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没多久就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眼神有些古怪。他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午饭的时候也没有出来。
我以为还是因为上午发生的事情，他还在闹别扭，也没有太在意。
我去白寒房里给他送饭。白寒在床上趴着，拿被子蒙着头。
看他这样子，我有些想笑。“起来吃饭啦。”
白寒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他脸上的表情吓了我一跳。那是一种无法表述的表情，白寒的眼睛里全是血丝，眼神里带着一股狠劲儿，但又很纠结。他看了我半晌，忽然说道：“我觉得有些事我越来越不明白了。有些人我一点都看不懂。”
我知道他说的是银朱。这么想想的话，我忽然觉得银朱好可怜，莫名其妙地就被人恨上了。 “银朱他其实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他选择了拿起剑活下去，有些事情他也没有办法。”
“是吗？没有办法？”白寒冷笑了一声。
“你跟银朱可能有些误会，有些事可能还是说开了好一些。”我轻声劝导他。
“说开？确实。”白寒咬了咬唇，忽然从床上翻了下来，“是啊，反正我自己想也什么都想不出来，那就去问清楚。我相信不是你，虽然你是很讨厌……”
白寒一边叨念着，一边推开门跑了出去。
“哎！”看他出去了，我想了想，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也跟了出去。
银朱在后院那颗樱花树上。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大错。我真的不该让白寒这个时候来找银朱。
“告诉我不是你。”白寒表情十分狰狞，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声音也嘶哑得不像人声。
银朱坐在树上，他直起了身子，一条腿自然垂着，一条踩着树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银朱面无表情，罕见的严肃。
“是我。”他说，“他们没骗你。”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白夏背叛了我们。”银朱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背叛？哼，就是因为我哥认同了新政吗？”
“是。”
白寒眼睛里全是血色，他死死地盯着银朱。
银朱从树上跳了下来，“你想报仇，我随时奉陪。但是你记着，只要你对我拔剑，你就是我的敌人了。我会以对待一个真正的对手的姿态对待你。”
“求之不得！”说着，白寒就要拔剑冲过去。
银朱忽然靠了过来，用手把剑压了回去，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一年多过去了，似乎什么变化都没有。“等你想好了，再动手。”
说完，银朱转身离开了。
白寒呆立了半晌，也跑开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后来我知道了，白夏以前是落英城的守备军，就像白寒说的那样，白夏被长门城的新政理念说动了，然后离开了落英城。为了不让落英城的秘密泄露出去，银朱奉命截杀了他。那天，白寒跑开之后，遇到了长门城的人，那些人告诉了他哥哥的事情，想要借助他打乱落英城的布防。但是没想到白寒马上就问了，然后选择了离开。至少这一点他们的目的没有达到。
我也终于明白了白寒到来那天众人脸上的古怪，也许银朱最后改变了主意，还那么尽心尽力地教他剑术，就是想给他一个平等的报仇的机会。可惜，白寒没有接受，他跟他哥哥一样极端地选择了对立。
以白寒为导火索，长门城跟落英城的战争以长门城的偷袭重新拉开了帷幕。落英城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两个月后，情势变得很紧张。向南先生把银朱派出去向州府请求援兵。
可是还没有等银朱回来，落英城就保不住了。
城破的猝不及防。
那天，我在屯所焦急地等待着，傅言大哥跟我一起。前一段时间他受伤了，一直在屯所里养伤。然后大家都退回来了。向南先生要我们离开，他留下牵住敌人。向南先生说，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扶持我，就是为了我所谓的梦想才让你们跟我走到了这一步。到最后我要是再让你们谁替我死了，我下辈子都不会安心。
雁丘先生跟向南先生争执了半天，最后还是向南先生向他下了命令，雁丘先生才同意了离开。
就这样，我们留下了向南先生一个人，灰头土脸地向北逃向了白鹤城，在白鹤城重整旗鼓。这时候才发现，人少了这么多。石仓没有跟我们一起来。他说这么久的战争他已经倦了，这不是他以前期待的生活。也许这个时候说退出并不合适，但是他已经不想留下了。他说他还会在某个地方跟我们一起战斗，也许哪一天明白了他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也还会再回来。
没有人挽留他，也没有人谴责他。也许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还没来得及整装出发，就传来了向南组长的死讯。大家状态都很差。
下雪了。
起床的时候天还很暗，推开门，一股冷风灌了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刚想退回去，我转眼就看到银朱在廊下坐着，抱着膝。他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不知道坐了多久了。
说起来，好久没见银朱了。昨天还听说了银朱回来大闹了一场，然后就离开了。大概，还是为了向南组长。
我走过去，在银朱身边坐下。
“昨天我去见他了。”银朱声音闷闷地，他没有抬头。
“嗯。”
“我只能看着他死，我救不了他。”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我是不是很没用啊？”银朱抬起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红了。
“没有啊。”我轻轻地笑笑，“雪上先生很强大，相信向南先生一直以来也很为你自豪。”
“我想带他出去，他跟我说，他这辈子，为了这个所谓的梦想，什么都得看人脸色，什么都做不了主，最后了，他想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他说他已经很累了，已经不想再坚持下去了。”银朱缓缓抱住了我，把头埋在了我的肩上。我不由自主僵了一下。
“嗯。”我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手，像抱一个孩子一样抱住了他，“向南先生最后一定走得很安详。”
银朱没再说话，他一直靠在我身上，哭了好久，最后睡着了。
上面下来了命令，要求我们夺回落英城。就算是不这样说，也有好多人想要为向南先生报仇。雁丘先生分析了形势，他理智地下了结论，现在出城对我们这边并不利。虽然来了一部分援军，但是，援军的状态跟敌军根本就没法比，根本就是一盘散沙。
但是有人不听。自从向南先生死后，银朱跟雁丘先生的关系就很僵。银朱一直认为是雁丘先生弃向南先生于不顾，自己逃走了，而雁丘先生也完全没有解释。银朱说，“你怕死就一个人在后面躲着，反正有人替你挡着。”说完，就一个人离开了。
迫于上面的压力和银朱的冷嘲热讽，雁丘先生最后还是决定出兵了。出兵之前，他说，“这一战可能凶多吉少，想走的我不强留。”
有人走，也有人留下。毕竟是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交情，还是有人愿意不顾生死追随着向南先生的遗愿。
又是一个多月的拉锯战。在这一个多月里，龙扬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这么多天过去了，大家已经对他回来不抱希望。傅言大哥上次的伤还没好，一直在养病，现在似乎更严重了。
战争战争战争，每天看着屯所里来来回回的伤员，看着大家脸上铁青的脸色，我的心也沉得要死。
新的屯所里也有一棵樱花树，但是没有原来的那棵茂盛。银朱也从来不去那棵树下，也许，樱花树，已经变成了他的心结了吧。我经常看到银朱坐在我窗外的廊下，发呆。就是向南先生死的时候，他抱着我哭的那条长廊。我想他还没有从向南先生的死中走出来，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就坐在窗前默默地看着他。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坐在窗前看着银朱。外面忽然响起了礼炮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外面漫天的礼花，像流星一样划过，空气中又渐渐充满了那种燃烧的味道。
原来，又是一年除夕了呀。想起去年的除夕，大家都在的时候，想着那时候的欢歌笑语，我忽然想哭。
那天晚上，傅言大哥去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