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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从巴黎到意大利

我与拿破仑

  

我脱掉白羊毛披风,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你受伤了!”巴拉斯有些惊讶地看着绑在我脖子上的绷带,一边放下手中的报告。

“我好得很。”我关上门,走向离自己最近的椅子。“都等不及要回前线大展身手了。”

巴拉斯显然对此话不以为然。“真是这样?”他倾身向前。“是不是巴黎有人想暗杀你?”

“吆,你可真聪明。”我回答。“没错,几天前就有个家伙试了一次,

差点就成功!”

“是拿破仑的支持者吗?”巴拉斯问道。“那些蠢货总是容易头脑发热。”

是深受你信任的科勒曼,但我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没有证据,说出口只会让巴拉斯觉得我在恶意陷害。“谁知道呢?我在巴黎最不缺的就是敌人了。当然,前线的敌人更多,但明枪易躲,暗箭却难防。”最重要的是,拿破仑也在前线。

“好吧,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就出发。”

“明智吗?”巴拉斯皱眉道。“我劝你还是等到身体好一点了再上路吧。”

“没关系,我一路都会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上。对了,应该派到意大利的20000援军……”

“很遗憾。”巴拉斯打断我。“这20000人将在科勒曼将军的带领下开往法国北部去支援莱茵军团。那里的形势相当严峻。”

约瑟芬说的果然是事实。巴拉斯真的决定停止对意大利军团的所有援助了。我沉默了几秒,突然想到一个成语——付之一笑。“好吧,意大利军团的进展十分顺利,所以不该得到一兵一卒的补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理解。”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离开了杜伊勒里宫。

到了下午,来时的队伍在圣尼凯斯大街集合完毕后,我们开始原路返回意大利。旅途的前几天我始终待在舒适的马车内,头枕在填满鹅毛的枕头上,在半梦半醒间听着外面传来的交谈和马蹄声。

过了一个星期,我感觉烧得不那么厉害了,便重新回到了马背上。之后的几天,伊丽莎白总是在我身边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地问还有多久能到米兰,好像一心要将我惹毛似的。

进入意大利境内,随处可见战争留下来的满面疮痍。田野里杂草丛生,没有任何劳作的迹象。到处都是废弃的房屋。宽阔的大道上不见一个旅人。排在道路两旁的树林在瑟瑟寒风中抖动,毫无绿意。每当冷风刮过满布车辙的路面,地上的枯叶便会盘旋着飞往空中。狼嚎声此起彼伏,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网。

某天夜里,队伍在一座丘陵上扎营。一轮明月郎照着寂静的原野。几十顶帐篷像雨后的蘑菇般搭建起来。我坐在火边,对着自己的那份咸牛肉发愁。

“我记得这附近有家旅店。”我随手将硬到能钉钉子的咸牛肉向后一扔。“好像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

“确实有,但我觉得您还是待在营地比较好。”蒂拉回道。

“我饿了,但不想吃这些根本咬不动的咸牛肉。为什么人们不用牛肉来做腰带呢?我感觉那要比牛皮做的结实得多。”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我带上蒂拉、伊丽莎白和几名军官离开营地,来到十字路口的旅馆。那是个很大的木房子,里面的装潢十分陈旧。老板娘是个瘦小的中年女人,穿着破旧的衣服,戴着金边眼镜。她小心谨慎地招待了我们。这的食物并不尽如人意,但酒很不错。

“将就一下吧。前几天来了队法国兵,把我的两头猪和一半的鸡都抢走了。”当鱼汤被端上来时,老板娘抱怨道。

“抢走?”我有点不大相信。

“没错!”老板娘点点头。“他们拿了东西却不给钱,只留下一张欠条。他们还抓走了我的女儿。”

“我们不是在打仗吗?”坐在我旁边的哈里少尉说。“战争时期需要采取一些非常措施。”

“您确定真的是法国人干的?”我摇晃着酒杯,看向映在杯中的倒影。“有没有可能是奥地利人假扮成法军作恶,好让我们失去意大利人民的支持。”

“奥地利军队离这里还有好几百里呢。”伊丽莎白提醒道。

“不管是法国军队还是奥国军队,总之天下乌鸦一般黑。”老板娘说,她看向哈里少尉。“战争时期的确需要采取非常措施,但战争时期更需要高尚的情操。”

“高尚的情操。您如果上过战场,就不会这么说了。”我告诉那位老板娘。

对方语气苦涩。 “如果我说自己曾是个战地护士,您会不会相信?”

我有些惊讶地打量着这个瘦小的女人,无言地点点头。

“在米兰城被奥地利人攻陷那天,我就在城中。已经过了十六年,可我至今仍对城市的惨状记忆犹新。房屋和宫殿被焚毁,哭喊和尖叫在烟雾中回荡。但最可怕的是从王家卧室里传出的尖叫……”

“我听过这个故事,珂莱欧夫人的两个孩子都死了。”

“也许吧。”老板娘续道。“我当时躲在一棵树上,看到有个婴儿被抛出了高塔的窗户,笔直地落向海里。一名女仆恰巧从旁经过,身后跟着两个奥地利士兵。她奋不顾身地朝孩子冲过去。一名奥军士兵举枪瞄准了她的后背,但另一名年轻些的士兵用手肘撞了下同伴的枪托,让子弹打偏了。最后婴儿和女仆一起掉进了水里。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得救,但我知道即使是战争时期,有些人仍然保留着高尚的情操。”

