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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颓丧与再起

我与拿破仑

  

天气很冷,我裹紧斗篷独坐在一棵沙沙作响的杨树下,草莓在一旁喷着鼻息。

战场上还徘徊着大批骑兵。他们负责给那些还在苟延残喘的伤者一个利落的死亡。

曙光照亮了原野。头顶的树冠上不知不觉落满了乌鸦,它们蜷起湿漉漉的羽毛站在树枝上,跟我一起围观着这出绮丽的闹剧。

接着天空开始下雨,就像神明在呜咽。

该回去了!我叹了口气,看着吐息在清晨的空气中结霜。回营的路似乎很短,大概是我心不在焉的缘故吧。营门外,湿透的三色旗于旗杆上垂挂着,在冰冷窒闷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拴好枣红马后,我径直走回帐篷,没和任何人交谈,也没人搭理我。之后的三天,我过得如梦似幻。

蒂拉会准时将三餐送过来,并对我温言抚慰。部下们会来汇报情况,没完没了地烦我。战马已经被吃光了一半,不吃就得饿死;有五名收集给养的士兵失踪;军中非常不满,可能会出现哗变……

我全部的回答只是一声无精打采的“嗯”,因为回答“哦”需要张开嘴,那样太辛苦了。累大莫过于心累。

我倚着出鞘的鹰柄军刀在帐篷的一角席地而坐,茫然地注视另一角。发呆成了一种享受,放空大脑是一种享受,什么都不做是一种享受。既然有这么多值得享受的事情,为何人生还是如此痛苦?

活着,啊,这是一件多么难以应付,令人无法喘息的伟业啊!当我第一次读这句话时,总觉得这是太宰治在无病呻吟,现在终于能感受到那种无奈。数不胜数的痛苦堆砌在一起,便成了人生。

帐篷的帷幕动了动,蒂拉走了进来,丝裙在身后婆娑。“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在我身边跪下,摇着我的肩膀,声音坚定,眼神澄澈。

“嗯。”

她给了我一巴掌,没上次那么重,但也不轻。“求你了,别这么继续下去。”她嘶哑地低语。

这是你第二次动粗了。我手起刀落,划开了帐篷。“看到外面那几百名走来走去的士兵了吗?他们都在恨我,因为我身为指挥官却让他们忍饥挨饿。意大利人也恨着我,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那张该死的报纸,可能连一部分法国人都开始骂我是军队中的人渣了。”我再度想起了伊丽莎白。“我似乎颇有化友为敌的能力呢。”

这些话我在心中憋了很久,本以为说出口时会声泪俱下,不料却出奇的平静。“看到了吗?我尽忠职守,得到的却是憎恨;我赢得胜利,却感受不到丝毫骄傲;甚至几百年后,人们会记住拿破仑和缪拉他们,却没人会想起我。没人会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没人会为我忍受的不公扼腕。”

“永远不要可怜自己啊!”蒂拉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指尖划过纠结的发丝。“我在土伦城不就告诉过你吗?”这一幕真像是温柔的姐姐在安慰受伤的弟弟。

“那个意大利人。”我轻声说。“我以为他死了,才去取金牙的。我当时在拼命想着别的事情,没注意到他还活着。”

“我知道的。”她温柔地说。“我还知道你忍受了很多,但你真的不能继续颓丧下去了。你必须坚强起来,处理乱局。”

坚强起来!我记得拿破仑也曾如此告诫我。人能在学会坚强后再走入逆境吗?不,人只有在逆境中才能变得坚强。

拿破仑说的对,《孙子兵法》中的“十则围之”不过是一种理想状态,永远顺风顺水,万事俱备是不可能的,否则人们就不必努力了。

噢!拿破仑,我突然想起自己来到战场是为了实现和她的约定。我要从叛军手中夺下卢卡城。“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拿破仑歪头微笑的样子浮现在脑海。我现在在干什么啊?

我扶着蒂拉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开始吃她早些时候放在桌上的食物。那是一碗难以下咽的麦糊,但我一勺一勺地吃得干干净净,之后又到河边洗了个澡,映在水面上的我简直像是另一个人,形容枯槁,面色憔悴。

洗完澡换好衣服后,夜幕已然低垂。我却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决心重建军队的秩序和自己的生活。

回到自己帐篷时,我发现有人来过。桌上摆着一封信,是拿破仑写的。我展开信读了起来。

对不起,马库斯。叛军这么顽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奥热罗正连夜为你运送补给,在此之前请务必坚持下去。我在米兰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新的意大利王国很快就会诞生,这个由我们亲手使之重生的王国版图北平阿尔卑斯山脉,南至里米尼,西迄提契诺河,东抵明乔河。它会成为意大利军团有力的支持者和法兰西强大的盟友……

让这个该死的王国见鬼去吧,我才不在乎,我边想边将信折好。

当晚我满怀希望地入睡,半个月来第一次不曾做梦……直到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惊醒。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枪声离得很近。难道敌人已经攻入了营地?

