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向黎明的賽跑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2030時刻
芬納多大橋北岸城北大路旁F連連部
奈妮一回到巴克南教會學校的連指揮所,就被士兵們告知了消息。
「啊,尼貝龍根上尉回來了。」
「洋娃娃妳來的正好,團部剛才下達了幹部集結令呢。」
似乎團長展開行動了。奈妮兩難之下,決定先趕回哈德蘭百貨參加團部會議,但又不想耽擱了本連的防務;於是對留守在連部裡的衛兵下令道:「夜間提高警戒,把正在睡覺的人搖醒,我很快就回來,有大事要發生了。」
這時,百貨公司團部前的人潮已經隨著聯邦使者離去而消散,但是相對地高階軍官們卻都聚集了過來。
奈妮沿著城北大路走回百貨公司之際,也跟其他一同被召集的長官碰面了。
「唷,妮貝龍根上尉。」
「海克特少校…」
「不必敬禮了。天啊,考慮到這一整天發生的事,我還想向妳敬禮加鞠躬呢。」
「沒、沒有這樣的事…」
面對營長帶點挖苦的讚美,奈妮那張疲憊而蒼白的臉蛋上,浮現出了稚氣的羞紅,並猛搖著這張紅得跟蘋果似的腦袋。
「奈妮!」
「哦,是奧麗芙跟道敦。」
哈德蘭百貨門前,原本聚過來看熱鬧的人群已經散掉了,但是團部門前並沒有因此安靜下來。
三五二團各部的軍官,除了見慣的熟面孔以外,也聚集了一些穿著陸軍、憲兵制服的各路人馬,匯集成一條軍官的人龍擠向入口。
奈妮不禁想到如果這種時候來一發砲彈掉在他們頭上,芬納多八成就真的不用再守了…不過這樣的胡思亂想正如同大多數女孩的妄想一樣,並沒有成真。
「請大家往這邊走~往這邊走~別推擠~」
因為被叫來集合的軍官人數實在是前所未有的多,怎麼看都有上百吧?就算只是叫各單位的負責人、降下獵兵則只召集連級幹部也好,但因為各路亂七八糟的殘軍都聚集在芬納多的緣故,所以光叫各路殘軍的指揮官也夠組成一個連隊了。理所當然不論是方才的小接見室或著地下賣場裡的團部都塞不下這麼多人,所以幾位三五二團的參謀和勤務兵充當起嚮導,把人群導向比較寬敞的百貨一樓大廳裡。
哈德蘭百貨一樓大廳還留有不少前日激戰留下的傷痕,彈孔、血跡、瓦礫與玻璃碎片隨處可見;只有屍體之類的東西先清理過了,但空氣中仍然聞得到濃濃的煙硝與血腥味。同時,充作野戰醫院的二樓仍然可以聽到呼天搶地的哀嚎聲。
就在這樣充滿著異樣氛圍的空間裡,梅莉莎.溫斯頓中校拿起紙捲的擴音筒站上木箱子搭成的講台,另一腳踏著充作沙盤擺著地圖的大木桌,稍微清了清喉嚨朝大家說起話來。
「喂喂~大家聽得到嗎?請所有人往我這裡看過來~那邊的別站太遠啊,盡可能圍過來吧。聽不到或聽不清楚的請舉手?沒有哦,那我就要開始了哦?」
梅莉莎高人一等的身材使她鶴立雞群,再加上木箱子與沙盤桌墊腳,確實是足以使她被全場的聽眾所親眼目睹了。
不過…中校那溫柔慵懶的語調實在是毫無軍人氣息啊。比起作為一個團長,現在她感覺就好像在用幼稚園老師向孩子們告知遠足的準備事項般的口氣。所幸在奈妮的脫力感到達崩潰限界之前,中校就迅速地點出了她要向眾人交待的主題。
「並不令人意外,聯邦使者帶來了勸降通告,這一點我想大家也都猜得到。我要告訴各位的是,方才我已經對聯邦派來的使者作出回答了。」
深呼吸一口氣後:「我拒絕了聯邦軍的勸降並決定徹底抗戰───」
溫斯頓中校說到這裡時頓了頓,似是留了些時間給聽眾們思考;而室內的各路軍官們面面相覷,降下獵兵軍官們則相互眨眼或露出微笑,大家對於這樣的回答並不感到害怕,而是覺得充滿驕傲感。
兩天下來的交戰她們已經站穩腳步,而佔據數量與裝備優勢的聯邦軍至今仍無法將王國軍逐出芬納多城,對於守住芬納多這件事,她們感到前所未有地充滿自信。正當有人要開始拍手時,梅莉莎卻接著繼續說完了下一句話。
「───至少現在得讓他們認為是如此。」
「咦?」
「這…」
中校突如其來的語氣轉折,令在場的眾人一時之間都感到有些腦筋轉不過來;特別是剛才完整地目擊了梅莉莎與聯邦使者之間互動過程的奈妮,她的腦內更是備受衝擊。
此時室內唯一臉上還能帶著輕鬆神情的人,就只剩下梅莉莎.溫斯頓本人了。
「怎麼樣,妳們有聽懂我在講什麼嗎?」
「長、長官!我不明白…」奈妮猛搖搖頭舉手,似乎想要爭辯些什麼,但是又結結巴巴地開不了口。梅莉莎對她笑了笑,並以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她別多問。
「我明白妳想問什麼,上尉。所以靜下心來聽我說吧。」
梅莉莎跳下木箱,走近當作沙盤的大方桌邊,一掃手將那瓦河以南的紅色紙片全部掃到了桌下。雖然那是個很簡單的動作,但是這也意味著發動攻勢的幾十個王國師級單位,一個也不剩地被她這個動作排除到了戰力外。
「實際上、空軍在今天下午接到了參謀本部的通知。這個消息我也向陸軍的人查證過了…簡單的說,新年攻勢完全失敗了,聯邦軍的主力正在全力北上追擊,封緊口袋。」
這令圍觀的降下獵兵軍官們不由得「咕嚕」一聲咽下口水,而一旁幾個身穿陸軍制服的聯絡軍官則是落寞地別過頭去,不想看到沙盤上那副慘烈的場面。
「至今在航空偵查裡已確認正在朝納瓦河接近而來的聯邦軍,大概有兩、三個裝甲師左右的兵力。他們的砲兵已經進入射程範圍內了,相信大家今天也都嘗過滋味,而戰車和機械化步兵的前鋒估計明天…或今天午夜過後,就會抵達芬納多南岸。」
藍色的紙片往河岸蜂擁而上。雖然團長所移動的數量上並不精確,不過卻也很直觀地反映了南岸逐漸加重的壓力了。最後,中校用力一拳槌在地圖上代表芬納多的那一點,作出了她的結語。
「死守下去的話,不出幾天我們就會被更多的砲擊與轟炸給活埋在瓦礫堆裡吧。」
「所以說,我們必須突圍,長官是如此判斷的囉。」
「是的。要脫離敵軍的包圍網,有兩大難題;一是我們要如何封住從南方來的聯邦軍主力,二是我們要如何一邊逃命又一邊防著鎮外那批大鬍子?」
關於第一點的答案很簡單,眾人也都心知肚明,炸橋就好了。芬納多的鐵橋上本來就裝有聯邦軍設置的炸藥,在確保鐵橋之後,王國軍的工兵也僅僅是剪掉了控制炸彈的引信裝置,那些炸藥包並沒有完全從橋墩與橋底下被拆除掉。只要把引爆器重新裝上,那麼隨時都能摧毀鐵橋。
炸橋雖能封住聯邦軍來自南方的增援,卻毫無疑問會引起北岸的聯邦傘兵注意;而倘若聯邦傘兵配合空優與砲兵展開追擊的話,在芬納多的王國軍是絕對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何時爆破大橋;以及如何裝腔作勢騙過那些大鬍子,這兩件事該如何巧妙地結合為一就變成重點了。」
奈妮不禁按著自己的額頭,腦袋裡一團熱呼呼的,除了對於溫斯頓中校的讚嘆;更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方才在接見聯邦使者時,中校那完全看不出慌張或僵硬的演技。難道說剛才在小房間裡發生的一切全都是逢場作戲嗎?想到這裡,奈妮便開始覺得後腦杓涼的一縮,教人不敢再多胡思亂想下去。
海克特少校也吃了一驚,雖然並沒有同奈妮一起參與不久之前的那場勸降談判,但是他在這兩天的激戰中進進出出團部,見了中校幾十次面,也和附近的陸軍高級軍官們交換過許多意見,卻從沒聽她提起過一次要撤退的念頭。
他倆並非少數受驚嚇到的人,實際上剛才的宣示後最受驚嚇的恐怕是團部參謀們,這些可憐兮兮的文職女官們幾乎是不知所措地妳看看我、我看看妳,雖然她們是最早收到來自後方的情報並把這些資訊匯整給團長的知情人,但卻從來沒想過中校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雖然梅莉莎中校並非艾奴希雅那種前線戰神型的指揮官,但是對於局勢的分析與思考的跳躍程度,卻較艾奴希雅更甚大膽百倍。
但奈妮卻感到很安心,那是說不上來的第六感,在戰場上打滾久了之後培養出來的直覺。雖然聽似亂來,但卻是經過算計後的冒險,並非有勇無謀的賭注。
「那麼關於第二點,說穿了也就是如何墊後的問題;儘管有些人可能會有點不滿,但我們降下獵兵不妨好人作到底吧。馮.海克特少校!」
「呃,是,長官!」
被中校第一個點名的海克特幾乎是跳了起來。奈妮看到他那狼狽的模樣,但卻也不禁擔心起自己一但在這裡被中校指名,會不會比他還要緊張呢。
「雖然有點對不起第一波跳下來的第一營,但可能要委屈你們最後一個走了..北岸橋頭至河堤路方面的防禦就交給第一營負責。當然,我會盡可能把第一營的裝備與人力補強,有意見嗎?」
海克特猛搖搖頭,看不太出來這究竟是在表示「沒意見」還是「沒可能的啦」,不過很顯然地中校沒有考慮過要接受任何否定句的回答。
「非常好,不愧是我可愛的子弟兵!那麼…除了守南岸的裝甲師朋友們以外,所有已經拉到北岸的陸軍就讓他們先走,三五二團最後撤。」
雖然說殿後部隊是非常危險的工作,但是反過來說也表現著擔負這個任務的部隊備受重視;與去年在墨爾德不同,這一次她們的經驗更豐富,組織與指揮體系都完好無缺,死傷比例也還沒有到達足以崩潰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在溫斯頓團長的指揮下,她們可不想在陸軍面前丟臉。奈妮與第一營的道敦、奧麗芙等同僚們相視而笑,那是自信而堅定的笑容。
「與今天白晝的市街防衛戰不同,我們不會再留更多兵力在南岸,南岸市區預期將會很快失陷。防禦的重點將會在鐵橋兩岸、以及橋頭至城北大路的交通線上…」
緊接著,中校向在場的其他散兵遊勇指揮官們,吩咐了他們應負的防區、撤退的時機與路線。這不可能是短時間之內就擬定的計畫,奈妮更加肯定,早在接到後方高層來的命令以前,梅莉莎團長就已經開始暗自思考推敲起撤退的打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也許從第一批撤退的王國軍過橋時,她就已經有這個打算了也說不定?
倘若…在墨爾德有她的話,或許艾奴希雅就不會…
正當奈妮的思緒逐漸飄離現場之際,中校又宣怖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那麼各部隊的任務都分派完畢了,最後還有一件事要提…整個撤離行動實在是不大可能完全保密,就算聯邦軍睡得像死豬,估計也會被我們吵醒,所以約莫在凌晨四時前後,我們要對北岸的聯邦傘兵發動一次攻勢。」
「佯攻?但是那樣不是會引起他們注意嗎?」一位陸軍的校官舉手問道。
「反正就算什麼都不做,他們明早也會發動進攻。昨晚鬍子們的夜襲效果不好,所以我想他們今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他們打一整天也累了,所以會等待天明,可以發揮砲兵與空優火力到最大限度的時機,然後一鼓作氣殺進來。」
「確實…有道理。」
「可是貿然趁夜進攻,也會死傷慘重呀!」
「況且指揮通訊方面也很困難…」
面對在場眾多軍官的質疑聲,中校用力以指節扣響沙盤桌幾下,響亮清脆的敲擊聲很快就讓大家安靜下來。
「我又沒有要你們真的殺過去,只要裝個樣子就好了。反正彈藥還很多不是嗎?撤退時那些全是累贅,把那些全部一股腦射過去對面就行,當作放免費的煙火吧。」
雖然發動牽制攻擊來掩護撤離與炸橋行動算是合理的預料範圍之內,但就連這樣的牽制攻擊本身都是裝腔作勢,以火力彌補人力的不足…奈妮不禁笑出聲來。梅莉莎.溫斯頓中校真的不是尋常人。
「那麼,沒意見的話就到此為止了───今晚,我們要把芬納多市街變成帶刺的荊棘迷宮,不然就看不到明天的陽光了。天佑王國!」
「…榮光萬世!」百貨店一樓零零落落的吶喊,最終匯集成了一聲響亮的口號。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2330時刻
芬納多市南岸芬納多大橋畔
這天夜裡,本來被聯邦軍連日砲火、空襲給打斷的撤離車隊又開始魚貫過橋。
那些沒有戰鬥力的傷病患、以及喪失了載具的戰車兵、砲兵等特業兵種優先撤往北岸。看著一卡車一卡車的傷兵與臉色蒼白的少年少女們簇擁著瑟縮在後車斗與裝甲車頂上,而降下獵兵們則在橋頭向先撤一步的王國士兵徵收他們身上的槍彈。
「…如果一開始就把那些坦克、大砲之類的東西拉到北岸來,那些聯邦鬍子不就三兩下被我們踹下那瓦河了嗎?」
一邊把那些從友軍身上繳獲的彈藥堆積到收費亭裡,一邊有女兵發出了如此的抱怨聲。對此霍克愛中尉則試著開導道:
「別說蠢話,南岸也有聯邦軍啊。那幫薄皮的輕坦克已經夠人頭疼,更何況用強弩或施拉格都射不爆的重坦克。」
「嗯~是這樣嗎?我還沒試過射T-3呢,下次有機會的話倒想試試打不打的爆那東西。」
荷倫自信滿滿地放出大話打了霍克愛的槍,但娜姬卡走過她身旁時用拐子頂了她的腰子一下:「不必等什麼下次了,現在妳扛著施拉格往南方跑,找一輛聯邦坦克開火,很快就能流言終結啦。」
烏希和幾位同樣聚在橋頭邊的F連官兵們都掩嘴笑了起來。
雖說大戰將近,但是氣氛卻意外的輕鬆,在夜幕下邊堆沙包、埋地雷,邊與同伴們聊天開玩笑,彷彿這只是一場遠足野餐,而不是要面臨聯邦軍的挾擊。
雖說奈妮本人沒有這麼輕鬆,但是也並不感到緊張。勉強要說的話,就像是在戴沃斯特芬基地準備一場演習的心情───這是由於對全盤計畫有著明白清楚的理解,所帶來的安心感。
貝希雅領頭的裝甲車隊又一次載著大批斷手斷腳的重傷患過橋,這在今晚也不知是第幾趟了,但奈妮偶然抬頭一瞥見她,就會向貝希雅揮帽致意,而貝希雅倘若看見了,也會跟著點頭微笑,或是送上一個飛吻回禮。
在這一波裝甲車的隊伍後頭,奈妮看到了幾輛屬於降下獵兵的水陸兩用越野車,牽引著已經裝上輪子的20mm防空砲拉向北岸,其中一個坐在車台上的人就是海克特少校。
「長官!你也過來啦!」
「是啊,整個營都遷過來了───現在那裡大概只剩錢伯勒上尉,她燒完東西也會跟著過來。」
海克特跳下防砲座椅,轉頭望向那瓦河南岸的市區。市區兩岸幾盞探照燈照例往夜空旋轉著,不時噴灑出幾陣曳光彈束漫無目標地射向天際,但那些砲響只不過是為了掩飾整個芬納多市區都在進行的撤離行動。
「說到這裡,妳這邊弄的如何?唔…」
「全都處理好了。」注意到少校拿出一隻煙叼在嘴邊,又在身上摸東摸西的,於是奈妮從上衣口袋裡拿出打火機:「要借火嗎?」
「喔,謝謝。」海克特接過奈妮遞來的打火機,露齒一笑表示他的謝意。
「處理好了」的東西也是撤退行動的一部份。這包括毀掉所有的文檔,除了戰鬥日誌會帶走以外,所有的參謀文件、地圖、密碼簿、無線電設備都就地棄置,由軍官押送至地下室之類的密閉空間裡焚燬。
奈妮的連從巴克南街口的地窖指揮所撤出來時也順便把那當成了垃圾掩埋場,把所有的文件、垃圾、包裝紙與空彈藥箱扔進裡面,最後用五公斤重的炸藥作成一個與門把聯動的詭雷,誰打算開門走進地下室就會把一切炸得灰飛煙滅。
除了主要道路以外,芬納多市街各處所有的建築幾乎全都被安裝上了詭雷與地雷。各部隊也都收到了通知,不要隨便進入其他單位的防區裡,也別亂竄進建築物裡尋找掩護,到該撤退的時候唯一安全的道路就是沿著道路向後退。
炸藥本身就用的兇,特別是北岸的防禦戰與反擊戰裡用掉不少地雷和炸藥包,所以很多地方就用了更多的創意工夫去彌補物質不足。
比方說把汽油桶捆著手榴彈作成縱火陷阱,把聯邦製的蛋形手榴彈挾在門把上,用迫擊砲彈改裝成小型地雷,將啤酒瓶裡塞滿火藥與小石子…由於降下獵兵受過這類製造與運用爆裂物的特殊訓練,所以可以很輕易地把這些尋常東西變成致命陷阱。
