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酒如喝白水，后劲儿上来时如山倒。等到小二上酒时，她已经坨红着脸，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在桌子上敲着节奏了。
小二心生悔意。可这酒都拿上来了，再退下去也不像个样子，他只能把酒放下，一边祈求她不要醉酒闹事儿，一边寻思着给她准备一些醒酒的汤水去。
江梧瑶把那瓶酒抓过来，半睁着眼睛什么也不说。
醉眼望人间。
忽然便有些痴傻地笑了笑。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为什么……”她打了个酒嗝，砸吧砸吧嘴，也不抹眼泪，任它在脸颊上流淌，只是嘴角上还扬着弧度，看上去苦涩之至。
珠帘外，二楼舞台已经开始了晚上的舞乐。
众人这才纷纷把注意力给移开。
江梧瑶透着珠帘，眼睛里还有着泪水，朦胧间好似看到裴无行一把撩开珠帘，眉眼带笑，温柔清疏，轻轻地说:“你喝醉了。”
“对呀……嗯，我，醉了。”江梧瑶半睁的眼睛努力睁大了，把那瓶酒打开，摇摇晃晃着身体递给他，半是醉态半是认真地命令道:“你，你喝。”
“裴无行”一愣，看着她摇晃着却又倔强着不肯松口的样子，只好接过那瓶酒。
酒香扑面而来。“裴无行”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放下了酒。他在她的对面坐下，似乎有些担心:“你……不能再喝了。”
“你怎么……还是这么……啰嗦，”江梧瑶嘿嘿一笑。动作幅度有些大地摇了摇头:“别管我……我要喝……”说罢，抢过桌子上的酒瓶就往嘴里灌，粗鲁的动作让许多酒水直接顺着颈部给流下来，打湿了衣襟。
眼里的裴无行似乎有些窘迫地移开了目光。江梧瑶吞咽的动作猛的一停，慢慢地把酒放下，然后眼睛瞪大看着眼前人，忽然又豪气地把酒瓶特别重地磕在桌上，然后她一抹嘴角，又抿了抿唇，无比清晰地冲裴无行道:“好，我听你的。”
她又是嘿嘿一笑，痞里痞气地扬眉喊:“无行……小哑巴……”
忽然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轻轻地，甚至有些讨好地唤了一声:“哥。”
班烈一愣。
他不由得又把目光投向把自己认错了的江梧瑶。
她像一只被抛弃了的小猫咪，眼里闪着泪光，可是却倔强地不肯低头让它流下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微抿着嘴唇，好像不肯把自己的脆弱流露出一点点来，可是她放轻了的呼吸却暴露了她的心理。
她眼里有光，明明灭灭，好像他若不回应，那光芒就会永远地熄灭。
这样的江梧瑶，这么多年来。他是头一回见着。
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忽然没征兆地就那么断了。
他怔愣着看着她，任由她越过桌子凑过来，然后两个人的脸越来越近，近到他能够感受到她轻轻的鼻息，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浓浓的酒味和不易察觉的暗香。
班烈目光慢慢下移，对方的红唇浸过佳酿，透着酒香，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
像是鬼迷心窍一般，他居然慢慢闭上了眼睛。
但是预料中温软的触感没有出现，只有一蒙轻纱忽然拂面，然后那酒香、鼻息通通都迅速消失。
班烈猛然清醒，惊疑不定地睁开眼，一手立马抓过面纱，看清了眼前的境况。
那醉酒的人已经被拉来了，软软地塌在桌子上，枕着胳膊，似乎睡了过去。而她面前却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名穿着蓝色绸布，金丝线勾边儿衣袍的年轻男子，他看着仿佛大梦初醒的班烈，一脸不屑:“你们宗门人士不是最是注重修身吗？怎么，一有人投怀送抱就克制不住了？温香软玉在怀你们恐怕也做不到不乱吧？真是可笑。”
班烈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他慌乱地起身，局促地站在一旁，低着头结结巴巴:“我……我不是……她……”
“行了行了，没空听你说话。”沈萧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看靠在桌子上的江梧瑶。
这家伙倒是安心地醉了。
从陈兮小娘子那儿出来后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路带风到了这里喝酒，要不是他轻功还行恐怕是就那么跟丢了。
看不出来这家伙居然会买醉，平时冷冷清清的样子像是个不染尘世的，这会儿一下就跌落凡尘了，还……想酒后献吻吗？
