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仞好像有些疑惑，也有些吃惊。好像不能理解江梧瑶现在对他的态度。
江梧瑶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她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
沈、千、仞。
他一定是一个可怖的魔鬼。
再次睁开眼睛，面前的沈千仞依旧是记忆里干净温暖的样子，除了嘴角微微有些血迹外，这个男人依旧无可挑剔。
“沈千仞，你可还记得，我曾问过你两次。”
她缓缓把剑放下，垂眸出声轻轻道：“你要与我为敌时，我问你，我可负你？”
那时他被诸多门派长老拥簇而来，眼里全是陌生。她怔愣着看着他，却在下一秒被裴无行护在身后。
她听到裴无行一声低低的冷笑。
裴无行对她说：“对不起啊，梧瑶。”
对不起？他裴无行何曾对她不起？人沈千仞是她决定要救下来的，何曾会知道他居然要和他们刀剑相向。
她往前走了一步，更近地抬头看着他带着淡笑的样子，可是看着这么无可挑剔的笑容，江梧瑶只觉得这让她如坠深渊。
这笑，真让她觉得恶心。
“你没有回答。”
江梧瑶笑着再近了一些。
两人不过咫尺。
沈千仞比她高半个头，他微微低着头，她微微仰着头，看上去就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恋人在调情。但是江梧瑶却觉得面前这个人和她隔了无数山水尘世，遥不可及。
“你毫不犹豫就刺穿了无行的胸膛。
然后我问你，为什么。”
她讽刺地一笑，低下了头：“你依旧没有回答我。”
“我是真的，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我却是忘了，原你是沈千仞，你是人人称赞的英雄。你手刃妖女，为民除害，何其风光。”
江梧瑶语气越来越平缓。
“我现在，千里迢迢而来，不是要听你的答案的。这些废话没什么好听的，没理由刀剑相向后还能对茶叙恩仇。我这个人啊，一向比较简单粗暴。”
“我知道。”
沈千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也是如喟叹地轻轻的。
“哧——”
一瞬间的寂静后是液体滴落的滴答声。
江梧瑶松了手，后退两步，安静地看着沈千仞。
那把漂亮的剑没入他的腹部，只剩下雕花的剑柄。他身后的冒出的剑身染上的血不断流动到剑尖，然后凝聚成水滴状一下一下落下，还扯着粘稠的血丝。
沈千仞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只是被轻轻挠了一下。
他是甘心的，死在她手里。
却也是不甘心的，死在她手里。
江梧瑶歪着头，她觉得眼睛里进了沙子，觉得鼻子好酸。
有一点点的不能呼吸。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啊……因为……因为他做了一件她无法去回忆的能让她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的事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难道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
她的眼眸里氤氲出她无法控制的水汽。
眼睛里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可是她还是发狠地笑，问他：“痛吗？”
沈千仞垂眸后依旧笑着摇了摇头。
“梧瑶，你现在，可曾解恨？”
沈千仞身形有些不稳，他不得不扶着桌子，可是他还是笑，好像没有痛觉。他那身干净的衣袍被血染成暗红色，看上去狼狈又可悲。
“没有。”她冷笑，非要让自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沈千仞，你且记着。我江梧瑶，还要当那人人妄诛的江湖妖女。我要把这江湖搅得翻天地覆。我要你——不得好死。”
江梧瑶觉得自己很没用。
因为她听到了自己的哽咽。
她微微颤抖地抬手，然后利落地把剑抽出来。
与此同时沈千仞生生吐出一口心头血，然后踉跄地半跪在了地上，有些吃力的喘着气。
江梧瑶没有再将目光给他。几乎是在抽出剑的同一时间，她就转了身，背对着他。
她该死地没用地怕自己后悔。
他不配让自己为他哭。
然后她一甩袖子，随身带着的烈酒装在一个好看的瓷器里，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瓷罐破碎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一时间酒香扑鼻。
“沈千仞，我拜托你……去地狱忏悔吧。”
扔下火折子，背后顿时升起腾腾烈火，灼热的感觉却不及内心深处撕裂般的疼痛。江梧瑶没有回头，也没有听见沈千仞是否又说了什么。她一步一步，安静而坚定地走进暗道。
