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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明凰:盛世浮华,情若烟霞(4)

千面妆

  

父皇让宫娥在院子里栽了母后最喜欢的木芙蓉,因此冷宫虽浸在灰暗凝冷的气息中,但幽幽绽放的芙蓉花还漾着零星的色彩,宛若蝴蝶摇曳着缱绻旧梦。

我抬头朝扇窗望去,想让母后第一眼就看到我。岁月寂寞,她时常坐在窗边赏花忆梦、听风等待,我和父皇来了,她便温柔而朦胧地看着我们,仿佛我们是从花霄云梦里走出的归人。

然而,此时却未见母后的身影,而是看见一白衣少年立在花树下,正伸手在树枝上系着一串竹风铃。

竹风铃的声音清宁幽柔,正适宜养病的母后,可惜这段时日忙着皇太女之争,我已好些天没来探看,更别说送上这般贴心的“陪伴”。难为他想得周到,更难为他敢冒着阴恶的目光前来。

“公主。”和乐系好风铃,微笑着向我点头。

如今,众人对我的称呼已改为“皇太女”或“殿下”,他这声轻唤便好似一缕和风,稍稍拂去我心头的积虑,暂且逃脱片刻的重责。

“小乐子,谢谢你来看望我母后。”我感觉自己的眸光清朗了许多,全靠他那声“公主”,将我牵回了纯澈的童年。

和乐的眼神却暗了一暗,看着我眉心那抹残红的胭脂色,笑意也敛了几分:“原该向公主道喜的,可看见公主变得这般沉稳坚忍,我更感到心疼。”

我不知道他说的道喜是指被册立为皇太女,还是和邵槿阳的婚事?但不管是哪一件,他都没有再提恭喜之意,而是绕开这些正事,闲话起昔日同窗的趣闻,让我在谈笑中继续重温童年。

可不管我们多么留恋,童年的岁月还是说了告别,和乐也在我理好心绪之后,淡笑着歉声道别:“公主,我预备去游历一番呢。”

“为何这么突然,夏末时你们不是还说要好生温习,筹备御学试的么?”在这青涩恬和的氛围中,我不由噘起嘴,向玩伴撒娇。

“嗯……因为我伯父伯母想让我去长长见识。”他融融笑着,人如其名:“我会给你写信作画,让你在皇宫也能游赏天下。”

我微笑着答应,但心里却有些怅然,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诗情画意,其实远走他乡还是因为族中的矛盾吧。之前便听同窗们聊起过,和乐的一位叔公无嗣,他祖父便想让他来承袭这一官爵,可他的伯父伯母却认为该由他们的次子承袭(长子将来承袭祖父的官爵),与族中众人相持不下,闹得甚是不快。和乐应是想以自己的远游,来结束这场纷争。奈何他从来和气欢乐,绝口不提心底的苦涩。

“你总是这样,难道一直闷在心里就、”

“才不会,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还不清楚?我从不想不开心的事。”他伸手拨弄风铃,发出细碎轻盈的声响:“放心好了,游玩够了我就会回来的,皇后还嘱托了我一件重要的事呢。”

“什么事呀?”我好奇地问道。

“唔,现下还不能说,你以后就会知晓的。”他微笑着,清风拂过,一朵芙蓉花落徐徐掉落,他展开掌心,接住了那团残梦般的烟霞色。

“母后很喜欢你呢。”我牵了牵嘴角,却忍不住发出叹息:“你若是她的孩子就好了,她就不用遭受这么多痛苦、”

“公主在说什么傻话,你是皇上和皇后的唯一,‘唯一’的真正意思不是仅有,而是永远无可替代。”和乐用手指弹我的额角,想将阴霾和忧郁弹出脑海:“所以,不许再胡思乱想。”

“小乐子……”

“皇后嘱托我的事,我一定会办到的,不过介时,还需要公主的同意,你可得记着这约定,绝不能忘记。”他行礼告退,走到宫门边时又转身同我挥手,这画面从此在我的记忆中定格,他的神情仿佛在说,即便远到天涯,也定会回来相见。

“这段时日很累吧,委屈明凰了。”母后走到我身旁,微凉的柔荑轻抚我的头,上面戴着父皇特意命人制的衔珠嵌宝舞龙赤金冠——皇太女的尊贵象征。

在母后的温柔疼惜中徜徉着,我的头才后知后觉地隐隐作痛起来,这金冠于我而言本就太过沉重。

“母后。”我偎在她怀里,闻着清馨安宁的香气,父皇说母后有着让他安心的魔力,这是至爱间的心有灵犀。

“都怪母后不好,没能给明凰生个哥哥或弟弟,让你承受这天下重负。”母后歉声叹息。

我哭了起来,尽管她遭受那么多痛苦刁难,却从未怨过我是女孩,反而一直自责没能给我最周全的呵护。

“母后不许说傻话,你是父皇和明凰的唯一。”我将和乐方才的话脱口而出,心里不由有些疑惑,觉得母后同和乐定谈起过“唯一”,可是……因何而起?

