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动归元跳下了床铺。
床铺上的人被我惊醒。
这一回不再是胖子了，变成了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
“一大早的，你干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了。”不满地喊完，陌生人掀过被子盖住了脑袋准备再睡。
我没有让他继续，直接掀开了被子，把他揪了起来：“不继续了吗，这回你想搞什么花样？”
被我揪起来的他有一瞬间蒙了，几秒之后反应过来，“你他妈有毛病吗？平平？”
寝室的哥们儿被他的叫声惊醒，也爬了起来，老四老幺几乎同时问道：“平平，你们怎么了？”
陌生人皱眉说：“不晓得这哥们儿怎么了，一大早就把我揪起来，你说他是不是发烧了，精神错乱？”
“有话好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窗外的老大被吸引过来，问道。
我看了看几人的表情，真挚诚恳，根本不像是作伪的。
换句话说，他用一个陌生人顶替了自己的存在吗？
我揉了揉脑袋：“对不起……有点睡蒙了。”
陌生人无所谓地道：“睡蒙了就继续睡会儿呗，是做噩梦跳下来？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寝室的哥们儿都看着我，投来关注的眼神。
我看着众人的神色，摇了摇头：“再睡会儿缓缓吧。”
就当无事发生，我爬回床上，躺倒睡下，见我睡好，寝室的哥们儿也都躺回床上。片刻后，寝室再度陷入安静，不多会儿，鼾声再起。
没有异常的怪物爆发杀人，也没有天降意外，一切如常。
寝室的哥们儿都像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中。
正常、平常、普通的生活。
这就是胖子想要我看到的东西吗？
他想要创造一个没有陆芊芊、姚瑶、他自己的世界吗？
我轻轻翻下床铺，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
穿上衣服，我走出了寝室。
空气清新，路上人丁稀少。
见到我出来，在树下读背英语的老大明显很惊讶，走了过来。
“不睡了？”老大说。
我看了看老大，老成诚恳的脸上写着担心的意思。还是他一贯的风格。
“啊。”我点了点头。
“一大早准备去哪儿？”老大又问。
我摇头：“现在还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毕竟，我有一些想的调查，考虑的事情。
老大脸上的肌肉轻轻动了动，收起了书，提议道：“转转？”
我看向老大，想了想，点头：“好。”
老大走在前头带路，我摸出手机，一边浏览上面的东西，一边跟上老大。
没了胖子，到底会是怎样的影响，我想手机会告诉我的。
走了没多久，老大说：“你又做噩梦了吗？”
我抬头：“我一直在做噩梦吗？”
老大看了看我，叹息：“你不用强撑的，平平。谁都有过害怕、担忧、惊惧的时候，严重的心理阴影时不时跳出来带来惊吓……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愧疚、担心、需要隐瞒的事情。你要知道，一个人空想、担心只会不断地害怕，陷入孤立无援的噩梦，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你还有家人，朋友，你还有我们，没有什么是跨越不过去的。海哥是新来的，一时之间没有很好地融入我们，没有理解到你的难处，你不要介意。”
海哥应该就是顶替了胖子的陌生人吧？
连名字也几乎和胖子一致，看来他真的很想创造一个平常的日常生活。
“我没有介意。”我说，“没有人有主动为别人付出的责任，有问题的时候还是多想想自己。”
这是我的真心话。
想要寻找真相，也只得靠自己。
但老大表示了坚决的否定。
“人与人是相互关联的，是统一的整体，一旦一个环节出错，相连的人也会受到影响。为什么不能在自己无法支撑的时候吼出叫声，让别人伸出援手呢？”
说着，老大看向我，那是期待的眼神。
老大就是这样，总是为别人着想，总是为别人开托，总是以己度人，体贴周到。
我看向老大，既然老大你想听，让你听听又何妨呢？
我的噩梦，我的故事，不是姚瑶这样的人听到又会如何？正常的世界里，听到会有怎样的结果？
我完完整整地讲出了二十四个章节的故事。
老大的神色变得深沉而忧郁。
“这就是你过去的经历吗？我们只知道你很辛苦，只知道你心中一直愧疚，却想不到你怀疑现实到这种地步。”老大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
“陆芊芊的死怪不得你，真的怪不得你。那只是意外。”
“但姚瑶……我不觉得她是关键。”
“为什么？”
“因为她就在那儿，是个再平凡不过、再努力不过的女孩了。”
老大指着远处树下看书的女孩儿。
那个因家道中落、自暴自弃、钟爱创造虚构故事、以此赚取稿费养活自己的学生。
“你一定很憧憬她吧。即便是家道中落，即便是负债累累，依靠丰富的知识、八斗的高才，创造虚构小说，还清欠款，不仅在网络文学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生活中也能平静安稳地上学。你一定很憧憬那坚强、自信的她，才认定她是关键。但是，她其实是个再普通不过，再努力不过的女孩儿。”
是吗？
重新创造的世界，改变原有的想法，扭转印象。
却把最重要的人也变了。
我看着那个树下金发纤细的女孩儿。
那分明是胖子曾经变化过的人。
陌生人取代了胖子，胖子却取代了姚瑶，变成了一个美女，另外的存在！
“其实，你不用憧憬的，你也可以变成她那样。”老大说，挥动了右手，叫出了姚瑶的名字。
金发美女抬起头来，收起了书，缓缓朝这边走来。
我率先到了她的面前。
“你是姚瑶吗？”我问。
金发美女点了点头：“嗯，你就是冬瓜说的平平吧？”
冬瓜，老大的另一个昵称。
原来老大早就准备了我和姚瑶的见面吗？
我问了出来。
金发美女说：“对。我听说了你的过去，也知道你好像一直都对我很关注。你也想和我一样，对吗？”
我摇头：“不对！我就是我，既不憧憬，也不想变成任何一个人，我知道你想通过姚瑶，让我喜欢上你，但那是不可能的。你出现的瞬间就证明了我还在轮回中，我只想要真实。我倒想看看这样，你还能玩什么把戏？”
单手扬过。
大动脉的血喷涌而出。
归元迅速瓦解，生命力的流失，我感觉到了某种接近的危险。
那就是死。
老大担心地从背后跑了过来，完全无法理解我行动的原因。