北岸如此,南岸也差不多。油料不足的車輛行駛到幾個路口停車當作路障,並且埋放了大份量的反坦克地雷在下頭,想要移開這些路障,就會引起大爆炸。
雖然主要道路上沒有作這種惡劣的陷阱,但是每一門能動的砲管與槍管都會指向大馬路,等著招呼任何打算穿過的聯邦兵。
點燃煙頭之後,海克特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一陣濃煙。注意到奈妮的視線,少校拿起一包菸來問道:「妳要的話可以來一根啊。」
「不、不必了。」
「咦,原來妳沒在抽啊。」
「本來就沒在抽。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軍校再加上前線生活,這麼長的時間裡,就算是禁菸主義者,沒被部下或同僚感染而哈個兩口…很不自然吧。」
聽了海克特少校的挖苦,奈妮不由得雙手插腰,微微將上身前傾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嚴正聲明。
「真不好意思,本姑娘是認為若有應當堅持的東西,就要站定腳跟的那一類人。」
「這樣啊…妳很與眾不同哦,妮貝龍根上尉。」海克特挑起了眉毛,把打火機還給奈妮後環抱著雙肘評論道:「這並不是個缺點,不過有時候,堅持與妥協並不見得是兩個對立的選擇哦。」
河南岸遠處傳來了陣陣砲聲,不同於間歇性的防空砲火,那沉悶而厚重的大口徑火砲聲響吸引了所有河岸旁的王國軍轉頭望向南方。
「…這麼快啊。」
那是城外的哨戒隊與南方來的聯邦軍開始交火的聲音。雖然還只是先頭的威力偵查部隊,但是由此可知聯邦軍主力已經推進到了咫尺之距,很顯然距離主力抵達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妮貝龍根上尉,橋南岸周邊地帶的防禦就交給妳了。我會在北岸的製粉廠設置野戰指揮所,盡可能提供給妳火力的掩護。別錯過撤退的時機。」
「是,我瞭解了。」
「祝妳好運!」
海克特揮了揮手,示意車隊繼續往大橋對岸過去。在他身後,是更多匆忙過橋往北方撤去的王國軍傷患與殘軍,不論是肉體或心理上,這些向後撤走的人馬都已經明顯喪失了續戰的能力。
這時荷倫走上前來,拍拍奈妮的肩膀,並伸出手指向芬納多南岸的市街。
「去吧,要平安回來哦。」
「我會盡力啦。嘿,要走囉!」
扛起巨大的施拉格反戰車槍,綁著雙辮子的少女轉頭吆喝著身後的棕色短髮女孩,這個幾天來都被當成傳令、跑腿、跟班、苦力、雜務幫手的新人似乎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命運,她難掩臉上慌張表情,揹起沉重的無線電機組,手裡緊抓著皮諾衝鋒槍,步履蹣跚地試圖跟上荷倫的腳步。
與荷倫一樣踏上前往南岸市區之路的,或是已經身處其中的還包括降下獵兵三五二團中那些志願的精銳射手,還殘存的強弩反坦克火箭砲手,以及其他受過砲兵、觀測相關技術訓練的陸軍志願者們,是在北撤的人潮中少數向南前進的微不足道身影。
這不到百餘人的志願者,以及市區外圍的裝甲師殘部,將構成芬納多市區南岸防禦線的最主力───他們將用最少的人力,盡可能遲滯南岸聯邦軍的攻勢。
烏希跟著荷倫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她們已經深入市區之中。這晚夜色明亮,高掛在頭上的新月清楚可見,荷倫停下腳步來,抬頭仰望夜空。
「怎、怎麼了嗎?前輩?」
「沒事沒事。我只是在看月亮。」
烏希連忙端起武器作出警戒的樣子,但荷倫揮了揮手示意她不必太過緊張。
「呼…我還以為有敵人呢…」
「對手是機械化步兵,會搭著裝甲車過來,我們大老遠就會聽到的。」荷倫凝視著月亮,過了好半晌後嘆道:「看樣子明早會是個大晴天,萬里無雲的大晴天。」
「那不是很好,我們已經好幾天沒看到太陽了。」
「真的是這樣嗎?天氣越好,我們也就會被飛機炸得越兇。」
對於荷倫的回答,烏希感到為之語塞,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搔了搔後腦杓。荷倫見到她這樣的表情,便伸手揉了揉烏希的頭髮,露出一排潔白皓齒:
「但…也許妳說的也不錯,晴天,水氣少,空氣乾燥,是打獵的好天氣。」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0340時刻
芬納多市南岸芬納多大橋畔
「注意,十一點鐘方向有砲火!」
「火球呼叫艾米爾,請在下述座標發射照明彈支援…」
「戰車三、不,四輛!東南方來的射擊!」
「退到崚線後方───鐵槌三號被幹掉了!」
芬納多城南外,零零落落的槍響與爆炸聲迴盪著,但仍然感覺十分遙遠。不過,橋頭的降下獵兵們仍然圍坐在無線電旁,配上熱騰騰的咖啡,傾聽著來自南岸前線的第一手戰鬥實況。
儘管無法親眼目睹,但大致上仍然可以感覺到鎮南的裝甲部隊之間激烈的交戰情形。
「好著急啊~不曉得南岸的裝甲兵能不能招架得住。」
「著急也沒用,我們只能在這裡等待結果出爐了。」
在這種隔岸觀火的氣氛下,守在橋頭的降下獵兵們也不禁感到心癢難耐起來。
這時有幾個敏感的人從咖啡杯上震動的波紋,注意到了異樣的東西正在接近。娜姬卡先站起身,凝視著一片黑暗的南岸市區,閉上眼睛傾聽一會兒之後,才確定了這些聲音是逐漸變大的履帶震動聲。
娜姬卡拿出手電筒,按押幾下開關朝南方市區打出了信號。過了不久,從黑暗中的教堂鐘塔樓頂發出了同樣的發光訊號───娜姬卡於是轉身走向收費亭,搖醒正裹在毛毯中蜷縮身子的奈妮。
「上尉!上尉!我軍的戰車往鐵橋方向撤來了。」
「嗯…好,我知道了…現在幾點?」
「再十五分鐘四點。」
「那也差不多該是起床的時候了。謝謝妳,娜姬卡。」
「這是我的職責。」眨了惺忪睡眼,奈妮忍著眼淚伸伸懶腰之後站起身來,並拍了拍娜姬卡的肩頭。
幾輛鐵灰色的王國軍戰車一路倒車回到了大橋旁。雖然認不得型號,但是這些東西有著履帶、裝著砲塔、而且體積比當時在墨爾德看到的戰車大很多…所以應該是戰車沒錯吧。
奈妮一看到戰車車頂上的車長,不由得難掩嫌惡地皺緊了眉頭,那是她曾在橋頭攔下的那個陸軍中校。雖然這傢伙沒在那時候趁機逃跑是很不錯啦,但現在又要和這傢伙碰上面,那實在是無從想像的意外。
那位留著小鬍子的陸軍中校注意到奈妮之後,嘴角微微抽動幾許,看不出來是氣還是怒,但他還是試圖保持威嚴地命令道:「告訴妳的上司,我的戰車把彈藥打的差不多了,我需要砲彈、槍彈的補給!還有,我不能繼續冒險讓寶貴的戰車在外頭進行夜戰!現在就得撤離!」
「…我知道了。」奈妮有些不甘願地舉手敬禮之後,指示通信兵打電話聯絡團指揮所。
而從團部下來的命令是───
「別開玩笑!」陸軍中校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我不能接受這種事!把寶貴的戰車留在南岸,是想叫我們去送死嗎?」
「溫斯頓團長的指示就是如此,如果有疑問的話,我再重覆一次…」
「別囉唆一大堆,叫妳們團長出來聽電話!我親自跟她理論!」
奈妮感覺自己的耐心已經到達了極限,就在她幾乎打算放棄溝通而要把這個蠻橫不講理的傢伙繳械之際,從背後大橋另一頭方向傳來了宏亮的吶喊。
「發生了什麼事,妮貝龍根上尉?聽起來似乎很熱鬧呢。」
似乎是注意到南岸方向的吵嚷,所以小跑步過來關切的海克特向奈妮眨眼睛示意,讓他來處理這件事。
「馮.施列恩陸軍中校,我瞭解您的苦衷,但是軍令如山───」
「我的軍階不會低於那個待在地堡裡的娘們,憑什麼對我下達指示!拿戰車來作防禦作戰,實在太匪夷所思…」
「馮.施列恩閣下!您應該很清楚王國軍的軍令制度,戰區指揮官的命令優先順位高於軍階!敵前抗命是軍法重罪,恐將為您的家族與軍旅生涯蒙上不名譽的污點!」
海克特抬起頭對那位坦克車頂的陸軍中校咆哮道,他用以叱責的台詞令那位小鬍子男愣住了一下,又低下頭緊握住雙拳,咬牙切齒露出憤憤不平的神情;儘管如此,他卻沒有回嘴,顯然是只能默默接受了這個結果。
成功殺殺他的威風之後,海克特又放軟身段表示善意:「彈藥燃料我會盡量想辦法幫你搞到手,但砲彈就別抱太大期望了,因為這我也不曉得要上哪兒弄來。可以先讓戰車兵們下車休息一下,大伙兒來我的指揮所喝點熱茶或熱咖啡吧。」
在海克特少校軟硬兼施之下,帶領戰車隊的軍官才總算是沒再繼續胡攪蠻纏下去,而是暫時下令部隊停車休息。
看到事情發展至此,奈妮才感到放下心來並嘆一口氣。娜姬卡注意到奈妮的視線射向跳下坦克、並和海克特少校繼續攀談的戰車指揮官,於是用拐子撞了撞奈妮的腰子。
「怎麼啦,奈奈?」
「不,只是真教人驚訝,我第一次發現營長硬起來原來也是很厲害的。」
「嘖嘖,這麼快就找到新歡了啊。」
「才沒有!再說誰是舊愛啊…」奈妮又氣又好笑地搖搖頭:「總算有了種安心的感覺,海克特少校除了有心想做好營長工作之外,肩膀跟脖子也是挺硬的。」
「不論多麼適合擔任我們長官的人選,總之上神保佑別一下子就掛點了。」娜姬卡淡淡地評論道。
過了幾分鐘後,從北岸開來了補給的油罐車和彈藥補給卡車,同時來了一批修理兵給那些剛經歷過一陣激戰的坦克作最後的檢修。那些戰車兵則暫時離開了座騎,下車接受降下獵兵們遞上來的熱飲和點心,眾人開始打破原本尷尬的隔閡聊起天來。
似乎因為鎮郊的交戰告一段落,這段時間跟著退回橋頭旁的車輛也多了起來,貝希雅的裝甲車隊也在此時來到南岸稍事整頓休息,捉緊機會作天亮前最後一次補給。
連日戰鬥使得貝希雅那對輕挑的綠眸也被沉重眼皮蓋上一半,眼眶可以看到清楚的黑眼圈。就當她爬出車子,疲憊地把頭靠在裝甲上閉起雙眼,稍事打盹時,從她背後傳來了稍微有些稚氣的女聲。
「要來一杯熱茶嗎?」
「啊…謝謝。」
回頭見到的是比她矮上一個半頭的奈妮,左右兩手各提著一杯熱騰騰的飲料,送上平時難得一見的靦腆笑容。貝希雅的眼睛圓睜起來,小心翼翼地接過奈妮右手的茶杯。
「喔喔,我也要!」後一個爬出裝甲車的駕駛兵喊道,奈妮於是就把左手的茶杯也遞了過去。貝希雅立刻踩住駕駛兵的腳尖,又把駕駛兵手裡的茶杯搶了回來。
「喂,別放肆啊,雖然不是直屬的,但人家是長官,是上尉!看清楚階級!」
「但是~~~」
「沒關係,我不在意。」
奈妮急忙出面打圓場,看到這裡,她不禁笑了起來。見到奈妮這樣,貝希雅低頭道歉:「真不好意思,讓妳看笑話了…海蒂是鄉下孩子,比較沒大沒小。」
「沒有那樣的事。我覺得有趣的是我自己,畢竟妳長得跟艾奴希雅太像了,我以前一直過慣了被她呼來喝去的生活;現在看到一個對我言聽計從的貝希雅,難免會覺得有種新鮮感啊。」
「天哪,對於被她呼來喝去的日子我也已經受夠了,妮貝龍根上尉請務必對小女子我高抬貴手!」
貝希雅猛搖搖頭,伸長了舌頭作出鬼臉;雖然階級與軍種相異,但奈妮與貝希雅都相視而笑了。
「真是的,為什麼妳們倆個才認識沒幾天,就熟得好像姐妹淘似了。」
貝希雅的駕駛兵嘟起嘴來,有些吃味地抱怨道。但貝希雅卻幾乎是不加思索地立即直覺回答:「海蒂妳是平常被我踩著的踏板,用途就跟踏腳石差不多啊。」
「嗚哇,車長好無情!對人家要始亂終棄了嗎?」駕駛兵垂頭喪氣地依偎在貝希雅的肩上磨蹭起來。
「請別見怪,這孩子雖然本性不壞,但腦筋就是經常有點短路。」
「不會啊,我看妳們感情也很好呢。」奈妮稍微轉頭望向橋頭停放的坦克群,語帶酸意地評價道:「跟妳們比起來,那些開坦克的就差多了。儘管開著大傢伙,卻總是想著臨陣脫逃,指揮官也是無理取鬧的傢伙。」
「嗯,是說馮.施列恩中校嗎?其實呢…」貝希雅注意到奈妮明顯對於戰車隊指揮官帶有的不良印象,於是用稍微委婉些的方式解釋道:「作為同樣在第三裝甲師的同僚,而且這幾天逃命、撤退也是跟他互動多了,雖然他可能是有些暴躁啦,但本質並不是壞人唷。」
「是這樣嗎?但也許我看到的都是缺點吧,這也太過巧合。」
奈妮有些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而貝希雅則輕啜了口茶,呼出白霧深深嘆了一息。
「緣份是很奇妙的啊。要不是上尉妳擋在橋頭中間,我也不會問起老姐的事,更不會因此跟妳搭上線或是參加北岸的反攻。那也許妳對我們偵搜營的印象,也就會跟對戰車營的印象一樣糟。」
「…也許吧。」對於這點,奈妮也無法否定地點了點頭。
畢竟如果不是被艾奴希雅拖去參加那瓦河便橋的強行偵查,或許自己一輩子也都只會把艾奴希雅當成一個沉迷戰鬥的神經病看待。
稍微沉默了一會兒,貝希雅將空杯遞還給奈妮。
「多謝,是很好喝的茶。」
「能讓妳們打起精神來繼續戰鬥就值得了。」
「說來這紅茶沖的有老姐的味,是上尉妳的關係嗎?」
「…咦?」奈妮聽到貝希雅的問題,有些錯愕地點了點頭:「是我泡的沒錯,不過…怎麼發現的?」
「糖加太多又泡太久的濃紅茶,一整個非常有艾奴希雅風格。可是呢,讓人有種懷念又安心的感覺啊。」
雖然還想再聊,不過凌晨四點的指針一到,整個芬納多北岸都在發出震耳欲聾的槍擊聲,偶而夾帶著些許迫擊砲、火箭砲的爆炸聲,照明彈被射上天際、煙霧彈在地表炸開,好一副熱鬧至極的景象。
「…開始了。」
雖然是在意料之中,但大場面真正開始後卻無法讓人靜下心來,奈妮握緊了手中的杯子。
「好啦,非常感謝上尉妳的款待,有緣的話,下次再跟妳多聊一點。」
「嗯,改日再聊。祝好運!」
「沒問題,我無論何時都很好運的。一直都是如此!」
貝希雅拍拍整備員的肩頭感謝他們的辛勞,身手俐落地攀上裝甲車,而她的駕駛兵也連忙將杯中剩茶一飲而盡,並匆匆地遞還給奈妮。
在補充了燃料彈藥之後,聚集在橋頭南岸的裝甲車與戰車隊又陸續朝鎮南駛出。
北岸的戰況正如火上加油,遭到如此猝不及防的猛烈火力襲擊,聯邦軍傘兵據守的陣地也陸續展開了反擊的砲火。
曳光彈交織成的火線在暗夜與煙霧中穿梭,漫無目標地射向虛無一物的街道彼端,很顯然他們對於會遭受夜襲也是相當意外,在無法掌握王國軍的意圖和動向之際,也就只能卯足勁開火來壯壯威,至少不能在氣勢上被王國壓倒了。
那瓦河上也能見到據守北岸鎮郊河堤的聯邦軍,與南岸市區的王國軍在河川兩岸隔空交火、火線穿梭橫亙河面的亮眼場面。從昨日下午沉默至今將近半天的芬納多,又再度被猛烈的鬨響給鼓譟成熱鬧的戰場。
據守橋頭堡的F連官兵們紛紛探出頭來,不管原本是在把握時間補眠,或是正在街道上鋪設爆導索和電話線,乃至給彈匣塞滿子彈;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邊正在做的事,望向這片漫天飛舞的彈雨,以讚嘆、興奮、擔憂或煩惱等各種心情的口吻,向身邊的同伴交換著意見。
「北岸的傢伙們真愉快啊!打得像是國慶放煙火似的,當子彈都不用錢啊。」
「妳別著急,待會兒有的是目標讓大家打個夠本、把曳光彈當沖天砲來放。」
「反正撤了退也就都是累贅,放著也是資敵,不如全打光吧。」
「可都是好不容易搜括來的彈藥啊,這幾天來光是把這堆東西搬來搬去,還要一發發塞進彈鏈和彈匣裡,都日久生情了說~」
傻大姐法比克下士隨手從木箱子裡摸起一顆散裝子彈,故作嫵媚挑逗之姿伸舌舔著彈尖,大家都被她那入木三分的演技給惹到按著肚子笑到直不起腰來;娜姬卡則如同往常那般,扮演著負責吐嘈的角色而拍了一下傻大姐的後腦杓。
「少三八了妳!把子彈搞受潮了,到時候吃苦頭的是自己!」
在傻大姐揉揉腦袋,縮著身子退入行列後,面對那些仍零零星星發出笑聲的隊伍,娜姬卡則擺擺手作出比較認真但也比較扮黑臉的訓話。
