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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暗潮

我与拿破仑

  

天灰蒙蒙的,冷得可怕,让我握笔的手也变得僵硬笨拙,不听使唤。

“好了吗?”蒂拉哆嗦着问。她穿着蕾丝镶边的白色裙服,袖子和胸前缝了许多白珍珠,脚上穿着一双白色高跟鞋。在一袭素衣的衬托下,她长长的红发和紫罗兰色的眼睛犹为醒目。这身打扮很漂亮,却不保暖。此刻,她正站在庭院里的一棵树下,一手扶着梧桐粗糙的树干,另一只手优雅地提着蓬松的长裙。

我匆匆勾完最后几根线条,把笔一扔,将画架上的那张素描取下来。“好了,多谢配合。”该死,我太久没碰画笔,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挥洒自如了。

蒂拉快步向屋子走去。“谢谢您在我冻死之前画好了。”

“你不打算看看吗?”我问。

“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三张了。”她头也不回地说。“求您别画了,浪费纸。”

我检查了一遍手中的画,虽然槽点多多,却也并非一无是处。蒂拉此刻已经走进了屋子。我小心地收好那张画,来到马厩,给枣红马上好鞍具,骑着它朝巴黎军官学校奔去。

路上的行人很少。蒙日老师已经回到了巴黎,并且正如巴拉斯所言,成功当上了巴黎武装部队的司令。我曾一度想让拿破仑去说服蒙日倒戈,毕竟她曾是蒙日最喜欢的学生,但后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件事太危险了,假如蒙日对罗伯斯皮尔死心塌地,那么须臾之间拿破仑便会身陷险境。

下午四点,我走进巴黎军官学校的大门,学生们正在教室外面追打嬉戏。一棵挺拔的松树于池塘边静静伫立,丹尼正在它的影子下看书。我穿过操场,完全像个陌生人。周围的学弟们个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玩着我曾经玩过的游戏。他们谁也不认识我。

我走到松树前,伸手抚摸冰凉的树干,忆起某个流星划过夜空的晚上。当时我用匕首在树皮上刻下:拿破仑好美。光阴转瞬即逝,里昂,亚历山大……这些曾经的挚友如今天各一方,互不联络。但我已然将最美好的回忆,深深刻入了树木纹理之中。我环顾四周,几乎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几年后,这批学子也将离开学校,告别自己的青春。几十年后,也许巴黎军官学校都可能不复存在。但这棵藏着我秘密的高大松树,将始终傲然挺立,万古长青。

想到这,我不禁轻声笑了出来。丹尼这才注意到我,将视线从书上移开。

“大哥哥,您怎么在这?”他问

“我曾是这里的学生。”

“很荣幸能和您上同一所学校。”

我耸耸肩,“你应该说很荣幸能和拿破仑上同一所学校。”我从披风口袋里掏出打算送给他的东西。“这是给你的礼物。”

离开军官学校后,我径直朝蔷薇街奔去。经过一家旅馆时,轻柔的竖琴时透过半掩的门扉传来。歌词是我熟悉的词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忍不住也跟着节奏轻声哼唱。

我把马在外面拴好,走进旅馆,餐厅里坐着许多客人。觥筹交错间笑语喧哗。我径直穿过他们,循着穿透一切嘈杂的乐声,来到二楼最东边的一个房间。

唱歌的女孩身上的打扮和昨天一样洁白无瑕。她带着一抹微笑坐在床上,旁若无人地抚琴哼唱,甜美的女声充溢房间。

当女孩弹完最后一个音符,袅袅余音也终于消逝时,我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你一定是中国人吧?对吧对吧对吧?”

女孩笑着看向我,耸了耸肩。“对啊对啊对啊!”

“你是怎么到这的?”

“掉进了水里,醒来就在这了。”她轻快地说。“你呢?”

“和你差不多。”我回答,“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女孩眯起眼睛,嘴角笑意依旧。“不要再问我了,好吗?”她的指尖扫过琴弦。“埃及的金字塔里藏着你想知道的全部答案。”

“为什么你不直接告诉我答案?”

“我又没去过金字塔。”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着答案。”

女孩歪着头看向我。“我就是知道。”

“你来这个世界多久了?”

“三百四十年了。”

我朝她投去满含怜悯的一瞥。

女孩嘿嘿一笑。“你以为我疯了?”她伸手指着衣柜旁的镜子,“仔细看看你自己吧,看看你来到这个世界后,老了多少。”

我没有照她说的做,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心中思绪万千。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的外表看起来要远比实际年龄小。到了这个世界后,我的身体便好像一直保持着16岁时的样子,这些年来,一直深受其苦。等等,如果我离开法国前往土耳其,那么……

“埃及的哪座金字塔。”我问女孩。

“最宏伟的那座。”她眨动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奥斯曼提斯那座。”

“好的,几天后我就启程去埃及。”

“几天后?”女孩反问。“那你可到不了埃及。这一点你也心知肚明。你会坠入很深很深的黑暗。”

我顿觉脊背一阵发凉。“我有深海恐惧症的,你别吓我。”

“所以喽,最近几天不要去埃及。”

“我必须去。”

“我都说了你到不了埃及。不听我言,你必将悔不当初。”

“朕意已决。”我从椅子上站起身。“不要再求我了。”

“求你?”女孩闭上眼睛。“真是对牛弹琴。快快快,给我出去吧。”

“你叫什么名字?”

