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数老师。
在二周目，胖子靠自杀来伪造我是冷酷的变态杀人犯的轮回当中，给我上高等数学的教授。
是他。
为什么他会在这？
一个毫无相干性，突然出现的人物，说是英雄来拯救我？这是什么戏剧发展？
“为什么会是你？”我不懂。
高数老师反问：“为什么不能是我？只见过一面，没有什么相关性，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做不该做的事情，这实在是超脱逻辑，不合常理……你是不是这么认为？”
我没有说话。
很多事情根本就无法用逻辑和常理解释。
不过这种超出合理性的人物依旧让人觉得莫名奇妙。
如果用故事来打比方的话，对，就像机械降神。
当故事的剧情陷入胶着无法继续，从之前的故事当中跳出来的从来没有铺垫、意料又突然、令人觉得牵强的解围角色。
他就像是这样的人。
更让人觉得他是胖子另一种打动我的思路。
高数老师笑了笑，坐在一边的检查椅上看着我。
“我知道你很惊奇，甚至很怀疑我是不是别有用心，是不是怪物创造的假象来欺骗你……我能懂，因为我曾经经历过的你所经历过的故事。说实话，如果是我遇上你这样的情况，我会更加怀疑，更加不敢相信。”
我看着高数老师那沉稳、轻松的表情，总感觉他好像经历了很多很多的故事，有着不一样的气质。
“你想说遭遇怪物的不止我一个人，在我更早之前，有更多的人，遇上了更多的怪物。而老师你就是其中一人。”
高数老师投来赞赏的目光：“你已经想到了。其实你早就想到了，对不对？现实不是虚构故事，世界也不会围绕着同一个人转圈。我经历过，陆芊芊也经历过，你如今在这里也是因为她卷入了风波。”
这是不是意味着高数老师有可能是陆芊芊曾经的同伴？陆芊芊还有可能活着吗？
我的心情再次跃动起来。
“很抱歉的告诉你我并不认识她。”
“……”我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见我沉默，高数老师沉默了一下之后说：“不过你也不用那么失望。怪物的话并不一定值得相信，甚至连你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所谓现实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更是比故事还要超脱逻辑。就像我们触碰到怪物，觉醒出人力难及的神力，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可以希望、盼望，甚至继续去寻找你要的东西，绝对不能绝望。”
我抬头重新看着高数老师。
“我要回去。”
高数老师摇头：“不止是你，还有我，我们要回去，回到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真实的世界。”
为了更好地配合对方，表示双方的信任与真诚，高数老师交代了他的身份、曾经经历的故事、他所得到的能力，以及他在这个故事当中的经历。
就像胖子最后交代的那样，陆芊芊是无意中接触了怪物、战胜怪物并得到了怪物的能力才有了一系列奇妙的冒险。
身为大学老师，喜爱灵异故事的高数老师也是无意间接触到了灵异故事。
具体是怎样的故事，发生了什么样的惊险，高数老师并没有详谈，从他的表情当中，我能察觉到，即便是现在轻松无比的他曾经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在与怪物的周旋的当中，高数老师无意中也得到了超自然能力，并靠能力克服了灵异回到了常人的世界。
之后，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离奇遭遇不断发生。
这回的他就是一觉醒来，发现整个世界变了模样。
大学仍然是他熟悉的大学，学生们却变了模样。当他如常地上学，观察学生、寻找犯人的时候，他陷入了不断的轮回。
对于我来说，轮回还是有方向感、目的性的，毕竟有胖子这个参照物。
对于高数老师来说，他却是刚起来洗脸刷牙，坐着吃饭，下一秒，又回到了洗脸刷牙的时候，严重的甚至上完了厕所又重新回到了厕所里，时间、空间的迅速转换，枯燥的日常整理不停重复。如果记忆能被消除那自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违和感，一直保持着轮回的记忆，这反复无常的变动却能让人疯狂。
比如五六七三个周目当中，胖子不断瞬杀我就造成了高数老师不断在厕所与餐厅之间的轮换。
换句话说，在我与胖子不断周旋当中，保持着记忆的高数老师差点被折磨到发疯。
高数老师虽然也发现了在每个相似的轮回当中有不同作为的我是关键点，但我每次的行动都太快了，在他还没来得及联系到我，我就让轮回重新再来。
高数老师也不是没想过独自打破轮回，但一来没有找到事件核心的关键点，二来他的超能力与胖子所构造的世界相配性实在不好，才耽误到现在。