不过这白衣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想趁人之危。
哎，这年头，像他这么节操与美貌并重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珠帘外的二楼舞乐已经咿咿呀呀唱到了“辋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丞句。”了，看好戏的众食客纷纷叫好，一时热闹无比。
醉梦中的江梧瑶便蹙起眉来，似乎是被吵到了，她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嗯哼声，然后换了个姿势，把头埋在臂弯里。
沈萧多看了她一眼，闻着那酒味，心里也是有些无语。
总归自己之前对不起她，算是欠她的了。
他把目光投向一旁面红耳赤的班烈:“你看着倒是有些眼熟，怎么，你认识她？”
看上去是宗门人士没错啊，可若是认识江梧瑶的宗门人士，怎么这么安静地过来。起码也得装出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吧。
若是不认识……就是个见色起意的伪君子了。
“在下……在下并不识得姑娘，只知道她贵姓江。”班烈好歹缓过神来，解释道:“之前在寒山，是江姑娘救的我们。在下拜访长辈，路过此地，见她一人饮酒，便过来看看……”
“……”
沈萧默。
就记得这个姑娘了，不记得他了？
什么道理。
“……过来干嘛？看她醉了，便趁机占人家便宜？”他看着班烈手足无措的样子，哼了一声，没好气道。
“不是，小生不敢……小生只是……”班烈不知如何是好，白皙的脑门上都急出汗来了。
“呵，那你可知道她是谁？”沈萧带着些不屑，一字一顿:“她，可是那个人人喊杀的女魔头江梧瑶。”
他有些好奇这个宗门人士听见这个名字的反应，可是这个呆子一样的家伙只是愣住了，然后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不能消化这个信息。
没劲儿。
沈萧撇撇嘴，转身准备把人带走来着，那桌上的醉了的人忽然抬头，一手快抓过一旁没了剑鞘的寒剑，猛的朝珠帘外一掷。
舞乐声应声而停，取而代之的是女子们的尖叫，而那叫好的食客们也一下没了声音。
正端着醒酒汤准备送过来的小二也是堪堪被这剑贴着的，差一点就没命了。小二腿一软，那盘子合着汤水摔在了地上，撒了他一身不说，那陶瓷碎渣还和着汤水到处飞溅着。
江梧瑶半睁着眼，有些摇晃地站起来，蹙眉道:“叽叽喳喳，吵死了。”
二楼正唱着青玉案的曲儿的歌娘一动也不敢动，那柄寒剑就那么贴着她的脖子插进了她身后的木柱，岁说未伤她分毫，可她还是头一回遭遇，一时吓得没了魂，不知如何反应。
沈萧和班烈都愣了。
这个准度，这个手劲儿……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醉态的江梧瑶，一时也是蛮佩服她的。
都喝醉地站不稳当了，还能甩剑……
而缓过神来的小二叫苦不迭。
完了完了，还真的耍起酒疯了。
他忙不迭爬起来，顾不上一地狼藉，赶快往回跑，生怕慢了自己小命就不保了。
后者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听见外头安静了，又一屁股坐下来了。
她又抓过酒瓶灌了一口酒之后，大声冲那歌娘道:“唱那么难听，以后别唱了，滚出去。别让我在大邺再看见你。”
众食客安静片刻，都看向这个女子的方向。其中一名挨珠帘隔间比较近的中年男子闻这突变先是一惊，然后听到江梧瑶不讲道理的命令，皱了皱眉，脸上的愤怒有些明显，像是不满江梧瑶的话一样。
他站起来，面对着江梧瑶这边，隔着珠帘冷声道:“不知是哪位侠女，竟然这般不讲道理？这世道岂容你这般蛮野放肆！”
江梧瑶勾唇冷笑，一扬眉，动作敏捷地起身，虽然还是无可避免地有些晃动，但是她眼角流露出来的却不再是方才的神情了。
沈萧和班烈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杀意来。那种眉眼间的狠劲儿，周身又云淡风轻的气质，仿佛一下子就真的成了沈萧方才所说的女魔头了。
尽管因为醉了好像有些站不稳，可这并不妨碍她的行动。
她打了个酒嗝，微微偏了偏头，好像觉得男人的话有些可笑。
“问我是谁？”
下一瞬，只听珠帘摇响，一抹血红的身影迅速闪过，只眨眼功夫，那抹血红就现身在了吓软了脚的歌娘身边。
江梧瑶一把把剑抽出来，那歌娘彻底吓懵了，一下子倒在了她脚边。众舞女顾不上她了，立马一窝蜂跑下舞台。
江梧瑶把剑插进木质舞台地板，一手扶着剑撑着自己的身体，懒懒地看着那说话的中年男人。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