“母后知道,明凰只想做个单纯的小公主。”母后为我拭去眼泪,似幼时哄我入睡般轻拍我的后背:“怎奈生于帝王家,何以言自由,况且又是这样灰暗的局面,我们只能权衡利弊,为你选一条,还能有转机的路。”

“明凰,不要害怕,即便是承天下重责的女皇,只要与真爱之人相伴,依然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你现下先要学会坚强和从容,相信母后,那一天定会来的……”

我在芙蓉色的云梦里流连了许久,悠悠从母后的怀中醒来,而母后还在父皇的怀中安睡。我继续合眸,享受这难得的团圆。却不知时光正无情地流逝,这一梦竟成了永远也无法追回的昨天。

三日后,太后以庆贺我为皇太女为由,请父皇和我到福熙宫用晚宴。

依后宫的“看客”们所言,从母后入宫起,太后便开始了她长达二十年的争斗(若是加上她为皇后的二十年,则是整整四十个年头)前半生与夫君勾心斗角,后半生同儿子明争暗斗……直至霜华染鬓,亦未肯停息。

比起母后,她何其幸运,为王朝诞下了名正言顺的嗣君;可她又何其不幸,韶华之年便开始应对夫君和他的三千佳丽。也许,正是因为母后不幸又万幸的遭遇,愈加刺痛了她竭力掩藏的心伤,遂执意对母后心生怨怼,以至嫉憎交织、恨结成网。

“殿下,如此看来,太后应是决定妥协了。”乳娘舒了口气,仿佛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被拿开。

我牵了牵嘴角,笑容却有些勉强,由于太后厌恶母后擅宠、嫌恶我是女孩,我们的尽孝就是让她眼不见为净。因此我对福熙宫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那场阴霾肆虐的劫难里,满含惧意。

父皇深知我记忆中的阴影,特意先乘龙撵来东宫接我一同前去。

“明凰别担心,太后总归是你的亲祖母,虽因你是女孩而失望,但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父皇摇了摇我的手:“开心一些,以后同太后亲近了,便能请求她对冷宫放松管束,时常让你去看望母后。”

“嗯!”最后一句话让我提起了精神,在父皇温慈的目光中绽出笑容。

然而,太后的神色并不似我们预想那般变得慈祥柔和,她仍旧“戴”着那张阴沉严冷的面具,眉宇间甚至还荡着一缕肃杀之气。不知是因为年深月久,这神情已融进了眉梢眼角,还是她并未想缓和我们之间的重重愁怨,可若是如此、又何必将我们请来?

“坐吧。”太后示意我们入席,父皇面前的金爵已经斟满了酒,她唇边泛起点喟叹的笑意:“你成婚之前时常陪哀家饮酒谈天,后来不论喜怒哀乐,都不再同我言语了。”

父皇的面色沉了下去,我听到他的心声,因为烦忧悲伤多半都由您所赐啊……

“好了,今夜陪我喝几杯,许是最后一次了。柴女官,给皇太女也斟一杯酒,免得她、”

“母后,您想说什么尽管言明。”父皇见太后语气不对,连忙打断道。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太后举起酒爵,一饮而尽:“当初你若是听我的话,迎娶你表妹(贵妃)为后,开枝散叶、绵延富贵,何至于现下这般颓丧寂寥,那个女人、”

“母后!”

“都怪那该死的女人,破坏了我为家族谋的荣华前程,这浓仇深恨,至死不消。”太后将父皇气得脸色铁青、我也满腔冤郁,她自己反倒平静下来,继续执起酒爵,闲闲地啜着,嘴角甚至浮起一丝笑意。

我对太后本就忌惮,现下更是感到惧怕,不由抓住父皇的衣袖。

“我们走、”父皇握住我的手,我惊觉他的手在颤抖。

“来不及了。”太后幽幽看了父皇一眼,这场漫长的争斗,没有输赢,只有分离。

惊雷乍响,父皇面色惨白地捂住胸口:“护好殿下。”

他对赵内官嘱咐了一句,便急急出了殿门,朝冷宫的方向跑去。

“母后……”时隔三年,那阴森鬼魅的利刃终还是落了下来,我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心若坠入枯井般绝望。

“送皇太女回宫——”赵内官的声音变得暗哑,但还是用高朗的语气,提醒太后她的失败已成定局。

“将福熙宫的宫门关上,我和父皇终生不会再入此门。”我从荒凉的痛楚中回神,在泪眼迷蒙中,发出了皇太女的第一道命令,终还是被迫学会了自己所惧怕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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