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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白色庄园与黑色的海

我与拿破仑

  

时值深夜,我来到旺达姆旁边的高级旅馆,敲响拿破仑的房门。

她并没有睡觉,因此门很快便开了。“马库斯,你干嘛这么晚跑来?”

“跟我去个地方。”我简短地说。

我们离开旅馆,坐上停在外面的马车。鞭子破空,车轮吱吱嘎嘎的声音划破夜色的寂静。

我无视了她提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只是不住扬鞭催马。城区很快被甩在了身后,我们在郊外一望无际的旷野上抖缰疾行。

黎明在即,黯淡的群星渐渐隐去。曙光穿过云层,驱散了薄纱般的晨雾,为广阔的原野洒上一层清辉。

两个小时后,我停住马车,摇醒已在车厢内睡熟的拿破仑。她跳下马车,沐浴在清冷的晨光中,迷惑不解地看着四周的原野。

“看那。”我用马鞭遥指菲利普老师的庄园。那还是老样子,只是房子南边的小河此刻清澈通透宛如银色的缎带,正映照着蓝天和白云,蜿蜒流向远方。“我打算在那座房子里住下来,每天练习画画。”

“画画!”拿破仑大声重复。

“别像只咋咋呼呼的鹦鹉似的。”我说。“我的心好累好累,需要绚丽的色彩和优美的线条陶冶治愈。”

“那你和我的约定呢?”

“要是你能和我一起待在这座庄园就好了。”我微笑道。“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还有很多历史和奇迹需要缔造。在你的故事中,我的那一部分已经告一段落。缪拉和拉纳都是比我强无数倍的王佐之才。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不,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她走过来握住我的肩膀,纤细的手指使劲合拢。“我真的真的真的好需要你。”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适合当军人,拿破仑。”我告诉她。“啊,对了。现在无论是雨果还是大仲马都没出生呢。就算我把他们的书写出来送到出版社发表,也不大可能有人出来说三道四,指责我抄袭。放手吧,拿破仑。我希望人们记住我是伟大的作家,忘记……”我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忘记我曾当过军人。”

拿破仑低着头,没有说话,肩膀在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久好久,死死掐住我的两只手才终于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她缓缓戴上斗篷的兜帽,遮住自己的眼睛,一言不发地走回马车。

我也拉起兜帽,紧闭双眼,泪水还是流下了脸颊。不对,我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些。但有些话,我只敢在心爱女孩的背后悄悄地说。

我们抵达旺达姆广场时,拿破仑不待马车停稳便跳了下去,勉强维持住平衡后,大步向旅馆走去。她一句话也没说,一次也没有回头。

之后,我驱车前往军官学校找到丹尼,把他带到了巴黎的码头。昨晚我已和巴拉斯商量过,两人一致认为将罗伯斯皮尔的遗孤送到国外是最佳选择。巴拉斯说英国比较好,我却觉得埃及更合适。我们石头剪刀布,我赢了。丹尼的命运就此决定。

我领着丹尼登上一艘开往土伦港的船,整场旅途中,男孩一句话也没主动和我说过。但他并不孤单,因为有个银头发的小女孩经常和他在一起玩。他们会在甲板上发疯似的互相追逐,只有那时,丹尼的脸上才会出现笑容。

但这份小小的欢乐并没有持续多久。经过近一个星期的航行,我们抵达了土伦港,准备搭乘另一艘船。

即使是在艳阳下,被漆成红色的纳吉尔法号仍然显得可怖骇人。它曾被命名为法老号,直到一个雪花纷飞的寒夜,我撕下迷惑蒂拉的面具,杀光了几乎所有的船员。

丹尼在上船前甩开我的手。“不,”他尖叫。“我不想坐这条船。我不想去埃及,我真的真的不想去埃及。”

“你想去英国吗?”我问。

“不,”男孩哭着说。“我想回家。”

码头上的行人纷纷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该死,必须在这些家伙把我当作人贩子前有所行动。

我单膝跪下,搂住男孩。“一切没你想的那么糟。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在埃及会得到非常妥善的照料。我们两个人都将有一个新的开始。”

丹尼没有回答,小小的身躯颤抖着。孩子害怕时就会做出这种反应。

我们最终还是登上了纳吉尔法号,甲板上的乘客多到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奥柏现在是这艘船的船长,迪昂和苏菲娜在巴黎闹得天翻地覆时也一直待在这里。只有我在军校的同学们离开土伦,返回巴黎去了。

