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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上帝只救身处绝境之人

我与拿破仑

  

“当人类没有了优雅的谈吐和华丽的衣饰时,和野兽有何区别?”梦中响起阴森的低语,我骤然惊醒。

帐篷内不见拿破仑的身影,外面不断传来如雷般的马蹄声。我艰难地从床上坐起,伤口抽痛不止,好似匕首犹存,正在割开内脏。穿好衣服后,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离开了那张我已经躺了太久的床。

踏出帐门,刺眼的阳光让我不由得眯起眼睛。营地里人来人往,大多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没人注意到我,没人看我一眼,没人与我交谈。

好奇怪,熟人都哪去了?我茫然地走过十几顶大帐篷,几度险些摔倒,地面在脚下晃个不停。伤口痛得更厉害了,我不得不扶住一棵橡树稍事休息。

前面有一座黑色丝绸缝成的大营帐,门外竖立着一块牌子,用优雅的字体书写着“小圣堂”三个字,帐篷内人头攒动。

我向前迈出一步,眩晕的波浪顿时自下而上席卷全身。还好有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

“谢谢。”我虚弱地说,转头看向伸出援手的人。

“你也要去小圣堂祈祷吗?”说话的人是位老者,声音和蔼,面容慈祥。“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呢。”他穿着一身镶着金边的雪白长袍,袍子的下摆擦着地面,头戴一顶白绿相间的尖形绒帽。

“您是?”我迷惑不解地看着对方。

“我是一位神职人员,来为死者的灵魂祈祷。”老人温和地说。

我在内心鄙夷地笑出了声。“您应该为活着的人祈祷。”

老神父不理会我话中带刺。“你要和我一起做祷告吗?”

下辈子再说吧!“如果我诚心祈祷,肚子上的伤口会立刻愈合吗?”

“不会。”老人微笑着摇头。

“那还是算了吧!上帝总是对人们的呼声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我忍不住耍了个嘴皮子。“当然也可能是这个世界太大,到处都有祈祷的人,上帝他老人家顾不上我这小小的愿望。”

我本打算就此告辞,却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便对神父说:“一辆美国的谢尔曼坦克和一辆德国虎式狭路相逢。正常情况下谢尔曼的乘员可以准备后事了。但谢尔曼的炮手在千钧一发之际一炮击毁了飞驰而来的虎式,战友们都夸他打得好。可他却说那恰到好处的一炮是上帝借他的手打出来的。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击毁虎式坦克的功劳拱手让给上帝?”

“虽然我没要完全听明白,但我相信自己可以解答你的问题。”神父温和地笑笑。“因为那位炮手在危急关头向上帝祈祷并获得了回应。你刚刚也说了,世界非常辽阔,到处都有祈祷的人。但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只需鼓起勇气,稍加努力,便可以自己实现愿望。”

他的目光慈祥,语气和蔼可亲。“上帝左右着的,是我们生命中鞭长莫及的那一部分,当我们到了穷途末路,把能做的都做了,再也无计可施,这时上帝便会接手。就像他帮助那位炮手一样。”

真够牵强附会的。“现在卢卡城里的军民差不多穷途末路了吧?上帝怎么不派个天使下来救苦救难?”

“上帝会拯救他们的。”

“嗯嗯啊啊。”我敷衍地点点头。“我要去找总司令,就不打扰您祈祷了。”

老人嘀咕了两句祝福的话,甩动白袍走向被当作小圣堂的帐篷。

这时,蒂拉从小圣堂内低着头走出。她穿着身淡蓝色的长裙,前胸的无数白珍珠组成一条闪光的波浪。她恭恭敬敬地同神父打了个招呼,看到我,立刻小跑了过来。

“您怎么起来了?”她语带责难地说。

“我休息够了。”

“伤好得差不多了吗?”蒂拉问。“我能轻轻朝您肚子上轻轻打一拳吗?”

“不能。”我回道。“带我去找拿破仑。”

蒂拉扶着我穿过人群时,我问起她卢卡城的情况。

“守军这两天好像在不分昼夜地烧尸体。”蒂拉的表情变得忧郁起来,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他们可有的烧了。”我想起那名神父的话,不禁苦笑。“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一边焚烧尸体一边挥着双手高声赞美上帝。对了,军营里怎么会多出一个小教堂和神父?”

“神父?”蒂拉蹙眉道。

“就是刚刚你在小圣堂门口碰到的那个老人啊。”

“他是米兰大主教,十六年前奥军攻占米兰城后他便到别处隐居,现在是去给布莱克加冕的。”蒂拉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您没在他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你是指让他怀疑自己信仰的话吗?暂时还没。”

“暂时。”蒂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主人,请听我说。我知道您不信奉上帝,还认为相信上帝存在的人非常愚昧。”

“难道不是吗?”我问道。

“宗教的起源有着深刻的哲思,您不能站在理性的角度妄加评判,更不能因为不理解就批评别人的思想。”

“嗯嗯啊啊。知道了,知道了。”我点头应道。“不过我真的觉得神职人员好奇怪。普通人会根据各自所需向神明祷告。士兵祈祷军旅顺遂,一路高升;农民祈祷风调雨顺,来年丰收;商人祈祷一本万利,财运亨通;将军祈祷建立功勋,流芳百世;君王祈祷扩土强国,扫平天下;学生祈祷成绩不挂科,打游戏通关;肥宅祈祷动漫不完结,老婆本子多。可那些神职人员不是该无欲无求吗?他们一天到晚窝在教堂里是在祈祷什么?”