「妳們也都笑夠了、娛樂夠了、吃飽喝足睡夠覺了吧!既然如此就收收心,南北兩岸都打起來,再繼續狀況外的話就太離譜囉。我想這裡應該沒人會想惹妮貝龍根上尉生氣的吧?」
不管是補充兵或是老兵,大家都挺直了背脊,盡可能收起笑容擺出比較肅殺的面孔。除了娜姬卡的威脅外,更重要的是她們都在訓練裡與實戰中,見識過了奈許麗茲.妮貝龍根上尉的英姿。
與其說是不想惹她生氣,更不如說是不能讓她失望。
「那麼接下來就是上尉…」
娜姬卡回頭望去,見到奈妮也倚在橋畔扶手邊,凝視著河北岸的激烈戰鬥,娜姬卡走近到她身旁,倆人一起盯著看十幾秒後,由娜姬卡先開口作出了評論。
「…若不是先知道了作戰計畫,光聽這聲勢也感覺好像打得很激烈呢!」
「只能希望那些聯邦空降兵也是這麼想的了。」奈妮嘆了口氣,把頭上的漢密斯帽戴正:「特任少尉,把備戰命令傳達下去,好好注意聯邦軍的動向,南北兩岸都要加強警戒。」
「是,上尉。」
畢竟,施放這種昂貴的煙火秀,其目的終究是為了掩飾王國軍從芬納多撤出的意圖罷了。
雖然北岸砲火槍聲隆隆,但是南岸市區絕大部份都還是保持著一片黑暗與安靜,只有少數蟄伏在瓦礫與廢墟中的幾雙眼睛,正小心翼翼地監視著南方有無任何異變。
其中,荷倫與烏希的小組正在南岸教堂的鐘塔上俯瞰著市街。
那毫無間斷的霹靂啪啦響實在是讓烏希再也按捺不住,她探出頭,望向河對岸,對於那生平以來見過最亮眼的煙火規模怔住了,好半晌後才有些結結巴巴地開口,扯了扯荷倫的衣袖。
「前、前輩,北岸好像打起來了。」
「哦。這不是正如計畫之中嗎?」
「是這樣沒錯但…好激烈的感覺啊。」
「當然要激烈,他們不假裝打激烈一點的話,我們在這裡墊後也就白費工夫了。別分心,注意我們自己份內的事,剩下的就交給伙伴們吧。」
荷倫一把拽住烏希的耳朵,把她按回鐘塔的胸牆下。她們在塔頂的牆上鑿了幾個窺孔,用來觀察外面的情勢,並不時對後頭防衛大橋的友軍發去最新的敵情通報。
如果只是單純定期回報就用手電筒作信號,但碰到比較複雜需要解釋的情況時,就得用上烏希揹過來的那具無線電了。
雖然鎮南是一片深手不見五指,看不見什麼東西,但偶而可以看到幾排曳光彈散發地射向夜空───但稍微有了些異變的是,除了曳光彈之外,夜空中還拋出了閃爍著妖豔紅光的信號彈。
「…聯邦戰車來了!快聯絡橋頭!」
「是!月光呼叫雷神、月光呼叫雷神…」
「照我說的唸,座標安東、愛米爾、扎拉…朝以上目標發射帶傘照明彈!」
烏希立刻抓起無線電的發話器,調整好頻道後小聲低喃道幾句。不久,從已經撤到河對岸的120mm迫擊砲陣地打出了幾發帶傘照明彈,轉瞬間便將鎮南近郊一帶點明,就與白晝並無二致。
被照明彈點亮的夜色中映照出了裝甲車、坦克、與隨車步兵轉頭張望的身影,模模糊糊可以見到十餘輛甲車和不計其數的頭盔在雪地中行軍。其中有些反應比較快的立刻就臥倒在地上,也有些人不知所措地抬頭望向天空。
「…上述座標修正東二百,對人空炸,效力射!重覆,效力射!」
暴露形蹤後僅僅不到十秒內,剛在芬納多鎮南下車準備怖成攻擊隊形的聯邦步兵頭上,就降下了重迫擊砲彈的彈雨。一朵朵在半空中綻放開來的粉紅色燄雲散射出更多看不見的細小碎片,猶如從天上降下了散彈槍的豪雨,煞時間城外傳出許多就連近一公里外的鐘塔都依稀可聞的慘叫聲。
「好,告訴他們停止射擊!成效良好,辛苦了,等待下一個指示!」荷倫拍拍烏希的肩膀,然後迅速折起施拉格步槍的腳架,匆忙把裝備揹回身上。烏希見到她這樣不禁有些慌了:「前輩您要上哪裡去??」
「跟我來就對了。」
「咦?但是…教堂這裡視角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換地方?」
「傻孩子,塔頂到地面只有一條路,死胡同啊。聰明的兔子不可能只挖一個洞,懂吧。戰鬥才剛要開始。」
烏希似懂非懂地把天線收起,揹上無線電,抓起擱在鐘塔邊的衝鋒槍之後緊跟著荷倫的腳步往樓下衝去。
在預算好射界的迫擊砲奇襲後,鎮外本來想趁著夜色掩護準備進攻的聯邦軍一時之間亂了陣腳,而南岸市街裡的王國軍墊後部隊,則急忙趁著他們重整腳步時作最後的調度怖署。
黑漆漆的街上可以看到幾隊狙擊手與反坦克小組快步狂奔通過、在城南大路上找個好位置藏身起來,而城南大路上先駛過的是一輛王國軍的裝甲偵查車。
「聯邦軍來了!我後面的全都是敵軍───全部都是!沒自己人了!」
貝希雅.派翠希士官抓著麥克風,用幾乎是在尖叫的聲音,不斷重覆這一句話。她帶來的噩耗聽在埋伏在街道兩側的狙擊手與反坦克兵們來說,卻像是揭開盛大派隊前的致詞一樣,所有人都把手中的武器保險扳了開來。
荷倫挑選了一處最靠近城南大路入口的九十度轉角,用麵包店的一樓櫥窗作為她架起反戰車步槍的陣地,而烏希則把皮諾衝鋒槍掛在脖子下,抽出一罐火燄瓶按在手邊,屏住呼吸壓低身子。
路口方向傳來履帶碾過石磚路的喀噠喀噠響,機關槍和步槍的駁火聲也越來越近。直到兩顆刺眼的車燈拐過轉角映入眼廉為止,荷倫才吹了聲口哨,朝那輛墨綠色的T-3坦克開了一槍。
這發子彈精準地打斷了戰車左前方的履帶,使得車體打轉了一會兒之後斜躺在路口上。
「這下流言終結!我回去要好好向娜姬卡跟霍克愛炫耀一番!」
「前輩前輩前輩!!」
就在荷倫愉快地拉動槍機準備裝進下一發子彈時,烏希卻急忙拍拍她的肩膀。一抬頭,卻看見那輛T-3戰車持續地迴轉砲塔指向她倆所在的店家。
「…真不該烏鴉嘴的。」荷倫閉上眼睛、摀住雙耳趴在地面上;就在烏希連忙跟著這麼做後不到半秒,一發強烈無比的轟鳴就奪去了她們幾乎所有的知覺。
在一陣頭昏腦漲之中,當荷倫勉強能夠再度抬起頭來時,只見那輛剛才開砲轟她的T-3戰車已經被包圍在熊熊烈火裡。地雷、炸藥、戰防槍、與強弩火箭砲的埋伏,使得整個城鎮到處都在發出爆炸聲,地表也不時咚隆、咚隆地微顫著。
好不容易撐起身子卻發現剛才自己臥倒在地的位置多了一灘血,從臉上流出來的嗎?荷倫脫下手套,摸了摸自己的五官是不是都還健在,這時烏希卻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還猛力抓住荷倫的雙肩搖晃著。
「前輩!前輩!您還活著嗎?前輩~」
「混蛋,沒死的都被妳給喊死了。」
雖然仍然一臉呆滯的神情,但荷倫依然輕輕舉起手刀敲了一下烏希的小腦袋。
「啊啊,還、還活著…」烏希嚇得鬆開了雙手。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要緊吧?我看妳臉上流了好多血,要不要先包紮一下…」
「…這是鼻血啦。」荷倫摸摸後腦杓,不禁噗喫一聲笑了出來:「哎唷,明明應該是悲壯的大決戰氣氛,為什麼有妳在就會變得如此喜感呢?」
「咦…可是我完全沒有這樣的意思…」
「妳怎麼想都不是重點,今天手氣還不錯,我們去找下一個目標吧。走!」
用衣袖稍微擦拭一下鼻血,也擦乾槍提把上被鼻子磕出的血跡,荷倫重新戴上手套,然後收起施拉格反戰車步槍的腳架,示意荷倫也跟上。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0430時刻
芬納多市北岸哈德蘭百貨廣場三五二降下獵兵團團部
「上神啊,您看到了嗎?因您的慈愛憐憫,願您照應羔羊群的去處…」
隨軍祭司腰際插著懷燈,左手裡搖晃著銅鈴,右手持經書誦唸著祈禱文。
曾經作為三五二團臨時團部的哈特蘭百貨地下商場裡一片死寂,不同於前些日子堆滿了文件、走廊上來來往往擠滿了參謀人員、軍官與打字發報員的喧鬧,現在地下室顯得安靜許多,但地板上卻更形擁擠不堪。
這是由於放眼所及幾乎每一吋的地表上都堆滿了屍體,行人得小心翼翼地在屍堆的空隙中挪動腳步,才能把新搬入的屍體抬到地下室深處有空間的地方擺放。
生者要從芬納多撤退,但王國軍還沒那種奢侈到連死者也一起撤走的餘裕。這並不是第一次,在墨爾德那次她們也沒能帶走陣亡者的遺體。
卡美拉看著這片觸目驚心的場景,但相機裡卻已經沒有底片能拍下這一切,但是在某些漢密斯北部發源的古老民俗信仰中,不少人相信照相機發出的閃光會將那些不知何去何從的鬼魂照得魂飛魄散,雖然卡美拉自己是不吃這一套的,但她在軍隊裡也待了夠長時間,做事還是不要太鐵齒的好。
不過這並沒有阻止她拿出筆記本來,用鉛筆速寫下這昏暗陰森的一幕。死者們並不反對被人畫在紙上吧?最起碼她沒聽說過這一類的鬼故事…
這幾天下來在芬納多鎮內或周圍陣亡、或傷病死亡的降下獵兵或陸軍,可以確認並回收的遺體共有一千一百四十四具,這也是即將就此長眠於百貨地下室的總人。
當然這並不代表在芬納多真正的死亡數字,實際要遠遠高出幾倍。有太多遺體是無法回收的,也許是死在了敵區、或是被炸成碎片、也有的根本是人間蒸發不曉得上哪去了的,不管是死了或是投敵、被俘,這些就此消失的將兵只會用一種方式登記為統計數據:失蹤。在失蹤滿一年後都未歸營或尋獲遺體的話,才會按照程序視同死亡註銷兵籍。
也許,能夠被友軍找回屍體取下兵籍牌,讓故鄉的家人不必等待那渺茫的一絲希望,是種比較幸運的死法吧。
但就算對於死者抱持著敬意,空氣中瀰漫的臭氣也並不會因此消失。冬季快要結束,氣溫正在回暖,而且地下室的通風不良,屍體被密集排列堆積…這些或許都加快了屍體的腐敗,即使那些死的比較早的遺體已經先被醫護兵們用裝馬鈴薯的袋子充當屍袋套了起來,但袋子底邊滲出會散出惡臭的不明液體,也只能盡量不去細想它的來源了。
隨軍祭司似乎真的對於地下室中的臭氣與悶熱置身事外,她彎下身來,給每個躺在地上的人按住頭低聲致上一段禱詞。
「上神求您眷顧,聽求我們禱告,賜予死者安息,給予生者平靜…」
雖然毫無表情動作僵硬,但卡美拉肯定這位隨軍祭司已經盡到了他最大限度的能力在實行他的職責,在這種地方多待上一秒鐘,就如同待在槍林彈雨的街道中央超渡亡魂同樣地需要勇氣。
在抬起手腕來看了下時間後,隨軍祭司闔上了經書,轉身向樓梯間走去。隨軍祭司注意到愣在地下室裡的卡美拉,於是搖了搖手鈴引起她的注意。
「我們要走囉。」
「…嗯。」
要離開芬納多的車隊就在地面上等候,已經沒有時間多愁善感了。像她這些非戰鬥員留下來的話就好比那些地下室裡的死人一樣,只會是墊後部隊撤退時的累贅而已。而且,她還得活著回去把那些寶貴的照片沖洗出來,為這場作戰留個記錄。
卡美拉於是闔上了速寫本,把簿子塞進腰包裡,跟著隨軍祭司的腳步回到地面。
同時,佇足於哈德蘭百貨大樓門前,梅莉莎.溫斯頓中校注視著這堆聚集在廣場上的卡車、摩托車、牽引車與裝甲車組成的車隊,有如一條毫不間斷的川流般開始往東駛離芬納多鎮的場景。
雖然不像是去年底在墨爾德那樣有著積雪和河川的阻礙,但整體來說撤離的腳步依然受到了視界不良和路況惡劣的妨害。所幸到目前為止,整個撤離行動都還沒有遭受到阻止,也都還維持著秩序。
三五二團的團部警衛連負責擔任這支撤離車隊的護衛───雖然說是警衛連,但也不過就是用團部打字員和通訊兵湊成的部隊,名義上同樣是降下獵兵而且也會跳傘沒錯,但這些女兵比起現在彆扭地揹在身上的皮諾衝鋒槍,可能更加習慣過去她們慣用的打字機與無線電。
目送這些不大可靠的子妹兵們攀上卡車或裝甲車的車頂,梅莉莎向擔任車隊指揮官的一位憲兵上尉敬禮,並向這幾天來接受她指揮與節制的各個部隊殘兵揮帽送別。
那些還有意識的傷兵或是敗殘兵們或坐或站地擠在卡車後座,這些即將撤離這處激戰地的王國軍瞭解到,是這些斷後的友軍為他們爭取到了逃脫的活路,因此無關乎官階或權勢,純粹出於內心地為表達自己的感謝而紛紛伸手敬禮。
「這樣是運走多少了?」
梅莉莎轉頭向身旁的團部參謀低聲詢問道。
「大約一半吧。卡車、裝甲車之類的載具數量不夠用,所以…」
「沒關係,距離七點半左右天亮應該還有三個鐘頭,來回運總是運得完。只要輪到我們該撤時,不要落到得靠雙腳逃離芬納多就行了。」
「那還得希望車隊有辦法折回來啊。」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安排了團部警衛連的人護送車隊。」
「…中校的意思是,護送部隊並不是為了護衛而隨行,而是為了保證把卸下人員後的車隊押回芬納多嗎?」
「那是妳自己這麼想的,我可是什麼都從來沒說過噢。」
梅莉莎裝似無辜地摀起耳朵搖搖頭,但這反而更證實她有此打算了。
「說起來,如果要叫車隊卸下傷病患,這樣沒問題嗎?」
「按照計畫會在二十公里外的基斯林卸下,那裡還在王國軍的控制範圍內,要再後送進茲姆也很快。」
「那就好。大老遠把人載回去卻變成了屍體,這種白費工夫事兒幹了可虧本呢。」
「我倒覺得賠上精銳的降下獵兵、去救那些被打殘的潰敗之師,才是虧本啊。」
「這妳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中校閣下難道有什麼特別的考量嗎?」
「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我們降下獵兵可以有機會打出自信心和被認同的戰果,不管對於治療她們在墨爾德所受的傷口,或是為日後的降下獵兵爭取更多資源,都有益處。只要不搞到全滅或重創,三五二團在這裡冒險撐個墊後角色,也是相當合理的投資。」
「不至於全滅或重創…嗎。」
「是啊,一切都能照計畫來的話,應該。應該沒問題啦。」
臉上一直帶著微笑的梅莉莎,此時也有些心虛地把雙手置於腰際,不安份地**起來。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0545時刻
芬納多市南岸城南大路附近
雖然一河之隔的北岸方向仍然繼續傳出激烈的爆炸聲,但是南岸的戰鬥在經過一個多小時之後卻又逐漸有減弱的趨勢,槍響變得零星細碎。
那些原本潛伏在鎮南各處的王國軍又陸續探出頭來,在確認已經沒有聯邦兵的存在後,才接二連三地離開掩體走上街道,一邊蒐集死人的裝備,一邊與其他同伴交換消息。
即使隔著一層清晨特有的寒冷薄霧,荷倫注意到街道對面的屋子裡,也有個架著狙擊槍瞄向鎮南的降下獵兵,於是吹了聲口哨,引起她的注意。
比了幾個手勢之後,荷倫就帶著烏希通過大街,來到那棟樓裡,上到二樓樓梯之際,就與走下樓梯來的那位狙擊手狹路相逢了。
對方是位個兒高高瘦瘦、模樣清秀的黑髮姑娘,因為使用加上了瞄準鏡的卡爾步槍這種比較輕便的武器,所以她似乎並沒有像荷倫這樣再拐個助手隨行,而是孤身一人行動。她用有些沙啞乾澀的嗓音先開口了。
「二營K連菲爾姿下士。妳呢?」
「一營F連的荷倫上等兵。」
「…請多指教,閣樓裡的大砲。」
聽到對方的姓名後,菲爾姿下士嘴角露出了笑容,用那個短短幾天內已經在芬納多廣為流傳的外號稱呼荷倫,並伸出手來。荷倫也伸手與她緊握點頭。
雖然都曾經是接受速成狙擊班訓練的學員,但當時卻完全沒有太多的機會與鄰兵接觸互動,也不曉得彼此的單位與姓名。如今在戰場上相遇,卻有種惺惺相惜的革命情感,不需要太多對話,光是完成了那樣的訓練課程而沒有被刷下,就已經足夠肯定對方的實力。
「這邊這位也是射手嗎?」
「還不是,但她非常的好用呢,減輕了我不少負擔。烏希,打聲招呼吧!」荷倫得意洋洋地把烏希拉到自己身旁,就像向人炫耀自己有了新玩具的孩子那般。
「呃、那、那個,我是伍爾麗希.梅爾庫二等兵…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伍爾麗希。」菲爾姿禮貌地輕輕微笑,並握了握烏希的手。隨後她又轉頭望向荷倫:「我想差不多也該談正事了?」
「是啊,依我看聯邦軍好像停止進攻了,所以想來找妳求證一下。」
