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与短途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从中午到半夜，被关在沉闷的车厢里上下颠簸了大半天，许明月晕车了。
除了下午那会匆匆吃了点，剩下一大包的零食她一口都没吃上，嗓子眼一阵阵地犯恶心，连带着头脑也一直不清醒。
黑不溜秋的车厢里，手机的微光照在姜余脸上。
他见许明月难受，想给她拍拍背又怂的很，只能暗搓搓地上网一顿狂搜，晕车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后面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些晕车药，许明月起初还有些将信将疑，过了会没想到还真好受了些。
此刻大巴又停在一个服务区里，众人上厕所的上厕所，逛超市的逛超市。
姜余下车后不知道去了哪里，许明月听他之前的意见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当时他还特地嘱咐了得要深呼吸。
于是许明月非常认真地呼吸。
呼——吸——呼——吸——
这个方法真管用，难道是什么吐纳法术？
旁边走过去个小年轻，边走边偷偷回头往她这瞄，鬼鬼祟祟地又折返回来。
“小姐姐，想要认识一下吗？”
许明月睁开眼，神色不虞，这人吵到她修炼了。
“不想。”
继续深呼吸。
过一会缓过气来，这个方法太神奇了，居然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仔细打量四周，很多奇奇怪怪的车，很多来来去去的人，夜里不远处的服务区显得格外亮堂。
这里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修仙的人，普通人也能过上这种日子吗？她心有疑惑。
这两天里，她认识了姜余，还有那个胡伯，在县城里、在车上也都碰到过许多人。
他们从许明月身边路过，有着普通却安稳的日常，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真切。
原来还能这么活？
许明月一直说得不多，只是在细心观察着身边的一切，在一缕缕蛛丝马迹中对这个世界构造着属于自己的认知。
比如姜余身上那个会发光的小瓦片，什么功能都有，有了它就能买想要的东西，又比如刚才坐的那辆大巴，每逢一段时间都得停下来一次，会有专人拿着管子送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进肚子。
想必是些好吃的，否则它怎么长得这么大，跑得那么快？
思索到这，许明月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她有点饿了。
车上的零食是姜余买的，虽说有她挑选的功劳，但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上去偷吃。
许明月看了眼四周，决定去找找姜余，让那个傻大个赶紧回来，她真的好饿啊。
许明月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服务区里头找人，她心里有数，自己敢一个人进去，就肯定能光速表演一个人间蒸发、在线失联。
回身绕着大巴走了一圈，姜余人没看见，倒是被尾气熏得够呛。
远离了些大巴，许明月秀气的小鼻子不由得一吸一吸的，眉头轻皱，姜余跑哪去了？
就在此刻，眼角余光里，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不远处两辆大巴间一闪而过。
许明月心头一喜，姗姗走了过去，刚过拐角，看见姜余手里拿着那个发光小瓦片，却是在和谁人交谈，许明月心生疑惑。
——这人背着我干什么呢？
她往回缩了一步，隔着大巴偷听了起来。
“……没有骗你，我就是出来散散心。”
“妈你也知道，之前那个班我上的不开心，我不是个耐得住性子过那种平凡日子的人。”
许明月闻言心中了然，原来姜余是在用那个发光小瓦片和他妈通话，这个功能好。
“你放心吧，我这下真收心了。”
“这次回去我就在家那边找工作，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听到这话，许明月眉头一皱，虽然不知道这话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但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我没啥事啊，我就想安定下来，你怎么还见不得我好了……”
姜余说完这句突然没了动静，许明月有点纳闷，正想出去打招呼那头又传来声音。
“不是谈恋爱了，真的不是！”
“就我碰见一女孩，我打算照顾人家一段时间……”
“不是不是，我没有被骗，您可千万别瞎说。”
