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昀菘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根烟了，脚下落了一地烟头，人都冻麻了，他肩上沉甸甸的，她伤心的睡着了。
那会儿他正出神，刚吐出烟圈，看烟花渐渐变少，夜深人静，这条小巷背靠城中村，传来几家人欢喜跨年的声音。
他怕她听到了难过，伸手想捂她的耳朵，结果耳朵还没碰到，她的脑袋就先一步砸在了自己肩膀上。
都说她是个笨蛋。
程昀菘抽完最后一根，嗓子已经沙哑了，他轻咳两声，巷口走进来一个壮汉，程昀菘瞥了眼地上的烟头，壮汉了然，低头把烟头捡起来扔了。
程昀菘问：“车呢？”
壮汉怔了怔：“没开来。”
程昀菘噎了噎，他从壮汉手里接过外套，就让壮汉先一步离开了。
扶正了孟酱，他真的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说过话，她还喝了一点儿酒，迷迷糊糊的仰起小脸听他讲话。
程昀菘觉得好玩。
他故意凶一点，让她抬手，她就装听不懂，但他温柔一点，哄着她抬手，她就利索的伸手给他。
的确笨，还笨的可爱。
壮汉本来是想折回来告诉程昀菘车开来了，结果他前脚刚埋进巷子，就听见程昀菘声线温柔的哄着小姑娘抬手。
真的很恐怖，怎么形容？
“抬手，听话，带你私奔。”
壮汉咽了咽口水，眯眼看程昀菘给人轻柔的把外套穿上，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故意撒娇的，反正两个人就是很难讲的气氛。
壮汉转身就跑了。
他坐在车上，悄悄的跟在他们后面，隔的很远。
壮汉是程昀菘母亲娘家的人派来的，小祖宗恨程镀，也恨把母亲推上绝路的一整个家族，偏偏他外祖父又欣赏这个外孙。
两个人也是闹了多少年。
壮汉刚听说要来护着一个小孩儿长大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他是雇佣兵下来的，当年做任务被人砍了一根手指，名声扫地。
不得已，他才来了程昀菘外祖父赵毅那里，没想到会被派来跟着一个小孩儿。
还是个脾气非常臭的小孩儿。
早就习惯用拳头说话的壮汉不能理解，但他憋的十分为难。他就是个莽汉，曾经总伸拳头吓唬程昀菘，小屁孩也不怕，当时程昀菘的母亲赵弈柔尚在人间，小男孩本质上还是个幼稚鬼，调皮捣蛋，就是大多数时间比同龄人成熟懂事罢了。
赵弈柔死的那一年，一切都变了，那年站在葬礼最后面看着程昀菘背影的，何止程方。
壮汉已经形容不出来当年的场景了，只记得小团子站在那，一滴眼泪都没流。
他很爱他的母亲。
后来壮汉想尽办法让他高兴，他五大三粗一根筋，实在是看不惯程昀菘蔫蔫的样子，伸出拳头要吓他。
从前看到他伸拳头，都会笑着推搡开他手的小团子一去不复返，他甚至都没有躲，直直的迎上去挨了一拳。
疯子。
他不像阿菘了。
壮汉隐隐约约懂他的变化，有时候又不懂他的冷漠。
是骨子里的冷漠和不在意，大家都说这是程家人根上就有的，其实不是，壮汉见过那个最像淘气鬼的幼稚阿菘。
他刚接跟踪程昀菘的任务的时候，小鬼很快就察觉出来了被跟踪，也猜出来是赵毅派的人，程昀菘一直都没有跟他说过话。
他见程昀菘在春天欺负小女生，夏天扒拉地上的虫子吓唬人，秋天就从南走到北把叶子踩成碎片，冬天拉着好兄弟打雪仗。
他见过那样的程昀菘。
他知道阿菘只是冷淡，不爱和人沟通罢了，最起码在壮汉被李子峰刁难的时候，程昀菘抱臂倚在墙上，勾唇轻松替他解了围。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跟踪人的技术高超，结果在程昀菘提一把刀冲进程公馆那一天，壮汉被绕在了半路，人影都没见着。
还是大半夜赵毅打来电话，商业家就是商业家，永远利益放在首位，赵毅一把岁数，对女儿的死亡满不在乎，甚至缺席了葬礼。
她女儿要被小三抢位置了，赵毅也从没施以援手，他冷眼旁观，隔岸观火，谁赢他救谁。
赵弈柔也是倒霉蛋。
只记得赵毅那天笑的很开心：“阿菘这小子，聪明着呢，他不是甩不开你，只是不想甩开你。”
赵毅啧啧两声：“怕你断了根指头，丢了这份工作，优柔寡断。”