「妳也這麼覺得啊,我從東南方看到的感覺也差不多。」
由於南岸前哨戰暫告一段落的清晨視界惡劣,因此荷倫不敢肯定自己所見就等於全部的戰況,所以才想找其他的狙擊手求證。
雖然在不同的方向與不同的聯邦軍交戰,但兩位狙擊手都得出了差不多的結論,這是很明白地事實。菲爾姿與荷倫接著也對方才交手的聯邦軍進行了一番品頭論足。
「雖然說可能是威力偵查,但他們只留下滿地殘骸跟屍體而已,根本連市中心都沒踏進來。」
「論水準,實在是跟北岸那批毛線帽或是墨爾德的傢伙相差太多,要不然他們不會撤退得這麼早。」
聽著兩位前輩的議論,旁聽的烏希似懂非懂地插話問:「那就是說我們贏了嗎?」
荷倫用鼻子哼了一聲,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才不咧,只是他們被打茫了而已。天很快就亮,等那些南佬搞清楚狀況,就會殺回來的。」
「現在聯邦軍可能以為留守南岸的人數比他們想像中要多,所以要重整腳步準備再次發起攻勢。白晝會利於他們組織空優與砲兵的聯合攻擊。」
菲爾姿補充解釋道,聽了這些悲觀的預測,烏希也跟著臉色一沉,面容上蒙上一層陰影。
「所以說…下一次攻擊會更猛烈啊。」
對於這樣的顧慮,菲爾姿與荷倫倒是並不覺得憂心,而是用比較樂觀積極的態度看待目前事態發展。
「某種角度來說,我們也達成了爭取時間的目標,好處多過於壞處。」
「反正、等到南岸聯邦軍真正開始發動攻擊時,我們也早就不在芬納多了。」
「真的會這麼順利嗎?」
烏希道出的這個疑問,卻同時也是纏繞著所有人心頭的共通困擾。沉默良久之後,菲爾姿長嘆一口氣,把目光望向窗外那片矇矓霧茫的景色,道出了她的答案。
「…就算不順利,讓它變得順利也是我們的使命。」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0600時刻
芬納多市南岸芬納多大橋上
被晨霧所籠罩的芬納多鎮,是一整天裡最冷的時刻。雖說這幾天的天氣已經有回暖的趨勢,但是濕氣與寒氣相乘的效果,都足以使人感到冷徹心扉。
這種寒冷又潮濕的晨霧令奈妮回想起她們剛來到芬納多的那天,那天清晨也是籠罩在這種茫茫霧色之中,眼前的景物同樣是矇矓不清。
在芬納多大橋的正中央,海克特少校召集了第一營的連長們,再加上那位指揮第三裝甲師戰車隊殘部的中校等陸軍的代表,這些負責大橋與南岸守備的重要幹部們都集合到了橋面上。
「真是太荒唐了,究竟為什麼要在這樣危險的地方把軍官集合起來?」
奈妮斜眼盯著這位小鬍子中校,每一次見到馮.施列恩中校,總是可以聽見他不斷地抱怨和質疑的聲音。不過,海克特相當得體且穩妥地應付著這樣的質疑。
「中校閣下,聯邦軍若想要進攻本土,那他們是絕不可能對這條重要的橋樑動手動腳的。所以請盡管放心,這裡絕對是我所能想出最安全的地點了。」
接下來,海克特少校掏出了一張地圖,用蠟筆在地圖上又圈又畫並拉出了幾道線條,試著向在場眾人解釋目前的戰況。
「北岸的聯邦傘兵應該被凌晨的佯攻給打亂腳步了,南岸聯邦裝甲師進行的試探攻擊也已經被擊退。最理想的狀況是他們就此停止攻擊直到我們撤出芬納多。」
馮.施列恩中校又插話道:「但這種估計會不會太過樂觀?」
「也許吧,所以要作好最壞的打算。」海克特用等於沒答的籠統結論應付過去。奈妮則提出了一個比較令大家在乎的問題。
「第二波車隊出發了嗎?」
「對,團部那邊說現在開往基斯林的話,按照第一波車隊所花費的時間,合理推估會在早上八點左右返回芬納多。」
「八點!」中校吹鬍子瞪眼睛地指著天空,生氣地發抖起來:「那時候天都亮透了,到處都會是聯邦的飛機…」
幾乎是無視戰車隊長的悲觀論,奈妮插話進來提出了又一個問題。
「這就是我們要上的末班車,沒錯吧?」
「妳說的沒錯,反正聯邦軍再笨都不會到十點還沒發現我們都逃光了,因此不會有什麼第四波車隊的存在。」海克特回答。
奈妮點點頭,她很清楚這類撤退行動時間是關鍵,畢竟在墨爾德曾經嘗過這種坐末班車的苦頭。
特別是這一次她們可從沒跟北岸的聯邦傘兵訂定什麼君子協定,一但被發現的話,撤退車隊就這樣變成斷後車隊的可能性也是不小,唯一避免這種風險的方法就是盡量抓緊時間───話雖如此,但不管她怎麼努力,能否準時撤退還是要看車隊返回芬納多的速度了,除此之外能掌握的部份,都應該盡量避免出錯。
「那這樣的話,合理估計是我們要在七點半左右收攏所有南岸的守備隊,並在八點以前炸橋。」奈妮提出了她憑經驗作出的估計: 「不過時間不能算得太準,可能七點開始就要縮退防衛線了,而且現在就得把消息傳達下去給南岸。」
「妮貝龍根上尉,妳的建議非常有建設性,我會考慮,不過要注意的是,團部給我們的命令是要守到末班車來為止。換句話說,末班車就算遲到,我們也是堅決不能後退一步的。」
「我瞭解。」
「那還有其他意見想提出來嗎?」海克特把地圖捲起來,轉頭打量著周圍的軍官們:「…沒有的話就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天就快要亮了,專心加強防務。解散!」
鎮南稍稍停息的砲聲再度響起,不同於先前戰車砲或迫擊砲造成的零星爆炸,而是相當密集地足以讓橋面也震動起來的悶響。雖然所有人都同時轉頭望向城南大街的方向,但清晨的霧氣卻遮掩住了衝天的黑色土柱。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塵霧中,王國軍的士兵瑟縮在瓦礫堆裡繼續等待。
「又是砲擊…!烏希,去地下室!」
荷倫啐了一聲,立刻拋下手邊正在利用地雷設置的詭雷,扯開了嗓子呼喊伙伴;而烏希也慌忙地揹起無線電,從閣樓裡跳下來,在入地下室的樓梯等著荷倫出現。荷倫則是經過烏希時一把拽住了她的罩衫肩條,把她拖進了地下室裡,緊接著就是一陣足以把人震到站不直身子的天搖地動。
被宛如強烈地震的衝擊波襲擊的地窖內因為停電所以一片黑漆漆的,雖然烏希拿出了插在腰際的懷燈點亮,但是看著天花板上不停抖落下來的塵埃卻更教人害怕。所以她又把懷燈關上了。
過了不知多久之後,砲聲逐漸變小,而震動逐漸變得間隔越來越長,並且向別的方位轉移了。
烏希這會兒才又點亮懷燈,有些結結巴巴地問:「結、結束了嗎?」
「還沒結束,不過對我們這一區的準備射擊結束了。這是滾進彈幕,一吋炸完就炸下一吋,聯邦軍會趁我們被震暈的這空檔一口氣接近發動突擊。」
荷倫說這話顯得胸有成竹。她拿下自己的漢密斯帽,拍掉上頭的塵埃之後戴回頭上,她順便也幫烏希的肩膀與頭頂拍了拍灰塵。
之所以能夠這樣冷靜地推斷是因為在受狙擊手的訓練時,也一併學習了砲兵前觀的相關知識───在王國,狙擊手就等於偵查兵,是獵兵底下的一門分支,而不是獨立的一門兵科。
「可是前輩,我們沒被震暈啊!」
「聯邦軍不曉得這一點,所以他們會突擊。」荷倫提起擱在地下室的施拉格步槍與彈藥箱,荷倫見狀也跟著提起皮諾衝鋒槍與裝滿手榴彈的帆布袋,倆人一起踏出通往地面的樓梯口。
原本她們所藏身的磚房已經被炸成透天厝,街道上也都怖滿了碎磚破瓦,一些剛剛才怖下的詭雷也都受到破壞,原本荷倫矚意的二樓窗口狙擊點也被炸得灰飛煙滅。
但聯邦的砲擊摧毀了舊的掩護,卻創造了更多不規則的新掩護。荷倫很快就在搖搖欲墜的二樓書房上發現了一個大好的缺口,大小與角度都絕佳,而且從這裡可以清楚地把正在推進中的上百名聯邦軍步兵和戰車映入視野。
荷倫立刻打開雙腳架並把反坦克槍架起,並作手勢要烏希放下她的無線電並使用。
「要接團砲兵嗎?」
「這不是廢話!射擊目標埃米爾、芬里爾、古斯塔夫!」荷倫比了比外頭那一大片的敵軍,於是烏希猛點點頭,調整到有用貼紙註明的頻道數。
「月光呼叫雷神,座標埃米爾、芬里爾、古斯塔夫,對人空炸,效力射!」
故計重施,而且這次沒有照明彈的預警,就有一大片人影被空炸的火球給撂倒,而那很明顯不是出於他們自身意願的臥倒動作。
在迫擊砲的密集彈著聲掩護下,芬納多鎮南城郊埋伏著的王國狙擊手紛紛開火,那些被爆炸聲遮掩住的兇彈,準確地擊殺那些揮舞手槍試圖引領士兵繼續前進的軍官,或是打斷裝甲運兵車的履帶、射殺車頂機槍座上的槍手,喧鬧卻又低調地製造了不少附帶傷亡。
差不多射擊三輪,而荷倫自己也打壞了兩輛坦克的潛望鏡後,隔著瞄準鏡可以看到大部份聯邦軍不是死了就都已經臥倒,才揮揮手要烏希通知砲兵停止射擊。
剛才光是這一波的迫砲齊射就已經造成了一個連兵力的傷亡,其中超過半數的人都應該喪失了再爬起來戰鬥的能力,遠超過幾天下來死在荷倫的槍口下的人數。砲兵始終都還是戰場之神,雖然操作它的人可能自己不曉得,但是引導這些火砲的荷倫與發出指引的烏希都看得非常清楚───相較於她們掌握在手裡的槍械,那些咆哮的驚雷才是主宰這場戰爭的超自然神力。
然而,聯邦那邊可以呼喚的諸神比起王國這邊,更要有力上百數千倍。
「好,撤到第二線去,動作快!」荷倫迅速折起施拉格步槍的腳架,一把提起槍揹帶扣在身上,轉身朝地面縱身一跳,而烏希也連忙提起無線電跟著跑。
聯邦軍的重砲彈幕在平息了幾秒鐘後,又調回來原本的座標,對他們還沒清乾淨的城南建築發動射擊。
因為不能跟那些重砲硬碰硬,所以最適合的戰法就是打帶跑,而聯邦軍的砲擊彈幕把王國伏擊者們從第一線燻退的同時,他們在鎮外的部隊並沒有像凌晨的那波威力偵查那樣就此後退,而是重整隊伍後再度展開了推進。
後腳剛拔開,砲彈的彈雨就落在身後,灼熱的爆風與熱浪從背後撲來,差點沒把人給撲倒在地。
跌跌撞撞地跑了幾條街後,荷倫左右轉頭看看周圍街道,找到一棟外觀看起來還很完整堅固的石造樓房,又拉住烏希的衣領。
「嗚咕!」差點因為被拉這一下而嗆到的烏希停下腳步:「又怎麼了??」
「逃夠了,到這裡差不多可以反擊囉。」
事實上除了荷倫以外,街道上可以見到狙擊手同行與反戰車獵兵們,有幾個人已經轉身跑進樓房裡選好位置架槍或是裝填火箭筒。
爬上二樓之前荷倫在樓梯間拉上一根鐵絲並聯結上棒形手榴彈的點火繩,隨後觀察了一下這棟建築的怖局,並拔出腰際的佩槍,打碎每一扇還沒被震碎的玻璃,然後搬來桌椅並把反戰車槍架在窗邊。
在準備好一切之後,荷倫向烏希指示:「我已經在一樓設置一個爆炸陷阱,所以唯一可以上下樓的地方只剩下朝東的逃生梯,妳幫我守好那裡,如果看到哪裡有戰車靠近,就用無線電通知後方。」
「好,我知道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荷倫拍了拍烏希胸前的火燄瓶:「拿一罐擺在樓梯口扶手邊,會派上用場的。」
花費了比荷倫她們逃往第二線陣地要多上不只十倍的時間後,由步兵、戰車、裝甲車組成的混合部隊才小心翼翼地進佔了芬納多南岸外圍的市街地。從荷倫的角度可以清楚鳥瞰著城南大路經過第一個轉角後,繞開坦克車的殘骸並用探測器仔細搜索周圍有沒有地雷的聯邦工兵,以及其後跟隨著的大批步兵。
但是她並沒有立刻開火,而且也不必經常握著反坦克槍,而且還有四處張望左右兩手邊友軍動向的餘裕。經過了漫長的等待,終於有人打破了這陣寂靜,那是一發沉悶的爆炸聲───倒楣的一位聯邦工兵拆除地雷失敗,而被炸飛了腿。
之後埋伏在街角的一挺雷文機槍著急地開火了,嗖嗖的子彈穿梭聲嚇得街道上所有的聯邦兵都臥倒在地,或是盲目地朝南方一切看起來可疑的東西開火;以此為信號,於是所有的伏擊者們也都提早展開了射擊。
「第一發要找誰呢…」
因為沒有戰車可以射擊,所以荷倫很悠哉地在十倍率可變瞄具的視野中尋找受害者,最後她鎖定了一個四百公尺外揹著無線電的傢伙。對於施拉格步槍來講這是完全不需要考慮修正或風偏的近距離,所以想都不想就扣下了扳機。
轟響過後無線電消失了,人也變成了兩截。拉動槍栓、彈殼飛出,熟練地填入下一發子彈。
「大家都把階級章拔掉,很聰明喔…」
在考慮第二個射擊標靶時,荷倫忽然發現了這批聯邦軍的共通點。看樣子他們也真是被嚇怕了,但她不會嘲笑那些聯邦軍膽小,因為換做是她,也不會想在自己額頭上貼一張「請吃我」的標籤。
雖說如此,但正事還是得辦。她毫無躊躇地扣下扳機貫穿矮牆,把一個正在斷垣殘壁中架設克羅埃斯機槍的機槍手擊倒,子彈貫穿牆壁和人體打在瓦礫上揚起一陣砲彈著地般的煙塵。
拉栓、退彈殼、扭動一下筋骨。再裝子彈。荷倫帶來的彈藥箱裡放了五十發散裝的13.2mm施拉格彈藥,全都是對戰車用的穿甲曳光彈;雖然這些東西拿來射人是稍嫌殺雞用牛刀了些,但效果非常良好。
第三發稍微失手,因為肩膀稍微抖了一下而把本來應該要砸進胸膛的子彈送去了右大腿,於是那位聯邦軍官與他的斷腿翻了個觔斗後躺在地上,看著他哀嚎爬行的樣子,荷倫稍微感到有一點良心不安。但她沒打算再補一發讓他快活點。
因為全都是同一種子彈,所以現在也不必考慮要裝什麼彈藥了,她只是很機械化地不斷從彈藥箱裡揀出下一發子彈。
打到了第四發,眼角餘光瞥見街道盡頭駛出了一輛戰車,她立刻把槍口挪向轉角處,但卻驚奇地發現看不見這些戰車的履帶。再仔細瞧瞧,這些墨綠色的戰車前方都掛了塊大鐵鏟。
「搞什麼鬼,這是推土機嗎?」荷倫咒罵著,把槍口從被鐵鏟保護的很周全的底盤,指向正架著砲塔上的車長機槍開火掃射的戰車兵。
把這人放倒之後,她仔細觀察著這輛戰車的砲塔與先前的其他T-3有何不同之處,雖然潛望鏡、艙蓋與機槍塔的位置都一樣,但砲盾的模樣有點奇怪,而且主砲旁邊的同軸機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管跟主砲差不多粗但短些的副砲。
是機關砲嗎?還是機槍的保護套?裝填子彈的同時荷倫好奇地盯著這輛有些怪異的T-3坦克,直到這輛T-3停在路口,迴轉砲塔並對那挺躲在樓宇中持續噴灑著子彈的雷文機槍開火為止。
那肯定是最符合字面意義上的開火,而非什麼軍事術語的衍生義───因為從這輛T-3的副砲射出來的東西正是熊熊燃燒的烈燄。荷倫張大了嘴巴,看著這輛坦克無情地把火燄噴射到一百公尺外的王國軍機槍巢裡,將整棟建築物化為紅蓮的場面。
聯邦軍士氣大振,看到火燄攻擊的威力之後,原本被機關槍壓制著什麼也不能作的人們紛紛振拳歡呼,跟隨在戰車後方展開了新的攻勢。更不妙的是,從城南大路、左手邊的東街區路口都陸續看到了這類掛著大鐵鏟的T-3坦克開來。
大概是跳下來以後,除了在橋頭上遭遇疑似毒氣的體驗以外,荷倫第一次感到強烈的恐懼,有了自己可能會被那東西烤成人肉的危機感。她迅速折起反戰車步槍的雙腳架,舌頭打結地喊叫起來。
「烏希、烏希!無線電、無線電!快…」
「怎麼了前輩?」
「我不知道,總之…來了很厲害的東西!快呼叫後方!」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0710時刻
芬納多市南岸芬納多大橋上
晨霧正逐漸散去,而芬納多南岸的交戰越益激烈。
可以想見聯邦裝甲師的指揮官相當急於和北岸的傘兵部隊會師,所以下達了強行攻堅市區的命令,儘管不得要領且傷亡慘重,但卻是見招拆招,很確實地在把南岸的守軍往後推。
而來自前線的回報傳到橋頭堡的第一營指揮所後,只見海克特一臉鐵青地跑向南岸,並吹響哨子示意幹部軍官集合。
「什麼,會噴火、有掛鐵鏟的T-3?」剛聽到海克特中校的轉述時,奈妮訝異地挑起了眉毛,她不是沒聽過火燄放射器或噴火坦克,但是拿T-3這麼重裝甲的坦克改裝成噴火車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對,聯邦軍在前線大量投入,所以用地雷和反戰車槍先癱瘓戰車、然後再靠近使用雞尾酒或火箭砲給予致命一擊的作法,現在都等於是自殺行為了…」
