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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血路尽头

我与拿破仑

  

搜刮战利品的士兵很快被抛在身后。我发现自己正在尸横遍野的巴黎街头踽踽独行。血在路面缓缓蔓延,在月光下看起来就像是黑色的。

几只乌鸦自头顶飞过。它们用黑色的翅膀拍打黑色的天空,落在一棵在炮火中幸存的梧桐树上,准备在死人身上展开盛宴。蛋糕,我辜负了你,伤害了你所深爱的一切。为什么你总是让别人失望啊?我不禁扪心自问。

世界起初一片寂静,但很快,周围传来了细微的人声。仿佛死者正在互相低语,诉说着心中的怨恨。但我清楚那是重伤濒死的人在呻吟。他们和死人依偎在一起,同样命不久矣。

“求求你,”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脚边响起。她有着一头银发,躺在两名死去士兵中间,双手捂着腹部那道又深又长,血流不止的伤口。“水。”她痛苦万分地呻吟道。“求你了,一点水。”

我在她身边跪下。“我没有水,但我可以给你解脱。”

女人啜泣了几声,点点头,闭上眼睛。

我将手伸进口袋去摸匕首,指尖却触到了另一件东西,那是我在前往巴拉斯宅邸的路上买来的。我将它取出。染血的玫瑰花瓣自手心倾泻而下,沉暗而没有生气。这一幕竟莫名令我心痛。玫瑰花瓣也曾在阿尔萨斯手中黯淡褪色,难道我真的成了他?我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多么为那个故事的结局感到惋惜。

年轻的阿尔萨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顾一切地拔出魔剑霜之哀伤。自那以后,洛丹伦的王子进了坟墓,取而代之的是巫妖王的忠实仆从。

那我……那个曾经的少年,又是何时从世上消失的?我突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已然不再完整。在这场复仇之路中,有太多太多美好的存在,如花瓣般从我的生命中零落成泥。

“快动手啊!”濒死的女人喘着气催促。

于是我拿出了那把象牙刀柄,红宝石装饰的匕首。它好重好重,难以举起。残缺不全的我,使用残余的全部力气,才将利刃刺入女人的心脏。短暂的平静在周围降临。我抬起头,发现一个漂亮的银发小女孩正注视着我,美丽的紫眸里带着冰冷的怨恨。我没有将匕首从死者身上拔出,便继续向前走去。

行至胜利广场时,突来的冷风自四面八方吹来,阴森可怖。我拼命裹紧披风,但寒意还是一直渗入骨髓。仿佛整条街的鬼魂都聚到了我身边,伸出冰冷无形的手拉扯着我的兜帽,急切地想看清将他们拉入地狱之人的面容。但很快风便停了,好似悲哀的亡灵们终于厌倦了尘世,急急地赶赴地狱忏悔自己的罪行。

目的地很快出现在眼前,那是座在迈勒路上巍然屹立的白色高楼,拿破仑曾在这的一间房子里暂居。七个小时前,这座高楼被罗伯斯皮尔占据,作为他麾下军队的指挥部。但现在罗伯斯皮尔已经投降,200名国民议会的士兵把守着这座高楼。罗伯斯皮尔本人就在里面。

我走进环绕建筑的栅栏,经过石雕般纹丝不动的守卫,踏入大门。大楼内部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声响是脚步声。我在黑暗中独自攀爬着螺旋梯,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听到了乌鸦在头顶发出的尖叫。那天我救下了拿破仑。

两名举着火把的高大掷弹兵把守着一扇门,我朝他们走去。“他在里面吗?”站在右边的那名士兵略一点头。

我把手伸进口袋,这才想起玫瑰与匕首都已在那条血路上失落。于是我径直推开门,步入房间,染血的手在黄铜门把上留下一抹血迹。

他坐在一把安可椅上,气定神闲地读着一本书。壁炉里只剩下了一堆黑色的余烬,屋子里全靠烛光照明。墙边摆放着一个雕饰繁复的木架,上面是一把威力巨大的双管猎枪。

看到有人走了进来,罗伯斯皮尔抬起眼睛。“马库斯少校,晚上好啊!”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柔和,仿佛是在和一个夜访的老友互致问候。

我缓步穿过房间,拿起那把猎枪。灰色的枪管反射着黯淡的烛光。“将军。”我低语着,将枪口对准了罗伯斯皮尔。一行字在眼前浮现:对他的恨意也好,对这个世界的恨意也好,我真的后悔没能早点放下……菲利普将军的语气,肥胖女仆的字迹。我猛地甩甩头,那行字如风般消散。