如今第十周目，我因为主动寻死无法开启轮回受困于精神治疗中心，胖子为了救我消耗了太多能力，构造世界、监管整个世界的能力变弱，与我同一个学校，距离如此之近的高数老师才有了时间与空间上的便利，趁机来到这里。
听完高数老师的口述，我算是理解了高数老师的动机：不仅是出于内心的正义感，被怪物困住无法脱出，他与我的处境也是一致的。
阵营相同的人相互靠在一起解决难题，可以说是合情合理。
“抱歉。”被解开拘束的我对老师低头。
我实在无法想象，在完全无辜的情况下被陷入不断的轮回是一副怎样的局面，尤其是拉过大便后大便重新回到肚子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不要紧。”高数老师反而没有我那么在意，对我说，“人与人本来就是相互关联、统一的整体，记忆、经历，相互连接构成一个闭环，一旦一个环节出错，相连的人也会受到影响，任何人都无法免俗。”
这是老大曾经说过的话。难道说这就是成熟大人的共同心理吗？
我心中想。
既然高数老师如此坦然大气——“现在的重点是……我们怎样打败怪物！”
“对这个你有什么想法吗？先说我的想法好了。”高数老师教了我他的经验，“万事万物，有始有终。所谓的来源，所谓的起源，了解到怪物最真实、最本源的化身，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觉得这是必要且有效的方法。”
“老师觉得他是什么怪物？”
“构建世界，创造和现实相似的世界，让人如同坠入迷梦，或者说，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梦。我猜测他可能是噩梦化身之类的东西。”
“可是死亡无法唤醒我们自己。”
“世人总以为生命遭受重大危机便能从梦中醒来其实是以讹传讹的说法，有的时候，梦中的感觉比真实更真实，只有醒来回想之际，才觉得大梦方醒，如梦幻泡影不可触及。更多时候，我们寻死可能会导致真正的死亡。至于怪物的起源，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比如他是怎么产生的，为什么单单对你投注了不菲的情感。”
我又回想起整个故事。
片刻之后，我想我找到了问题所在。
高数老师发现我是解决事件的关键点在于每个轮回我做出的不同行动，我是被洗掉记忆的轮回当中少有能保持记忆的人。
但事实上，即便能看到我早每个轮回当中做出的行动，他应该并不知道我与陆芊芊之间的故事。
可高数老师与我最初的对话当中，却表露出他又是知道整个事件起始的人。
为什么？
可能有二：1.高数老师是被胖子控制的人，他当然清楚；2.高数老师查阅了我的病历得到情报。
这里就产生了新的问题。
“老师是怎么知道我身上发生的故事？我想知道老师对我身上的故事了解到何种地步。”
“病历。我所了解到关于你的情报基本都来源于病历，难道说还有遗漏的部分吗？”
这个问题现在我回答不了，但我想很快就可以回答了。
虽然一路上有不少人在，但高数老师的能力是可以主动发动的【记忆操控】，据老师说，他可以让见到他人的瞬间忘掉这份记忆、消除存在感，所以并没有引起冲突，胖子似乎也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丝毫阻碍，高数老师带着我很容易就来到医生办公室，找到了病历。
我发现了病历遗漏的部分。
病历当中只是简单提了陆芊芊的过去，我曾经的黑历史，并没有完全交代那段过去的详细情况：包括陆芊芊举行的召唤仪式、小说的仪式图解，这些信息全部都没有。
我把这个情报告诉了高数老师。
在用手机搜索过后，我们发现陆芊芊或者说我所写的怪物系列小说被销毁，召唤仪式相关所有的情报都被抹消了。
“我基本可以确定了，它是陆芊芊曾经召唤过的外神。”高数老师说。
“外神？”这又是一种新的概念，听起来和克苏鲁神话有点相似，难道还有更复杂的怪物吗？
“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就像一枚硬币具有两面性，光暗同存。既然有超越人力的怪物，自然也有送人神力的神灵。就像我们的超自然能力，一定是神灵聆听到我们的愿望给予我们的礼物。神灵是代表世界，庇佑苍生的存在，自然也有侵蚀世界、腐化世界、吞噬世界的邪恶神灵，从其他时空来的怪物。这个胖子，应该就是魇魔：让人如坠迷雾，虚化现实和虚假的分界线，把人拖到妄想的空间当中，以吞噬人类欲望、恐惧、害怕、担忧等等情绪为生的怪物。”
“听起来和胖子做的事的确很像，似乎并不好解决？”我说。
“不，事实上恰恰相反。”高数老师笑了起来，“因为是外来种，因为太过恐怖、难以消灭，前赴后继的，曾经有不知道几何的人才想破脑袋要解决它们，不管是无名之人还是灵异大师都提供了自己策略，经过无数死伤的检验，我们终于得到了最有效的方法：只要把被召唤过来的他们送回老家，关上来往的大门就可以了。”
“遣散回家吗？”我理解了。
“对。”高数老师说。
“不过我有疑虑。”
