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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包子一笼屉,缘有天外天(上)

我家世子爷是粘人精

  

远洲群山,有河道横贯,烟雾氤氲间,隐约可见一叶扁舟捎带一名糊着满脸泥的青裳女子,一路西行倒弯七处,于一密草掩盖的洞穴处泊停。

眼见靠了岸,青裳女子脸色一喜,脚踩船沿灵活一蹦,随意掬了把水洗了脸,敛起裙角便往洞中奔去。

“幺三幺四,回来啦!”

听有人唤着自己,青衣女子咧了嘴笑得乐呵,洗去七八分的脸终究看出了些相貌,可不就是从高山院遁逃的云棠!

云棠一小粉拳捶在对方肩上,道:“七八九,许久不见,你又黑实了!”

“嘿,你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谁不知当初我可是包子楼第一白!”七八九道,手中一册书卷直往云棠扔去,显然对“黑”一字甚是在意。

云棠接了书卷好不委屈道:“自打你升了金包子就越发不可爱了,动不动就欺负咱这种底层包子。还是当年好,像我这般这山水度了几重,颠簸十五日回来,换作当年,你定是备上好些爽口的吃食等着我了,哪儿还会像现在这番对我无情动粗呢。”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是真真不想说十二包子长一说你不日即到,我便时不时就来这处候着,唯恐某个不三不四的幺三幺四矫情个没完,更不想说我那处已将搜罗的美食独独为你留了丰厚的一份,不想说,真真是不想说,说来混个没意思,何必呢……”

七八九语毕泪落无声,云棠一时气短,忙上去挽了她的胳膊肘,“哎哟哟,我也就说说,这包子楼里谁人不知道你七八九与幺三幺四情深似海、肝胆相照、伉俪情深、恩恩爱爱……哎哟哟,不哭哭,快带我去你房里寻吃食去……”

说罢半拖半拉,将人哄回了房,直饮了其两盏牛乳酿,吞咽十几块小点心才填饱了漂泊半旬、苍凉的五脏庙。

吃饱喝足,空出张嘴来,这话匣子一开就刹不住脚了。云棠原也是个喜爱唠话儿的人,与七八九便唠了好一会子。要说这包子楼上下,除了云临,七八九便是她最要好的人,因着当日七八九刚入包子楼那会儿,就是她云棠带着熟悉上下差事的,说起来,还算她的半个师父。

只是为何七八九的编号在前,她云棠在后?

提起这个来云棠还有些气,全怪这包子楼时兴那劳什子的世袭制,只要膝下子女愿意,老子老娘挣下的包子江山,儿女可照单全收,就连编号也能世袭,搞不懂一个不能透光的地儿,为何搞的还是承袭皇室爵位的那套。

“闲聊这会子,我得去复命了,今日差事一交,我可算功成身退了。”云棠道,紧着啜了口牛乳,就要离开。

七八九听她如此说,连忙拉了她衣袖,一改方才的言笑晏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云棠奇道:“莫说你不舍我,我虽阶品比你低,你却比我闲,寻我叙旧可不简单得很,无需依依不舍徒增困扰。”

七八九摇摇头,“我心中有事,不知与你当讲不当讲。”

云棠道:“你说来便是,你我何时还有这般忌讳?”

七八九略一沉思,道:“你可知你这一路过来,十二包子长为何不来催你?”

“我人既已回来,交差不过是早晚的事,他那耐性可比云临好了去了,定是不急于一时。”云棠无所谓道。

七八九忧心道:“怕只怕你今日交不了差了,回乡买房过滋润日子的事儿怕也是远了。”

云棠一怔,急道:“你就明说了吧,作何绕这么大的弯子。”需知她可连后半辈子如何安置都想好了去。

“唉,就在前日,一群装扮非富即贵之人抬了两箱珍稀珠宝金银入咱们包子楼,与楼长、十二包子长密谈了许久,我查档路过时,好似听见包子长说‘这可不是把幺三幺四往火坑里推吗’,楼长当时回道‘莫不是你舍得将上门的财神爷送走’你想想,他们这般说,怎不蹊跷得紧?你退休的事儿大抵是没得着落了。后来我留了心,昨儿夜里去一等密档室查了查,专寻着你这档子差事看的,你猜我看着什么了?”七八九神秘道,倾身眉毛一挑。

云棠愣愣道:“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跟的那事主可是姓水,舒城风流成性的公子哥儿?”

“是,与他何干?”云棠懵道.