被枪指着的罗伯斯皮尔面不改色。“你赢了,马库斯少校。”他微笑着说。“蒂拉把你说得一无是处,还向我保证你不会复仇,苦苦哀求我放过你。所以我一度对你放松了警惕。看来她骗了我。这是她第一次让我失望,也是最后一次。”

痛苦咬穿了我的心!蒂拉。这个名字我一直不愿想起也不愿提起。我当时应该拦住她的,可我犹豫了一秒,只有一秒!为什么她连一秒都不愿等我?因为她对我已然绝望。

我的手指在扳机上摩挲着,却迟迟不愿扣下。“蒂拉是最好的女仆,从未让主人失望过。”我嘶哑地说。

“是吗?”罗伯斯皮尔似乎颇觉有趣。“看着我,少校。看着我。”

于是我们的目光越过双管猎枪,碰在了一起。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里,烛焰狂舞。

“告诉我。”罗伯斯皮尔森然低语。“当人类没有了优雅的谈吐和华丽的衣饰时,和野兽有何区别?”

毫无区别吗?不,有的。“心。”我回答。

他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闭上眼睛。“看来我们不是同一种人啊。开枪吧!”

我在犹豫什么?我踏过那么多尸体,欠下那么多血债,不就是为了此刻吗?但是……停下吧,死亡已经够多了。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你简直变成了菲利普,为了报复仇敌不择手段,而菲利普是拿破仑最讨厌的人。

“开枪啊!”过了一会儿,罗伯斯皮尔催促道。“我害死了你父亲,当他的头滚下断头台时,身体还在手舞足蹈地痉挛呢!”

枪声始终没有响起……

最后,罗伯斯皮尔终于睁开了眼睛。“我很抱歉。我当时没有选择。当时如果我不杀他,便会被他所害。”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仿佛一时间老了十岁。“现在,为他报仇吧!”

“蒂拉没让你失望。”我决定在最后关头帮女仆守住她的承诺。“我宽恕你。”

我将猎枪放回架子,缓步离开房间。门在身后关闭时,里面传来了枪声和玻璃碎裂声。我重新踏入房间,罗伯斯皮尔已经死了,铅弹几乎他的整个后脑。某个发亮的东西从他垂在桌边的手中落到地上,骨碌骨碌地滚到墙边。那是一个灰色的玻璃球,剧院的老太婆叫它爱情水晶。我送给丹尼的礼物,看来之后男孩又转赠给了父亲。我弯腰捡起玻璃球,装进口袋。

退出房间后,我从士兵手中拿过一支火把,走下螺旋梯,来到月光遍洒的大街,内心竟感到出奇的释然。拿破仑正等在路口。我将火把放在一个石凳上,走过去牵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

“你杀了罗伯斯皮尔?”拿破仑问。

“不,他自杀了。”

“自杀。”她静静地重复。“不错的选择。”

我们并肩向国民公会走去。“猜谜游戏,拿破仑,什么才是力量?”我问。

她思考了一会儿。“权力才是力量。”

“够聪明。”我由衷地叹道。“现在说得细致点,什么样的权力才是力量。”

“指挥军队的权力。”她立刻回答。“枪炮和强权统治着这个世界。”

我不禁笑出了声。“是啊,就像《野性的呼唤》里,犬牙和棍棒统治着荒芜的北疆。”

“你好像对我的看法不以为然。”

我耸耸肩。“当一个人犯了法,法官可以下令将他逮捕、关押,送上断头台,但这不叫权力,这是制裁。当一个人犯了法,法官可以杀他却下令赦免他,这才叫权力,这样的权力才是力量。Forgiveness is power.宽恕才是力量。”

渺远处,一束绿光笔直地腾入天际,爆裂开来,划出道道明亮的光痕。烟花,我意识到。翡翠色的影子尚在群星间残留,更多的烟花便尖啸着升起,如五颜六色的花束般盛开于夜空中,此消彼长,竞相绽放。漫天金砂好似群群流萤,在夜空中徘徊。

“巴拉斯庆祝胜利的烟花。”我告诉拿破仑。她只是着迷地望着天空,沐浴在不断变换颜色的强光中。烟火也在她的眼里绽放着,我注意到。

一时间我有种吻她的冲动,但克制住了。于是我们手挽着手,并肩面对漫天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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