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袭！敌袭！”
紧促的锣声自石长城上响起，如催命的号角一般回荡在故关之中。
刷啦啦啦！
兵甲碰撞摩擦的声音响起，精兵自各个营帐中钻出，快速列队行动。
草头兵们被精兵领着动员起来，慌慌张张地四处奔跑。
余生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个精兵便急冲冲敢来。
“还愣着干什么呢！上城墙！快！”
“啊！欧……是……”
几人茫然的被精兵赶走。
许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余生还是脑中一阵发蒙，没有动弹。
见此，那精兵眉头一皱，手中长戈直冲余生面门便来。
“起来！”
面对那近在眼前寒芒闪烁的利器，余生直接傻掉了。
“别别别，兵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老兵连忙将余生拽起，满脸赔笑，“这孩子胆小，绝不是有意冒犯……”
说着，老兵狠狠在余生头上来了一下。
“好小子，倒是给我动啊！”
余生这才缓过神来，连忙冲着精兵陪不是。
精兵倒也没时间计较，告知二人上城墙守卫后便火急火燎向另一边跑去。
老兵拽着余生，面沉如水。
“死小子！你寻死吗？知不知道你违抗军令，当场砍了你都没错吗？！”
余生连忙摇头。一想到刚才只差一点就要刺穿自己脑袋的长戈，余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知道就好，”老兵骂骂咧咧地拽着余生爬上城墙，“被秦狗杀了顶多算命不好，被自己人宰了那才叫憋屈！”
上到城墙，余生这看到自己驻守了数月的故关石长城的模样。
石长城左右绵延数十里，下方坡度陡峭，令一般的攻城器具无从下手。故关本身便是一雄关，城墙高耸，加之底层土石垫高，俨然一坐高山立于长城正中。
正是这座高山，生生将秦军挡住了将近两年的时间。
此时，城墙上各个兵种忙的不亦乐乎。
“来人帮忙！”
“快点！”
“看好城门！”
“弓箭手呢？弓箭手！”
“快，搬上去！”
“守住城门，来一个杀一个！”
弓箭手们就位，精兵们手持长戈死死盯着城墙。数目最多的草头兵们则忙于后勤，数人一组，费力的搬运滚石木桩。
见余生直勾勾看着，老兵又是一巴掌拍在她头上。
“愣着干嘛，搬啊！”
“啊，啊……是……”
余生连忙跑去，和老兵一同去抬一条横木。
横木一人来长，腰那么粗。余生搭把手，用力一抬，横木却纹丝未动。
“用力啊！”老兵龇牙咧嘴的抬起一头，“没吃饭吗你！”
余生咬紧牙关，脸涨得通红，使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抬起另一头来。
好在其他草头兵搭手，余生才得以将横木运到城墙边缘。
余生瞥了眼城下景象，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城外数里，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人群之中，一杆杆“秦”字大旗迎着猎猎寒风舞动。
千人？
还是万人？
余生从没见过大军，也看不分明。只是觉得这一大队秦军一眼望不到边。
唰。
秦军大旗倾斜，大军随之压来。黑乎乎一片自远方山谷中袭来，犹如黑潮涌动，下一刻便要将这故关吞噬殆尽。
地面颤动，秦军进军的步伐如催命的钟声一般回响。
余生心中慌乱，看向旁边的弓箭手。却发现后者也面色苍白，握着弓的手臂不住颤抖。
战场，又叫人如何不怕呢？
“弓箭手戒备！”
一声高喝自身后传来。
弓箭手们连忙拉弓上箭，颤抖的将弓箭对准下方。
余生回头看去，只见城墙后高耸的门楼上，一身披重甲的将领正手持一杆大旗，怒视远方秦军。
