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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善恶之分

我与拿破仑

  

“啊?”我皱起眉头。“为什么?”

她朝瘫在床上气息奄奄的病人比了比。“你看。”

床上的病人丝毫没有生气,苍白枯槁的手臂垂在床边。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布满了脓疮。他右边脸颊上有块鸡蛋大小的肿块,在烛光下呈现出病态的粉色。白色的脓汁像泪一样,从病人紧闭的左眼不断渗出,弄脏了毛毯。

我只觉胃里一阵翻搅,不由得向后退开半步。“可怕的病状。他是怎么了?”

“军中爆发了瘟疫。”拿破仑静静地望着床上的病人,说道。“不过拉雷医生会将疫情控制住的,他已经向我保证过了。”

“那他还有救吗?”我伸手指了指床上的病人,后者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想要翻身却力不从心。

两位医生中较年长的那个摇摇头。“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他的痛苦,延缓死亡的到来。”他的声音和神色一样疲惫。“除了必备的药物之外,我们还准备了大量鸦片来止痛,但效果并不理想。”

我凝视病人良久,然后缓缓抽出军刀,利刃在烛火照耀下反射出淡淡的橙光。“有更简单的方法可以让他摆脱痛苦。”那就是挥动刀锋割开那将死之人的喉咙。

没人制止我。几名医护人员无言地站在原地,烛光在他们眼中闪耀。也许这些人早就对花费时间和精力照料已然无法挽救的伤员感到厌烦了。亚历山大双手抱胸靠在墙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你要干嘛?”拿破仑问。

“介错。”

她没理解。“什么?”

“就是给他解脱的意思。”我举起了刀,然而还未及劈落,手臂便被人使劲抓住。拿破仑一把将我推开,挡在病人前面。“别这么做,你疯了吗?”

“为什么不能?”我反问道。“这才是真正的仁慈之举。在巴黎同罗伯斯皮尔作战时,我就曾给一位垂死的……”

“那是在战场,你死我亡的杀戮之地。”拿破仑大声打断我,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责备。“可这里是东方军团的医院,受法国军队的保护。不会有伤员在这里被人杀害,更不要说是被法国将军所害。”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发出一声叹息,缓缓收刀入鞘。“如果此刻躺在床上的是我,我宁愿一死了之。”

拿破仑还想说些什么,但她身后的病人开始发出含糊的低语。于是她转过身,在床边屈下单膝。“你说什么?”拿破仑轻声问,一边将脸贴近伤员干裂的嘴唇。昏暗的小房间内静得出奇。

几秒钟后,拿破仑将病人抱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除了亚历山大,他依旧气定神闲地靠在墙边,仿佛眼前的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

病人身上肮脏的毛毯随着拿破仑的动作掉落在地,紧揉成一团。那垂死的生灵手脚瘦得吓人,以致于她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他抱起。拿破仑步出狭小昏暗的病房,其他人在她身后鱼贯跟随。

我们来到一个吵闹的大厅,这里烟雾缭绕,闷热无比。几十名法国士兵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长桌旁,就着摇曳不定的烛光推杯换盏。他们大多是即将康复的伤员,当然,很可能也有装病的家伙。

少数几名士兵发现门被打开,便放下了酒杯,用困惑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司令。但当他们注意到拿破仑抱着的瘟疫病人时,便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想要开溜。

“第一个离开大厅的人将被视为逃兵。”拿破仑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格杀勿论。”

这话顿时让那些已经乱作一团的官兵们冻结在了原地。他们呆呆地站在桌边,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有几个人手中还端着酒杯。

“你们谁是他的同乡。”拿破仑问。“他想回家,我无法帮他实现这最后的愿望,但至少……我希望有人能用乡音陪他聊一会儿。”

没人理睬她,气氛变得令人不安。靠近大门的两名士兵开始交头接耳。紧张与沉默延续着,直到一名高大的炮兵少尉挤过人群,走到拿破仑面前。

“我认识他,将军。”少尉勉强笑了笑,随即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我会和他聊聊我们的家乡,好让他死而无憾。”

少尉俯下身,轻轻地从拿破仑怀中接过病人,动作出奇的温柔,让人很难同眼前的这个大个子联想在一起。

拿破仑朝他点点头,转身向我走来。两人沉默着对望了几秒。“我们回去吧。”最后,她轻声说,移开了视线。

我僵直地点点头,跟随她走出大厅。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要短,大概是因为我满腹思绪的缘故吧。