苏菲娜小跑着穿过人群,过来迎接我们。在海蓝色的斗篷下面,她穿着金色和白色的衣服,长发犹如红色的波浪般披散在纤细的肩头。

“欢迎您,团长。”

“第一,别叫我团长。”我告诉她。“第二,别叫我团长。第三,别叫我团长。 ”

苏菲娜略一低头。“遵命,团长。 ”之后她俯身对丹尼打招呼。男孩看都没看她一眼。

“我知道奥柏雇了批水手,但船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乘客?”为了打破尴尬的氛围,我问道。

“他们都是要去埃及的人。”苏菲娜回答。“奥柏上尉打算在这场旅程中捞些外块。”

“哦,他可真有商业头脑。”

这时,我看到了那个总是和丹尼在一块玩闹的银发小女孩。她正拉着一个男人的手,面带微笑地登上甲板。

“对了,苏菲娜。”我对女护士说。“你回到巴黎后,到南特医院去看看一个叫奎妮的女孩,尽可能照顾好她。”

“她是您什么人?”

“我欠她很多。她的父母救过我的命。”而我回报他们的是一颗炮弹。真是莫大的讽刺。“我打赌那女孩不怎么乐意看见我。所以你要帮我照顾好他。”

苏菲娜点点头。

我将丹尼送到为他准备的舱房,随后在船长室找到奥柏。

这位骑兵上尉正拥着瓶红酒面对满桌钞票,迪昂坐在他身边。看到我进来,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团长,您来得比信上说的时间要早。”迪昂说。

“别叫我团长。”我一字一顿地说。“可以出发了吗?”

奥柏有些犹豫地。“船上还可以坐下50名乘客,我想……”

“现在就给我启航。”我恼怒地打断他。

于是纳吉尔法号从码头出发了。当红色的船首劈开白色的水花时,奥柏就站在我身边,还在为那没能赚到的几百法郎嗟叹不已。

“我敢打赌,奥柏。”我不耐烦地说。“当年李煜亡了国,都没你怅恨得久。你既然这么喜欢钱,为什么不经商,干嘛要去当骑兵。”

“因为当时我们的国家正在和普鲁士作战,”他回答。“所以我加入了军队。”

我愣了好一会儿,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在一个晴朗的夜晚,我登上月光照耀下的甲板,凭栏远眺大海。无论望向哪里,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浩瀚深邃的黑暗,令人无限压抑。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转过身,看到那个总和丹尼在一起玩闹的银发小女孩正朝我走来。

“水,”她嘶哑地说。“求你了,一点水。”

“什么?”我疑惑地说。“主船舱有水箱……”等等,她的话为何这么熟悉。记忆涌了上来,犹如伤口中的黑血:那条血街、垂死的女人呻吟着要水,以及……

女孩银发翻飞,尖叫着撞进我的怀里。冰冷的触感,然后是剧痛。她神情恍惚地推后,摊开的双手不住颤抖。

我震惊地望向刺进右腹的匕首。它有着象牙制成的把柄,末端的红宝石闪闪发亮,仿佛正在啜饮月光。

一名水手举着火把奔来。“怎么了?我听到了尖叫。”

“没什么。”我用嘶哑的声音回答,一边用披风遮住插在身上的匕首。“这女孩被跃出水面的鱼吓到了。”

水手信以为真,转身离去。

女孩死死看着我,蓝眼睛里满是恐惧,浑身上下都在剧烈颤抖。“你杀了我妈妈,你杀了我妈妈……”她不断地低语。

我没再理她,只是尽全力扶住栏杆,向苏菲娜的舱房走去,一步,又一步,身体变得沉重如铅,移动好难好难……

身后响起了溅水声,我立刻回头。女孩跳进了大海。我不由自主地握紧栏杆,死盯着海面。半个心跳的时间过后,女孩浑身湿透地露出头,海水从脸颊和银发上流泻下来。她朝马耳他岛的方向游去,翻腾的动作如人鱼般优雅。

只要十几分钟,她就能游上岸。我一边想,一边倚着栏杆挪动身子。刀刺得并不深,不会危及生命。那女孩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跳入漆黑的深海的呢,我暗忖,她多久才能游出冰冷的黑暗呢?

世界在眼前倾斜,接着是一声巨响,一片白沫,一串气泡,海水涌进肺里,寒意浸透全身。月光在海面闪耀,世界却渐渐变暗。

她以绝美之姿行来,犹如夜晚……她是死神。

过了好久好久,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微弱的呼唤。“主人,醒醒,醒醒……”

拿破仑?不对,这声音好像蒂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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