隔着一辆大巴，许明月脸上一阵无语，这个人是真的一丁点谎也不会撒。
咦，不对，他要撒谎自己不就成了他女朋友了吗？想到这里许明月身上起了些鸡皮疙瘩。
不会撒谎也挺好……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只是姜余听起来有些渐渐疲于应付。
“……手头，呃，是不宽裕了。”
“我打算去问问蒋柯，他估计能给我出出主意。”
“我知道，没事，没什么压力，都是自己选的路，有压力我也得扛着。”
“真不是我女朋友，我就是……算了我回来和您当面谈。”
“行了，我该回车上了，到家聊，拜拜。”
听到姜余说再见，许明月也不知道该撤了，站在原地打算接着听后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到跟前了。
姜余停住脚步，认出来了面前的娇小人影是谁，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女侠偷听打电话。
你说这好好的仙侠流，怎么成了谍战文？
他脸上的疲惫此刻还没来得及完全放下，和平时乐乐呵呵的样子不似同一个人。
许明月看到这样陌生的他，突然感觉胸口堵得慌。
她能听懂姜余嘴里的压力是什么，在商场里的时候就有隐隐约约的猜想。
可世界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呢？她不理解姜余为什么要替自己扛下这份压力。
她在云中宗的时候不过是个普通人，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本不属于自己的剑谱，又在被逼无奈之下选择飞升。
以前的她活得很单纯，生活里只需要简简单单地练剑，从不用考虑什么生活压力，云中宗养得起这个闲人。
现在的她更加是什么都不会了，飞升到这里来一下变成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连自己最熟悉的剑都握不住，她唯一的优点与追求都被命运剥夺了去。
可自从听到姜余和家里的通话，她如今好像还要成为谁的累赘？
大家只是萍水相逢一场，从没有什么真正的交情，哪里值得让他为自己这么吃苦。
姜余没有等来对方的解释，只是看到面前的人表情越来越不对，仿佛有许多许多事在心里堆积着。
姜余心里因为被偷听带来的一丝不快也立马散了，此时头脑飞速运转，开始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说什么冒犯的话。
就在他脸色一变，以为她是因为那几句男女朋友的话不开心时，许明月开口了。
“你为什么对我的事这么在意，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等姜余回答，许明月接着道：“我没有什么法力了，我也不是什么仙子，不是什么女侠，你知道吗，我甚至连自己用了十几年的剑都拿不起来了……”
“那边的人要杀我，这边的东西我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
“……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许明月嘴里的话越说越快，这几天心里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宣泄了出来。
以前的自己活得太简单，在不到二十岁的人生里遇到的人和事少的可怜，她没有什么出尘脱俗的心境，而如今更是一无所有。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人和房子，但没有哪一处属于她。
对前路未知的恐惧轻易地击败了她，呼吸一寸寸变短，眼圈一点点变红，到最后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姜余是第一次碰到谁在他面前哭，还是个女孩子。
可不知道哪来的动力，本应该手足无措的他此时却格外冷静，他缓缓蹲下身，目光平静，没有思索地将自己的所想轻轻地一句句说了出来。
“我不甘于平凡的生活，大概是因为读过的书太多。”
“而关于你和你的一切，是我人生里接触到的最最不平凡的人和事。”
“假如让几个月前的我做一万次选择，是要回到普通的生活里去，还是走到如今的模样，我会选择一万次维持现状。”
“你觉得我背负压力是一种无奈，可我心甘情愿。”
“我已经见识过了最不平凡的，而这只是一些小小的代价。”
许明月止住泪水，鼻子一抽一抽地看向姜余，此刻心里什么念头也没有。
眼角朦胧下，姜余背后是不断浮动的光。这个场景像是又回到了那片斑驳光海里，只是这一次它和自己都落在人间。
这一幕有些莫名的熟悉，许明月心里安安稳稳的，周遭冰冷的白雾打着旋消散了开，灰暗也没了踪影，像是刹那间冰雪消融。
她顿了顿，深吸口气道：“我叫许明月，以后不准叫我女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