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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良心是上帝的眼

我与拿破仑

  

今晚是个无月之夜,只有几颗孤单的星星,在黑色的天幕上零星地分布着。

杜伊勒里宫周围一片嘈杂,拿破仑正在重新部署国民公会的的防卫。士兵们在她的指挥下显示出惊人的行动力,阵地变换快到令人眼花缭乱。没过多久,缪拉也带着两百名士兵将那40门闲置的大炮拉了过来。

火炮就位后,剩下的便是等待了。

我策马来到拿破仑身边,在她后面,是两千人的步兵队列。森严的刺刀丛在火光下闪烁。

“杜戈米埃将军死了。”我说。

拿破仑疑惑地看向我。“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当他死的时候,周围的民众却在欢呼。我好讨厌他们,拿破仑。偏偏世上到处都是他们这种人,我好讨厌这个世界。”

“我记得你很怕黑,对吗?”

“欸?嗯。”我有些错愕地点点头。

“怕黑就不要只注视着黑暗。”她说。“只看着光就好。”

“光?”

拿破仑抬头仰望夜空,蓝绿色的瞳孔摄入星光。“今晚虽然很暗,可天空仍有几颗星星。为什么不盯着那些星星看,非要盯着暗处看呢?”

“因为抬头走路容易摔跤啊!”我回答。

拿破仑叹了口气。“马库斯,我想说的是,当你只注视黑暗时,你眼前永远都只能是一片漆黑。不要只盯着自己讨厌的东西看,为什么不把视线投到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呢?”

我没再回答,只是静静地拨转马头,走回自己指挥的两营骑兵中。我本想再对她说一些话的,但那些话,我只敢在心爱女孩的背后悄悄地说。

凌晨一点左右,夜色中的街道上鼓声大作。罗伯斯皮尔的军队开始向国民议会推进,走在最前面的士兵高举着旗帜。然而那旗帜却无精打采地垂挂在旗杆上,在冰冷窒闷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他们来了。”拉纳在我身边低语,**是一匹安静的黑马。“就像待宰的羔羊。”

刹那间,战场上枪炮齐鸣,世界被强光所照亮。道路两旁,临街的窗户纷纷打开,黑洞洞的枪口伸了出来,喷出火舌。敌军在惊慌失措中死伤枕藉,举旗的那名士兵身中数弹,当场阵亡。一名敌人丢掉武器掉头逃窜,他周围的十几个人立刻学样。于是顷刻之间,敌军便在无情的炮火下四散溃逃。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缪拉说。

“这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而已。”我回道。“真正的血战在后面。”

罗伯斯皮尔很快命令军队重整旗鼓,再度冲向杜伊勒里宫。拿破仑以猛烈的炮火相迎。敌军顽强地越过大炮和滑膛枪织就的致命火网,与守在杜伊勒里宫正面的法军短兵相接。几千人发出的喊杀声几不可闻,因为隆隆的炮声盖过了一切。

“是时候了。”我抽出马刀。“相信我,如果我们今晚失败了,法兰西将会遭到灭顶之灾。”

五百名骑兵开始以小碎步沿着黑暗的街道悄悄前行,经过一个又一个广场,出其不意地来到敌人后方,向着混乱不堪的战场冲去。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敌人猝不及防,他们纷纷丢掉武器,亡命奔逃。街上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活人濒死的惨叫与炮火无情的轰鸣交织在一起。罗伯斯皮尔的军队成批成批地倒在血泊中。骑兵们一路踏过慌不择路的人群,手中的马刀饱饮鲜血。我注意到很多敌人都只是武装起来的平民,甚至还有女人,难怪会像这样一触即溃。他们为什么要站到罗伯斯皮尔那边?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左劈右砍,大开杀戒。浑身浴血的骑兵很快像刀尖般穿透了敌阵。

罗伯斯皮尔的军队像潮水一般退去。伤员们被抛弃,只能在同伴的尸体上痛苦地哀号着,绝望地等待着末日的到来。子弹划过夜色,拉出道道光痕。世界变得忽明忽暗,到处都是闪烁即逝的强光和扭曲怪异的影子。敌人的援军甫一赶到,便在铺天盖地的炮火中整排整排地死去。当我在战场的角落下马时,剑上已经满是鲜血,外衣和马裤也被温热的血浸湿。

40名大炮仍在隆隆作响,有几发炮弹误中了民宅。那些原本以为紧闭门窗便能躲过浩劫的巴黎市民,尖叫着从倒塌的房屋中跑出来。有几个人在瓦砾中疯狂翻找着被埋入废墟的亲人,更多的人混入乱军中,跟随罗伯斯皮尔的败军仓皇逃命。

传令兵很快出现,要我立刻整队,准备下一次冲锋。我正要遵令而行,却突然愣住了。是我的错觉吗?还是在那奇异的瞬间,战场的嘈杂真的突然减弱了。

“我在注视地狱。”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当我回头时,却只看见一群杀红了眼的骑兵。残酷的战斗让他们都发了疯,我迷迷糊糊地想。

