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九岛回归联邦，不再有离岛和本土的区别，人类世界再次一统!」
老人倒酒的枯手顿了顿，几点酒滴飞溅而出。他回头睨着何少云:「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文化，你以为把两个平行的社会强行揉合起来会有好结果?」
「多少会有些磨擦……我不否认这点，但那是解决如今联邦……人类世界顽疾的唯一办法……」
「啧，不愧是联邦新一代的领袖人物，长辈们自以为是的本事学得十足……」
维斯诺咂咂嘴，举起酒杯一口饮尽:「你知道离岛最开始是什么模样吧?」
「嗯，最初是百年前联邦刚成立时，安置人体实验的开放式实验场……但那也是陈年往事了，如今离岛已经成长到举足轻重的地步，也拥有维斯诺先生这样的英杰。所以我认为本土和离岛都需要彼此，重归一体、携手合力是最好的选择，而像葬花这样落后时代的组织也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呵，怪不得葬花想要你的命，你还真招人恨，不过……」
老人望向窗外，脸色有点古怪:「让恨不得活吞了你的葬花派人眼巴巴地保护你，这一手玩得真漂亮……太漂亮了，你们何家什么时候有这种把所有人玩弄在掌心上的手段?如果从前你们有这种气魄，那我可能就撑不到现在了。」
迎着老人略有些疑惑的眼神，何少云耸耸肩，内心苦笑……他也不过是被玩弄的一枚棋子。
「奇怪……」沉思一会，老人摇摇头，抛下疑窦，接上话:「然后，你们联邦不只是实验场，还需要一个垃圾场……一切都为战争让步，内部的矛盾只能强硬地压下。然而，暴力镇压不能解决问题，矛盾只是延后，最终越积越深……」
他指弹酒瓶，叮叮轻音中接着诉说:
「所以你们就把矛盾转移到离岛……杀人犯、政治犯、反抗份子、同性恋、宅男，反正本土不需要，又因为人类公约不能杀的人就全扔到万里外的离岛，眼不见为净。这百年来，魔王们醒来又沉睡，你们就趁着每次大战间的短暂窗口清洗异己，稳定内部……
老人停了停，想到什么般补充:「对了，最近几十年，因为付不起抚养金，上面的名单还要添上战争孤儿……」
「……也就是因为本土的情况已经恶化到极点，所以联邦需要离岛!」
「联邦需要离岛，呵呵，看来你连长辈们不要脸的特长也继承了……」维斯诺轻蔑冷笑:「对，你们需要离岛……要进行人体实验，所以需要离岛；要清洗垃圾，所以需要离岛。直到有一天，你们惊奇地发现罪犯实验品聚集的小岛没有如你们预料般腐烂朽坏，反而发展得生机勃勃，你们又发现离岛新的利用价值，厚脸皮地跑来宣示主权。什么特设行政区……」
老人嗤笑一声，又拧开酒盖，斟了满满一杯。
「所以上一次大战……三十年前的大战，你们更需要离岛了，需要离岛人挤出每一分资源供养你们……」
「末日降临，需要每一个人的力量，也正是整个人类世界的协力，我们才撑过了上次大战。不管是离岛，还是本土，无数英烈永远倒在战场，因为他们，我们才有今天……」
握着的酒杯里涟漪扩散，维斯诺收起嘲讽的表情:「对，那些军人是你们本土人中少数可敬的人……所以他们都死了。」
他仿佛向什么人致敬般高举酒杯，然后一喝而尽，干瘪恐怖的脸上也浮起一丝赤红。
「大战后，你们本土丧失了数百万精锐，元气直到今天还没有恢复。无以计数的遗孀孤儿、崩溃的经济、恶化的治安，联邦的统治完蛋就在眼前，但你们有万能的离岛。」
「父母前脚刚为人类世界牺牲，那些战争孤儿后脚就被赶到离岛；试图重振经济，你们把低阶产业转移到离岛，为了更好地压榨离岛的廉价劳动力，你们甚至不惜解开对离岛的技术、科技、教育上的封锁限制……」
「当然，你们为的不是离岛的发展，而是将低利润又污染环境但又不可或缺的高密度劳动产业扔给离岛，让那些罪犯实验品的后裔干最苦最累的活，你们坐享廉价产品的好处，降低物价，稳定统治。你们成功了，但……」
维斯诺稀少的眉毛冷嘲地挑起:「但也出乎你们的预料外，也就在上次大战中，离岛人在艰苦绝伦的环境里学会了团结一致，觉醒了身为离岛人的意识……大战之后的十年，是离岛黄金的十年……」
他自豪地昂起骨胳突出的下巴，枯掌拍在小圆桌上，仿佛也回到了那慷慨激昂的岁月。
