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哈特。”
这四个字说出口的一瞬间，伊小棉的眼睛仿佛失去了光芒。
保持着诡异的姿势退了足足有三尺远。
“你是谁？”
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什么垃圾似的。
【唔，真想好好敲打一下她的脑袋……】
如同字面上意思的敲打。
“你有必要装出那副样子吗？”
我很清楚，伊小棉显然并没有怀疑我，如果真是那样，露出的眼神恐怕就是惊惧和疑惑了。
“呀，前辈，我只是想缓和一下沉重的气氛啦。”
又恢复了正常的笑容。
果然只是稍微有着戏弄我的意图而已。
“就算是开玩笑也有点夸张了吧？”
瞬间拉开距离什么的，变脸速度什么的……
“可是前辈说出这么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报，我也是被吓到了啊……”
【确实。】
……
毫无疑问，我是严通古，同时也是雷恩哈特。
但是，试图去把那具奇怪的尸体带入雷恩哈特的身份时，就越来越觉得这种感觉是对的。
无论是身形还是头型，或者已经模糊到难以分辨的脸。
给我的感觉都越来越像——
我自己。
……
“回想起来的事情并不全面，所以我很难明白。”
比如我为什么会选择消失——或者说被迫选择了消失。
那具尸体——雷恩哈特（暂定）又是如何死去的。
“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看向伊小棉。
她苦笑着轻轻锤了下自己的脑袋。
“你这么说我也很困扰啊前辈，会不会前辈所询问的事实并非一个既定的东西呢？就像波形一样，直线的话或者矩形脉冲可以很好地读出数据，但是别的的话，很难直接用数字来形容吧？
我们现在，获得的信息是身为严通古的前辈仍旧活得好好的，但是身为雷恩哈特前辈却死去了。就好比一盘菜的核心已经熟了，如何去配置调料和装饰的感觉吧。”
伊小棉讲了很奇怪的话，但我偏偏觉得我能理解。
“意思是，真相究竟是什么，会和我们现在做什么有关是吧？”
我得出了结论。
听起来十分得荒谬，因为不管我们做什么，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无法改变，但这确实是很有依据的结论。
因为到目前为止，甚至不如说从头到尾，我们所知的事物全部都是由认知构成的。
如果提前先给出错误模糊的认知，使我们相信，最后再做一些事情，使这种认知变得合理，那么就会变成“一开始本来就是这样”的错觉。
先得到结果，再经历过程。
所谓欺诈，就是给出错误的事、物让人相信。
如果没有揭穿的话，那么在那个被欺诈的人的认知里，那些事物都是对的。
所以也有了“世界是五分钟前制造出来的”的理论。
【换句话说，虽然雷恩哈特（暂定）已经死去是一个事实，但这充其量也只是我个人的认知而已。很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下来。
“好厉害啊，小棉，你已经成长到这种程度了吗？”
受到伊小棉的帮助才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有些感概地说着。
在任何时候都注意着认知，代表着她是一个出类拔萃的“魔法师”（欺诈师）。
而且……
【从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很能骗人的感觉——对男生……】
“呼呼，才发现吗，前辈？成长的话，在中三年级我是不可能输给别人的。”
伊小棉莫名其妙地昂首挺胸，骄傲地说道。
“……”
“诶诶，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啊，我装傻的时候前辈要吐槽才对。”
“这种严肃的时候不想和你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上面争论下去。”
“超过分！”
……
……
伊小棉似乎从当处的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成长为了某个未知可怕的生物。
在这一点上稍稍怨恨起了促使她改变的那个人……
——以及对她影响更深的我。
……
……
“哼……”
刚才还在装模做样对我挥着粉拳的伊小棉，像是打闹够了一样，坐在了我的身边。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生气的吧……”
因为还在车上，除了思考无事可做，所以我也对伊小棉做的事持以淡漠的表面态度。
【她或许真的时刻在想着如何让人开心起来吧……】
“才不是……”伊小棉说话的语气像是还在闹别扭一样，“对我来说，这种事情是至关重要的啊，笨蛋前辈……”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缓缓低下头去。
“……”
我残缺不堪的记忆让我能完全知晓她的情绪。