缪拉快步走进帐篷,身后跟着一大群举着火把的掷弹兵。“军中好像发生了哗变。很多士兵逃离军营,甚至格杀长官。外面现在一片混乱。你得赶快离开。”

“我得赶快离开。”我静静地重复,心中却渐渐升起了怒火。“我不会被自己的部下吓得落荒而逃。军队也不会在一夜之间集体哗变?带着你的人去下令,让所有的士兵在十五分钟内回到自己的帐篷,违令者格杀勿论。凡遇到超过四人聚在一起的,立刻鸣枪将他们驱散,有胆敢反抗者直接射杀。”

缪拉有些惊讶地看着了我一眼,转身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帐篷。我穿好衣服,备好武器后也踏出帐门,一匹无人骑乘的马迎面奔来,险些将我撞倒。军营里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战马和举着火把大声喧哗的士兵。

不时有枪声在一片嘈杂中响起,我在乱军中找到被几名炮兵军官簇拥着的亚历山大,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模样,我只想给他一记老拳。

“冷静点,马库斯。”他在火光中慢条斯理地说。“反乱者人数不多,这点我可以保证,而且其中一个已经被我抓到了。”

“是吗?”我看着亚历山大从容不迫的脸,突然又莫名其妙地感到些许心安。

半个小时后,骚动平息了,四名罪魁祸首被找了出来。经过一番盘问,事情大概弄清楚了。这些家伙想当逃兵,但他们知道徒步开溜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便寻思骑马逃走。

于是他们趁夜摸进马厩,其中一个家伙不幸地挑中了我的战马,结果被草莓踢得不省人事。其他逃兵矢志不渝,选好坐骑后又砍断了几十匹马的缰绳,然后在干草堆上放起了火。

发狂的战马立刻四处乱窜,踏平篝火,撞向营帐。巡夜的哨兵吓坏了,对着一匹鬃毛着火,朝他直奔过来的战马开了枪,接着混乱的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中午,损失被清算出来了。

那几个策划逃跑的笨蛋自己没能如愿,却无意间成全了另一群有意为之却无胆尝试的士兵。昨晚有19人在混乱中乘机遁入黑暗,我派缪拉去追,只寻回了其中10人。另有17名士兵和一名巡夜的少尉死在战马的蹄下,30多人受伤。军马的损失更是惨重,近百匹战马成了喷香的烤肉,更多的马奔出了军营,再也没回来,其中包括我的草莓。骑兵部队可以说是不复存在了。

处决了那四个罪恶深重,天地不容的逃兵后,军需官开始分配烧焦了的马肉,每个人只能得到一小块。

之后,我独自一人来到营外的树林,咬着自己的那份马肉爬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坐在树干上眺望着远方的卢卡城。城墙上仍然挤满了守卫。

“噢!”我忍不住绝望地叫出了声,嘴边的烤肉落到了地上。“已经二十天了啊!这些意大利人真是群铁打铜铸的好汉。二十天不吃饭,就是贝爷也得被打入阴曹地府。可他们还好端端地活着,死不投降。”

“他们在害怕。”一个平和的声音穿过沙沙作响的枝叶传来。

我吓得差点摔下去,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大树说话了!”

“我不是树,长官。”一个全身缠满树叶作为伪装的年轻士兵突然现身,好似绿叶化为了人形。“拉纳上校命令我在这监视敌人。”

“我差点被你吓死?”我怒道。

“抱歉,长官。我并不打算打扰您的,但听到您在自言自语,便忍不住接了口。”

我打量着对方的脸,发觉自己很难将目光移开。他大概还不满20岁,褐色的头发留得很长,披散在肩,海蓝色的眼睛显得平和专注,一张俏脸既不沧桑也无稚子之态。

“你刚刚说意大利人在害怕。”我在树干上小心地挪了挪。

“是的。”士兵点点头。“一个月前,奥热罗将军围攻帕威亚城。破城之后,我们的军队大肆奸淫掳掠,杀光了城内所有的男人,抢走一切值钱的东西,纵火焚城后扬长而去。”

“哇哦,听起来好潇洒。”我干巴巴地说。“你的意思是卢卡城的守军也害怕落得那样的下场?”

“没错。”对方回答。“只要您承诺对城内的守军和平民既往不咎,便能兵不血刃占领城镇。”

“我当然乐意这么做。”我告诉他。“问题是这帮人已经铁了心要和我们作对。知道上一个进城谈判的使者是什么下场吗?不通孔孟之道的意大利人把他夹在两块木板之间,锯成了两半。”

“但现在不一样,城内早已弹尽粮绝,他们几天前的突围也以失败告终。”那名士兵在树干上缓缓蹲下,注视着我的眼睛。“他们死战的决心已经不再那么坚定了。”

“那我应该派谁去向意大利人传达投降条件呢?”

“我愿意去。”

“你不怕他们把你折磨至死?”我压低声音问。

“如果我失败,不过一死。可如果我成功,而您又守住承诺,卢卡城就是我们的了,城内的居民也能得到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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