炮火在战场上不断倾泻,硝烟在街道上缓缓弥漫开来。枪炮声、咒骂声、哀号声、呼喊声、马蹄声……渐渐归于寂静。接着,在这一片寂静中,响起了一声令人莫名心惊的啜泣。然后烟尘便被朔风吹散,就好像舞台上帷幕揭开,戏剧发展到高潮。

我看到了她。一个怀抱着玩偶熊的小女孩在人群中蹒跚前行,身上那件染血的亮金色连衣裙在硝烟与热浪中飘动。玩偶熊上也沾着血,其中有我的血。在她周围,炮弹不断落下,人们纷纷死去。

“我们的炮兵都是瞎子吗?”我用沙哑刺耳的声音问身边的人。

“什么?”有人说。“他们炸得很准啊!”

“他们难道看不到那个小女孩吗?”我问。“奎妮,她叫奎妮。那只布偶熊叫英雄。”

“我只看见敌人乱作一团,自相践踏,弃械逃亡,而我们的炮兵正用炮弹欢送。”拉纳说。

我木然地转向他。“也许你看到的是这些。但我的眼里只有那个女孩。”

我跨上坐骑。有人拉住我的披风,却被猛地甩开。矫健的枣红马风驰电掣般冲入混乱的人群,飞身越过一具又一具尸体。败军在前方踉跄退开。炮弹自头顶嗖嗖飞过,砸穿染血的路面,掀起尸块与碎石。红马在一个死人身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所幸最后还是稳住了平衡,继续向前奔腾,不断拉进与奎妮的距离。

我在最后关头于马背上伸出手臂,将穿着亮金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揽入怀中。奎妮仍然死抓着布偶熊,娇小的身躯不断颤抖,木讷的双眼空洞无神。枣红马在乱军中旋身,蹄下碎石四溅。一发炮弹在几码外炸响,令人窒息的热浪几乎将我掀下马背。红马后腿一屈,哀嘶着跪倒在血泊中。

“起来啊!”我嘶喊道。“给我站起来啊!”

于是它再度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向前大步疾驰,从尖叫的人群中穿过,从流动的浓烟中穿过,从横飞的弹片间穿过。在我们周围,死神一刻也不曾歇手,肆无忌惮地收割生命。时而有平民被石块击中,时而有士兵被炮火肢解,时而子弹在空中划出明亮的光迹,时而马蹄踏过了无生机的血肉。

突然间,那个疯狂的地狱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被甩到了身后,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周围。我看到了拿破仑,一大群军官正站在她身后。他们在说着什么,但我的耳朵嗡鸣不已,完全听不清楚。

“救救她。”我告诉他们,将怀中的女孩抱下马。被血沾污的布偶熊落到地上,被红马踏在蹄下,棕色的布料被蹄铁撕裂,露出内里的棉絮。

拉纳抱过奎妮。我缓缓地翻下马背,只觉头晕目眩,耳鸣不已。

缪拉的嘴巴在动,过了一会儿,我才听清他的话,并理解了其中的意思。“那女孩已经死了,长官。”他说。

我只觉“轰”的一声巨响。“怎么……可能?”

接着,就好像是要证明缪拉错了似的,拉纳怀中的女孩咳嗽起来,睁大惊恐的眼睛环顾四周。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内心的某种东西也挣扎着活了过来。

“她没死。”拿破仑凄然道,眼中泪光闪烁。“她刚刚只是奄奄一息,就像你一样,马库斯。”

“就像我一样?”我缓缓复诵。

在这之后,敌人没有继续发起进攻,而是选择了投降。据对方派来请降的军官说,是罗伯斯皮尔亲自下令军队停止进攻,缴械投降的。我想起了那双血红的眼睛。罗伯斯皮尔,这场屠杀也令你动容了吗?

当受降仪式在杜伊勒里宫举行时,我独自来到陈尸累累的战场,得胜的士兵们正在死人身上摸索值钱的东西作为战利品。反正不拿白不拿,何乐而不为呢?但事实上,这些战利品并不是免费的。士兵们必须以人性作为交换,才能得到那堆从尸体上面扒下来的东西。

我突然想起土伦城的战斗。当我从英国少尉的尸体上取下怀表时,奥柏曾试图阻止我。我一度以为他是想将那只金怀表据为己有。现在看来,他大概是为了让我在残酷的战争中保留完整的人性吧。

这时,月亮露了出来,宛如黑色的丝帐后偷窥的眼睛。我戴上披风的兜帽,总结出了电竞第三定律:永远不要击杀身上有buff的敌人,因为当他的buff转移到你身上时,你内心最美好的一部分自我便会随之逝去。所谓的抢buff,不过是罪恶的一种奇怪移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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