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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鸦杀

  

“消息明确。”对面的男人修长的五指交叉在一起,慢条斯理地说,“虽然伤亡不可避免,但至少看司徒念逃亡的方向的确是去往扬州,而且他给其姐的飞鸽传书也被截获了,如今只等司徒仇行动了。”

“是吗,那是王爷……运筹帷幄。”田恒有些无所适从地笑了笑。

“王爷说,你的所作所为充分证明了你的价值,说罢,要何奖赏?”

对面笑得像狐狸一般的男人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同时他不得不佩服甄殓料事如神,他在那封夹在推荐信中的纸上说了,有些人是没办法用“等价交换”这种看似很公平的交易法则来相处的,在他们眼中大部分只是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根本没有那资格跟自己站在“同等”的位置上谈条件,就算你的条件充分合理,对他们来说也是近乎于“要挟”一样的举动,有可能激怒对方,要跟这种人做交易,只有一条最安全,作出足够的贡献后,看他们是否认可,再决定该不该给些恩赐。

显然建宁王是认可了自己的努力,田恒之前一直担心李倓利用了他的情报后会把他一脚踹开,不过甄殓也说了,李倓这样的人不屑于这么做,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打赏”是一种彰显身份气度的做法。

“在下……不要求物质上的奖励。”田恒两手绞在一起,很是局促不安。

“哦,这也好说,下九品到从五品的官位,只要不太离谱,任选无碍。”

“不……在下只求,王爷去关注一件事。”

“何事?”对方的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知大人您是否听说过前段时间司徒念为非作歹的案子。”

“当然,这可是震惊京中的大案。”

“那也该知道,有个被举报为他同伙的两个江湖人士,一个唐门的唐澈,一个万花的甄殓。”

“甄殓不正是那个……你说的神器的所有者?”

“是的,他现在一方面被严密监视,一方面被软禁着,所以……”

“你的意思是说让王爷插手这件案子。”

“是的,说的具体一点……就是将甄殓和唐澈洗白,越彻底越好,不管用什么手段。”

“呵呵。”男人冷笑一声,“原来是他人之惠?田公子,你自己的要求呢?”

“在下不敢奢求太多,本来……”田恒转念一想,还是不要说太多了,“总之,只有这一项要求,唯望王爷出手相助。”

“我会把话带到,至于王爷答不答应……”男人摸了摸带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的下巴,“那就要看你表现是否值得了。”

“……是。”田恒心里直打鼓。

这种时候甄师兄肯定是谈笑风生潇洒应对吧,他与他差的何止是发色和容貌呢?

这种生活对叶文海来说太无聊了,才第二天而已,虽然那个人比什么都赏心悦目,可是要欣赏美人要付出无事可做快要崩溃的代价有点太大了。

“嘛……甄葛格……我们来玩游戏吧……”叶文海用双手支撑着下巴,晃着双腿。

“我这儿没什么有趣的游戏。”甄殓拨了拨棋子,“来下棋?”

“谁要玩那种无聊的东西啊!你好神奇啊有了一副棋局就能整天耗在上面啊!”

“不然呢?”甄殓歪了歪头,“你让我出去吗?能给我机会再去见谁吗?我还有什么事可做?”

我就算放你出去也会吓坏小朋友好吗!叶文海腹诽,就甄殓现在这副模样,白发还好说,这通红的眼眸怎么解释,昨晚他身上仅有的一点点法力也被封印殆尽,稍微做点伪装都不能了。

“那,我看你那里好像藏着很多书嘛,是你的日记吗?”叶文海晃着脑袋问。

“我不写那玩意。”

“那就借给我看看嘛!”

“不能给你看。”甄殓微垂下头说。

“……为啥?真小气啊!”

“那是唐澈写的东西。”甄殓靠在了椅背上,“我还没看完,不,还没看透。”

“啊~好神奇啊,据说阅女无数的家伙居然能静下心来研究一个女人啊?”

更让叶文海惊奇的是,这样说居然触怒了甄殓,虽然他只是皱起了眉头,但那升腾起怒气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他有啥好生气的?这种事实还怕被谁知道吗?叶文海想不通,于是扁着嘴坐回凳子上。

“我的私人物件,其余人一概不准动。”甄殓别过脸去,眉头还皱着。

“知道了知道了,切!真是讨厌啊!”

“文海~”一个少女的声音随着开门声响起,“我来替班了。”

“啊啊啊你终于来了!我快烦死了!”叶文海蹦跶到地面上,朝着走进来的穿着蓝白一群的女童跑过去。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还有谁!还不是这个讨人嫌的家伙!”叶文海指着甄殓恨恨道。

“你出来一下。”

“咋了阿离?给我带吃的了吗?”