施列恩中校插嘴問:「那它的主砲是只能噴火,還是仍然可以發射砲彈?」
「能發射砲彈,也能噴火。」海克特愣了一會兒之後,回想起烏希在無線電中描述的一字一句並答覆。
「那估計是T-3的改良型E2了,戰鬥工兵載具。原本是拿舊型的T-3A早期生產型,將主砲換成火燄發射器的型號,但我們在秋末有在西戰區和能夠開砲也能夠噴火的T-3E2交手的紀錄…不只是能夠使用主砲,而且還是使用加長砲管的B型砲塔,裝甲加厚還掛了除雷鏟,就算在開闊地碰上也都不是好對付的傢伙───」
正當戰車隊長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這款T-3戰車子型號的性能細節時,奈妮卻已經焦躁難安地跺起腳拍子。
奈妮比誰都清楚:南岸的防禦只不過是由少數人加上大量地雷與障眼法製造出來的假像。雖然至今那些少數精銳漂亮的戰蹟足以使聯邦軍誤認守在南岸的是十倍以上的王國兵,但只要他們加把勁猛攻,那麼守軍空虛的實態隨時都會被戳破。
距離八點還有將近一個小時,讓聯邦軍就這樣一路橫衝直撞打通整條城南大路可不是件好事。所以她決定向長官提案行動。
「我們在昨天的戰鬥中有擄獲兩門聯邦傘兵配備的反戰車砲,原本是架設在南岸橋頭堡的陣地裡,現在也全都拉去市區裡迎擊好了。」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原本一直被奈妮強勢牽著走的海克特忽然猛搖搖頭,因為火砲運用正是他的長項,所以火砲的短處他也十分明白:「但是火砲架設時毫無還手能力啊。再說憑那種小口徑的火砲沒問題嗎?」
「所以需要請陸軍的弟兄幫一下忙了───馮.施列恩中校。」
「唔?」被指名道姓使的他旁若無人的講解也停了下來。
「妳又對我打什麼主意了,小姑娘?我的寶貴戰車不是給妳們拿來在這種爛地方當砲灰用的。」
「中校閣下,您如果不採取行動的話,就是前線的人要當砲灰了!」奈妮指著城南大路的方向控訴:「大家不都是王國軍嗎?為什麼到了這種節骨眼還要分你們、我們的?到時候讓聯邦軍突破,下場都是一樣的!」
「這種話我聽多了!禁衛軍的傢伙、北軍團那些法拉嫡系的傢伙也講一樣的屁話,所以我們第三裝甲師才會被遺棄在這種鬼地方跟你們扯不完!」
「長官,請冷靜…」海克特試圖勸阻戰車隊長進一步的發怒,但施列恩中校一把摘下自己的漢密斯帽,揉成一團擲到地上,接著又是胸前那金閃閃的生還章與戰功章,也被一把扯了下來扔掉。
「妳不會瞭解我的立場!我的團曾經有將近一百輛戰車,但今天我只剩下手邊這五輛了!這是第三裝甲師最後的種,再打就真要整個賠沒了!」
那位總是悲觀又抱怨的小鬍子中校,如今也是跟往常一樣,高高抬著鼻子,用鼻孔瞪人似的表情對奈妮咆哮著,眼眶裡卻打轉著淚水。但是,不知為何,把這些話聽在心裡的奈妮開始覺得可以有點諒解中校消極又找碴的態度,也會對於那勉強裝出來的尊嚴稍微有些同情了。
她彎下腰拾起戰車隊長的帽子和勳章,伸手遞向這些東西的主人。
「長官,我的部隊會最大限度地為您的戰車隊提供斥侯與掩護。我們絕不會拋下您先走,所以請信賴我們降下獵兵!」
「這是妳說的!別耍嘴皮,拿出行動來!」小鬍子指著奈妮的鼻子高傲地罵道,但是奈妮已經感覺得到,此人吃軟不吃硬,這大概就是施列恩中校用來表示「同意」的作法了。
小鬍子中校隨即爬上他的座車,並揮手示意其他戰車兵登車準備開上前線作戰。奈妮也跟著攀上戰車車身,扯住中校的衣袖提醒道:「長官!降下獵兵會在前方為你開路、偵查!當看到我們發射紅色信號彈或使用雷文進行點放射擊時,那個方向就會是敵軍戰車!請當心了!」
「不想被碾死的話,妳們也別跟在戰車屁股後頭!我可不想該撤退時卻倒不了車!」
「這一點我們已有經驗,請長官放心!」
施列恩中校稍稍揚起眉毛,似乎有些驚訝,但沒對於降下獵兵的素質之類作出任何口頭上的評論,只是輕輕點頭,然後鑽入車長塔裡,緊接著戰車的排氣管就噴出滾滾濃煙。
掛著大除雷剷的聯邦軍T-3戰車,一路刨開芬納多市街那古老的石磚地,不時夾帶著巨大的反戰車地雷爆炸聲,一路留下幾個鮮明的彈坑。
就算是足以一發炸翻坦克、重達數公斤以上的反戰車雷,被除雷剷推爆時也僅僅是把除雷剷炸缺了一角,但卻對於戰車本身的操作完全沒有任何影響。
然而,就當這輛T-3除雷坦克通過路口轉角時,一發75mm砲彈直接貫入T-3車體後上方的引擎室,那輛T-3戰車雖然沒立刻起火爆炸,但很快就從駕駛窗、車長塔與被打穿的彈孔裡冒出了黑濁濁的濃煙,引擎聲也戛然而止,砲管無力地垂下。
「好,得手了!白一擊毀一輛!倒車!倒車!」
馮.施列恩中校對於自己的座車HS-4「射手」式戰車,以及他所面對的敵人T-3戰車之性能,有著相當清楚的瞭解,從火砲口徑、裝甲的厚度、引擎的馬力等數據諸元,通通都已經銘刻在腦海裡。
在這種市街戰的環境,他根本不需要考慮前置量或測距的問題,只消把瞄準具的準心對在目標上,基本上就是瞄哪中哪;而這種百公尺不到的距離,坦克大小的目標在瞄具上甚至面積比準星與表尺三角都要大,怎麼打就怎麼穿。
但是王國打聯邦坦克是這樣,聯邦打王國戰車也同樣會是如此!就算是已經作過許多改良、在機動、防護等方面均足以和T-3平起平坐、且擁有較優秀瞄具及長管火砲的HS-4B後期型,在市區裡跟打近距交戰無疑是犧牲掉了長射程大火力的唯一優勢。
「白九報告,側翼擊毀一輛!T-3E工兵戰車型!」
「白一呼叫白九,別暴露出位置,射後轉移陣地,嚴禁正面與聯邦戰車交火!讓步兵打頭陣,千萬別冒險!」
施列恩中校反覆且神經質的,小心翼翼又謹慎過頭地提醒他的戰車隊,但這樣慎重的戰術確實壓低了王國軍的傷亡。
假如碰到非得暴露在砲火下的場面,那HS-4在開出轉角前會先打出煙霧彈,然後在降下獵兵用信號彈或機槍點射的指引下,把砲彈在一片盲目中準確灌進聯邦戰車的車身裡。在短短十分鐘的交戰裡,施列恩的戰車隊已經陸續擊破了與其數目同等的五輛T-3工兵戰車,芬納多鎮南的每一個街口轉角,幾乎都能看到被擊毀的T-3殘骸就這樣癱在那兒。
「想打的話不是打的挺好嘛!」見到T-3型戰車像豆腐般被撕碎的場面,曾在墨爾德一役中吃過同型車大虧的霍克愛少尉舔了舔嘴角,發出讚嘆的評論。
然而幸運女神在戰場上總是作弄人,即使是連這麼保守的戰術,也會產生傷亡。一輛HS-4瞄準又一輛駛過路口的T-3除雷剷坦克,並且射出了在這個距離內絕不可能失手的一彈。於是,戰車長難掩興奮地在無線電中預先說出了得手宣言。
「開火!白四逮到一輛…咦?!」
教人出乎意料之外地,那輛T-3在路口停了下來,這發穿甲彈於是很驚險地敲在它車頭外不到幾吋之遠的牆上,揚起一陣瓦礫與灰塵的飛煙。那輛T-3於是一邊旋轉砲塔、一邊吃力地用履帶作原地迴轉嘗試加快幾秒轉向的速度。
「怎麼會沒中!穿甲彈,動作快!!」
「白四,冷靜點,沒得手就後退!快後退!」
「裝填完畢!」
來自中校的撤退命令和砲手的吶喊同時傳入耳中,車長於是立刻作出了決定。
「…開火!」
原本這一發砲彈如果打進T-3車體任一處,那也就足以宣告這位車長的勝利了。然而,這發穿甲彈卻好死不死地打中除雷剷邊緣而彈開,擦彈跳往路旁的騎樓炸碎了一大片玻璃。
戰車長鐵青著臉盯著那輛繼續旋轉砲塔的聯邦戰車,眼睛幾乎要凸得頂碎潛望鏡玻璃,因為他來不及把團體通訊切回車內通訊,所以無線電裡可以聽到那驚慌又混亂的遺言。
「該死───裝填穿…不,駕駛,快倒車!快───」
當那輛T-3的砲管在車長的視野內呈現一個黑洞洞圓點的同時,閃光與震動停止了所有的話語或思緒。
在距離不到一百公尺內,這輛王國坦克的正面砲盾裝甲被T-3的75mm砲彈直接命中,就像刀子切入牛油般地直接在HS-4裝甲最厚處撕開了口子,打碎了車長的胸膛與砲手的頭顱、並且穿入砲塔最尾端的備射彈藥庫。
在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爆炸後,沒能來得及讓任何人逃生,這輛HS-4就當場炸成了一團焦黑扭曲的廢鐵,砲塔則是飛上半空十幾公尺處,然後重重倒扣落在地上,發出了附近所有人都能聽得很清楚的「匡噹」聲。
「混帳!混帳!混蛋東西!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施列恩中校近乎抓狂地在無線電裡咆哮著,幾秒鐘後才總算收拾了心情,繼續下令道:「白一呼叫中隊各車,失手就退,別逞強!白二、白七與白九退往…」
這時砲塔上傳來了「叩叩叩」的敲擊聲,以及模模糊糊的王國語女聲。於是中校打開車長艙蓋,只見攀上砲塔的金髮小個頭女子,正如那天在橋頭攔下他的座車那般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
「長官!我是來通知您───」
「不用多說,我知道白四車被擊毀了,我耳朵再聾也聽得到。」中校打斷了奈妮的喊話。「打完最後一發砲彈以前我會待在北岸,這點我願意用家名跟個人名譽向妳擔保。但我想讓其他的戰車先撤退。」
施列恩中校沉默了幾秒鐘之後,有點語帶抽噎地解釋道:「雖然對妳們可能有點不公平,但她們跟妳們一樣都還是孩子,這裡不應該是她們的墳場。」
「…我瞭解,長官。快七點半了,也差不多該是撤退的時候。」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0725時刻
芬納多市南岸市區某處
聽到一樓樓梯間傳來的近距離爆炸聲,荷倫與烏希都警覺地轉回頭去。
此地不宜久留───不需要開口,僅靠眼神互望對上,就足以溝通的默契,已經在這對剛組成不久的搭檔間培養起來。烏希把無線電關掉並揹起,此時荷倫則掏出手槍,把放在二樓樓梯旁的火燄瓶射破。
火舌迅速竄出裹住了樓梯間,並往樓下流淌,只聽見樓下傳來一陣陣咒罵。火光也映照著幾許晃動的黑影,慌亂地在一樓挪動腳步。
「就說過會有用吧。」荷倫得意地對自己的傑作比著手槍,將理論付諸實現真是令人愉快的事情。不過她也沒閒著,很快把手槍插回腰際,回頭折起施拉格反坦克槍的雙腳架,接下來又得跑路了。
受到聯邦軍的猛攻壓迫,原本散怖在南岸各處的遲滯部隊逐漸被壓縮、集中到了較為堅固的芬納多小學、鐘塔教堂與罐頭工廠等大型地標物附近持續抵抗。
原先作為第一營舊營部的芬納多小學,成為了王國軍在芬納多南岸遲滯戰的一道新防線。校園本身具有許多適於作為迎擊聯邦軍的有利條件:平均至少三層樓以上起跳、鋼筋混凝土的近代材料構築起來的校舍建築,完全可以鳥瞰周圍街道上的一舉一動。
同時,作為操場與集會場的開闊空間,是幾乎沒有掩蔽物的廣大區域,相對於呈現L字型包住操場的校舍,操場本身成為了一處天然的殺戮空間。
儘管只有一個排不到的零散官兵據守在芬納多小學裡,但是他們所配備的強大火力,卻使得那些想要經過學校以繞開大馬路的聯邦軍吃盡苦頭。
架設在L字型校舍左右兩端的雷文機槍,還有埋伏在幾間教室窗口邊的狙擊手,已經在操場上造成了數不盡橫七豎八的屍體,而悄悄地從體育用具倉庫裡探出砲口的反坦克砲,則對準了校門外的大街上,那兒正停了兩輛已經燒得焦黑的C-15半履帶車。
而荷倫與烏希這對搭檔,也退入芬納多小學的校舍中,她們一如往常地分工合作,荷倫將那把比人還高的大槍架在三樓窗口上,而烏希則縮在牆角不時探頭出去窺探街道上的敵情,並用無線電向本部發出報告。
「可惡,越打越多了,這些南佬是會自己在前線繁殖不成?!」
數算著經過的戰車、裝甲車數目,已經把施拉格這種單發反坦克槍打到槍管發燙的荷倫不禁如此咒罵道。今天僅僅是這兩小時不到的交戰,她已經打空了足足兩個彈藥箱份量的施拉格子彈,這可是超過一百發以上,幾乎相等或已經超過過去這幾天激戰下來她使用這把槍的次數。
若不是當初營部撤離這裡時有預留彈藥堆棧,所以她可以在彈藥盒裡塞滿大把大把沉甸甸的散裝13.2mm彈藥,則荷倫很可能不得不扔了這把極具威力的大殺器並拿出腰際的小手槍作戰。
被槍砲聲震得幾乎聾了一半的耳際突然響起一聲極其突兀的低沉「咚───」響,視線順著這奇怪聲響發來的方向一看,只見教堂鐘塔的頂端已經被一團飛舞的煙塵所取代,被砲擊轟飛的銅鐘在半空中自由落體式地墜下,砸到地面上時發出了更大、更響的「咚───」聲。
第二、第三發砲彈陸續敲在教堂鐘塔上,吃到第八發砲彈時,那東缺一塊西缺一角的鐘塔終於無力再支撐住腳步,無力地往後一傾,居然就從基部折斷,碎裂成無數塊石磚砸落在街道與房舍上,壓倒了教會的禮拜堂,揚起一陣塵土。
見到這副慘狀令所有旁觀者都呆住,在那裡面肯定有王國軍在據守抗戰,而方才躲藏在裡面的王國軍恐怕也都因此而遭滅頂之災了。
「鐘塔垮下來了!!」
「可惡,不曉得又死了多少人…」
校舍裡面可以耳聞吱吱喳喳的議論聲,但倒是荷倫放下她的步槍,爬行到看呆了的烏希耳際,揪住她的耳朵用悄悄話講了句。
「看到沒,我就說過躲鐘塔不是什麼好主意。」她得意洋洋地展示著各種先見之明,並沉醉在這種預言家式的**裡。
「嗯啊…」烏希雖然應了聲卻搖搖頭。
這種近乎絕望的抵抗戰不曉得將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但是從北方射出的一發綠色煙霧彈卻告知了她們已經達成任務。
「那個信號是…」
「要炸橋了!大家快撤!動作快!」
校舍中的守軍發出了充滿真誠喜悅的歡呼聲,一位有攜帶信號槍的降下獵兵士官將裝填同樣的綠色信號彈後,將槍口指向窗外朝天發射。前線的王國軍部隊不管有沒有無線電之類的通訊手段,這些彩色信號彈便足以很明顯的把簡單的命令傳達下去了。
注意到身旁的降下獵兵們開始折起機關槍的腳架並拋棄裝備,一旁跟著戰鬥的幾位陸軍士兵也很快進入狀況地照著作,所有人都開始逃離原本據守的陣地朝橋頭方向逃去。
但同時聯邦軍也對芬納多小學的陣地展開了新一波攻勢,注意到王國軍的火力開始減弱後,聯邦兵對每一扇窗口展開了猛烈的壓制射擊,試圖掩護兩輛T-3E工兵坦克和近百名步兵衝過開闊地登上校舍南端的樓梯間。
「前輩!大家都走了!我們是不是也跟著…」烏希不安地問。
「妳先走!我隨後跟上!」
荷倫仍不死心地試著用施拉格步槍瞄準聯邦戰車的潛望鏡,期望能癱瘓它的瞄準機能。
然而,射擊到第五發都仍然無法打穿其車長塔或潛望鏡等弱點,而正面的駕駛艙與機槍座等弱點也都被除雷剷擋住而無法瞄準。要再裝填下一發子彈時,荷倫伸手往彈藥箱裡一摸,居然已是空空如也了。
「…嘖!」
於是只得把腳架折起,還來不及揹上施拉格步槍,便只好提著這把大槍,往樓梯間方向追隨著烏希的背影拔腿狂奔。
邊跑邊轉頭將眼角餘光瞥往那輛坦克,卻發覺它被敲了這幾發後,似乎正確地找出埋伏者的位置而將砲口轉往校舍的方向來了。
「烏希!趴下!!!」
「咦?!」
這發砲彈帶來的紅蓮將烏希的身影完全從荷倫的眼中抹去。75mm榴彈爆炸的威力,瞬間就將周圍的空氣以極高的速度和溫度擠壓出去,強烈的爆風震得荷倫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上,臉頰與手背都宛如被放在火上烤般感到焦熱疼痛。
但是,她顧不得可能會被灼熱的爆風燙傷或烤熟、被飛散的碎片刺瞎的風險,仍然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與之而來的是極為深刻並從背脊襲來的恐怖感,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沒看到烏希,她被砲彈擊中了嗎?