他说尚有同理心的孙子优柔寡断。
大概就是那一刻，壮汉决定为程昀菘谋点什么。
话扯回来，壮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卸下防备的程昀菘了。
有太多人像他一样忠诚的对程昀菘好了，但他绝不会轻易信任谁，哪怕是程方都不行，李子峰那样差点拜把子的都没捞到好。
大家都觉得，这么多人对你好了阿菘，日月星辰大海，程昀菘迟早会被治愈的吧。
没有。
壮汉太清楚了，程昀菘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这是很严重的心病，他买安眠药越来越频繁，有一晚，他说他有点困了，壮汉在楼下，见他无数次站在天台上张开双臂。
他想拥抱这个世界，以某种形式，程昀菘想追逐自由，以死亡为代价。
他被梦魇缠身，有一次，程昀菘在车上睡着，壮汉开了一点车窗，跟着也犯起迷糊来，半梦半醒，他一睁眼，见程昀菘满头大汗的倚在后座喘气。
没有人可以走进阿菘的心。
同龄人看了会欣赏的漂亮姑娘，程昀菘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每次问他，他只会简单的应和：“嗯，是漂亮。”
仅此而已，他仅以此告诉大家――他有欣赏美的眼睛，他也是个世俗的人。
壮汉骂过他是和尚。
他曾为程昀菘的油盐不进感到头疼，因为赵毅也发现了程昀菘的抗拒，两人就像杠上了，赵毅逼着壮汉去找年轻漂亮的姑娘吸引他。
sb。
壮汉在心里骂了句，他觉得赵毅就是个牲口。
那时候程昀菘也还是个未成年吧，就是成熟的过分。
壮汉见过有女孩儿撩程昀菘，挺漂亮的小丫头，笑起来还有可爱的梨涡，撒娇似的问他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
程昀菘下意识就说了句：“抱歉，我没有手机。”
大家都默契的低头看向他手里攥着的手机。
谁敢信，这个疯子的恋爱经历为0，钢铁直男一个，说话从来都是一个声调，一般动手就是捶人的倒霉蛋。
会温柔的半蹲在地上，勾着小姑娘的手腕哄她抬手，给她穿外套，戴帽子围巾，把人包裹在暖烘烘的羽绒服里。
他背着她，走在路上。
夜晚灯火通明，新年，路边张灯结彩，这个世界喧嚣吵闹，她迷迷糊糊的趴在少年的背上，听少年沉稳的呼吸，他们站在长满荆棘的小路上，妄想与世界为敌。
壮汉停下车，掏出手机悄悄地拍了一张照片，他本着职业道德，也顺手发给了一直关心程昀菘的赵毅。
赵毅和程镀都老了，两个人曾经可都是狐狸精。
壮汉前段时间见过赵毅，他要比程镀精神多了，养尊处优，没有挫折，手握重权，呼风唤雨，就是头发花白，站不直了。
再也没有那年坏的劲儿了，坏人老了。
程镀更惨，各种疾病缠身，又被心怀仇恨的程昀菘刺激，壮汉远远见过一眼，程镀瘦的像脱了层皮，喘气都费劲。
都这样了，还不忘为了给程晨争取一些福利，而去挑战程昀菘的底线。
壮汉刚发过去，没想到这么晚了，赵毅那边居然是秒回，赵毅发了一个表情包，半晌又发来一句：优柔寡断。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个倒霉蛋终于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与憧憬，他需要那束光，不该把他对光的珍惜说成优柔寡断。
孟酱困的要死了，她喝了一点点罢了，但就是觉得头晕，这可能就是假醉，她在程昀菘背上，小心翼翼的勾着他的肩膀。
他察觉到动静：“醒了？”
孟酱噎了噎，她没吭声，把头倚在程昀菘后背上，她突然在程昀菘耳边说：“其实我不是未成年。”
我是一个比你还要大几岁的阿姨了，孟酱撇撇嘴，也没管程昀菘有没有懂她的意思，看着路边的红灯笼：“其实我不是未成年。”
程昀菘叹了口气：“酒疯子。”
孟酱摇头：“真的不是未成年。”
她学着程昀菘的语调叹气，脑子热的厉害：“你说，完成度有没有到一百呢？”
要是没到一百，她不会真的要和李慧栀将就吧，孟酱又emo了，她委屈的揪着程昀菘的衣领：“为什么总是她！”
阴魂不散。