“不是啦,总之你先出来吧。”阿离拉着叶文海的手走向窗外,倚在窗边摆弄棋子的甄殓斜着眼看着两个小姑娘手牵手走出门。

“你刚才向甄殓要东西了吧。”阿离关上门以后问道。

“啊……就是太无聊了嘛,我看他那里书很多,又听说不是日记,就想借来看看嘛,谁知道这家伙说是小澈澈写的东西不给看呢!”

“实际上……他那点行李里头,有一大部分是跟唐姑娘有关的东西吧。”

“哈?什么意思?”

“晚上不是我负责监视么,人家就寝的时候不方便,是这些孩子们代替我的眼睛。”阿离举起一只白皙的手臂,一条仿佛拉长了身体的鱼一般的周身洁白泛着银光生物突然出现,在阿离的手指间出现片刻就消失了,“甄殓昨晚睡前,拿出个面具拿着看了很久呢。”

其实当时光线非常黑暗,只有月光作为照明,已经窝荆被窝里的甄殓并没有立刻就寝,而是就着月光,拿出一个刚从包裹里拿出来的银色的面具,拿在手中看了许久,然后将头贴着那面具,弓着身子坐了许久,阿离似乎看到他的肩膀在抖,然后他十分明智地决定不继续盯梢了。

“总之,”阿离严肃地竖起手指,“即将被格除神位的家伙不是我们能理解的,困扰他的一定是十分危险的事,你别跟着搅合了,让他一个人烦恼去吧。”

“那是必须的,我能和他一样蠢嘛,不过接下来你可难熬了,那家伙一个人摆棋谱都能摆很久,不吃不喝不挪地儿,真服了。”

“这叫‘气质花’。”阿离拍了拍叶文海的肩膀,“快去玩吧。”

“走喽!”叶文海拖着重剑蹦蹦跳跳地跑了。

阿离推开门,走进屋里,窗口一阵轻风吹起窗边人绮丽的白发,徒增几分憔悴,阿离反手关上门,轻轻走到桌边,拖着下巴盯着甄殓看。

一盏茶过去后。

“你到底想干嘛?”甄殓回头瞥了阿离一眼。

“啊?”阿离晃了晃脑袋,“入定啊。”

甄殓很想翻个白眼,这小姑娘的境界倒是比叶文海高出不少。

“你手上那本,可是王积薪的《棋决》?”阿离又问。

“是啊,这么多棋典之中,我还是最属意他的作品。”甄殓一边摆着棋谱一边说。

“他写了什么?你喜欢哪点呢?”

“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甄殓把书一合,流利地背出围棋十决,“是不是很有道理。”

“听你这么一说也确实。”阿离若有所思道,“很像你的处世之道啊。”

“处世之道吗?”甄殓挑了挑眉,“其实那并非我刻意背诵来学习,要说我的处世之道,也不知从何时起就与这十决契合度颇高了。”

“一点一点学来吧,人间是历练的好地方,可终究不适合除了人类以外的存在啊。”阿离晃了晃小短腿,“那种感觉是怎么样的?文海说的……‘爱’什么的。”

“自己试试就知道了。”甄殓不怀好意地笑笑。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阿离嘟起嘴,“认真回答很难吗?”

“没法认真回答啊。”甄殓翻了翻书页,“这是……秘密。”

“秘密?”

“两个人之间的秘密。”甄殓莞尔一笑。

“也就是说,不找到另一个人无法感受吗?”

“据叶文海的说法,唐澈是个特例,但是……一般情况来说是这样的。”

“果然是很危险的东西呢,葛格。”

“嗯,一点没错。”甄殓拖着下巴,神思早已不知去往何处。

经过几天昼伏夜出的生活,到达扬州的时候他才发现,时间近已接近年关,扬州城内一派喜气洋洋,到处洋溢着过年的浓厚气氛,司徒念拉低了斗笠,专捡暗道小巷走。

估计是因为除夕将近,所以野猪林里长年露宿野外的猎户也回家去了,那间猎户的小屋也空置下来了,看来人没走多久,室内灰尘积的还不是很厚。

司徒念抱着刀靠着墙坐在炕上,在昏昏沉沉中渐渐沉入睡眠,这几天来他根本无法睡个好觉,时刻要提防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冷箭。

