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音然看着铜镜中坐在床上的秦安信，抿了抿嘴唇，举起手心已经被汗湿的手，轻轻地取下盘发的发簪，一头如墨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在风中微微飘扬然后落在背上。将银白色的发簪搁置在铜镜旁，杜音然这才只穿着白色内衫，向床榻走去。
脱下外衣的秦安信此刻也仅穿着白色的内衫，正在脱流云靴，见杜音然走近，眉心一抖。
“你睡里面。”秦安信稍稍往一旁挪了一下，让开更大的位置好让她可以爬到床的内侧去。
杜音然原本越走近他越有些紧张的心跳，在他挑眉略显嫌弃的样子里，趋于平静。
若是说她总能挑起他的情绪，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在十二岁那年知道自己爱上秦安信起，她的心情总是随着他脸上的情绪波动着。他大概不知道，她所有的胡搅蛮缠全然是因为她害怕，害怕一直对她很好的秦安信终有一天会推开她。他当然也不会看到，每当他气她的无理取闹转身离去时，她眼底的恐慌。
“你的睡相倒是辜负了你这女子的身份。”秦安信在杜音然身边躺下，仍然是语带嘲弄。
“秦少爷说的是，下辈子我一定转世成男儿身。让睡相好的你来做女子。”杜音然歪着脑袋一脸知错的样子盯着秦安信，清楚地看到他在听完她说的话以后，原本唇边带着嘲弄的弧度渐渐抿成一条直线，然后心满意足地背过身去。
“你倒是伶牙利嘴。下辈子？呵，若真有下辈子，我只希望永远不要认识你。”秦安信一手枕着后脑勺，一手放在胸前，无意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他此刻真正的想法。
“我也一样。”杜音然悠悠地吐出同样的话，然后再也不出声，只是凝视着床上的雕花，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思绪。混沌得让她理不清一丝一毫的想法。
却好像有些东西是清晰无比地浮现在脑海里的。
六岁的杜音然，跟在秦安信身边差不多一年。认识他们两家的人都说他们是两小无猜，大人们常常带着玩笑的口吻问秦安信长大要不要要娶杜音然为妻。九岁的秦安信很坚定，边点头边坚定地回答说要。大人们笑着，杜音然和秦安信也跟着傻笑着。
跟随大人一起去参加晚宴时，杜音然被同龄的小孩欺负了，也是秦安信不顾一切地帮她出气。九岁的他被秦将军惩罚跪祠堂，她便跟着他一起领罚。身子还弱，那一晚她就受了风寒，在家休息了几天身体才恢复。秦安信那些天天天往杜府跑，把家里的上好药材，名贵补品全往杜府送。
有一次送完药材又在房里逗了杜音然一会儿，才刚准备回去，外面却是下起了磅礴大雨。于是九岁的秦安信，第一次留宿杜府。
杜音然想着想着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只是在入睡前，想起了九岁的秦安信稚嫩的脸。那天半夜偷偷溜进杜音然房间里的秦安信，抓着杜音然的小手告诉她，让她不要害怕，他会一直守在她身边。
秋意渐浓的早晨，杜音然和秦安信在给长辈请安以后，便乘坐马车准备回杜府了。
三朝回门，今日是杜音然归宁之日。
说起这秦府和杜府，其实也就隔了几条街的距离。走路一炷香，乘马车也就半柱香的时间。
这几日邻近庙会，街上可谓是人山人海，这秦府的马车硬是被堵在了街头，动弹不得。无奈之下，秦安信只得命令随从们将礼品分批送入杜府，他与杜音然走路去府上。
“少爷，礼品我会尽快送到杜府，阿旭会跟在你们身边保护你和夫人的安全，你和夫人路上小心。”随从阿瑞半弯着身体，向秦安信说道。
“嗯。”秦安信看着人头攒动的大街，却始终板着脸。
“白芷，你一会儿和阿瑞一起，千万跟紧阿瑞，别走丢了。”杜音然心里当然知道秦安信为何不悦，却没有闲暇的力气去理会，她此刻只想快点回家。以前她也常往秦府跑，却没有一次是像这次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那时她就像是一只小鸟，飞累了就会归巢，那里是她最温暖最安心的地方。而如今，她这只小鸟飞向了一片未知方向的远方，她不知道何时才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足够她停留一辈子。
“是，小姐。小姐你也要跟紧姑爷，别和姑爷走散了。”白芷福福身，退至一旁。
秦安信瞥了一眼杜音然，发现她秀眉微拧，看着人群有些恍惚。脸上的神情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走吧。”秦安信低声命令，不去看杜音然一眼便开始自顾自地迈步离开。跟随着人流往前走。
杜音然回过神，在阿旭的保护下，也开始穿越人群。
若是这人群只往一个方向走也倒还好，但是这集市原本路就不宽敞，街边还有许多小贩，甚至还有很多人逆着人群走，这便使得他们行走得更为艰难了。推推搡搡半天，杜音然已经被撞了肩头七八次了，额头已经覆上了一层薄汗。尽管阿旭正在极力为她开路，她还是被撞得七荤八素了。
于是，她看向秦安信如泰山般毅然不动的背影止不住地叹气。换做是以前，他一定会把她护在身边，不让别人挤到她。但那也是十三岁以前，在认识孟月以后，他主要保护的对象，再也不是她了。
只有孟月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才有机会享受到她习惯了一个童年的保护。而他，却残忍地剥夺了她这个习惯。
“唉……”正瞪他的背影瞪得起劲，却不知被哪个人狠狠撞了一下，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阿旭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出丑。
“夫人，你没事吧？”阿旭扶着杜音然站好，然后退到一边。
“我没事，走吧。”用手绢抚去额头上的汗水，杜音然再抬头时，已经看不见秦安信的身影了。无奈地动了动嘴唇，心想这条归宁之路真是够遥远。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