蒂拉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浅浅一笑。“祈祷自己的灵魂得到宽恕,祈祷世上不再有人受难。当然,他们也会去布道,主持弥撒和婚礼。

“以及为国王加冕。”我补充道。

两人经过一片沙尘飞扬的空地,一队骑兵正在进行日常训练。絮歇策马飞驰,披风犹如灰色的翅膀般在肩头飞扬。我不由得驻足观看,只见他**战马的蹄下泛着尘埃,雷鸣般冲向稻草人。擦身而过的刹那,絮歇挥动马刀,结结实实地砍中稻草人的头部……接着被稻草人伸出的木手臂拍中胸膛,从马鞍上滚落,摔得满地尘扬。他的坐骑无动于衷地继续向前,载着空鞍跑过训练场。

“噢!真的是他救了我吗?”我在一片哄笑声中喃喃自语。

我们继续向前走,马蹄声和笑声在身后渐渐减弱。进入总司令的帐篷时,我发现里面的气氛似乎有些奇怪。十几名军官坐在会议桌边彼此交谈,却唯独不见拿破仑的身影。

缪拉第一个注意到我。“将军,你的伤好点了吗?”

“一点没好,总司令呢?”我问道。

没人回答,没人对上我的目光。宽敞通风的帐篷里鸦雀无声。这种寂静让我有些不安。奥热罗坐在拿破仑的位置上冲我眨着眼睛。拉纳则死盯着长桌上的地图。

“他进城谈判了。”最后,是亚历山大打破了沉默。

一时之间,我有些不理解他话中含义。“米兰城?”

亚历山大扬起那双蓝眼睛,和我视线相交。“是你走出营门就能看见的卢卡城。”

“她疯了吗?”我不由自主地喊道,眼前突然一黑,阵阵剧痛从腹部直冲脑际。我闷哼着扶住蒂拉的肩膀,咬紧牙关,阖上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稳定心神。“她带了多少人,去了多久?”我喘着粗气问。

“只带了两名副官,已经去了二十个小时了。”回答的是奥热罗。

在我躺在床上休养的这几天,拿破仑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她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吗?一时间,我只想大喊大叫,拉扯头发,掀翻桌子。

“放心。”蒂拉轻声说。“就算谈判破裂,拿破仑先生也是很有价值的人质,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他离开前对我下了命令。”奥热罗阴沉地说。“假如他二十四小时内没有回来,严禁为他个人抱有丝毫顾虑,也不必理会他在被俘期间所写的任何命令。”

我深吸一口气。“听任总司令亲赴险地却不加阻拦,我意大利军团的诸位将校着实胆识过人啊。”

“拿破仑想做一件事,没人能拦得住。”亚历山大解释道。

但我没心情继续听他说话,拽着蒂拉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帐篷,感觉自己已经濒临崩溃。“马库斯,我才是你的天使,我会让你明白了。”拿破仑的这句话声犹在耳。她就是这么向我证明的吗?

“伊丽莎白,她……她在哪?”我的声音因为疼痛变得含糊。也许我能再度把伊丽莎白送进城,让她救下拿破仑。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如今已经没别的办法了。

蒂拉将我领到一顶有两名掷弹兵守卫的淡绿色营帐前。我快步走进帐篷。伊丽莎白瘫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放在胸前的左手握着把沾满血的刀子,纤细的右臂垂向地面,手腕上的伤口血流不止。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发疯似的喊了起来。“蒂拉,蒂拉,蒂拉……”我一直喊到伤口迸裂,喉咙发哑,胸膛几欲炸开。

直到蒂拉跪在床边,撕下长裙的一角包扎好伊丽莎白的伤口,止住了喷涌而出的血,我才稍微冷静了些。一直守在门外的两个睁眼瞎此时也走进了帐篷,不安地交换着目光。但我已经没有力气责备他们了。

我恍恍惚惚地离开伊丽莎白的帐篷,脚步踉跄地走过一群群正在操练的士兵和百余座篝火。假如我攻城,意大利人会立刻杀掉拿破仑,拼个鱼死网破,我边走边想,假如我撤兵,她更无可能回到我身边。进退两难,无路可走。

唯有按兵不动,等待着,等待着……可等来的会是什么呢?我不敢往下想。

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来到一顶黑色的大帐篷前,旁边的牌子上写着:小圣堂。

当我们到了穷途末路,把能做的都做了,再也无计可施,这时上帝便会接手。那位老主教的话语在我耳边响起。

我在黑色帐篷前伫立良久,接着戴上白披风的兜帽,缓缓走进小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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