“那就没错了!我这处知会你一声,那水少爷并不是水宅正儿八经的公子,真正的身份甚是尊贵,极有可能……”七八九附在她耳旁轻声道:“就是当年妖妃祸国后失踪的上城太子。”

“就他那……浪荡子弟的样子,怎会……还是莫要开玩笑了。”云棠哭笑不得道,心内却是信了六七分,一级密档之所以会是一级密档,除了其事关政要军机大事外,其机要实则也比二三等密档都要准确,尽是多重追查求证而来,几乎未出过岔子。

“我也希望事情并非如此,否则你不幸卷入庙堂机关中,想要脱身就难得干净了。不过说来也甚是奇怪,那册密档不过几页的记载,最后一句也未书写完成,像是生生被人打断停了笔去,我跟父亲打听了一下,听说当初录写那册的包子后来不知所踪,你说奇怪不奇怪?”七八九一手搭在云棠肩上,像男子般用拇指摩擦着自个儿的下唇,一副思虑的模样。

云棠自怀里掏出印着脚模子的绢布,“难不成这素脚模子的文章真大了去?”

七八九拿过绢布左右翻看了一番,道:“寻常男子的脚模子,瞧着无甚特别。“

“也罢,”云棠道,“我这边交差去,看看谈包子长如何说道。”

七八九点头,“也只得这样,若真卸不了任,你索性多要些好处,莫亏了自己。”

云棠“嗯”着回应,将绢布揣进怀里直奔包子长议事大厅而去,临近大门,远远却瞧着谈包子长与谁争论着什么,跑进一看,竟是云临。

“云临,你的刑责免了?怎会在这处?”

云临见是云棠,忙急切的迎上来,道:“你办的差事呢?”

“急什么,我这不就是来交差的么?!”云棠没好气道,将绢布递将过去。

云临粗鲁的接过,放进谈辞手中,“你这便去与楼长说咱兄妹俩辞了职务去,就是养老的银果子也不要了,那烫手的山芋谁爱接谁接。”

说罢拉着云棠转身就走,竟是连包袱也不收拾了。

不料会有如此变化,云棠慌忙拍着云临的手道:“我可还有500两黄金未拿呢!”

云临驻足盯着她道:“小命儿重要还是黄金重要?”

云棠怯怯道:“黄金……小命儿重要。”

云临狠狠剌了她一眼,拉着她头也不回的出了包子楼,便是熟人招呼他俱黑着脸一概不应,只管从岸旁拉过扁舟,两人渡水离了去。

然不过渡水一里,云棠还来不及问出些什么,乌哨绕两侧山峰嘶鸣,云临面色一沉,果不其然片刻后江面多出数艘长船,船头均立着包子楼的护江使。

“云临,多年交情,你这莫不是让我难做?”

护江使中走出一名七旬老者,圆脸肥大而红润,瞧着喜庆,一双圆眼更是炯然。

“楼长?!”云棠低呼,“你老人家为何穿着亵衣就出来了。”

知他以往不拘一格,不想这般随意。

“老头儿你少来这套!你当我不知背后猫腻?想我们兄妹俩为包子楼尽心尽力,却没把命卖给你们。”云临环胸道。

“我说你这孩子……”楼长鼓着脸颊肥肉,想自己好觉正睡得舒适,活生生被迫来拦路,连外袍都未披,有些难看又委屈道:

“什么命不命的,你入我包子楼也不是这等时日,明知一切要事我均做了打算,必定尽全力护你们周全,你仔细想想莫不是处处周详,这幺三幺四的命可还这么稳当!”

“哎哎哎~”云棠快道:“楼长此言差矣,自接了这回子差事,那事主脾气大的…我可是三天两头撞上那刀尖子,若非机灵早就殒了命去,这鬼门关走过几回,是真没见楼里的处处周详~”

“到底没殒命不是?”楼长笑道:“500两黄金对你不是小数,此事本楼长到底有多眷顾你你大可问问谈辞,就是云临也知几分,不然你一小小三等包子,又如何能在短短时日便知晓那水颖峥的偏好。”

“茶棚的那个公子……”云棠脑中忽闪过一人,怪道他当时为何偷瞄着自己的耳后,原是确认她的身份不成。

“想起来了?”楼长道:“你瞧瞧,你瞧瞧,我待你们如此真心,你二人当真要我担个失信的罪名不成?”

云临道:“你只管另外安排包子去,此事凶险,幺三幺四对付不来,否则到时她损了小命儿进去,你要我如何面对她双亲?”