在此人身后，一披甲老者扶墙而立，悠悠远望。
老者面色蜡黄，眉头紧锁，双目中却满是黯然。
张了张嘴，老者似是说了什么。但相隔较远，军阵嘈杂，驻守城墙的士兵们也没能听个清楚。
老者抬头看了眼高悬的日头，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而那持旗将领则面色肃然，猛地将大旗向地上一戳，气运丹田，仰天嘶吼。
“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箭矢飞蝗般扑下，顿时在秦军军阵中扎出点点血光。
第一波剑雨，许是伤了不少秦兵。可秦军却似没有知觉一般，大军始终向前。一批人方倒下，尸体便已被后方士兵踩过。
拉弓上箭需要时间，而就是这段时间，给了秦军变阵的机会。
余生的视野中，秦军大旗一挥，全军便分散开来。秦兵头顶藤盾，十余人一组，飞速向城墙袭来。
“放箭！”
有些箭矢被挡住，但更多的直接刺穿了滕盾，钉在秦军手臂上。
流矢横飞，小小的盾牌根本防不住。
一时间，城下惨叫声连连。
受伤的秦军四处闪躲，亦有向回逃窜者，怎奈身后士卒顶上，根本无处可逃。
不少秦军倒下，本还未死，却被紧追上来的同袍活活践踏而亡。
踩着尸体，秦军稳稳袭来。
城墙上能站的人有限，故关内空有数十万人，实际上只有万人在御敌。
而下方，毫无退路的秦军何止万人。
“放箭！”
“放箭！”
“放箭！”
剑雨铺天盖地，一阵接一阵落下，秦军一批接一批倒下。不知何时起，城外的土地也似被染成了红色。
城墙上的弓箭手们面色惊恐，麻木的向下倾泻着箭矢。双眼之中映照出的，似是从地府爬出的不死的恶鬼。
恐惧自心底滋生，转眼便将众守城士兵吞噬。
杀不尽。
为什么这群人怎么都杀不尽啊！
弓箭手咬牙切齿，伸手抓向背后，却摸了个空。
箭囊已空。
“箭呢！箭！”
弓箭手发狂了一般叫着，野兽般猩红的视线落在余生身上。弓箭手一把抓住余生的肩膀，眼中满是疯狂。
“给我箭！快啊！”
余生被摇得七荤八素，还未来及解释，便听得耳边一阵破空声。
嗖！
紧随其后，眼前便是一串血花。
弓箭手双眼依旧瞪着余生，左耳处却扎了一根流矢。
“嗬……”
弓箭手干咳出一口血，双眼一翻，疲软地向后倒去。
余生浑身颤抖，惊恐的看着眼前不时抽动的尸体，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嗖嗖嗖！
接连不断的流矢自城下飞来，城墙上顿时传来一片惨叫。
一支箭直挺挺扎在余生身边的草垛上，箭尾颤动，嗡嗡作响。
对死亡的恐惧抢占了身体，余生惊慌地躲在草垛之下，抱着双耳不住打颤。
秦军的反击来的猝不及防，守城的赵军一时间死伤无数。
门楼上的将领眉头紧锁，赵字大旗被其握得咯吱作响。
从未想过秦军会如此不惜代价攻城。
更为想过秦军的箭矢竟能越过故关高城反击。
一时间，将领回想起之前的传闻。据说秦军改良了弓箭，以机巧代人力而成弩，其箭阵在沙场上无往不利。
将领咬牙望向下方秦阵，才发现那箭阵竟在己方弓手的射程之外。
如今士兵疲敝，就算拉弓也无法拉满。而进对方射程占优，看起来也毫无疲惫之意，这可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故关之后便是都城邯郸，故关绝不能失守。
将领将手中大旗舞动，瞪着秦军睚眦具裂。
你们秦人不畏死，我们赵人难道就是懦夫了吗？！
各军领头指挥手下士兵搬运滚石横木，顶着箭雨向下砸去。
“来！帮把手！”
一个精兵将长戈放到一旁，拼命抱起一块人头大的石头。
见余生躲在草垛下，满眼惊恐而不敢动，那精兵大骂道。
“还不快来！等秦狗攻上来，我们都得死！”
余生深吸了一口气，冲将过去，同那精兵一起搬起滚石。
二人挨到城墙边，正好一道云梯挂了上来。见状，精兵顿时大叫。