“苏茗。”

“我以前的名字叫李冰,现在叫马库斯。”

“知道了,知道了。”女孩不耐烦地挥挥手。“给我出去,不敲门就进来的家伙。”

我还没走出房门,音乐声便再次响起。那是首听起来好悲伤,好悲伤的曲子,如幽如怨,其中的故事令人唏嘘。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女孩的歌声里也带着如泣如诉的拖腔,缠绵的低音萦绕房梁。“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可当我转身望向她,却发现她是微笑着的唱出这首歌的。能微笑着唱出这种悲歌的女孩,真让人永远也忘不了。

“说到渡河。”我打断她的歌唱。“我想到的是宗泽。他死之前喊了三声‘过河!过河!过河!’好像自己一定能战胜金军,但事实上,他和我一样,不知道等在河对岸的命运是什么。”

“所以你打算效仿他?”女孩问,一边随手在琴弦上拨出串串音符。

“宗泽壮志未酬,没能活着渡过那条河。难道我也要一直等下去,直到眼前的长河垂垂将死,然后自己也撒手人寰?”

“可怜的小家伙,”女孩叹道。“你已经被这片黑暗同化,成为黑暗的一部分了。去吧,去吧,去复仇吧。等到你后悔了,可千万别埋怨我。”

我来到拿破仑的公寓,告诉她自己打算前往埃及。拿破仑最近心情很不错。因为和她有仇的皮什格鲁将军被送上了断头台,而接替他的奥什将军非常赏识拿破仑。她最终成功恢复了军籍。

“你打算去埃及?”她难以置信地反问。

“没错,拿破仑。”我给了她一个拥抱。“我来向你告别。”

她看着我,满脸不相信的神情。之后,她将我送回了家,并在那里住下。

晚上,我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思考着,演算着……有人悄无声息地滑进毯子,吓得我惨叫着滚下了床 。

“是我,”拿破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你干嘛吓唬我?”我揉着摔痛了的肩膀问。

“我没打算吓唬你,快到床上来。”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但可以等到明天再说。于是我跳上床,钻到毯子下面,摸索着去扯她的衣服。

拿破仑抓住我的手腕,“剧院里的小男孩告诉过我。你所定义的爱情是相爱的两人在毯子下面探索彼此的秘密。”

“欸?”我愣住了。“确切的说,是彼此相爱的……”我加重语气念出下面四个字。“一男一女,在毯子下探索秘密。”

“如果你爱我,把一切都告诉我吧。”她低语道。“你为什么要去埃及?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你让我好害怕。”

我犹豫了一会儿。在她打算自杀的那个晚上,我本想将一切都告诉她。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这场赌博是需要用生命下注的,而成功的希望犹如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正在我不知如何作答时,我们的唇紧紧贴在了一起。当晚是个无眠之夜,我在不知不觉间向她倾诉了全部的秘密。

等到黎明,金色的晨曦洒满庭院。拿破仑还在床上安静地睡着。我穿好衣服,来到院子。蒂拉正在给枣红马喂胡萝卜。

“您怎么起这么早?”她惊讶地说。“今天草莓可没叫。”

“你叫它草莓?”我问。

“是的,这名字不错吧?”

“不怎么样。作为军人,给自己的战马起名是件蠢事。”我再度想起了死神。“它战死时你会很难过。 ”

“可您以后不会再参加战斗了啊。”

“不,蒂拉。”我告诉女仆。“很快就会有一场战斗。”是的,殊死的战斗!

我在旅馆的套房找到正在桌边吃早餐的奥柏。他的样子比上次见面好太多了。白发梳洗得很整齐,胡子也剃了,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干净衬衣,外套一件雪白的羊毛斗篷。

我用胳膊将桌子上的食物扫开,腾出空间,将一把未出鞘的崭新马刀放在桌子上。“奥柏,你愿意去杀我的敌人吗?”我问。“不是法兰西的敌人,也不是国民议会的敌人,而是我的。”

奥柏拿起马刀,粗糙多茧的手指在皮革刀鞘上合拢。他将武器猛然抽出,刀锋划过满是灰尘的空气,发出锐利的尖啸。

“它比我的上一把刀要顺手。”奥柏评论。

“它饿了。”我回答。“我也饿了。”但我需要的不是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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