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绝美之姿行来，犹如夜晚……
这里的“她”指的究竟是什么呢？我敢打赌，写出这句诗的拜伦爵士和我一样不知道答案。在某个可以俯瞰胜利广场的高楼上，“她”是拿破仑；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中，“她”是死神……
现在是下午，我走在湿冷的大街上，身边跟着蒂拉、拿破仑和军校的朋友们。细细的小雨从天空落下，仿佛无数闪闪发光的银针，打湿了我们的衣服。然而，等到夜晚降临，以绝美之姿行来的会是瓢泼大雨，还是万里晴空；是一辆飞驰而来把我撞死的马车，还一场令人难忘的邂逅？除了上帝，没人知道答案。
“马库斯，”里昂加快脚步，走到我身边。“你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
因为你们这些不解风情的家伙非要跟来，让我很不高兴。“我很累。”我无精打采地说。
“就快到了吧。”霍斯从口袋里取出戏票。“我还是第一次来剧院，连票看起来都这么精致。”
“是啊！”我表示赞同。“俗话说得好，金票银票不如别人免费送的票。”
“啊？”霍斯看向我。“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
“他在开玩笑。”蒂拉插了进来。
宏伟的剧院很快出现在眼前，在雨水的冲刷下，白色的大理石墙壁显得黯淡无光。嘈杂的人群鱼贯而入，依靠昏暗的光线寻找自己的座位。今天上演的是《哈姆雷特》，又一部我看过的戏剧，真让人提不起劲。
我把亚历山大从他的座位上赶开，自己则鸠占鹊巢，坐到了拿破仑和蒂拉中间的位置。接着，舞台上的黑天鹅绒帷幕缓缓上升，周围变得寂静无声。
“我都说过不想来了。”拿破仑抱怨。“剧院的环境让我容易犯困。”
“那你就休息吧。”我回答，一边脱下湿透的斗篷，丢到地上。“演出结束后我会叫醒你的。”该死，如果里昂他们没跟过来，这个下午绝对会过得和现在大不相同。
戏剧在一片寂静中进行了半个小时，舞台笼罩在烟雾之中，显得飘渺虚幻。我用手撑着下巴，意兴阑珊地看着台上的演出，也感到昏昏欲睡。
“如果哈姆雷特没有选择复仇，一切该多么不同啊！”蒂拉突然说。“您觉得他临死前后悔了吗，主人？”
“复仇是他的职责。”我回答。
“我不想谈论职责什么的，主人。”蒂拉说。“我希望您能抛开这些道理，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奎妮和伊莎贝拉的脸在我眼前浮现，两个女孩的身后是满地尸骸。“哈姆雷特后悔了吧，大概？”我咬住嘴唇，有些不大高兴。“至少我心中那个哈姆雷特有点后悔了。”
之后许久，我们都没再说话。演出在寂静幽暗的氛围中进行着。黑色的天鹅绒帷幕拉开又落下，人物一个又一个死去，演员一个又一个退场。
我站起身，穿过观众席，来到舞台的正下方。此时，戏剧已经进行到了高潮。哈姆雷特与雷欧提斯正在作最后的殊死拼杀，他们手中握着不同的武器，胸中却怀着同样的怒火。仇恨之火将他们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作为燃料，在两颗愤怒的心中熊熊燃烧。最后，他们都得偿所愿，完成了自己的复仇。然而故事却以悲剧告终，成为了文学史上的千古绝唱。有些胜利，还不如失败来得有意义。
长剑掠过空气时发出的尖啸和靴子踩踏地板的声音渐渐减弱，归于沉寂。我上了趟厕所 ，出来时却听到一个优美如歌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你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吗？”
我转过身。在剧院最黑暗的角落里，两面高墙的阴影中，摆着一张小椅子，上面坐着的人居然是苏茗。她前面还放着张盖着红色桌布的方桌。
“欸？怎么是你？”我问。“我记得上次是一个老太婆在这摆摊啊！”
“我奶奶病了，所以我来替她看会摊子。”苏茗在椅子上晃动着身子，嘴角挂着促狭的微笑。“马库斯准将，你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吗？”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连你奶奶都没能骗得了我，你还是回家再修炼几年吧！”
苏茗哈哈大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看看这个吧！”她说着便从身边拿起一本我平生所见最大的书，拍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
“翻翻看。”