所以当门发出第一声嘎吱声时,他还尚未睁开眼睛,就完成了拔刀指向门口的动作,然后呯的一声之后,刀锋被阻截了。

一剑挡下斩击的女子表情倒像是慢一拍,瞪圆了眼睛看着司徒念。

“姐……”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司徒仇摸着下巴说道,一面把剑收回背后的剑鞘里去。

“新年大吉呀司徒道友!”一个男人突然从司徒仇背后冒出来,伸出左手晃了晃,笑的一脸无辜。

“为什么你也跟来了!!”司徒念又有拔刀的冲动。

“师兄主要是顾虑建宁王的想法。”司徒仇说,“他说现在大概李倓不那么信任他了,他总有不好的预感。”

“难道你拖着这残废的身体是要来保护我姐姐吗?是保护还是拖累啊?”司徒念挑起一边眉毛。

又一声铿锵之响,一刀一剑咬在一起,司徒念的刀抵着黎靖的玉清玄明,两人不分上下。

“哟,左手也能拔剑了呢,真是了不起的进步啊黎师兄!”司徒念将刀锋一寸一寸往下压,他看得出黎靖用左手与他较劲显然非常吃力。

“够了!”司徒仇扯着司徒念的衣领把他拉开,黎靖失去平衡差点栽倒。

“说起来,你跟建宁王闹分裂了?我记得你们是一起的吧。”司徒念捏着下巴瞅着黎靖道。

“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黎靖两手交抱在胸前,靠着门框道。

“我不管你到底跟来干什么,如果发现你有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企图……”

“说起来我们没有交手过呢,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我就用左手干掉你怎么样?”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俩几岁啊??”司徒仇扯着嗓门吼道,“怎么都这么不听话!!”

两个男人同时把头撇到一边去。

“小念,我是来给你送行的。”司徒仇提起一个用布包裹着的柱状的饭盒,“以后没机会了,如今我们一道,权当年夜饭吧。”

司徒念咬了咬嘴唇,他想把头仰起来,可是那也太明显了,于是只得另一边紧紧握住拳头,能忍到如何是如何把。

司徒仇点起油灯,开始把食笼里的小菜一样一样拿出来,司徒念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除了瞎子谁都能看出他正在努力控制情绪。

黎靖也保持沉默,帮司徒仇张罗。说实话他还是蛮期待年夜饭的,虽然他已无家可去,但纯阳宫这么大,多的是提供给弟子的标房,也有不少除了道观无处可去的弟子长期住宿在观内。每逢团圆佳节,这些没什么亲人可聚孓然一身的纯阳弟子就会聚集起来,观内会举行各种各样像模像样的节日庆典,跟师兄弟姐妹一起过节总比一个人在外游荡来得好。所以黎靖连续几年的除夕夜都是在纯阳宫和众位道友一起度过的。

想到这,连他也开始可怜起司徒念来了。

就着昏暗摇曳的烛火,伴着远处遥远的扬州城和再来镇的喧嚣,三人坐在小方桌边上,三菜一汤,荤素各一半,就着淡酒提前吃起了年夜饭。

“这些都是你姐亲手做的。”黎靖边吃边说,“他一直很挂念你。”

“……嗯。”司徒念低着头往自己嘴里塞食物,黎靖满以为他又会说出什么混话跟他针锋相对。

“之前因为你坚定地站在建宁王那边,任何有关我弟弟的要求我都不能答应,但是现在你俩是怎么我又不懂了,总之今晚一定要把他送走。”司徒仇一边飞快的进食一边说。

“为什么李倓突然加紧了对司徒念的追查……我一点消息也没收到,只能说他不再信任我了,虽然事情突然我也想不出为何。”黎靖皱着眉头扒着饭。

“这会儿别说这些槽心的事儿了。”司徒仇举起酒樽道,“恭祝二位道友新年大吉,万事如意!”说完一口气喝干。

“祝我大唐繁荣昌盛,国富民强!”司徒念一口喝干。

“谨祝我大纯阳宫万世永存,功德圆满。”黎靖干了杯中酒后,又道,“无量天尊,敬三清。”

“无量天尊。”另外两位也齐声道。

酒菜就那么多,三个成年人都没太吃饱,尤其是司徒仇,总之饭碗菜盘都吃了个底朝天,酒壶也空的彻底,司徒仇麻溜地开始收拾杯盏,司徒念抱着胳膊靠在门槛上,透过交叉斑驳的枝桠,望向夜空中一弯残缺的皎月。

“去了东瀛早早的取个温柔贤惠的姑娘成亲生娃吧,很多事情忘了就过去了。”黎靖走到他身边,一同望向那明月道,“不过听说那边的女人喜欢染黑牙齿,这点我不能接受,先给你点个蜡。”

“那你愿意接受什么样的女人?”司徒仇侧了侧头瞥了一眼室内,压低声音道,“我姐这样的?”