关上石壁那刻，江梧瑶却还是迟疑着回头看了一眼，可是火光已经吞噬了目光所及之处的视野。
他们去了地狱，留她一人，在这人间地狱。
可笑，真是可笑。
她也真是可怜。
她拖着满是血迹的剑，在黑暗中麻木地前行，忽然就觉得……
满目苍凉，心如死灰。
她跌跌撞撞往前走，心像是被人剜去了一般。身后的火光愈发亮，她突然想起裴无行曾问她：“梧瑶，若我不在这世上陪你了，你还会好好活下去吗。”
想来她定是没心没肺答了会。
否则，否则他怎么敢就这么放手离开。
她也竟是糊涂，养痈为患尤不自知。
想来数年前，她便应当让他死在死人洞里。
却是没有如果。
梧瑶昏昏沉沉要晕过去的时候，好像极为迅速的看到了自己的过往。
曾经裴无行把小小的她从雪地里抱起来，她得以存活于这个世界。后来她以为这样的善心是对的，救下了死人洞里的沈千仞。那时少年温和欢喜，眉目清雅。后来长大，她建立为世间所不容的凤阁，裴无行选择支持她，而他却扬鞭远去，她便不问归期。
那时年少春衫薄，嬉笑怒骂皆是过往。转眼回看，尽是荒凉。
哪怕他进了千真门，她也是信他的。或者从没有想过，他会站在她的对立面。
何曾想过，这一日，来的如此快而荒诞。她的梦，她的未来，她勾画的归隐田园，全都在嘲笑她的无知和可笑。
原来生死，当真这么简单，也当真这么无奈。
她活着，可心像是死掉了。
如何，如何？
她听到自己的笑声。
你就活下去，好好受着这折磨。好好看着这荒唐的世界，以此谢罪吧。
昏昏沉沉间，好像过了好久好久，江梧瑶这才有了一点清晰的认知来。随后耳边便有些细细碎碎的声响，再就是突然觉得有些灼热的温暖。
好像是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不时响起。
耳边的窸窣声渐渐清晰起来。
江梧瑶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满天繁星，树影婆娑，风吹而动。
火光一闪一闪照在她的脸上，离她不远处有一个火堆，正噼啪自在地燃烧着。她躺在地上，周围是树，不过这附近是块林中空地。
“醒啦？”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江梧瑶倏尔一惊，下意识就要坐起来，但是很快她就感到一种脱力的感觉，她微微蹙眉，从没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但是自从她从寒山醒来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却是着实诡异。
她敛下心神，只能微微偏头，看向说话的人。
火光明灭，离她五步不到的地方坐着一个靠着一块大石头的年轻男人。
光线不足，她看不出他那一身衣服到底是暗黄色还是灰色还是白色。不过腰身和衣袖上的绣纹精美惹眼，好像是金色的，一闪一闪。他腰身还别着一只玉箫，看上去风雅极了。
这人手肘靠着石头，手握成拳，把头歪在拳头上，一丝墨发散下来落在了露出来的手臂上，一双微微眯着的眼睛看着她，看上去有些慵懒。
她不是很能看清他的长相，只是下意识地皱眉，很是警戒：“你是何人？”
“……”那人好像愣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哈欠，这才有些无奈地道：“我是何人？我是好人。……你现下已经睡了一夜一天又一夜，是我在这里陪着你才没有让你被这山林里的蛇虫鼠蚁咬死。若不是看你生得漂亮，我才懒得理你。”他哼了一声：“脾气暴躁，倒是白瞎了这么一张脸蛋儿。”
……这语气和声音，好像是有些熟悉的……
江梧瑶觉得头隐隐有些作痛，浑身提不起劲来，像是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只有了意识。
“你没事吧？”男人似乎看出她的不适来了，于是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走近了，蹲下，就这么看着躺着不能动的江梧瑶，语气有些疑惑：“我听说千真门的沈千仞内室走水了，那沈千仞好像被人杀了，再然后我便在千真门后山旁看到你晕在一旁，身边还有着一把满是血的剑。”
他顿了顿，这才开口：“你说实话，这些难道是你干的？”
江梧瑶愣了愣。
这才缓缓回忆起来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原是沈千仞杀了裴无行，她为了复仇，便也杀了沈千仞。如今这两个她最是依赖的人都死了，偏偏她还如此狼狈的活着。
她眼睛里没有什么光彩，只是虚虚的看着他的下巴，不答反问：“这是哪儿？”
“……”男人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大刺刺地坐在她前面，语气轻松：“这便是千真门的后山啊，我便是在上面把你拾到的。”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