不,她沒有。
看到那個茶色短髮的小個子還能發抖爬行的狼狽模樣,竟讓荷倫由衷地咧嘴笑了開來。烏希在爬了幾米遠後,才想到了什麼似地回頭一望,而荷倫也是在這時才發現,那發高爆砲彈把三樓走廊給轟出了一塊斷崖,橫亙在她與烏希之間───也擋住了她逃向北方離開這棟樓的逃生口。
又一發砲彈敲在樓上,敲碎了荷倫的喜悅之外,震得天花板的磁磚崩落了不少片下來。戰車兵可能不知道反戰車獵兵的所在樓層,也或許是單純他們射偏了而已。但聯邦步兵正從南側樓梯間要攻上校舍來,荷倫自己也在那兒埋了地雷,這種節骨眼不可能再折回頭去經南側樓梯間逃離學校。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腦海一片混亂,各種思緒宛如攪成一團的毛線球般剪不斷理還亂。
但到最後並非理智的計畫,而是野性之直覺令她作出了最終的行動。
「喝啊啊啊啊!!」
荷倫大叫一聲,作出了驚人之舉。
烏希則張大了嘴巴目睹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
她退後幾步、助跑之後,將那枝幾乎比她還高、近兩公尺長的施拉格反戰車槍往瓦礫堆中一插,用撐竿跳般的姿勢撐起身子,使勁往前一蹬,飛越了那片有數公尺寬的崩塌走廊缺口。
就在荷倫這麼一躍跳到塌樓對面之際,第二發射入窗口的高爆彈就在她背後炸開,將那塊方才立足之地給炸成了一團碎屑。那把**在瓦礫堆中的大槍則根本已經不見了蹤影。
熱浪又把荷倫又推飛了幾步,但已經站在缺口對岸的烏希接住並緊緊護著她,兩人瑟縮在一團滾到牆角邊,卻仍然止不住那迴蕩的耳鳴聲。
已經成為瓦礫堆的校舍缺口經過又這麼一轟,被砲彈炸飛的木片、碎石四散迸射,若非烏希方才以身體作為掩護,只怕一身輕裝的荷倫現在就成蜂窩了;但烏希也並沒有成為替死鬼,雖然臉皮與罩衫上被劃開了不少破洞,她背上揹負的無線電卻擋掉了大部份的碎片。
「呼、呼啊…前-前輩?荷…倫?還活著、嗎?」
頭暈眼花、呼吸困難,連站都站不穩之際,只憑著模模糊糊的印象,用力搖晃著這個平常總是仗著輩份擺出老兵架勢、實際上怎麼看都很娃娃臉也很嬌小的雙麻花辮姑娘。
雖然毫無反應但確實是還有微弱的呼吸,但烏希沒有去按野戰手冊做什麼急救措施,她只是在恍惚之間解開背後的無線電揹帶,把衝鋒槍掛在脖子上,解開皮帶放下身上所有的彈藥和裝備,將已經被炸茫的荷倫揹起,沿著樓梯口朝樓下衝去。
雖然荷倫個子不高身材也瘦小,但烏希扛起這麼一個人的重量,仍是相當沉重的負擔,更何況從芬納多小學校舍要前往河岸還有幾條街之遠的腳程,照常理說是不可能一路跑過去的。
但是正因為頭暈眼花,沒有深思熟慮過的伍爾麗希.梅爾庫二等兵才鼓足了蠻勁,咬著牙發出呼嚕呼嚕的含糊不清吼聲,踏上了這段她有生以來最覺漫長的路程。
在坦克的主砲把校舍正面的每一扇窗都轟碎之後,這些T-3E戰車用車頭的除雷剷撞垮了學校圍牆,帶領著步兵衝入近距離之後,便開始朝最後那片搖搖欲贅的斷垣殘壁開始放火。
烏希揹著荷倫邊跑邊喘氣,不時回頭望向已經被包圍在熊熊大火中的校舍,聽著背後那嚇人的霹靂啪啦響,還有坦克履帶緊追在後的聲音。
她決定乾脆不回頭了,反正槍法很遜膽子也很小,總是閉著眼睛開火的她除非把槍口抵在對方的身上,就像第一次射殺敵兵一樣───否則實在是沒什麼開槍打中東西的自信。只要跑就好了,這是她唯一有把握的自信專長。
時間已經將近早上八點,太陽升起後幾乎驅散了清晨時還濃郁無比的晨霧,地平線上透出的金光正逐漸融化市區中的薄薄積雪與寒霜,變成了混濁的污水。
雪靴大跨步踏破了污水的窪潭,烏希感到有種錯覺,這似乎就跟學生時代為了田徑比賽作的練習一樣,獨自在無人的幽靜街道上邁開步伐,沒有聯邦也沒有王國,誰也沒有辦法阻止她的晨跑。
想到這裡,她調整起自己的呼吸,胸中頓時覺得勇氣百倍。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0752時刻
芬納多市南岸芬納多大橋畔
「辛苦了!中校,請退到南岸去吧,接下來就是請您的坦克掩護我們直到炸橋為止了!」
「嗯,我知道了。」
施列恩中校搭乘的HS-4射手式戰車,於是保持著以正面裝甲面對南岸的姿勢,一路倒車退回了那瓦河北岸。剩餘三輛HS-4戰車都開上了河堤的反斜面,巧妙地運用地形遮蔽住車身,僅露出最堅固的砲塔正面裝甲,將砲口對準了通往大橋的城南大路。
奈妮目送最後一輛戰車也過橋之後,下令把反坦克地雷埋在南岸道路上,這種地雷需要三百公斤以上的接地壓才能引爆,人踏上是不會爆炸,但任何嘗試搶著過橋的車輛都會被多達五公斤的炸藥份量吹飛。
在進行最後的斷後工程同時,戰車、降下獵兵、反戰車部隊之類待在南岸作墊後戰的王國軍,陸陸續續地湧至芬納多鐵橋,身處南岸檢查哨的奈妮概略地點算著過橋的人數,但怎麼算回來的也只有不到一百人而已。
毫無疑問,剩下的人是被猛烈的攻勢給吞沒了吧。雖說理智如此思考,但感情上卻更令她傾向等待到最後關頭才按下引爆鐵橋的開關。
「喂,琉娜───那些炸彈真的沒問題吧?確定能爆吧?」
負責給那些原本已經切斷導線的聯邦炸藥,重新接上引信與引爆器的人是F連上少數具有工兵專長的琉娜中士,她對奈妮比出了充滿自信的大姆指。
「沒問題,我可是準備了三組備份回路,百分之三百的可靠啦。」
「這就好了,畢竟聯邦坦克開上橋時卻發現炸藥啞火可一點都不好笑喔。把導線拉回北岸,八分鐘後炸橋!」
「遵命,我的連長大人~」琉娜吹著口哨,貌似相當胸有成竹地把引爆器接上延長線,小心翼翼地退往鐵橋北岸。
奈妮又轉回頭去,望向已經被濃煙與烈火所覆蓋的芬納多南岸市區,接下來就算南岸還有任何生還的王國軍,她都得拋下這些人摧毀鐵橋了。
「嗯?」傻大姐法比克士官把眼睛對上雷文機槍的光學瞄具,拉動槍機送上子彈。她提醒周圍的鄰兵道:「濃煙裡有人影,正在逼近!」
「等敵人接近再開火,先別出聲。沒有我的命令,他們還沒向這裡開火的話就先別還擊。敵軍目的是要奪取鐵橋,不會在鐵橋周邊使用砲兵或重武器!」
奈妮冷靜地判斷道,而埋伏在沙包與路障後的降下獵兵第一營官兵們也都聚精會神地把眼睛湊上照門覘孔,打開武器保險拉動槍機送彈,將手指從護弓外滑到了扳機上。
就在這個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刻,那個從煙霧中竄出來的人影卻發出了稚氣的「嗚咕」一聲,跌倒摔到了地上,並一分為二,大口喘氣著。
「等一下…先別開火!!」端起望遠鏡鏡睜大眼睛,仔細看清楚之後,奈妮連忙向周圍的士兵作出手勢,並回頭向通訊兵大叫:「北岸部隊也別開火!等一下!」
所幸並沒有人手癢或不小心扣下了扳機,因為從南岸最後一個───或兩個,跑回來的人影是降下獵兵第一營F連的烏希與荷倫。
「法比克士官,帶著一個班的士兵往前推進掩護!醫護兵,擔架!」
奈妮迅速對橋頭陣地裡的降下獵兵們下達指示,隨即親自帶著一小撮人馬靠近約莫兩百公尺外街道上,正使勁力氣拽著荷倫的肩帶把她往北拖的烏希。
那一個班的降下獵兵迅速且熟練地佔據街道兩側,架起機槍和自動步槍對準城南大路的盡頭,而奈妮則帶著揹有折疊擔架的醫護兵衝了過去,用力一拍烏希的背。
「唔哇啊啊!妮、妮貝龍根上尉?!請別嚇人!」
她兩手一鬆便把荷倫摔到了地上,後腦杓敲地發出了叩咚響;荷倫則是蜷縮起身子摀住頭,發出了含糊不清的呻吟聲。
「她是怎麼了?我是說,妳知道荷倫上等兵發生什麼狀況了嗎?」
「這個…我不知道,我們被坦克攻擊…」
「給我清楚的報告。冷靜點,烏希。」奈妮按住氣喘噓噓、面色紅若火燒的這位棕髮女孩胸口,用緩慢而清晰的口吻安撫著她。烏希點點頭,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後又再度開口回答,這次吐出了比較具體的句子。
「我想是砲彈把她炸得失去知覺了…」
醫護兵拍了拍荷倫的臉頰,打開手電筒翻開荷倫的眼皮子照了一下,引起一陣呢喃但聽不清楚的自言自語,檢查了一下她的狀況後,總結道:「還有知覺,只是暫時性的休克,讓她稍微休息一下就可能恢復。」
「妳這庸醫,我哪裡休克了?這不是就正在醒過來嗎…哎唷喂…」
荷倫在地上又抽動了一下身子,虛弱地提出了抗議,她試著撐起身子,但卻四肢無力且顫慄不止,烏希與醫護兵都急忙扶住她。
「後面還有任何友軍嗎,烏希?」奈妮於是又提出了下一個問題,這次換來的是荷倫很明確地搖搖頭加上回答。
「我們是最後的,接著都是聯邦軍了。」
「那好,我們快走吧。」
奈妮轉身朝掩護她們的降下獵兵小隊揮手,示意大家退回去,然後帶著這兩名歷險歸來的部下跑回橋上。低頭看看腕錶,時間七點五十七分,還有三分鐘,應該可以準時完成目標沒問題。
「F連注意!退後到預備陣地!準備炸橋!」
期待了這句話很久的降下獵兵們匆忙地抓起武器裝備,迅速起身往橋對岸奔去。越過這座五百公尺長的大橋時,太陽已經升起,連日以來籠罩在上的雲層被日照撕碎,那妨害視線的薄霧也都消失無蹤了。
最早進入視線的聯邦軍並非從城南大路侵入,而是從南岸河堤路上開來的幾輛T-3坦克。
奈妮看著這為數約一個連的坦克與步兵混合縱隊,於是壓低身子爬到通訊兵邊,抓起話筒:「呼叫白一,你看到了嗎?」
「怎麼會看不到。要開火嗎?」
「…你覺得角度適當能打穿敵人的坦克的話,就開火吧。」
「那,我現在就打囉。完畢。」
來自河北岸HS-4戰車的長距離砲擊,輕而易舉地就把這一輛帶頭大剌剌暴露出側面的聯邦坦克開了一個洞,雖然沒有爆炸,但卻就此堵在路上一動也不動,此後也不見有人爬出戰車。
起初聯邦軍似乎是誤以為踩到地雷或是被火箭筒伏擊,沒意識到這是來自於河對岸的砲擊而停下腳步,對沿路的建築發起漫無目標的壓制射擊。但是在第二輛T-3也被打成了一團火球之後,他們總算意識過來河對岸有王國軍的坦克在開火。
嘗試還擊幾發之後,當聯邦軍發現他們發射的砲彈不是打中河堤就是低空飛掠打到河對岸的二樓窗戶裡,根本射不中只露出一個砲塔的王國坦克。於是,在第三輛T-3坦克中彈但彈開之後,他們開始打出煙霧彈並朝市區裡倒車回去。
「快八點了。」奈妮低頭看著手錶,又轉頭望向正捧著引爆器的琉娜,準備對她下達引爆的指令。
「…好,就是現在!」
琉娜打開電源盒,用力扳下引爆器開關。
就在那一瞬間,梅莉莎.溫斯頓的作戰計畫出現了最大的變數。
「…咦?」
原本都摀住耳朵、趴下找掩護的王國軍們因為等不到期待中的巨大爆炸聲,而紛紛好奇地爬起來探出頭,望向那紋風不動的鐵橋。
「沒、沒有反應?」
「先別過去,說不定是遲發!」
「不,怎麼按都沒反應!」
「是引信被切斷了嗎…」
琉娜驚慌失措地猛搖搖頭。
「不可能啊,我拉了好幾條備用線路!怎麼會全部都失效!」
荷倫搶過鄰兵端著的卡爾步槍,雖然沒有附上瞄具,但她還是朝橋墩附近的炸藥包開了兩槍。她瞪大了眼睛,然後又拿出施拉格步槍用的瞄準鏡,當成單筒望遠鏡盯向被她擊中的炸藥包,觀察了幾秒鐘後轉頭拍了拍奈妮的肩膀。
「…妮貝龍根上尉,聯邦軍裝設的炸藥種類是塑膠炸藥對吧。」
「是這樣沒錯。」
「但我只看到狀似沙子的物體流出來。我想那不是炸藥包。」
「…從一開始就被算計了嗎?」
奈妮腦海中竄過許許多多的念頭,那天首次踏上空無一人的芬納多鐵橋時之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那些炸藥包裝設在如此明顯、但卻又不容易伸手搆到的位置上,設置數量之多,也實在是太過招搖,若要把橋炸斷,那可真是有點超過的份量。當然這些都是事後諸葛的猜想了。
至於動機的話,可能會是什麼呢?用假炸藥包使王國軍不敢立刻使用鐵橋?逼王國軍要多花時間拆彈?還是說,為了達成像現在這樣───聯邦軍都殺到眼前了,而她們才發現這是啞彈,要重新裝起一整組夠炸斷橋的炸藥,卻得花一整個上午時間來挽救這個失誤,這樣的效果呢?