黎靖微微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塞,司徒念轻笑一声道:“道友终究觉悟尚浅,虽然武学造诣叹为观止,但也难逃红尘情障啊,无量天尊。”

“你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好师弟。”黎靖冷冷地勾起嘴角,“只是你未遇到,不代表那个人就不存在,不管你这辈子能不能遇到,那因始终埋在你心里,你也未能破障啊,别高估了自己。”

“不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司徒念皱了皱眉说,“我只当你默许了,如今我要走了,这一别恐怕今生不能再见,我再不能看顾她,虽然看你不爽,但你也算是如今看起来比较靠谱的了。”

“干嘛,这是要来一出‘托孤’?你可算了。”黎靖摆了摆手。

“你听好。”司徒念走到他面前,直直地盯着黎靖,“我不求你保护她什么的,其实也用不着你保护,我只求你别害她,她是个缺心眼的,她应该无忧无虑地在纯阳终老。”

黎靖虽只是阴着脸不说话,但司徒念瞧他眼神也确定他心里绝对已有所触动。

“我都收拾好了。”司徒仇走出来说道,“趁夜色浓,赶快出发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三人骑上马(其实司徒念的马应该是抢来的),向着夜色中的东篱寨赶去,其实扬州城内也有港口,只是三个人随便那么一想,这种时候果断遵纪守法的水贼港口更安全。

司徒念抬头看了一眼在苍茫的蔚蓝色中浮现出来的东篱寨的建筑物飞檐,感慨道:“姐,小时候咱们还一起在这跳高呢,那个屋顶,上报给隐元会确认后还能得奖励呢。”

“嗯,那个烛影你还留着吗?”司徒仇答道。

“当然。”

“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一个隐元会指定的高处都没跳过。”黎靖铁着张脸说。

“那说明你活的太空虚啊。”司徒念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东篱寨的水贼们警惕性很高,大半夜的也有人按班执勤,老远看到他们就喝令他们下马接受检查,他们出示了东篱寨当家给予的令牌后,找到了先前联系好的负责人。

“啊,没问题。”那个嘴唇上留着一搓胡子的中年男人说道,“去往东瀛的船只,从这儿走这个月就这一趟,你们算是赶上了。”

“运气……这么好啊。”司徒仇嘀咕道。

“好了,快上船吧。”中年男人指了指搭到桥上的踏板。

“那……姐,我走了。”司徒念握住了司徒仇的双手。

“嗯。”司徒仇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司徒念瞥了一眼黎靖,转身朝甲板走去。

司徒仇突然紧紧抓住黎靖的胳膊,揪得他生疼。

“你怎么了?”黎靖低声问道,凑近她一瞧,只见司徒仇似乎是控制不住地瞪圆了眼睛,瞳孔里有某种不安定的因素在闪动。

“我有……不好的预感……”

司徒念走到了甲板上,踏板已被撤去,听到那木板相碰的砰砰声,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站在那里的黎靖和司徒仇,脸上有些恍惚的深情,然后身体一软,一同倒下。

“姐!!”司徒念扶着船舷大喊,“黎师兄!”

对了……轻功。这么想着司徒念后退两步,打算直奔岸上,这时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司徒大人,稍安勿躁。”

司徒念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面相十分和善清秀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穿着圆领紫色长袍,正在微笑。

“你是谁?!”司徒仇一只手按在刀柄上。

“在下吉备真备,被一位贵国的贵人相托,特来寻你,当然,挂念你的不只是唐国的贵人,还有一位身在我国却一直担忧座下弟子安危的刀宗宗主谢云流大人。”

“谢师叔……他……”

“你打算站在这儿说话吗?”吉备摊开手看了看周围。

“他们是怎么回事?”司徒念指向岸边伏倒在地的两人。

“放心,他们只是沉睡过去了。”吉备依然笑得很自然,“贵国不是有一种隔空扎真的武术吗?有一位精通此道的人乐于出手相助,而针上只是加大剂量的**,过一阵子他们就醒了。”

“你不会伤害他们?”

“只要您好好配合,他们不仅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事成之后,这艘船会等你一道,再起锚远航。”

“说吧,你们想干什么?”司徒仇只得还刀入鞘。

“请跟我来。”吉备礼貌地欠了欠身,做出请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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