我拿起那本封面上画有金玫瑰的大书，翻了起来。扉页上写着：你已经踏过了那条血路，身上的诅咒也已消失。莫名其妙！我继续往下翻，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你劝我奶奶改行写奇幻小说，所以她就拜托别人写了一本。”
我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这本书里全是我的故事。罗伯斯皮尔发动政变后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被一一记载了下来。难道是苏茗全程都在跟踪我，不可能，就算真是那样，她也不可能将我的内心感受描绘得如此准确细致。
这世上也许真的有上帝。人类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可能挣脱被他绑在身上的丝线，只能像玩偶一样听凭摆布。这就是我的命运吗？如果我早点知道……
“你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吗？”苏茗笑着问。
“想。”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快告诉我。”该死！我早该猜到的，穿越之后肯定会有类似“金手指”的存在。
“五万法郎。”
“成交。”
之后的一个小时，我始终坐在桌对面的椅子上，托住下巴看着苏茗桌子上的大水晶球不断变换颜色。同伴们来了又去。他们看到这一幕的反应大同小异。霍斯哈哈大笑。里昂问我是否神志不清。亚历山大直接骂了句笨蛋。蒂拉则摸着我的额头问我是否发烧了。拿破仑大概一直在睡觉。
他们都是睁眼的瞎子！在肉眼凡胎与真相之间，往往只隔着一道厚厚的石墙。我坐在椅子上，以前所未有的耐心等着自己翻过墙壁的那一瞬间。
可当我打了个盹，再度醒过来时，却发现苏茗站在几米开外，一副准备跑路的样子。“好了没？”我打着哈欠问道。
“这个嘛！”苏茗歪着头笑道，腋下夹着那本大书。“水晶球今天失灵了，改天我再帮你看。”
“欸？那把钱还我。”
“咱们都是炎黄子孙，不要那么吝啬嘛！”
“少废话，骗子。”我嚷道。“如果我亲手从你身上抢，可是会有意无意地吃你豆腐的。”
“好啊！”苏茗笑着说。“只要你追得上我。”
我走过想抓她。苏茗猫腰躲过，还飞快地从我口袋里掏走了钱包，接着又立刻闪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她朝我扬了扬钱包，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冲动，想要开枪打她，但是一定要忍住。我深吸一口气，朝她冲过去。
但苏茗跑得远比我快！她飞身跳过一辆马车，撞倒两名刚刚退场的演员，黑发在身后飞扬。我在后面紧追不舍，转过拐角，穿进一扇隐蔽的小门。
“再见了，小笨蛋。”女骗子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她加快脚步，一跃而起，翻过高墙。
我也试着跳过这堵墙，但那本大厚书从墙的另一边飞了过来，刚好砸在我头上。
五分钟后，我只好拿起书，灰溜溜地回到观众席。人群已经散去，只有拿破仑还在座位上。看到我，她突然毫无缘由地笑了起来。
“里昂他们先回去了。”她笑意未消，接着看到了我手中拿着的东西。“好大的一本书！”
“好大的一个教训！”
当我们坐马车离开剧院时，我把自己上当受骗的经过告诉了她。
“嗯。”拿破仑面不改色地翻着那本书。“就是说你一夜之间被骗走七万法郎。这下你不会再为那买马的5000法郎心痛了吧，大的痛苦能掩盖小的痛苦。”
“你可真会安慰别人。”
“你知道我很多秘密，马库斯。”拿破仑看着我的眼睛。“我却总觉得自己对你的了解并不够多。看完这本书后，也算稍微弥补些落差了。”
“你觉得这故事怎么样？”
“三流杂文。”
“我把这当作赞扬。《魔戒》也被某些人称作二流散文。”
拿破仑又翻了一页，接着露出微笑。“这一页好像是专门写给你的。”她将书递过来。
我看到了那行字：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根本就无法预测，快谢谢我给你上的这堂课吧，小笨蛋。
我顿觉怒火中烧，便猛地将那一页撕了下来，扯得粉碎。
下一页的内容露了出来：这本书目前还留有五分之四的空白。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从今天起，你的故事，你的未来，由你自己写。
当我回到家时，蒂拉笑着拿来了镜子。我发现自己的脸上被画了一个卡通猪头，恼怒之余，也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个画风如此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