“你说。”
“照老师的说法，如果把我们的世界当成一所门窗紧闭的房屋，打开大门可以迎来他们，推他们出去关上大门可以送他们走，这房子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出入口？难道他们就不会再回来？”
“你的想法不无道理。不过，靠无数前辈、人才的死亡才诞生的遣散阵法描述了他们最难以接受、最不敢面对的气息和味道，表达了最强的反抗意志，这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庇佑苍生的神灵，赋予了我们神力的神灵也必将聆听我们的呼唤，让这所房子滴水不漏。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遣散之后，还有怪物能卷土重来。”
高数老师对这点很自信。
“在我以往的人生经验当中，至少从来没有发现过。”
“听老师的意思，老师是个阵法大师？”
“大师算不上，但对那些怪物、外神，我很了解。”
因为老师是个信仰本土神灵的狂热信徒吧？
不止一次赞叹神灵，不止一次歌颂神灵，把自己在灵异故事中所得的超自然能力归为神灵赋予的神力。
这个世界上真有神吗？
“啊！当然有！不要说你没有听到神的声音。”高数老师看着我，有些疑惑。
那到底是老师的幻想还是在故事当中我错过了某种重要的事情呢？
“我并没有听到过。”我还是如实地坦白了。
“什么？”高数老师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难道这怪物是个比我想象中更异常的怪物吗？等等，我画一个图，你看看召唤阵法是不是这个？”
数十秒后，高数老师画出了我熟悉的图形。
陆芊芊曾经使用过的召唤图，我与姚瑶曾经实验过的召唤阵法。
“没错，就是这个。”我说。
“那没错啊？他怎么能屏蔽神谕？”
“有没有可能，他是其他的怪物，因为我还有过其他尝试。”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其他我尝试过的召唤阵法都画了出来。
高数老师一个个看了之后，表示那些图形基本上都不符合他印象中的召唤阵法，有那么一两个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但不管是线条、格式、召唤的名字都有问题。
也怪不得唯有这个召唤仪式是陆芊芊曾经做过实验并写进了报告，在图书当中着重标记过的。
只有这个才是真实的吗？
“或许发生了某种意外，或许属于你的神谕会在其他时间给你。你不用急。”最后高数老师接受了事实，安慰我。
说实话，我并不急。
对于我来说，外神也好，神谕也好，不断更新的话题，就像一个概念，并没有太大的实感。
我相信高数老师，只是因为他的动机合情合理，只是因为他或许能解决问题。
说到底，一家之言，又岂能尽信呢？
胖子那能创造世界、操控世人为他所用的本领，无形中增加了我的怀疑，让我谁都不敢相信。
对于故事的发展，我只追求最后的结果。就这样。
高数老师不愧是成熟的大人，经历过许多故事，很快就看穿了我的心理。
“一时之间和你说太多，你似乎也消化不了，是我太急了，该懂的你后面自然会懂。还是把话题拉回来吧，我们谈谈怎么送魇魔回去的事情。”
我点头。
高数老师继续道：“我不知道魇魔是因为想吞噬你情绪的食欲，还是因为掺杂了陆芊芊的想法，食欲变成了超越友谊，想和你在一起的情欲，他既然肯花大力气让你足以致死的伤害回复到轻伤的程度，让他感知世界、操控世界的精度和强度都下降到无可比拟的地步，对他来说，只要不违反他的原则，你的话他一定愿意听，你的行动他一定愿意关注、跟随。接下来我会在校园湖中心刻下遣散阵法，你要做的只有把胖子骗到阵法范围，之后的一切，交给我就可以了。”
“你不需要和他周旋，你也不需要和他打斗，你只需要把他带到那个地方。虽然有危险，但我想你一定能做到全身而退。”
我想了想，同意了。
“虽然我这么说有些不近人情，但我希望你姑且还是信我一句。”高数老师对我说，“怪物始终都是怪物。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善心、为人着想的怪物，一旦接触了它们，日常生活就离我们远去，亲人爱人死去，连世界的真实性也被篡改，我希望你能认清现实，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千万不要被一时的感情欺骗了。”
我看着高数老师难得不再轻松的表情，点头道：“我明白。”
如果说人与人是相互联系的整体，当老师决定和我联手那刻，他就和我站在了同一条线上——我失败则是他失败。
我或许能被胖子原谅。
被卷入的老师就不一定了。
老师既然站出来解决我的问题，主动伸出了救援的双手，我自然不能背叛他。
更重要的是，我想要真实，我想要真相。
那却是胖子无法给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