“当真不行?”楼长小眼儿瞳孔缩了几分,盯着云临面有不豫。

“当真不行!”云临铮道,与之对视毫不退让。

“也罢,”楼长原地踱了几步,决道:“有件事还是早些告诉你罢,你听过再决定是去是留,省得老夫瞎操心,还沦落个罔顾下属性命的名声。”

说罢一声令下,护江使将一方踏板架上两舟之间,云临面生疑色,低声叮嘱云棠原处候着,自己走将过去。

约摸两刻钟,云棠等得不耐起来,见着那二人在篷中对坐言语,既无争执,又无动手,也不好出声打扰。

江水漪涟,层层推来,扁舟摇晃,晃得日夜奔波的疲惫感滚滚而来,掬水随意洗了把脸方清醒许多。

“云棠。”

扁舟一沉,云临回了来,手中一方木匣,看着颇为精致。

“如何?楼长与你说了何事?”云棠道。

云临轻笑一声,“老头儿让我将此物交予你,我瞧了,是你喜爱的黄白之物。”

“可是那500两?”云棠乐道,盛喜之下接过木匣打开,其间果真搁着真金白银,耀眼得很。

“仅是一半酬金。”云临道,看着云棠思虑良久,终是又开口,“我有事与你说。”

云棠手中把玩着一锭白银,闻言抬头看向他,“你说便是。”

说话间忽见围追的舟船俱退了去,不禁惊道:“楼长不抓我们了?”

“嗯。”云临肃目黑脸,道,“云棠,我有一事一直未曾告诉你。”

“何事你直说便是,跟我在此处吞吐个什么劲儿。”云棠不屑道,“你惯常欺负与我,这般正经倒教人十分不适应。

“其实我并非云家血脉,”云临道,见云棠愣愣的,又道:“当时云家大房遇难,恰逢我出现在侧,云家祖母便以为我是其长孙云临,那时我失了双亲急需有个落脚之地,遂~冒认了身份。”

云棠听罢长呼一气,“你可吓死我了,你说自个儿非云家血脉,我还以为大伯母红杏出墙,云家蒙了羞去,还好还好,所幸不是……”

云临额角微跳,惊着她这想法没个样子,蹙眉道:“胡思乱想什么!话说我非云家血脉你竟不意外?不怪我?”

“怪你作甚?”云棠道,“好吧,你且说说我那大哥哪儿去了?可是你害了我大伯伯母的性命?”

云临摇头道:“当时我不过孩童……”

“那不就得了,人又非你所害,你的出现甚至予了祖母慰藉,让云家族人有了传宗的期冀,非但无过,还有功呢。”

云棠笑道,心说自己魂魄亦非云家人,又有何立场怪他,两人不过身不由己罢了。

闻言云临淡笑起来,一扫郁郁,须臾又面色沉重道:

“只是我依旧是对不住你,适才老头儿道已查出我爹娘身份,虽不是万分肯定,却是大有可能,其中文章复杂,需从水宅着手查探……”

“什么?你的身世竟与水宅有干系?”云棠道,见他点头,又道:“你们准备要我做甚?”

云临窘然,“楼长吩咐,你只需随时将水颖峥的行踪传回包子楼即可,而我,欲借你之故接近水宅打探我要的东西罢了,若你不愿也无妨,我另寻他法,也会将你好好安置了去。”

“七八九与我说此差事恐有性命之忧~”云棠道。

“是,水颖峥非表面你看到的那般简单,你与他若多有牵扯,恐难有好果。”云临如实道。

如此说来密档记录之事恐是真的,想到缠在水颖峥周遭的是非,又思及自己多次被牵连遭利用了去,云棠头皮有些发麻,道:“你容我考虑考虑。”

云临低叹一声,道:“莫强求。”说罢摇桨渡船,在波光中缓缓前行,前路有岸,却茫茫让人生出好些无措之感。

云棠端坐在后,怀抱着金银木匣,盯着他的背影出神开来。

这云临行事作风多像二流痞子,向来讨人戒备。受了他许多诓骗,入过无数的坑,她往日实则颇厌恶与他,然她知晓他对她亦是极好的,异世初初,他是她一缕孤魂在异世唯一依靠,在她生事时打点一切,在她怠工拖沓时处处遮掩,亦在她患疾伤风时口毒心善的陪伴在侧……

相扶相持,多年下来她与他似已成了彼此极为重要的人……

如今这差事,他本不是云家人,大可以像水三少那般悄悄利用自己,她不聪明,定也看不出来……

可他这般坦诚,她又如何不倾力相助……

“等你身世大白之后,若你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可得送我处铺子养老,省得我人归黄土时还是个穷鬼。”

风过无声,波光粼粼。她说得直白,云临握桨的手不禁一顿,继而笑道:

“那是当然,我的便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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