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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涉

悖德之门

  

暮春已过,樱花也开始凋落。亚里砂常常感叹,虽然日本的国土相较于中国、美国、加拿大来说显得过于窄小,但因为最北自北方四岛,南方至冲绳这样狭长的地理特点,导致了四季于每一片区域所带来了的旬时体感几乎完全不同。于是乎就有了关西的是关西的初夏,关东是关东的暮春之尾一般。虽然天气迥异,但文化内核仍是一致的。

关上了早间新闻,对于从即使是在周末也没有睡懒觉习惯的亚里砂,作别了上述的感慨,她开始准备了美其名曰享受周六,这一被石神始诗偷换概念以利己的潜在事实— —他想带她去见他的一个所谓的朋友。

昨日电话里有约,今天自己不用做什么事,只需要在家门口等待来接她的车就好了。石神特别嘱咐不允许将校服当作今天出勤用的穿着。亚里砂虽然在接电活时,听到了石神这种要求,条件反射地翻了翻白眼,但今天她还是在脑中被迫说服了自己卖个石神一个人情,穿上了初次去唯子家的衣服。

似乎早就知晓自己行动轨迹一般,一打开门在可以看到楼下的位置看到了一辆丰田的皇冠。这应该是一部高级的礼宾车,即使不懂车的人也可以一眼看出它的价格不菲,或者换句话说,这不是石神始诗可以买的起的车。

自从唯子家初次拜访了以后,她就开始被屡次邀请再去作客。相比较于第一次拜访,有了两点不同。第一点就是茉莉对于自己热情了许多,第二点就是自己已经逐渐适应了珍妮鞋的高跟— —这直接让石神没有像刚刚自己穿上这一身近似于套装的衣物鞋子时,不再用他那浅薄的汉学知识,喻自己好像林黛玉一般“病若扶柳”,并且这也丰腴了心中某块准备发芽的土地。

“还算准时。”

石神摁下控制车窗的按键,在驾驶座上看着亚里砂说道。

“你朋友呢?”

“在后座上,我今天给你们当司机。“

伴随着这句话的开始和结束,车门的打开,与后座的人踏下了一只脚,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发生。

“你就是亚里砂吧?”

关合车门之后,一个女子出现在眼前。

熟悉的声音,脑中如此判断,要回溯的源头是如此的漫长,亚里砂在这个过程中却一直看向对方,脑中分析的优先级开始倾斜于给这个陌生但却映有水印的记忆,而非言语中那最后有表达讨好意味的“吧”字。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她笑着问亚里砂,

“…没有”

似乎本人也认识到了一直看向别人是件颇为失礼的事,亚里砂垂下了目光。

“小…始诗经常在我面前提到过你,不过他还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是这样漂亮的姑娘。“

说着这令人感到害羞的话,言者却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反应。她说的话形似恭维一类的社交辞令,但她本人神情却否认了这一段对话作为社交辞令在此处的可能性,反倒是较之石神稍稍睁大的眼睛,给予了心中所感所想的情感刚刚好的展示空间,将一种包裹之感—— ——她让人感觉,即使是她的无言,也饱有一种欲望,那就是她想要柔软似棉花,深拥着她视线、目光的终点。

“谢谢。”

最近有赖于初访里村家,吸取了茉莉在进门前自己被类似夸奖后的不当反应。这一次她表现的从容了许多,可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像玩手指那般地玩味这时对于自己依旧是陌生人,她口中的那句“这样漂亮的姑娘”。

“对了,我先自我介绍吧,我是始诗的高中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我叫市之濑阳菜,市是立川市的市,之是江之岛的之,濑户内海的濑。阳就是朝阳的阳,菜是来自《诗经 周南》中的《关雎》,‘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的菜。以后你拜托始诗的事情如果他没有时间或者办不到的话,你可以试试找我。”

她是个爱笑的人,在没有率先思索对方伸出的橄榄枝背后所蕴含的意义前,她在脑中先先下了判断。

“谢谢,如果有需要我应该会找你的。”

“啊啊,你又来了,阳菜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是和她一样都可以信赖的人,你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和语气,对待初次见面的长辈,真的没有问题吗?”

在石神的问句坠地的一瞬间,亚里砂报以一瞪,于是在二人一问一瞪的状态下,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阿诗,亚里砂至少对我,我希望可以随意一些,我不喜欢太过严肃的气氛。亚里砂这样,我本人没有任何意见。”

站在亚里砂身后的阳菜朝石神轻轻摇了摇头,石神也照应似的轻轻叹了口气,随车窗的上升而慢慢掩去他的样貌。不过也正因为石神关上了车窗,他错过了二人的一小段对话,

阿诗一词似乎均与记忆库有着惊人的共鸣,被迷雾笼罩的回忆场景开始渐渐浮现出来了。

“你是那天他打公共电话的话时叫他阿诗的那个人吧。”

