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指着林忱的女生扯着装有饮料的塑料袋，来势汹汹地逼近，身上穿着和房间里的人一样的制服。
“唉，怎么每天都有这种人。”
她那张标致的小脸皱成一团。
后头的两名同伴也造势一般围拢过来，不留情面地截断了林忱的退路，他被迫靠在紧闭的门上。
简单酝酿，他认为有必要稍作辩解。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多半不是那样。”
“呵，刚刚脸都快黏在玻璃上了，这会还狡辩什么呢！”
女生咄咄逼人地抱手在胸前，锋锐的眼神刀割般把林忱从头到脚切了个遍，嘴角嘲弄地一勾，好像在等待“犯人”的下一句狡辩。
但林忱没声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更何况他刚刚确实在往里看，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一阵犹如默认了罪行般的沉默，三名女生像得到了证据一样，义愤填膺地交换着眼神。
但应该如何处置这个偷窥的变态？
找老师吗？
眼见三人面面相觑，却没了下文，林忱乐得清闲地依靠在门边。说不定混过这段时间，学姐等不到自己，就先回家了呢。
他津津有味地盘算起来，没有丝毫对名誉受损的惋惜。
说到底，他本来也没什么名声。
这是最底层住民为数不多的优势：光着脚，就没有坏鞋这一说。
正当女生们窃窃私语着要不要去办公室叫老师来的时候，社团教室的门却突然开了。
没留意的林忱失了重心，忽地朝后倒去。被一双支撑的手堪堪缓冲了一下，他连同身后救场的人一起跌坐在地上。
仿佛躺倒在温软的棉花糖上的触感，耳边传来一声迟疑的轻唤。
“……林忱？”
“！”
他几乎一个激灵跳起来，从用肩膀搀扶着自己的女孩身上离开。几秒前的从容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你、你怎么会在……”
“这里是我的社团，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扶着门把站直，谢唯拍去裙上的灰尘，蹙眉看着大惊小怪的同桌。
但愿他没看见自己脸上闪过的惊诧。
为首的女生瞧见她，火急火燎地扑上来：“谢唯，我跟你说，这个家伙他——”
“他是我同学，应该是来找我的。”
谢唯镇定地解释道。
“哎？是……是吗？”
女生转来狐疑的目光，林忱违心地接过台阶：“是。”
“真相”大白，三人的气势一扫而空，转而流露出局促的歉意。
“原、原来是这样。”
“你早说嘛。”
“刚才真对不起、是我们太莽撞了！”
心虚的女生们匆忙给面无表情的少年鞠了几躬，逃跑般溜进了教室。
谢唯探头进屋，和里边人打了招呼，然后走到杵在楼梯口旁的少年边上。
“会认错，还是好孩子。”林忱笑了笑。
“我就不吐槽你那饱经风霜的语气了。”
作为练舞的一员，谢唯理所当然也和社员们一样的打扮。漆黑领结扎在洁白的衬衣上，在汗水浸润下软塌塌地微微低垂。
“前不久教导老师刚抓到两个偷窥的学生，好像还是高二的前辈，拿着相机。”
“可以理解。”
“你说什么？”
被冷冰冰的视线一盯，林忱吊着眼袋无语道：“我的意思是，可以理解刚刚那些女生的态度。想什么呢？”
“不，也没想什么。”
骗人。
刚刚那个眼神，分明就在质问“难道你和那些偷拍狂是同道中人不成”。
“同桌一场，真希望你至少能明白我是个正直的人。”
“可这才第三周。”
“看穿这点东西，一天就够了吧？有我这么帅的变态吗。”
“噫，昨天还提出那种要求的人，没资格这么说吧。”
“……你不也没答应吗。”
“你！”
互瞪一眼，各自别开视线。
沉默。
越过宽阔的篮球场，远处高台上，抽击的破风声响彻屋宇。
谢唯抓着栏杆，小腿在地面打着旋，余光却迟迟难以从少年的脸上移开。
从那张郁郁寡欢的侧脸，她看不见任何情绪、任何波澜，和往常一样。
连那句令人莞尔的自夸，都是用同样无变化的表情诉说的。好像并非在和自己交谈，而是——应酬。
他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
“话说回来。”
不等她临阵脱逃的誓词说完，林忱平平无奇地抛出一句：“原来你在漫研吗？”
“是又怎样。”
她回得别扭，心脏跳得很快。