“践踏别人的真心……你还是这样啊！竟然连配合也不愿意吗？”金发美女闭上了眼睛，眼泪从她脸上流下，“你想要这个故事结束吗？平平……”
金发美女的人并没有以远去，她的声音却越来越远，逐渐的，视野变得黑暗，冰冷的感觉袭上了我的身体。
我停止了思考。
…………
我醒了过来。
疼痛与冰冷，带有全身使不上力气的感觉。
醒过来的瞬间，我就发觉到，第十一周目并没有开始。
天花板，一片纯白，极高，闪耀着惨白的灯光；身躯、四肢被紧缚，只余一个脑袋可以转动，这种被绑住的感觉……好似唤醒了久远的记忆。
我看向周围。
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精妙冰冷令人叫不出名字的仪器。
我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精神治疗中心。
我很熟悉的心理医师陈医生走了进来，把床摇了起来。
她显然很郁闷，很苦恼。
“为什么你又变成这个样子？好好的人，连自己也敢杀，你真的疯了吗？”
我看着她的表情，想要分清楚这个人是不是也是被人伪装的怪物，她说的话是否真实。
几秒后，我读懂了。
可能这就是胖子所说的谁都无法阻止的事实吧？
发自内心深处的寻死无法启动轮回，如果不是被人救下，我只有死路一条。
或者说，我只有遵照胖子的意思继续下去吗？继续和她在轮回中周转回旋，共同生活在一起？
不管胖子是怎么想的，我要的只有真实。我仍然要反抗。
“心理医生是不会说自己的病人是疯子的。陈医生，你有没有注意到这点呢？有病的只有你们，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怎样的世界。”
“……”陈医生对这个小问题显然没有过多的在意，沉默了一阵后，叹息道，“看来得加大药量。你可能要和我呆很长一段时间了，平平。”
她转身走了出去，关上大门。
我扭了扭身体，尽管脖子上的伤已经被缝合起来，没那么疼痛，也不再流血，但之前的失血性休克，严重的生命力流失已经打破了归元的循环，受伤期间没有足够的食物补充，体力耐力生命能量也不足以使我用出超常的力量。直到现在我还无法再次发动强力挣脱束缚。
玻璃窗外，她们小声地讨论着怎么针对我的精神问题，怎么加大药量，没有超常听力的我也无法得知她们的具体内容。
这种情况也是好久没有遇到过了。
危及到生命的威胁，仿佛世界都在拒绝给我能量。
遮断一切，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荒芜一人的小岛。
该怎么办呢？
我闭上眼睛，想着接下来可能要遭遇的事情，回忆起以前曾经经历过的治疗。
就在这时，门再度打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
“江平平，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男人说。
莫名的，我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仔细地辨认着这个人，脑子里却并没有传来相关的记忆信息。
新的医生，是有新的治疗方案？
“医生是要根据我的回答来决定我的治疗方案吗？”我问。
男人听了我的话，明显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看来你还保持着很清晰的思路，很好。明明头脑清晰、逻辑俨然，身为正常人的你为什么要做出自残的行为？”
“我觉得医生应该听说过我的故事了，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病历里应该也有描述。”
“你说的是你害死陆芊芊自愧自负、自我怀疑的故事……还是，你为了追寻青梅竹马死亡的真相，化身成为执着的怪物，接触到噩梦轮回的故事？”
“医生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的是后者。在你看来，似乎前者是虚幻的妄想，后者才是切实存在的噩梦。有很多人都认为惊吓、恐吓、死亡、巨大的生命危机似乎一直都是逃出噩梦的方法。”
“……”
见我沉默地盯着他，男人轻声笑了两下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我想你们一定会认为我是疯子，分不清楚哪一边是真实的。”
男人又摇了摇头。
“真实，虚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当被人创造的故事真实到一定程度，有谁能说那是假的呢？更何况，记忆、感觉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可靠。我们坐在这里，这么真实地说着话，也未必是真的。或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人的梦。比如，你故事中胖子的梦。”
说真的，我很意外。
在胖子创造的轮回世界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和我说过——从来没有人这么认同我的观点。
即便是我认定为关键的姚瑶，她也一样。
她也认为我是精神病，有疯狂的执念，所谓以前的故事都是我逃避现实的妄想。
如今居然有人同意整个世界都是一个梦，是胖子的梦？
除开能统观全局的胖子，还有谁能说出这种话呢？
“胖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大大方方说出来好了。”
男人听了我的话笑了，“我很胖吗？刚才还在叫医生，为什么忽然改变了称呼呢？就算是怪物，也不至于支配一切！为什么不能有点希望，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英雄来拯救你呢？”说着，男人脸色一肃道，“江平平，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想醒过来吗？你真的想要真实吗？”
“你……”我看着男人的面孔，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有不属于胖子支配的气息，“你是谁？”
男人笑了笑，身形没有变化，笑完之后，他的脸却换成了另外一张。
我认得这张脸。
虽然只见过一次，我却认得。
高数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