孟酱和程昀菘的衣领较劲：“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他无奈，只好由着她来，半晌，她手一松，差点从后面倒过去，程昀菘愣是给人扶回背上，正想一顿教育，余光瞥到了壮汉开着的车。
你妈的。
壮汉坐在位置上瑟瑟发抖，他的难忘场景又加一个，可以是top级别了。
程昀菘搂着孟酱走了过来，壮汉摇开车窗，就见程昀菘挑眉看他，真的阴鸷疯了，铁子们，诚邀大家来近距离窒息沉浸式体验。
结果孟酱哼唧两声说难受，程昀菘又温柔的去哄人。
你妈的，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壮汉不懂，但壮汉大为震撼，他赶紧下去开车门。
孟酱又来了程昀菘家。
老妇人已经睡下了，屋里静悄悄的，程昀菘说他上楼换衣服，让孟酱先去厨房自己找吃的。
程昀菘是真的不知道，她会看到柜顶放着的高度数酒，小丫头还挺会开，一开一个珍贵的，后面的零少一个她都不开。
程昀菘再下来的时候，真的要崩溃了，哭笑不得的蹲在她身边，看她抱着酒瓶喝的烂醉，是真的抱着酒瓶，抽都抽不出来。
她又哭又笑，简直是矛盾体。
这样的打击对她这样大的女孩，又是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小姑娘来说，情绪崩溃真的太正常了。
但他就是不想看人哭。
无奈的坐在她身边，孟酱知道老妇人已经睡下了，哭都不发出声音，就只是坐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掉眼泪。
乖的要命。
他把所有的语气重一点的话都咽了回去，觉得胸口闷的厉害，低哑着嗓子告诉她：“别哭了。”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脸，黑暗中，孟酱撇撇嘴，迷迷糊糊的告诉他：“我不是未成年。”
程昀菘：“好，你不是。”
孟酱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觉得有点头晕，提不起精神，明明喝的也不多，就是很晕。
她去勾程昀菘的脖子，把少年压向自己，孟酱盯着他的眸子看，半晌，突然问他：“你可以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程昀菘看着她哭到发肿的眼睛：“嗯。”
孟酱告诉他：“那我就不是未成年。”
我是一个二十多岁，快奔三的阿姨啦，孟酱和他靠的很近，她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啊，程昀菘。”
程昀菘眉心一跳。
虽然这是已经摆在明面上摊开了的东西，但是被她说出来，就是很奇怪。
程昀菘看着她不断靠近的唇瓣，也没退缩，他笑着问她：“那你呢？”
那你呢？
孟酱迟钝了一下，她说：“小苏说过，喜欢是从心疼开始的，如果那样的话，那我很喜欢你。”
不知道这算不算酒后吐真言了。
孟酱觉得大脑发热：“其实我今年二十七岁了。”
是实话，是做编辑的女作家，写的书也很火，最火的那本叫《痣》。
阿菘，你是《痣》里的倒霉蛋男二，当然了，也是我心里的痣。
心里的痣，阿菘。
她反常的厉害，程昀菘沉下心来，看着孟酱通红的脸颊，他眉心一跳，伸手想去触碰她的额头。
结果孟酱又靠近了一点点，她笑着问他：“所以你想吻我吗？”
程昀菘手直接顿住了，他像是被气笑了，提着孟酱的衣领就带着人往后撤，给人抵在墙上，程昀菘是被气笑的：“别让老子做选择题啊。”
程昀菘也想啊。
但他看着孟酱迷迷糊糊的样子，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烫的要命。
又摸了摸额头，果不其然，程昀菘就像抱了个大火炉回家，他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下次再乱撩，你撩什么老子照办不误。”
所以他妈的，怎么就发烧了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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