無論如何她都不敢想像後者的可能性。無線電裡也從營部來了通訊。
「妮貝龍根上尉,橋怎麼沒炸?!」
「海克特少校,炸藥是假的,沒辦法引爆───」
「啊?搞什麼,妳再說一次!」
奈妮已經懶得作解釋了,這根本不是她能解釋清楚的狀況。
就在炸彈遲遲沒有引爆的當下,那瓦河兩岸又傳來了尖銳的砲彈呼嘯聲和爆炸聲,以及清脆的金屬擦撞音。
南北兩岸的坦克車開始彼此開火互轟。王國軍這邊的HS-4數量雖少但卻佔據了優勢的地利,對岸的聯邦T-3則是源源不絕地駛出來,堅固的前裝甲與除雷鏟則擋住了它構造上最大弱點的駕駛槍座,造成了一顆又一顆的跳彈。
「差不多該開始炸橋了吧,小鬼?」無線電中傳出了施列恩中校的質問,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奈妮要通訊兵把話桶轉交給她。
「中校,發生了一些狀況,我們…現在無法炸橋。」
「無法炸橋是什麼意思?」
「橋上的炸彈從一開始就是假的,這大出意料之外,不過我會盡力彌補這個錯誤。請您想辦法盡可能掩護我們幾個鐘頭,我要組織工程隊到橋下,就算炸不斷整座橋至少也集中炸藥摧毀其中一段…」
「別囉唆些有的沒的,妳這是在開玩笑嗎!幾個鐘頭??對岸有好幾個聯邦的裝甲師啊!!搞什麼鬼!!」
面對施列恩中校的責問,奈妮這次卻是完全無法回嘴。她垂下頭來,雖然並不是因為她的直接關係,但她們應該有很多機會可以發現橋上安裝的是騙人的炸彈,但卻只是簡單地剪了引爆線就沒再搭理過,是這樣的因循茍且才造就了現在的窘態。
不管怎麼辯解,她確實是搞砸了,而且提出來的補救對策,事實上也差不多是難如登天的等級。
但就在奈妮低著頭不發一語之際,施列恩中校搭乘的白一號───也就是原本埋伏在河堤崚線後的HS-4射手式戰車倒退駛下了堤道坡,接著開始往橋的方向駛去。
此時從無線電中可以聽到這樣的對話聲。
「白一呼叫白九車,哈斯騰貝克少尉,聽到請回答!」
「收到,長官!」
「從今以後三零一裝甲團的指揮官就由你代理了,好好幹!別讓我失望!」
「咦…呃?這是什麼意思?中校,請稍…」
「三五二團的姑娘!聽到請回答!」施列恩中校沙啞的嗓音咆哮著,蓋過了另一位坦克車車長的疑問聲。奈妮連忙把無線電通話筒抓起來。
「這裡是妮貝龍根上尉,中校,您在做些什麼?快回來!」
「讓妳們這群空軍的小妮子見識一下,咱們裝甲師男子漢的辦事風格。戰車、前進!中隊各車,掩護我!」
「中校!你要上哪裡去?!」
「…小鬼,給我好好聽著,我不只是膽怯,只是不想白白犧牲。不過我覺得在這個地方死去,應該夠有價值證明我所言屬實了吧。」
「別這樣,這麼作也於事無補!快回來───」
那輛體積碩大的戰車噴出陣陣濃煙,加足馬力一口氣開上鐵橋,在河堤岸與城南大路上的聯邦戰車注意到這個自己駛出來找死的傢伙,都紛紛停車把砲口指向它。
這一波射擊並沒有任何一發砲彈直接命中施列恩中校的坦克,倒是有其中兩發敲中了鐵橋的鋼骨,發出了宛如敲鐘般的低沉嗡鳴聲。
接下來那些聯邦坦克全都像是凍結住了似的停止了開火───他們意識到,現在對那輛橋上的王國戰車開火會發生什麼狀況了。
相較於投鼠忌器的聯邦戰車,施列恩中校這邊卻是得以毫無顧忌地盡情揮灑。
「目標正面、T-3B型、十二點鐘方向、距離四百公尺!裝填穿甲彈!開火!」
面對這輛沒有掛著除雷鏟的T-3戰車,75mm穿甲彈毫無困難地打進了它車體正面唯一的弱點───駕駛兵艙門與車體機槍座上,這發砲彈點燃了底盤彈藥庫,而發出了巨大的爆炸聲。
這輛裝甲比對手薄許多的HS-4戰車,如今卻狐假虎威地仰仗著鐵橋作背景,肆無忌憚地朝眼前嘗試衝往橋面上的聯邦戰車發射砲彈。
如此奇異的場面還沒有到此為止,開到大橋中段的時候,施列恩中校作出了更過激的行動。
「注意,旋迴車體,對正2-7-0方位,把砲塔也跟著轉過去!」
原本奈妮是以為施列恩中校想進行一場自暴自棄式的突擊,但現在才發現了他的用意。把這輛擁有相當長大車體的坦克轉橫之後、橫躺在芬納多鐵橋的它,就等於是直接塞住了橋面十之八九的範圍,不可能再讓任一輛車通過鐵橋了。
聯邦軍當然也發現了這一點,要是他們在這時候對這輛王國戰車開上一砲,那就保證完蛋了!
倘若完整無缺地擄獲它,至少還能把它開走讓出路來;但如果把這台三十噸重的戰車打爆,那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要又推又拖地把其殘骸弄離橋面,才能讓芬納多鐵橋恢復通行。那可是要花上數十個小時的大工程…
於是面對這輛HS-4薄弱多汁的側面車體,卻沒有聯邦軍想趁人之危在上頭開幾個洞。
同時,轉橫車體也是為了讓戰車兵們安全地脫逃。HS-4的砲塔側面有著可以打開的圓形艙口,雖然用意是為了便利砲手拋棄彈殼,但是尺寸也夠讓人從砲塔裡爬出來了。一個、兩個,戰車兵們紛紛從這裡爬出了車體,但是奈妮卻沒看到施列恩中校包括在其中。
當第三個戰車兵也從砲塔艙門跳出時,這扇艙門卻從內被關起了。那三位先跳出坦克的戰車兵都回過頭,驚慌地敲打著車體。這時砲塔開始緩緩轉動,朝向鐵橋南岸的方向,並且再度開火。
奈妮可以想像得到,施列恩中校獨自一人在坦克裡跳上跳下,又是調整砲塔角度、又是裝彈、又是瞄準的場面。
「妳們這些白癡還愣在這邊作什麼,還不快撤退!時間所剩不多了!!」
無線電中再度傳出了中校的咆哮聲,他的聲音也大到坦克車外的三名乘員都聽得見的程度,那三人總算是放棄了勸告,而是紛紛朝中校的座車敬禮後,往北岸低著頭跑回來。奈妮一咬牙,於是拔出信號手槍裝填信號彈,朝天射出並用力吹響哨子。
「全員撤離!放棄鐵橋,大家退往團指揮所!」
「妮貝龍根上尉───」
「報告營長,沒時間解釋了,總之橋的問題已經解決。請快撤退!」
聚集在納瓦河北岸河濱陣地的降下獵兵們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後陸續開始揹起自己的武器往後轉,朝北方跑離鐵橋。
在背對鐵橋跑向城北大路途中,奈妮聽見了背後傳來的爆炸聲,只見那輛打橫停放在鐵橋正中央的鐵灰色坦克已經垂下了砲管,坦克後半部正冒出熊熊濃煙。
也許是施列恩中校自己點燃了彈藥,也或許是他叫其他僚車開火擊毀他的,但總而言之,一台被擊毀並卡在橋面上的坦克,是夠把聯邦軍的大部隊擋在橋對岸而暫時追不上來了。
但撇開這些戰術面上的思考,奈妮感到的是更深的一層,她感到自己這幾天以來對於這位倔強、惹人厭的小鬍子作出的種種失禮與蔑視行徑,在這一刻全都成了慚愧的歉疚感。
然而,只有活下來,以後才能有的是時間來反省這樣的歉疚。如今奈妮唯一能表示歉疚的手段,只有向那輛燃燒的坦克殘骸,致上一個深深的舉手禮而已。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0810時刻
芬納多市北岸哈德蘭百貨廣場三五二降下獵兵團團部
好不容易從橋頭撤下來,當降下獵兵第一營與裝甲師的殘餘部隊撤退到集結點的哈德蘭百貨前時,卻發現廣場上並沒有停放任何一輛卡車。
都已經過八點十分了,就算再怎麼耽擱,車隊裡比較先頭的車流也早該進來了一部份才對,但團部門前卻只有幾輛裝甲車和水陸兩用車而已。
絕對是事有蹊蹺,不獨奈妮這麼想而已,最先跳下坦克車的第一營營長海克特少校衝向團部前,向自從凌晨以來就一直佇立在這兒的團長提出了質疑。很快地,海克特臉上出現了不太妙的青灰色,五官扭成一塊兒,向他解釋的梅莉莎中校也不再面帶笑容。
奈妮於是奔向百貨大樓門前的台階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妮貝龍根上尉嗎───辛苦妳了。不過,很抱歉我沒有百分之百地實現我的承諾。」
梅莉莎中校開始向奈妮說明車隊為何沒有回來這裡接她們走的理由。
聯邦傘兵並不笨,他們雖然被拂曉的佯攻給逼的一時之間轉入防禦、陣腳大亂;但是在發覺隔岸的砲聲越來越近後,就立即發現了友軍合圍上來的企圖而展開配合的助攻行動,在北岸市區也展開了攻勢。
他們攻擊的對象當然也包括了那些從基斯林返回的卡車,因此原本夠把整個第一營和北岸其他留下來斷後的兵力一起運走的車隊,在鎮外被迫擊砲、重機槍射擊而損失了將近半數。
負責押隊的團部警衛連用燃燒的汽車殘骸與丘陵的崚線組成了薄弱的防衛線,和這些聯邦軍在鎮外對射。剩下的卡車則退後到了不會被聯邦傘兵直接攻擊到的範圍,差不多是五公里外的範圍───並拒絕繼續前進,事實上根據警衛連的無線電報告,車隊也不可能再接近芬納多,否則在進城之前就會全被打光。最後進了城的只有一小部份走在前方開路的裝甲車而已
「老實講我沒想過卡車隊會捲入戰鬥,但總之她們撐下來了。」梅莉莎稍微停頓了一下,皺眉頭嘆了口氣:「不過大概撐不了多久,大家快趕過去,盡可能擠上剩下的車輛,包括裝甲車跟坦克車,再不走真的不行了。」
「開什麼玩笑,第一營就算損失慘重也還有八百多人兵力,湊上這裡全部的車輛也載不上。」海克特抗議道。
「座位不夠就算了,車位讓給行動困難的傷兵,能動的人下車,盡可能用跑的。隨行步兵且戰且退,和車隊相互掩護,總之大家要一起殺出芬納多。」
「用跑的?!中校,您不是認真的吧,從這裡到基斯林用兩條腿…」
「不然我們還能怎樣?再說沒人掩護車隊的話,我們全都出不去!」
「但是這樣形同列隊給聯邦軍槍決啊!迫擊砲、機關槍、輕坦克,我不能讓我的部下暴露在這些東西的槍口下…難道在這種槍林彈雨裡,獵兵罩衫可以跟鐵甲一樣把子彈擋掉嗎?」
對奈妮來講她是第一次見到梅莉莎.溫斯頓中校氣紅了臉的場面,那位總是帶點慵懶、大人氣質,從容地算計並下達命令的成熟女性也有露出這種咬牙切齒神情的時候。其中一半是對於海克特不停頂嘴的不悅,但超過一半則是因為她的撤退計畫幾乎破產,因失意加上失敗累計起來的窘態。
而海克特的反對意見也是有其道理,他是防砲科出身,擅長於陣地戰與防禦戰的指揮官,對於離開掩體和陣地有著職業心理的排斥感。同時,對於第一營被留下來斷後,卻得不到承諾中應有的撤退待遇,感到相當地不平衡。
「請稍等!」奈妮插進兩位上級之間的吵架,把三五二團唯一一位男軍官拉到旁邊,用在場三人都聽得到的音量打圓場:「海克特少校,既然溫斯頓團長都已經留在這裡了,她並不是有意食言,繼續追究沒有車子可搭的事情對現況於事無補。」
也許是這幾天以來都慣於接受奈妮意見的慣性使然,海克特少校垂下了肩膀,點點頭承認她說的對。
奈妮又回過頭來望向梅莉莎:「溫斯頓中校,下官可以提出問題吧。」
「我只會回答我能回答的問題。」
「要作戰鬥馬拉松是沒什麼意見,但我們有辦法應付天上的聯邦飛機嗎?」
「這個問題的話,應該可以對空軍抱予一點點期待。他們說會盡力掩護,但天曉得他們有沒有能力實踐諾言…瞧,連我都不一定辦得到了。」梅莉莎苦笑地聳聳肩。
「那,還是不抱期待不受傷害吧。總之團長,因為橋沒炸斷,所以我們還是越早上路越好。」
「等等,橋沒炸斷?這是什麼意思───」
「但是暫時堵上了,只是暫時地。所以我們要快走,以後再慢慢解釋,可以嗎?」
這次三位軍官之間沒有再多提問題,而是彼此眼神一對上,相互確認過後,點點頭並分頭奔向不同的方向。
等待著上車的降下獵兵們聽著鎮子周圍的槍砲鳴聲隆隆,卻還遲遲沒開始撤退而吱吱喳喳地討論起來。幾位眼光比較銳利的士兵已經注意到在場不夠車子讓所有人離開,因此不安的氣氛隨著耽擱的時間拖長而開始有傳播起來的傾向。
不過,見到團部前的三巨頭散會並各自走向所部之後,這種不安還來不及成為流行就遭到了扼殺。其理由很簡單,奈妮所告知的事實遠比各種猜測都還要更令人不安。
「大家整理一下武器彈藥,接下來是刺激的:我們要從這裡到鎮外作一次五公里的徒步行軍。」
「等一下,武器都丟光了是要整理什麼??」
「就是說啊!彈藥都打光了,武器留著也沒用吧!」
「我以為接下來就是上車撤退───」
F連的人群裡出現了一陣不出意料之外的嘩然與抱怨聲。娜姬卡咆哮一聲「閉嘴!!!」之後,這些聲音就又立刻沉靜了。
但顯然光靠紀律還不足以使她們放下心來,喝止接耳並未制止交頭,奈妮覺得有必要再多做些宣示,好讓F連的士卒們更有安全感。
「歡迎提問,但礙於時間,出發前只給三個名額。」
爭先恐後的舉手潮中,奈妮點選的是行動比較好預測的幾位士官幹部。相信這些士官考慮到自己的領導責任,也不會問出太沒大腦的問題,但顯然這是偏於樂觀的估計。
像是擅長搞笑的老兵,傻大姐眼鏡妹法比克士官就提出了相當嚴肅的問題,盡管從她口裡說出來的語調就是一整個很不正經。
「我以為我們也有車可坐的,這是說計畫出了變數嗎?跟該死的墨爾德一樣,車掉了班落了點?」
「是出了變數,但還不到滅頂的程度。大概相當於水位淹到了鼻頭的感覺吧。」
都是相處這麼久的部屬了,奈妮乾脆配合著傻大姐的語調,把手掌平貼在鼻尖上,很形象地譬喻她們目前的處境。底下的緊張氣氛已經伴隨著笑聲消去了不少。
「嗚嘩,感覺還是很緊張啊~那有救生圈嗎?」
「一人限問一個問題。下一個,桃樂絲下士。」奈妮伸手點向下一個發問者。
「那個,不是有坦克和裝甲車的嗎?我們不能搭那些走嗎?」
「我們不是神州來的雜技團,也沒受過疊羅漢或軟骨功的訓練。就算勉強大家擠上車,我想也沒人會想坐車頂當靶。」
奈妮面無表情地說著冷笑話,對於這些笑點很低的傢伙真是充滿殺傷力,底下可以聽到此起彼落的附和聲。
「哈,這倒是事實。洋娃娃中肯!」
「那些坦克車啥的可是子彈吸鐵啊!」
「最後一個問題。」這一次奈妮把指尖比向了一位能幹的排長:「霍克愛.巴特平格少尉。」
「呃…所以,五公里外就有車可搭了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個好的降下獵兵老是想著要搭便車總讓我覺得很丟臉,平常到底訓練妳們訓練到哪去了?還怕幾公里的跑步,回去墨爾德之後,我要把妳跟妳的排通通都再教育一番。」
在矇混過這個連奈妮自己都沒什麼把握的問題,抱怨聲與嘲笑聲響徹雲霄,分別來自於霍克愛的排,與F連其他部份的士兵。但這樣的回答,卻把她們從不知能否見到明天的混沌狀態中,拉回到了每一天的正常作息裡。
