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的夜，城里下了雨。
深渊的雨是和别处不同的，别处的雨或瓢泼、或缠绵，这里的雨滴个头很大，夹杂着粘稠的质感和怪味儿，与其说是下雨，不如说更像是下石油……
在坎塞洛城内，每个街区的中央都安置着一颗硕大的火球，用玻璃罩子约束住，这是八阶圣域级别的咒术，「浮空混沌」，每颗能够持续数日，混沌的力量将雨水中的有害物质分解，以保持居民区的干爽舒适。
有些深渊族人不适应这么好的环境，甚至会因此而生病，就像饥饿很久很久的人突然吃太多东西会得肠胃炎。
当然，没有正常人会怀念从前那个湿漉漉、黏糊糊的时代。
屋檐下，几个黑袍罩身的家伙在躲雨，望着小广场中央泛着炽烈深红色光芒的不规则球形，不禁有些出神。
人族的大贤者偶尔也会释放这种咒术，但通常意义上，它被归类为「大范围攻击类禁咒」。
深渊的主神大人每个月会特地抽出空闲，一次性捏几千个浮空混沌，用特质的钢化玻璃封装起来，运输到全国各地驱散毒雨……
“呸！”一位黑袍男狠狠吐掉嘴里的甘草，“惺惺作态！”
“这边的市民也真是心大，居然敢让禁咒呆在街区里，难道不怕出意外吗？”
“就是啊，深渊族大多数都长得很丑，淋点脏东西怎么了？他们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好伐。”
“要我说罗哲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嘘~小点声，尽量别在外面直呼其名，这里的人对他可狂热了，跟尼玛邪教似的。”
“……”
几位黑袍用人族语言嘁嘁喳喳。
在他们斜后方，靠近垃圾桶的位置，那道身影同样披着黑袍，却跟其他人很不一样，她跪坐在草席上，腰背笔直，膝头摆着一叠魔法学徒常用的演算纸，正在写写画画。
像是孤零零矗在冰冻苔原上的胡杨，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等同伴们的议论声减弱，她才开口道：“明天，凌晨五点，行动开始。”
她的声音像是千里冰封的海面上，闪烁着幽兰色光芒的信号塔，冷冽而刺眼。
其余几位黑袍人的肩头不受克制地颤抖了一下。
“老大，这不合适吧？咱们才刚来这儿不到一天，据点都没收拾利索呢……”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别急！大伙都是特务科的精锐，来干投毒这种事，纯纯的降维打击，能别压力队友好不？”
“就是就是，不得先探索探索特色产业嘛，了解一下风土人情。”
“听说媚娃血统的男孩子，真不错。”
“草！你老惦记着男人干什么玩意，哈哈哈哈……”
黑袍男放浪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队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的兜帽垂落，露出柔顺的深棕色长发，五官精致而棱角分明，有种令人不由自主压低呼吸的美。
半边眼睛是盲的，灼烧的伤痕蔓延至侧颊，却并不显得难看，反倒格外惹人怜惜。
霄色的眼眸里倒映着黑袍男痛苦扭曲的脸。
神圣光辉凝聚而成的金色匕首架在黑袍男的脖颈。
“请服从命令，执行任务。”
砰！
呼——呼——
黑袍男跌坐在地，捂着灼痛的脖子大口喘息。
见鬼！
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王室谍战部门出身的黑袍男，见过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见过死气缠身的暗魔法师，却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压迫感。
许久。
他骤然从迷茫中脱离。
举目四望，同伴们都散去了。
队长忽然朝他偏了一下脑袋：“还有问题吗？”
“没，没有……”
“那快动起来。”
“是！”
黑袍男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小巷子尽头。
屋檐下只剩霄色眸子的独眼少女，以及她的副官。
将细节确认完毕，副官迟疑片刻，问道：“队长，真的要这么快开始行动吗？”
“我怕来不及。”
“来不及？可情报显示，坎塞洛领的食品安全管理，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可渗透的空间很大……”
独眼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呆呆地望向街区中央的浮空混沌。
「如果未来打算对付那个男人，你要记住——必须真心实意地，将他当做神明来看待。」
这是父亲临终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将其牢记在心里，今天，亦是没有忘记。
那么。
复仇，就从这里开始吧。
……
次日。晴。
罗哲没有设定自我唤醒的咒术，而是睡到自然醒。
休假嘛，这才像样。
自打穿越以来，奋斗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放松了。
昨晚的篝火啤酒小烧烤，配上尤利娅的搓澡服务，然后美滋滋地睡到太阳晒屁股——罗哲放松得很充分。
唯一让罗哲有点怨念的是，醒来的时候，尤利娅又像平常那样，趴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能够感受到少女香甜的气息，甚至能看清阳光折射，映出少女脸上浅浅的细细的绒毛，粉色的眼瞳像是儿时从小卖部刚买来的玻璃珠子。
即使经历过许多类似的情况，罗哲还是吓了一跳。
“咱以后别这样了行不？”
“唔……抱歉。可是，尤利娅真的很喜欢看主人睡觉的模样，尤利娅就这点爱好了，尤利娅连工资和假期都不需要的……”
“停！打住！”
罗哲顿感头痛，捂住脑袋。
每次想跟她好好谈谈这件事，尤利娅都是一副委屈巴巴的嘴脸。
实话说罗哲并不觉得尤利娅对他有歪念头。
这孩子满腔都是革命热血，整个深渊神国都找不出比她更正经的女仆，除了几个不算严重的怪癖之外，几乎挑不出毛病。
在罗哲心目中尤利娅就是完美的女仆。
算了，反正已经习惯每天起床被吓一跳了。
不是事儿。
穿衣，洗漱，用早餐。
罗哲正喝粥呢，肯纳德敲门进来。
“主神大人，微臣有要事汇报！”
“请讲。”
“根据您的指示，今日凌晨派遣布朗尼神司，在城防卫队的帮助下，抓获一批人族特务，他们企图在城堡附近的食品加工厂投毒，被我们的人及时制止……至于他们是怎么混进城里来的，还在调查中。”
瞅着罗哲满脸迷茫，肯纳德小心翼翼地问：“主神大人，您……我是有哪里讲的不清楚吗？”
“没，哈哈，刚才起床被尤利娅吓到了，还没回过神来着。”
“哦，是这样……”肯纳德说罢瞪了女儿一眼，唉，都多大了还不懂事，给主神大人添麻烦。
尤利娅装作没看见。
紧接着肯纳德对着罗哲一顿狂吹，歌颂主神大人神机妙算，精准地粉碎了敌国的阴谋，天花乱坠吹了十分钟词都不带重样的，给罗哲人吹麻了。
晕乎乎的罗哲，努力将回忆仔细捋了一遍。
话说回来……
啥时候给肯纳德下的命令来着？
我这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