我笑着耸耸肩。“好吧,但愿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第二天的天气非常差,灰蒙蒙的苍穹仿佛随时都会下雨。出发后不久,伊丽莎白跑来问我对法军抢东西这事有何看法。

“咱们那位老板娘绝对夸大其词了。”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那几个法国士兵大概只是在她那白吃了一顿饭。”

“你怎么知道她夸大其词了?”伊丽莎白困惑地说。

“小时候,我用玩具枪朝对面楼的一扇窗户射了颗bb弹,本意只是个玩笑。谁知一个老太婆从窗户里露了下头,接着便大步冲到我家告状。听她的口气,仿佛我推出一门意大利炮轰了她。从那时起我便明白了一件事,老女人的话只能信不到十分之一。”

伊丽莎白发出一声叹息,策马奔到离所有人都很远的队伍末端,仿佛在无言地声明自己不是法国人,并非这个队伍中的一员。

到了下午,太阳仍然没有露出来。道路远方迎面驰来一辆四匹马拖拽的大马车。看到法军,车夫立刻掉头飞奔。

“可疑!”我对身边的一名军官低语。“拦住他们。”

一队骑兵立刻领命出发,很快截下了那辆马车。十几名看上去吓得半死的意大利平民陆陆续续下了车,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们彼此搀扶着在马车旁站成一排,8个男人和5个女人,其中两个女人还带着孩子。这些人全都面黄肌瘦,神色憔悴。

我在他们面前下了马。“犯不着害怕,你们这是要去哪?为什么一见到我们就掉头逃跑?”

赶马车的男人惊讶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刚搭太空船来到地球的外星人。“长官,我们……”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们刚刚才从被你们围攻的卢卡城逃出来。”

我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奥地利人已经打到卢卡了?”

“守城的不是奥地利人,而是反抗你们的意大利人。”对方攥紧拳头,鼓起了勇气。“我们是无辜的,城里的人都快饿死了,我们趁着守军出击时逃了出来,结果在这又撞见了你们。”

“是啊,你们是无辜的。”我只觉嗓子发干,胆汁上涌。“祝你们好运,再见。”

接着发生了一件让我永生难忘的事。

黯淡的天色下,这群难民中有个非常瘦弱的金发小男孩猛然扑倒在地。她的母亲哭喊着跪倒,摇晃着男孩毫无生气的身体。他已经死了,大概是饿死的,亦或是病死的。

哭喊渐渐化为凄厉的哀嚎。男孩的母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是我平生所见最恐怖的眼神。她朝我冲了过来。拉纳曾经吹嘘。“拔剑的速度我说是第二,没人敢当第一”。但他拔剑的速度跟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比起来要慢上一大截。

五根枯瘦的手指在鹰头刀柄上握拢,蒂拉放声尖叫,武器出鞘,贯穿胸膛……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之后,枪声响起,子弹穿喉,鲜血喷溅。浑身是血的女人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实在是不理解呢!”我在惊悸不定中木然地低语,任凭鲜血浸湿外衣的前襟。“为什么你拔出了我的刀,却把它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血哽住。

当天晚上我明白了原因。如果她当场把我捅个对穿,一定会连累随行的同伴。

夜空繁星罗布,预示着明天将是个不错的天气。我独坐在一棵柳树下,看着月亮在摇曳的柳枝后徘徊,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白天那可怕的一幕:刀锋贯入女人的胸口,自后背血淋淋地爆出。

我想起约瑟芬在舞厅里说的话。

巴拉斯还下令停止对意大利军团的所有援助。他不打算把狮子当做绵羊一样精心喂养。说不定等你返回军队时,会发现自己连工资都拿不到了。

看来缺乏补给的法军已经沦落到只能靠劫掠为生的地步了。而意大利人民在遭到法国占领军的掠夺后,忍无可忍奋起反抗了。

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浮现在脑海,让我顿时大感宽慰。

“那个被饿死的小男孩,你觉得他多大?”伊丽莎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咬住嘴唇。“不到十岁吧,大概。”

“这就是你向我保证过的自由、平等、博爱?”身后响起伊丽莎白的质问。

“我想这大概就是吧。”我抬起头,看向月亮泻下的清晖。“你看,意大利的人民现在纷纷揭竿而起,不就是受到了革命思想的影响了吗?”

“是你们肆无忌惮的劫掠激起了反抗。”伊丽莎白生气了。

“不对,伊丽莎白。”我平静地摇摇头。“在我们到来前,意大利人民已经忍受奥地利占领军的压榨长达十六年之久。他们始终不曾反抗,直到我们为这片土地带来了新的思想:自由、平等,博爱。现在,意大利人民终于开始为自由和平等反抗侵略者了。我第一次身穿军装却觉得自己不是个军人,而是个武装的传教士,在用枪炮传播着革命的观念和原则。”

“你为自己倍感骄傲吗?”她的语气充满鄙夷。

“为什么不呢?”我扶着树干站起来,转身直视着伊丽莎白的眼睛,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好似冰冻的海。“法国的军队可能会犯下很多很多的罪恶,在欧洲大陆树敌无数,最后付出惨重的代价。但他们用血与火传播的思想,将像天上的明月般朗照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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