸妈下来摁，我就给开了。”
可惜，是他从昨晚就看不惯的孟舫来摁门铃，程昀菘：“别哆嗦了，总要有解决办法的。”
程昀菘看向她：“你要相信你的家人足够爱你。”
你要相信你的家人足够爱你。
阿菘，你说这句话，真的不会难过吗？孟酱咬着唇，她都想直接坦白，什么都说了算了，她压根不是原本的孟酱，这些家人都是她美梦成真得到的，他们不爱她，甚至在书里的最后，全家一致同意把她赶出了家门。
孟酱摇摇头：“你也要相信所有伤痛都可以被时间治愈。”
如果有了比她优秀的女儿，她相信不出多长时间，这家人就会从悲痛中走出来。
孟酱叹了口气，她扯了扯嘴角：“我的美梦醒了。”
想要一个梦想里的家庭，看来是下辈子才能实现的事情了。
孟酱套上衣服，准备出去迎接暴风雨，接受现实。
她说她是倒霉蛋。
“阿菘，我才是倒霉蛋，今天是除夕，我以为我会过的很快乐。”
孟酱想了想过往的除夕，沉默了很久，和程昀菘对视良久，才慢吞吞的说：“说出来你可能觉得奇怪，但确实，我没有过家和万事兴的除夕。”
原来她一个人，已经过来这么久了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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