“不能让他们上来！”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余生丢下石头，试图推下云梯。可那云梯的弯钩死死压在城墙边缘，任由她如何用力也纹丝未动。
“推不动的！”精兵吼道，“过来！砸断它！”
余生连忙跑来，二人费力的将滚石搬到云梯旁。
向下看去，一张满是血污的面孔闯入视野。
秦兵。
一个只穿了布衣，连武器都没有的草头兵。
四目相对，二者之间不足半米距离。
余生愣住，那秦兵先是吓了一跳，而后面露狰狞，大吼伸手向余生抓来。
“去死！”
余生一个激灵，瘦弱的身体竟是爆发出了不小力气。不用精兵配合，余生愣是将滚石抛了出去。
哄！
滚石落下，下一秒便砸在那秦兵面门。而后气势不减，将其身下数人一并砸落，而后沉闷落地。
血花溅起，断肢横飞。
余生喘着粗气，瞪大双眼看着城下。
四五个人，就这样没了性命。
双腿一软，余生跌坐在地。
那刚被砸扁的秦兵面容浮现眼前，而后，那面容化作肉泥。余生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滚。
一旁，精兵推了推云梯，骂骂咧咧，似是在指责余生没有扔准，云梯还完好无损。
精兵拽起余生，喘着粗气去搬另一处的滚石。
余生跟在其后，听从命令搭着手。
战场上似乎没了时间概念，余生只是麻木的搬运横木丢下，面色惨白，如失了魂一般。
杀了多少人，她不记得也不敢数。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自己不动手，城下那些惨状中定有自己一席。
耳边回响着喊杀声，整个世界一片昏暗，如无法醒来的噩梦。
余生喘着粗气抱起一根横木，全然不知身后又加上了一副云梯。
一个秦兵爬上城墙，从腰间拔出生锈的匕首，看准背对着自己的余生扑了上去。
噗！
匕首刺入血肉，一声沙哑的闷哼声响起。
余生心头一惊，连忙回头，只见那秦兵被什么人从背后抱住，匕首也被那人死死攥住，距离自己心口也就一拳距离。
那张熟悉而苍老的面孔探出，老兵大骂道。
“小王八羔子，还不快来帮忙！”
余生捡起一块石头，铆足了全身力气向那秦兵额头砸去。
秦兵被砸的头昏眼花，身子也没了力气。老兵趁机将其放倒，夺下匕首一刀封喉。
“干他娘的，真他娘的疼……”老兵龇牙咧嘴，看了眼余生，“小子，你可欠我一条命。”
余生有心搀扶老兵，可云梯处越来越多的秦兵袭来。
滚石横木终究有限，各处防线逐渐被攻破，秦兵们冲上城墙开始四处厮杀。
起初都是些用简陋武器的草头兵，再后来便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一时间，故关城墙上战火四起，赵兵秦兵的尸体从城上掉下，很快便堆起了小山。
余生意欲抵抗，却被老兵拽着四处逃窜。
“你小子那么着急送死做什么！我们连兵器都没有，拿什么和人斗？！”
草头兵们四散而逃，赵军精兵们倒也不阻拦。短兵相接，这些人反倒会碍事。
城墙上陷入混战，城下滚石飞箭无时不刻都在收割着性命。秦军似乎陷入了疯狂，剑雨，飞石，不分敌我的向城墙上倾泻。
攻城车几次撞击城门，又被赵军拼死挡了回去。
血流成河，城墙上断肢残骸横飞。
这一战，便是两个时辰。
终究，秦军没能攻破城门，通过云梯上来的士兵远不及自城中补上的赵军人多。
当太阳有了西下迹象之时，城墙上的秦军已十不存一。
城外的黑潮逐渐退去，留下一地残缺的尸体。
随着最后一名秦军倒下，城墙终迎来了久违的沉寂。
夕阳余晖自远方地平线扫来，映得守军身上的血迹格外鲜艳。
“赢，赢了……”
一个士兵拄着长戈，泪水混着血水流下。
“赢了！”
“城，守住了！”
欢呼声响彻故关。
秦军，退了。
故关，守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