自信到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阳菜还是一笑,但那却是我们都很了解的笑容,它是带有些俏皮意味的肯定。

“上车吧。”

她自顾自先上了车,亚里砂事后也并不知道那时自己为什么会显得有那样的顺从色彩,只记得是怀着孩提时代少有的隐隐的好奇心去冒险一般地期待下文— —这是她自已都明白的,本不来自于自身灵魂与情感化合所生成的产物。她— —这种全新的感情是来自于外在,是像蒲公英那样白雪纷纷播种之后,一个身着白色的简洁洋裙的少女在手持自然神祇向其求爱之后,所献上的最绮丽的繁花,以阳春一般的心情在那翠带间穿梭之时,衣裙错带了一织那白色的、饱蕴着希望的种子。又在停驻在碧色生机的尽头,凝望脚下那一片湛蓝的地母明眸一般的海间,倾诉之心作用于外,在少女张开怀抱似得洒倾了捧花,那因意外而借代的种子— —也正是亚里砂这少有的甚至是完全缺失的好奇心。缓缓坠入崖间,在乱石岗间的心之瘠土扎根下来也同时成长起来。

自从亚里砂在里村一家妻女间于初访留下的良好印象,亚里砂每一个星期都会被邀请去里村家玩。虽然里村若沧还是对亚里砂热情的程度远远不及茉莉和唯子,但也将敌意收敛了许多。那天在唯子送亚里砂回去后,也确实证实了茉莉的预言,他被女儿狠狠地“报复”了一把:唯子除了必要的对话外,其他时间不是刻意避免与自己交谈就是语气故意冷淡,常常躲进房间来以示抗议的顶点。

不过,这种情况也很快消弭了。当然,在这种一对二的家庭战争中,唯子作为优势方几乎不可能向若沧让步。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若沧用第二次亚里砂来访中自己的态度证明了对于妻女的妥协。虽然这对于一个名校文学院的教授并非难事,与中国鲁迅学会的海外交流,法国普鲁斯特研究协会同事的来访,即便是由于身体不好,而早早卸下行政职位的里村若沧,还是在新鲜血液之中挑起了大梁,以交际的艺术向国内外来访者展现了在《战争与和平》中贵族那一套的婉约,《追忆似水年华》里叙述者感情与感知的细腻,在加以步入社会者的通达事理,种种作用之下,取得声誉斐然。

但在某些时候人总是具有意外强烈的好胜心,它出现的时候,不论时间地点人物,总会让昔日的智者沦为凡人,骁勇善战的指挥官退化为热血冲头的士兵。里村若沧出于强烈的直觉与假借于细枝末节形成的跳板,跳上了名为真相,这与直觉可以契合的事实。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得不在妻女的“胁迫”下做到了表面上的改旗易帜。那种因镇压而燃起的好胜心却越来越旺,但若沧可以控制。

因为来的次数频繁,里村一家在潜意识中已经把亚里砂的来访视作理所应当。这一个星期亚里砂却在电话中找到了一直未能找到,可以把茉莉和唯子的邀请谢绝掉的理由;她说父亲要带她出门— —在两家之间渐渐来往紧密之后,亚里砂或明或隐的暗示了自己所谓的父亲一直忙于工作,所以对于大小事务她一般可以自己决定。可这次的理由昭明了亚里砂是在难得有空的父亲陪伴下得以度过二人鲜有的共同周末。那么,于情于理都没有坚持邀请的理由了。

人虽然是会自动适应环境的更迭,不过对于这种更迭的适应是伴随着内心情感的变化与时间共同的作用之后而发酵的一种自我的保护机制。

而对于时间维度只有一周的分别,既显得意料之中又对本人来说表现得突兀,里村唯子明显产生了不太适应的反应。

周末的赖床对于里村一家而言,似乎是一种隐形但一般情况下,不会行使的特权。

唯子却因为亚里砂的缺席,身体里面的细胞再自然不过地响应了睡意在她耳边低语的魔咒:

“既然她不在,那么周六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早间的阿拉卡比咖啡袅袅的醇香、妈妈那缺少了另一人名字但仍饱有无限爱意与柔情的“唯子”、爸爸倾倒咖啡时越过空着的一人位而挽起后垂下的袖角,所散发出来好闻干净的肥皂味….全都无一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感情、色彩与潜藏在细枝末节处预留好的欣喜。那么,就这样睡去其实也不会损失什么,反而多多少少加速了与她的再一次相遇的瞬间。”

从前对她恬淡美好的周末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灰色——这当然是一个不太准确的描述,这抹灰实际上的来源是窗帘未拉到底,其缝隙所流露出来的将要日落前的形似灰色的颜色。她发觉自己的赖床过了分,早上的清明已经散去,将要入夜的灰暗业已袭来。唯子心生奇怪,自己明明感觉没有睡去,脑中也有一个定格的印像,可为什么现在却有大梦初醒一般的感觉?