吵吵鬧鬧中,娜姬卡再一次用力以靴蹬地喝道:「通通安靜!!!」
再次恢復了鴉雀無聲。奈妮稍微咳嗽幾聲清清喉嚨,作出了最後的命令。
「那麼,沒有人想提出意見的話,就立刻出發。不敬禮解散,開始行動。」
這一次不再有發問或遲疑,每一個F連的官兵跑動起來的身影都迅速又有活力,看不出來她們已經是在這座城市裡持續戰鬥了好幾天,都未曾好好休息整補過的殘兵敗將。
要說的話,唯一的理由,就是因為相信引領她們前進的人吧。
奈妮的F連最先開始朝鎮外行軍的結果,是牽動起了類似羊群效應的反應,一如她們在墨爾德是最先開始自主訓練的連一樣,第一營其他的軍官們,也對部下們說道「不要讓F連的傢伙給比下去了!」或類似的口號,展開了同樣的行動。
在這當中固然是有抱怨聲、咒罵、不滿與牢騷的聲音,但也夾雜著同等份量的傳說、美談和誇大描述。
「F連的傢伙這麼喜歡衝第一嗎…」
「往好處想,F連的連長是那個比艾奴希雅還瘋的小辣椒啊。」
「妳說洋娃娃嗎?她做了那麼多瘋子行徑都還沒有掛點,真是奇蹟。」
「換個角度想,也許子彈根本就會繞開她行進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跟在她背後走豈不就無敵了。」
總而言之,在這初春的朝陽下,降下獵兵三五二團第一營的官兵們踏破殘雪與灰石磚,展開了一次事後當事人們對此津津樂道的馬拉松。「砲彈走廊」、「地獄行軍」、「史上最長五公里」之類,總之很多關於這一類的形容詞被加諸到了這次行軍之上。
不過,本來這樣的行動差一點就有可能會成為「死亡公路」,而且是被聯邦軍那邊紀錄下這樣的稱號。
通往芬納多鎮外的狀況非常的誇張───幾輛HS-4戰車啟動了掛在車尾的發煙罐帶頭奔馳,試圖跑出一道煙霧牆隱藏住試圖通過公路的人群。不過越是這麼作,從鎮西射來的曳光彈也越來越多,儘管聯邦軍開火的位置距離公路有五、六百公尺以上,命中率是很低,但是偶而就是會有人被倒楣地射倒在地。
「咕呃!」
「有人負傷!擔架!」
「呀啊啊啊!」
「還能走嗎?先止住血,還能站的話就繼續走…!」
即使士兵們也不停地在投擲煙霧手榴彈,但那製造的掩護效果也是杯水車薪,只比沒有稍微好一點。
中彈的人如果沒有立刻被打死,也沒有被射到腿的話,那被簡單包紮過一下,也還是得靠自己的雙腳繼續咬緊牙關跑。她們就這樣一邊中彈、一邊還擊、一邊氣喘噓噓地跑,名副其實的拼了命地跑。
荷倫極不愉快地聽著子彈咻咻啪啪地砸在身邊的聲響,雖然是還沒被打中,但這種缺乏安全感的環境總是令人緊張兮兮的很不舒服。
終於、在又一個身影發出哀嚎聲倒地後,她忍不住地大吼起來。
「…這太可恥了!!」
「可、可恥什麼?!」烏希被嚇到而轉過頭來。
「海森堡、教官、教過我的!一個好的射手、若、若是讓自己陷入槍林彈雨下、的場面、就、就是可恥!但現在這樣是哪招啦!!」
「可是我們陷入槍林彈雨也不只這一次了───」
「唔啊啊啊真是可惡!!」
並不只是荷倫有這樣的感覺而已,其他一起行動的人也對此感到充滿焦慮感。即使是高階將校,也都人心惶惶不安。
「這樣下去,真的有活人能平安走到會合點嗎?」娜姬卡小聲地把頭湊近奈妮耳際。
「死傷意外的很少,只要不顧一切拼命衝,再加點好運氣的話一定走得出五公里。」
雖然口氣充滿自信,但奈妮又抬起頭來望向陽光普照的晨空。
「…只要不被空襲的話。」
「嗯,南佬的飛機啊…」
兵敗如山倒不過也就如此程度吧,雖然是有秩序的撤退,但對聯邦軍而言就像是射火雞大賽的感覺。這時候如果再有個什麼東西補上臨門一腳,則撤退中的這支狼狽隊伍就真有可能徹底的潰散了。
但正如預料之中,只要撥雲見霧天候良好時,聯邦空軍都必然會登場,而這一天也當然不例外。
「可惡,追上來了!」
聽到隊伍中有人喊叫著,奈妮於是朝東側跑離煙霧的掩護,拿出望遠鏡對向天空。第一波肉眼可見的機群從東南方飛來,密密麻麻排列成編隊的,有超過二十個以上的黑點。遠方依稀可見某些無法辨別、但在高空留下白色凝結尾的航跡與光點,悲觀來看最起碼也有四、五十架飛機正全速趕往芬納多的上空,他們將在聯邦傘兵的無線電引導下把撤退隊伍炸飛到天邊去。
再過不到五分鐘就會接觸…但地面部隊能用於對抗這些聯邦戰轟機的手段卻幾近於零。面對12.7mm機關槍與火箭彈的掃射轟炸,幾分鐘內就可以造成上千人程度的傷亡。
但儘管如此,她還是想盡力去做一切可能有幫助的事。
「所有人盡量散開!繼續投擲煙霧彈!通訊兵,把坦克跟裝甲車叫回來,讓他們繼續施放煙霧掩護我們───」
「前面也有!!上神啊!!」
聽到前方傳來了嘆息與痛罵聲,奈妮幾乎嚇到讓手裡的望遠鏡滑下來,轉頭望向北面。一片湛藍的晴空中可以看到同樣的情景:壯麗成群的白色航跡將天際織成了藍白相間的花紋,迎映著日光的黑點不時綻射出閃光,成群結隊的機群也正從北往南飛。
不對,從北往南?難道說…
這些從北方飛來的機群快速來到芬納多上空,而且都帶著黃色的機鼻塗裝。很快的,就在三五二降下獵兵團的背後,那些白色的凝結尾不再保持一成不變的隊形,而是很快地在空中扭曲、擺動、畫出歪斜的圖案、然後拖著黑尾巴往地表上栽去。
「是空軍!是我們的飛機!是我們的!」
「真不敢相信,那群混飯吃的空軍今天吃錯藥了嗎?」
「我第一次覺得看到黃鼻子的飛機這麼興奮!」
撤退隊伍裡爆出了歡聲,奈妮幾乎也想跟著舉手高喊萬歲,但是緊接著一陣低吼的引擎聲由西朝東掠過了他們的頭頂,帶來一陣猛烈的掃射,嚇的原本在歡呼萬歲的官兵們都緊張地臥倒找掩護。
「小心,是聯邦的戰鬥轟炸機!」
「可惡的東西───」
有幾位降下獵兵架起了雷文機槍,準備對這些朝她們開火的飛機加以還擊,但奈妮卻喝止住她們:「別開火!那也是我們的飛機!」
「咦?但是…!」
雖然帶著逆鷗翼,但攻擊時卻沒收起落架,由此可見不是聯邦的P-65天譴式、而是王國的J-72渡鴉式俯衝轟炸機。
奈妮左右環顧,發覺撤退隊伍把自己包圍在煙霧中,雖然對地面上來講是很好的掩護手段,但在飛機的角度看起來反倒把她們和聯邦傘兵給混在一起了。再這樣下去,就算空軍嘗試掩護地面部隊脫離,也只是增加更多誤射傷亡而已。
「通訊兵,能接得上空軍的聯絡頻道嗎?」
「我正在試,不過步話機的功率有困難…」
於是奈妮靈機一動。
「那打給貝希雅,呃,火球領隊,要她把裝甲車開過來,」奈妮立刻裝填信號彈朝天射擊:「集合在紅色信標下!」
很快地,貝希雅.派翠希准尉就帶著她的偵查裝甲車駛向信號彈發射的位置,並探出上身,與奈妮招了招手。
「唷,妮貝龍根上尉,需要幫忙嗎?」
「妳來得正好,貝希雅,能借我一下無線電吧。」
「當然,歡迎使用!」
於是貝希雅伸出手來,幫住奈妮爬上裝甲車,並鑽入車身內,拿出了耳機發話器交給趴在車長塔旁的奈妮。裝甲車上搭載有功率更強大、能夠穩定發送訊號的大型無線電裝置與強波天線,能夠把一團雜訊解析成清楚可聞的內容,也可以把訊號發到更遠的距離,比方那些飄在兩三萬呎高度上的飛機裡。
「幫我調整一下頻道。空軍慣用的戰鬥通訊是…122.5左右,幫我調一下。」
奈妮戴上耳機後,要求貝希雅開始微調無線電,並開始仔細聆聽有無意義的對話。直到閃過了一個字句之後,她才喊:「停!就是這個!」
「這裡是野豬領隊,呼叫芬納多地面的友軍,聽的見嗎。重覆,這裡是…」
「地面呼叫空軍,地面呼叫空軍,呃,」貝希雅指指耳機上的按鈕,悄聲告訴奈妮「要按了才能送出通話」,於是奈妮再一次嘗試聯絡:「野豬領隊,這裡是地面,我收到了。請立刻停止攻擊機的攻擊,有誤擊地面的風險!」
「野豬領隊收到,請求貴部提供呼號,並給予前進管制與敵我識別,以利於進行密接空中支援,完畢。」
「野豬領隊,我們聽的很清楚。請鎖定這個頻道,今後對於火協觀測的呼號就是…」奈妮回頭向貝希雅眨眨眼睛,而貝希雅小聲回答:「火球。」
「…火球。我們的呼號是火球,接下來車隊會以紅色煙霧彈標示出來我們的所在位置,自紅色煙標以西的方向,以至我們後方所有會動的東西都是敵軍。」
「野豬領隊瞭解。祝妳們好運,天佑王國。」
飛在空中的一架轟炸機中,機上的編隊指揮官用筆記本抄寫下「火球」的頻道與呼號後,開始對他的部下作出具體的指令。
「朵拉一到朵拉四注意!由你們打頭陣,紅色煙標以西都是敵人!全力掃射、全力掃射!」
「收到,野豬領隊,這裡是朵拉一,已經確認地面紅色煙標。現在開始攻擊。喂!莎拉莎,好好顧著屁股啊!要去囉!」
此時,地面上的王國軍都接到了奈妮從裝甲車上發出的通訊內容:所有人往自己頭上、開一發紅色信號彈。
這批生著逆鷗翼、長著一對粗壯大腳的J-72渡鴉式俯衝轟炸機,開始拉低機首並以淺角度掠過撤退中的車隊頭頂,因為他們的高度實在非常低,幾乎是擦過官兵頭頂飛過的,所以在場的王國士兵們莫不睜大了眼睛緊盯著這群怪鳥的行進隊伍。
渡鴉轟炸機的編隊掠過公路上空後,開始對他們左手邊的聯邦傘兵展開了攻擊。這批渡鴉的翅膀底下載的不是拿來投擲用的炸彈,而是左右翼下各一個機槍莢艙,7.92mm三聯裝一共六挺、加上機首四挺,就一共是一架十挺機槍、總計四十挺機槍的火力。
而如今這四架轟炸機整齊地排列成一字雁形編隊,對地面上開始灑下數以千計的彈殼,曳光彈點起的火線密集的宛若一場衝天砲派對般清楚可見。
四十挺機槍一起開火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槍響,倒像是午後雷陣雨的雷鳴,被這麼掃射過一輪之後,原先還相當兇猛的聯邦軍那邊就幾乎沒了聲音,雖然是有偶爾幾條在朝天空還擊的重機槍火線,但那跟灑到他們頭上的彈雨是完全兩回事的程度。同時,還在繼續向車隊開火的聯邦軍是一個也沒有了。
連續掃射了大約五百公尺後,這四架渡鴉轟炸機一齊揚起機頭,並向西北方的天際緩緩拉高、離開這個空域。
「野豬領隊呼叫火球,請求評估攻擊成效。」
「火球呼叫,成效良好,請繼續攻擊!」
「收到,這就為客人送上餐點,請稍後。安東與貝他注意,從東側進場,對紅色煙標基準以西…」
一波波的對地攻擊機從極低高度對地上的撤離車隊,提供著相當強力有效的火力支援。因為攻擊的距離很近,所以命中率也高得嚇人,包括了子母集束炸彈、重機槍、加農砲囊等機載武器將芬納多鎮外的空降場與道路周邊的擋路者一掃而空。
但在這幾分鐘的肆虐後,天上的聯邦軍也展開了行動,似乎是聯邦傘兵那邊的地面通訊員也開始抱怨為什麼頭上沒戰鬥機掩護了,所以開始有聯邦戰鬥機脫離了高空的主戰場,往地面試著降低高度───但他們後頭卻也跟著一大堆黃鼻子的王國戰鬥機。
王國俯衝轟炸機背後追著聯邦戰鬥轟炸機,而聯邦戰鬥轟炸機的上頭又緊跟著王國的戰鬥機,但王國戰鬥機也被聯邦戰鬥機追著…
短短幾分鐘內,放晴的芬納多北岸天空成為了一片熱鬧的大競技場,上百條凝結尾在藍天中交織成形狀複雜的幾何圖案,彼此平行、交纏、翻滾。也許這是聯邦與王國自新的一年到來以降,規模最大的一場空戰。
原先因為沒碰上什麼有力挑戰而心情鬆懈的聯邦飛官,如今碰上了傾巢而出的王國空軍,才稍微有點重拾起戰鬥的緊張感來,任意低飛掃射的飛機減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試圖保持編隊以在空戰中保護自己的謹慎行徑。
這種生死搏鬥在地面上來看就完全像是發生在另一個星球的戰爭,雖然完全無能為力介入,但是卻很精彩。那些躺或坐在卡車上的傷兵們、或是徒步跟隨在車隊旁的降下獵兵們,無不對這樣子壯觀的場面發出了由衷的歡呼聲,雖然在這樣的混戰中他們也看不太出來哪架是聯邦的、哪架是王國的。只是在有東西摔下來時,就爆出一陣歡聲。
看著這樣壯觀的場面,奈妮卻覺得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般,整個身子軟了下來,趴在貝希雅的裝甲車殼上一動也不想動。心理、生理的雙重疲憊,更重要的是她緊繃的責任心和緊張感,也都隨著這些飛機的爆炸或墜毀一起煙消雲散。
這一刻她很清楚地感覺到:我們平安撤出來了。
貝希雅呆望著天空好半晌,直到她自己從胸口抽出香菸,並點火深吸一口,在吞雲吐霧之際才感到自己稍微有種恢復平常心的放鬆。
注意到了一言不發,像團融掉的巧克力般黏在她的裝甲車前方的奈妮,貝希雅於是推了推她的肩膀。
「唔?」
「要不要來一根?反正都結束了…好吧,不是完全結束,但至少我們暫時活下來了。當作犒賞自己的禮物吧。」
「不了,我還是…」原本想要拒絕的,但是聽了貝希雅的勸說,她腦海中想起的卻是海克特少校向她遞菸不被接受時,少校所發的感嘆。
有時妥協也不是件壞事。
遲疑些許,奈妮決心一試。
「…妳說的對。就當犒賞一下,麻煩妳了。」
未來會變得怎麼樣呢?芬納多的戰役有何意義?這場王國與聯邦之間的大戰會是誰獲勝呢?降下獵兵以後又會何去何從呢?我能夠跟得上艾奴希雅的腳步成為好長官嗎───原本不時會盤旋在腦海裡的問題,此時此刻都變得不再重要。
不的要領地吸了一口後,她只想不斷地咳嗽而已。
「嗆著了?喂…不打緊嗎?長槍牌的煙不濃啊。」貝希雅關心地問。
「還好,我第一次抽…」
「咦?在這方面我破了妳的處女,真是教人意外。我以為高階軍官會優先撥發好的普雷斯坦煙才對啊!」
「也許吧,但我不太瞭解。我果然不適合抽菸。」
奈妮不知為何開始發起抖來,那張沾滿灰燼的白色臉龐上舒緩地綻放出笑容,就像個孩子似的,因為嘲笑起自己的愚蠢而露出那毫無防備的稚氣。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降下獵兵三五二團撤出了芬納多,而在他們的身後,聯邦軍攻佔了完好無缺的鐵橋與化為廢墟的市街。
王國軍發起的新年攻勢,在這一天以芬納多戰役的落幕,畫上了句點。
<967年芬納多戰役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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