伊小棉过去曾是很难发育的女孩子（因为“诅咒”），不就前才恢复正常，变成现在的样子。
“前辈难道说还没想起来吗？我变成这样的理由。”
身边传来她有些低沉的声音。
“知道。”
唯有用简短的语言快速回复，才能让我的心情不会波动太大。
伊小棉之所以想要做出改变，不只是因为对比和她同龄的小雪（严星瑶）而感到自卑……
那就像是导火索一样的东西，根本的原因并不在上面。
根本原因——是我。
{我不想，一直是这个样子待在前辈身边。}
这是伊小棉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她那天没有说出来，只是一直拿妹妹作为理由……
所以我也才会痛恨没有察觉到她真实愿望的自己。
【我，没有让她感到安心，没有让她觉得就这个样子就足够了……】
而选择了一味满足她的要求，让她完成改变自己的心愿。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错误。
“呐，小棉，你知道吗？”
所以我才要在这里说出口……
因为我不能一直犯错下去。
“什么，前辈？”
“其实，我之前和艺曾经说过一个问题，就是如果哈特并没有救她，为她做那些事情，她还会喜欢哈特吗？”
“所以？”
“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嗯？”
她似乎很不解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用迄今为止最认真的态度。
“不是因为人生无法重来，没有如果这种东西的原因。而是因为，在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就注定没有答案了。
即使真的发生了这种假设，她也没有喜欢（依赖）上我，那又怎么样呢？归根结底，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啊！”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们总是这样……
总是自以为能做到，在别人肯定自己之前，就率先肯定了自己。”
这是自满。
“总是自认为做不到，在别人否定自己之前，就率先否定了自己。”
这是自卑。
“潜藏在人内心深处的自满和自卑是无法消解的，‘如果重来，我就能做到’，或者——‘就算重来，也做不到。’这种情绪不会随着‘如果’的发生而产生变化……”
简而言之，就算我与艺普普通通地认识并相恋，在我的内心深处仍旧不敢认定艺的感情。
【我大概，也是不会相信她喜欢我的吧……只会认为是被扭曲了……】
这种自我厌恶我始终挥之不去。
“否定自己，我们凭借这种方式获得力量。但那终归是逃避，即使到达了终点，也不会看见自己想要的风景。”
【也不会完成自己真正的幸福结局……】
“肯定自己，会获得勇气，但对我们来说，是会变得孱弱的，所以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抵达终点。”
【对我而言，不去完成的话就毫无意义……】
“所以我一直是错的，无论怎么选择，终归是错的。”
我再度与她对视，说出了我想传达给她的话语。
“当时，并没有人否定你，我也是这样。但是——你却否定了自己……
所以，我想把这些告诉你，让你不要一直否定下去。”
之前的感觉也是，伊小棉多变的风格仿佛在迎合着我一样，我不希望她一直做这种事。
然而——
“扑哧——”
我如此沉重的倾诉成了她大笑的引子。
“hhh，不是，前辈，请相信我，这不是嘲笑……”
【嗯，她大概就是在笑话我……】
我确信了。
“前辈讲了一堆大道理，可是前辈连最重要最重要的重点都忘了啊……”
“什么？！”
“我和前辈才不一样呢……”
轻笑了声，她双手撑着地，脸凑近了我的耳朵。
“我虽然否定了我自己……但是——”
耳朵好像在被吹气一样，虽然很痒，但是现在极度想听清楚她话语的我，没有挪动半分。
“对于自己一定能给予前辈幸福这一点，我可从来没有否定过啊。”
她的眼睛，在传达着她如水一般的温柔……
“我一直在肯定啊，肯定着这一点。所以我才会坚信，我会越过一切陪伴在前辈的身边……甚至是——否定自己。”
说出来的，是直接到不行的，仿佛直击我心灵的心意。
“是吗……”
这样啊……
或许一开始确实带着自卑吧……
但是，伊小棉是为了帮助我，才变得强大的……
那是无法动摇的真实。
“我保证的，前辈，我一直在保持微笑不是吗？能弄哭我的——”
只会有前辈一个人而已。
伊小棉轻到仿佛没有的、有点糟糕的细语声，在列车短暂的鸣笛声中消散了。
……
……
车停了下来。
【我，曾经无数次否定自己……】
并依靠逃避坚持下去。
但这次，唯有这次……
【我无比地想要肯定自己……】
“或许就算没有到达终点，中间站的风景也会很不错……”
我看向不再变化的车窗外，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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