回到司令部后,亚历山大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间。我陪着拿破仑走向她的卧房,推开门时,发现有人正站在桌边就着微弱的烛光观察地图。

“达武。”拿破仑比我更先认出来人。

“司令。”达武自桌边旋身,轻盈的蓝披风跟着飘动。“相信马库斯将军已经向您报告过这边的战况了。那四千名想要逃往阿克堡的敌人,已经被解决了。”

“我军的伤亡情况如何?”拿破仑走到桌边开始倒酒。

“零伤亡。”达武回答。

“零伤亡。”拿破仑放下酒杯,眉毛微微上扬。“你俘虏了他们。”

“没错,当时敌军退入了一个设防很坚固的阵地。我带兵包围了他们,并派使者劝降,对方立刻同意了。现在那四千名俘虏就在城外的营地。”

“你是怎么搞的?”拿破仑闭上了眼睛,又复睁开。“你要我拿这批人怎么办啊?”她开始发飙。“我有粮食供应他们吗?还是有船装运他们去埃及或者法国?这些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

我敏锐地意识到这是破坏达武在拿破仑心中美好形象的绝佳机会,便努力挣脱纷乱的思绪,搅和了进来。“是啊,达武。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达武皱眉看向我。“不是你说要尽量避免过多的杀戮吗?”

我不禁一楞,随后想到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拿破仑瞪了我一眼,然后伸手按住太阳穴。“去把军官们都召集起来,想想该如何处理这批俘虏。”

达武立刻遵令而行。半个小时后,军官们陆续走进了作为会议室的宽敞房间。屋内只有一盏油灯照明,因而显得十分昏暗。为了方便一会儿能安心睡觉,我特意来到长桌末尾,挑了个远离光源的位子坐下。达武在我右边的位置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当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内伊占据了我左手旁的椅子后,拿破仑将要讨论的事情告诉了众人。

“现在该怎么办?”她平静地发问。“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一时全场静默。最后缪拉开口了。“虽然我对眼下的问题束手无策。“他咕哝道。”但有一点我很清楚:现在口粮已经不足,弟兄们早就多有怨言,绝不能再把食物发给敌人吃,否则,军队很可能会发生哗变。”

“既然如此,就把那些家伙放走吧。”反正他们没了武器,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内伊打着哈欠说道。

“这么做的话就太蠢了。”拉纳一如既往的直率。“他们会逃往阿克堡,在杰扎尔麾下继续同我军为敌。阿克堡不仅防备森严,而且储存着可以武装几十万人的**。放了敌人,只会增加我们攻克城堡的难度。”

看来他们还得争论好久,我边想边趴到了桌子上,睡意顿时席卷而来。不知过了多久,达武将我推醒。此时油灯已经快要燃尽,东方的天空渐渐白将起来。

“达武,你干嘛要叫醒他?”拿破仑在座位上动了动。“太阳还没出来呢。”

“我只是觉得他似乎睡得很不舒服。”达武看向我。“马库斯将军,趴在桌上睡多难受啊,干嘛不躺在上面呢?”

我没理会他的嘲弄,缓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感到有些心烦意乱。“所以呢?到底该怎么处理那四千名俘虏?”

“我不知道。”拿破仑甩甩头,发丝随之轻舞。

“干脆杀光他们吧?” 该死,这话像是另一个人借我之口说出来的,也许我刚刚睡迷糊了。

拿破仑闻言望向我,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微微一闪。会议室内安静得令人受不了。

我僵直地坐起身子,打破了沉默。“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那就这么办吧!”拿破仑垂下视线。“可你觉得派谁做这件事比较好?”她低声问。

“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我说。

“你?”她微微蹙眉,然后疲惫地挥挥手。“好吧,拜托你了,散会。”

旭日的光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彻夜未眠的众人陆续离去。拿破仑并未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她静静地端详着我,仍然蹙着眉头。

“我杀了很多人,做了许多坏事,但我是个好人。”我说,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你信吗,拿破仑?”

“信。”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露出淡淡的微笑。“我了解你,马库斯。”她靠在椅背上,望着晨光中舞蹈的灰尘,蓝眼睛里透着感伤。“上帝没有给我们选择的余地,所以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的吧,马库斯?没有选择,就没有善恶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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