「离岛人的勤苦耐劳远超你们的想象，只用了不到十年，我们的人均ＧＤＰ就从仰望本土到赶上，又远远超越。而且相比大战过后，依然大小局部战争不断的本土，我们有更稳定的环境；相比起除了武器毁灭什么也没有的本土，我们更有创造力……」
「科技、文化，一个个的天才诞生，一项项的科技突破、工程发明，离岛以不到本土十分之一的人口，引领了世界近三十年来的所有发展!‘投影之父’……」
老人咧开嘴，露出嘲讽又微妙的笑容。
「高密度氚电池创始人、光学隐形技术发明者、新经典学派艺术浪潮，近三十年来，所有足以记入人类历史的名字中，你找不出一个来自本土的名字。然后，你们便恐惧了，恐惧支配者的地位不保……」
「你们千方百计谋夺离岛的成果，你们谋杀、掠夺、不惜一切手段地试图控制离岛人……」
维斯诺看着自己干枯如柴的手臂，不似人形的恐怖脸庞扭曲似鬼。
「但你们还是阻止不了的离岛的崛起，所以你们索性釜底抽薪。就好像南岛那个叫林清廉的执政官。南岛人都感受到他上台后生活一落千丈，你们控制的媒体告诉他们是官员贪腐的原因，可他们不知道，相比起联邦每年从南岛抽走上万亿的巨额，那些官员贪的几百亿又算什么?」
「不，正因为那些被你们控制的官员明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才会那样不顾一切地敛财。但最后他们的利用价值消失后，还是被你们抛弃了……那个葬花的杀手是叫泪魔对吧?」
一直默默听着的何少云蹙起眉:「先生你对泪魔评价不高?」
「不，虽然对葬花没好感，但泪魔很对我口味。毕竟，杀一个人，就能解决一个问题；杀十个人，能解决十个问题；杀光所有人，问题不就全都解决了吗?」
维斯诺扯着嘴角，似嘲似讽地大笑……但很快便捂着心口，似乎长篇大论和酒精对他早就千疮百孔的身体负担太重。
老人摇摇头，异常枯黄的脸颊就像是干皱的树皮，他嗓音低落:「小滑头，你听明白没有?从来都是你们联邦为了自己的利益需要离岛，但离岛……不需要联邦!」
「要是最终防线被突破，本土失陷，那整个人类世界都不会有侥幸……」
「呵，魔王们的心思人又如何猜测，或许衪们曾经是人类，但现在已经是另一种生物了……」
触及何少云微妙的眼神，维斯谘呆了呆后，勃然大怒:「我对那种形式的‘活着’没有兴趣，别把我当成蒋丽华!人正是因为会死才为人，过程中的精彩才有意义。能逼得你们联邦认输，我这辈子算值了，而且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们耀武扬威的脸孔……」
老人又大口喘了几口气，脸色痛苦中又透着狠戾。他不管不顾地又去斟酒，可颤抖的手掌连杯子也拿不稳。
「可恶!」老人索性对着瓶口啜饮吞咽，他擦擦嘴，幽阴的眼眸盯着何少云。
「你们联邦可以在离岛肆意妄为，你们有航母、有大舰队，你们就是正义，我们无可奈何……但别指望我会跪舔你们的脚趾，重归一体?没有离岛和本土间的区别?呸!」
看着轮椅上的老人嗤之以鼻的表情，何少云沉默一会，微微叹息。
「先生，我明白，离岛人现在的生活不差，甚至比本土的平民阶层过得更好，你们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利益受损。但你也该明晓，联邦不会允许离岛脱离控制，本土的情况越严峻，联邦对离岛的绳索就会收得越紧……」
「你们当然可以尝试!」维斯诺用力拍打在没有感觉的双腿上:「就像是一直以来那样，而我们……我们的后人也会反抗到底!」
「确实，对深陷战争泥沼的联邦来说，稳定就是一切，联邦没办法承受背后失火的后果，只要战争还持续，联邦就不会过度刺激离岛，你们有限度的抗争能维护你们的权益。但倘若战争……结束了呢?」
何少云出乎意料的设问让维斯诺当场楞往，就连瓶口流出的酒液溅在身上也恍然无觉。有那么一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出现了幻听。
「结束?持续了百多年，牺牲了无以计数的人，从旧人类时代便开始的战争怎么可能……」
「换个说法，‘已经’持续了上百年，‘已经’牺牲了无数人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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