“第一次听说。”
“你看你看，你不也完全不了解我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句古语似乎用错了地，但谢唯不管。她像是抓住了好不容易得到的话题，费尽心思地调用脑袋里的知识，胡乱反攻。
但对方并不接招，只接着问。“宅舞部？”
“是……又怎样！哼，亏你还知道漫研具体的部门。”
谢唯哼了一声，铁块似的冰冷语气却透出一股撒娇的意味来。
“上学期收的传单上有写。”林忱察觉了交谈的不顺，暗暗抖了抖眉。
当他人对自己抱有莫名的敌意，最好的处理方案就是远离他。
可惜这话题是他自己挑起的。
“还在练习吗？”
“刚好到休息的时间，听到外面有点吵，我就出来看看。你呢，早上被梓叶吓着了吗？”女孩噗嗤一笑，打趣般转着食指。
“算是吧。”
“诶，竟然老实地承认了。”
“实话实说而已。”
猛然想起出逃的名义只是“上厕所”，林忱脸色一白。“我回去了，不打扰你。”
“……是吗。”
谢唯怔了一下，半天想问的话登时被堵在嘴里。她扭着手低头了一会，刚要抬头说点什么，教室内传出同伴的叫唤声。
“要开始练习了？”
“好像、是的。”
“那么。”林忱洒脱地一挥手，大步朝另一头走去。
一步，两步，五十步。
激烈的心跳声终于开始平复。
他从阴暗处迈入灯光下，停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与此同时。
不远处，全身被楼道的阴影掩盖的少女推开门，却只拽着门把不动。她用鞋跟在门框上摩挲着，空着的手捏住皱成一团的裙摆，悄悄偏头一瞥。
“啊……”
“呃。”
也不知是谁先脸红。
两人同时震了一下，同时收回目光，同时探出左右不分的脚。
门关上了，发出好大一声响。
林忱几乎一路小跑着奔回了球场上。
用手机无聊刷着游戏新闻的纪栈一闻声而起：“你干啥去了，这么久，我都以为你要扔下书包跑了呢。”
他不轻不重地推了林忱一把。本应只是开玩笑的力度，却让林忱一屁股坐在地上。
纪某愣了一下。
“喂喂，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
终于从精神泥潭里挣脱出来，林忱没好气地抓爬起身：“我要走了，你怎么说。”
“不是说要和学姐打两球吗？”
“算了吧。”
叫住旁边的同学，请他和正在场上教社员挥拍的郑颖知会一声，两人做贼似的从有幕布的一侧阶梯溜下。
“今天也去书店？”
“……去看看吧。”林忱闷闷地答。
虽然可以没有心情，但不能没有营养。
书就是营养。
沿着连接校门和体育馆正门的流枫路，只有不到三分钟的路程，却让蜗牛般的林忱走出一个世纪的错觉。
纪栈一心有灵犀，不急不躁地在后头踢踏着腿。动不动性情大变是林忱同志的老毛病，他早已习惯。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进书店。
“哟，小弟，来了？”
“……”
被无视的店老板纳闷地探出半个身子，打量那只飘进书架间的活僵尸，不明所以。
“那小子咋了？”他问。
“天知道，他成天就那一张脸。”
纪栈一叨叨着，在门边小板凳自觉坐好，从容打开游戏。
“但我估计不是什么坏事。”他补充。
大叔取下烟头，诧异地挠挠头：“你咋知道？”
“挚友的直觉。”
“切，你就吹吧。”
老板摇了摇头，刚要缩回去看他的报纸，门边又来了客人：“欢迎光临，需要什么？”
“请问，第二期银考卷到了吗？”
似曾相识的声音，纪栈一绝不可能忘记。他悠悠抬头，向颈上还挂着湿毛巾的女孩打招呼：“班长好，社团活动刚结束嘛？”
“咦……嗯。”
谢唯这才发现角落的他，微微一愣。纪栈一在这里，那就说明……
“阿忱的话，在里边哦。”
纪栈一若无其事地嘀咕了一句，继续埋头打他的游戏。
“诶，我、我又没问他……”
懊恼地盯着看似已经被耳机隔绝了外界干扰的网瘾少年，谢唯鼓着嘴拍了拍脸。
“那个、老板，所以？”
“啊，第二期是吧！呃……我记得好像是进了几本，但忘记是什么学科的了！哎，瞧我这记性。”
大叔笑眯眯地吸了口烟，悟性极高地接上一句：“小姑娘你进去找找吧，左边最后的架子。”
“好的。”
谢唯咬了咬唇，犹豫着点点头，朝店内走去。
她没有看到，背后一大一小俩男人，默契的相互一击掌。
江湖如此险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