就像一种潜在目的似的,它看似与自己的欲望和诉求无关,其实不过是大脑这种精密的仪器打散了它们,然后加以藏匿,或付诸于隐意、象征、比拟,致于它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出其原始的想象或诉求。

但就好比万物皆有被人分类定论为好与坏、良与差、优秀与拙劣一样,唯子向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思念或盼望一个人,脑中那位调度隐蔽潜在目的大师似乎因此显得心有力而力不足,狼狈不堪地留下了许多线索供人走到真相所在的位置。似睡似醒是为了麻痹自己神经的认知,让其以为白日也容易度过,夜晚的黑暗代表着相逢之日四分之一的进度在相对快速的情况下也可以到来。

自欺欺人看似是个贬义词,可那应该是站在旁间冷眼观世之人的一种高傲之下的厌世下— —因为有谁可以斩钉截铁地否认自己在生活中没有任何意义上的自欺欺人?或是笃信天赋要败于努力之下,或坚定不移地认为所谓阶层的改变与否,是事关当事人的意愿强烈程度,只要达到一定深度与广度就可以实现的。更有甚者,迷信于德行操守会与运势凶吉直接联系。于是,世间人皆有之的幽微,冷眼者却自顾自地抬高自己、俯视众生还依旧摆脱不了自身仍为芸芸的事实,就好比人皆有五官,而他却自有五官却还厌恶且蔑视五官于除他之外于众人脸上的存在,不可不给此种行为打上厌世的古怪烙印。虽然唯子的行为在他人眼中免不了自欺欺人之味,但那也是建立在“他人”眼中这个条件之下。

夜还有很长,但无疑唯子是再没有睡意了。只是静静地在窗前看着自己的映像,沉湎于回忆之中。

到了星期一唯子虽然不出意外地自然而然地看见了亚里砂,她先是在感觉到久别重逢的亚里砂开始与以前有了不同— —大多是气质上的,虽然身上所着的一如既往还是校服,但就如白色普通信纸滚上了金边一般,她感到亚里砂开始有了打扮自己的欲望,头发较之以前更有光泽和笔直,脸上有施过粉膏的痕迹,不过明显不是口红、眼影、粉底一类为五官锦上添花的化妆品。而仅仅是为了保湿和光滑皮肤的辅助措施。

唯子正欲说出话来,岸本杏子就从早早埋伏的位置冲到了亚里砂前面,然后表情僵硬地说:

“里村同学,我有事…找你。”

这是一种细细听来,就可以听出颤抖且声音气力不足的声音。

唯子自上个学年就和岸边杏子在同一个班,她从没有看见岸本的这种神情,不知不觉间自己面向亚里砂弯成小小月牙的双眼慢慢褪下了对自己来说,“久别重逢”的喜悦神情。

看到了全过程的亚里砂除了岸本的那句生硬的里村同学,并无在听到其他内容。对于相见的喜悦,她是不易表现出来的。她早早就理解到了成人世界的一个规律— —当你越明显的表现出于某事对某人的关注与兴趣,到了后来反而愈显被动这甚至相当于递给他人一把锐利的、可以攻破你的心墙的匕首,她或他在开心时会收起它。在稍有不悦,加上自己自认为掌握了通往他人心中最柔软处的地图,便开始有了十分任性的于己放纵,频频亮出锐器、伤害他人、自我限制的门槛开始无底线的下降。而恰恰是亚里砂这样的人,因为凉薄并非本性而真实的的她又显得过于相反,所以受到的心理伤害一定是高于别人的。而知晓成熟的相处方式也不知在何时对她显得尤为重要,但并不是简简单单厉害得失之后的成人交际,因为在她看来所谓成人的相处艺术甚至狂妄自大成为智慧的那一类东西,不过是一种苟且,是一种在哭泣捂脸时,会透过手指刻意放大缝隙观察的,对自己的真实的苟且。正因为如此她才开始给别人不好相处且我行我素的观感—— ——毕竟人心是众所周知的复杂,单纯的生搬硬套是不会取得任何达到目的的结果,性格的个体差异就是铸造自己心之柔软外延的君士坦丁城墙,向内其实不知不觉它又在为我们找到站立于心墙之外的无血开城的钥匙。不过,石神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

那天上了车之后,不知该用得益于还是由于来作为连接词,总之正是因为阳菜作为“第三者”的身份插足于她和石神之间,这才显得整个旅途不像上次进城去买裙子那么尴尬。因为石神其实在有外人注视或存在的场合,都会显得一反常态地寡言。但自从阳菜加入了这个监护人与他被监护对象的小圈子之后,沉默的石神便退居到了幕后,与此相照应的是亚里砂也开始走出了自我世界,步入三人最低限度的“交际圈”中,

“亚里砂现在在哪里念书?”

“夕坂学院。“

”那,可是名校啊。“阳菜没有在注视着亚里砂,反而带着沉醉的神情望向过去的年华。“我记得那里是男女合校吧?”

“….是的。“

“亚里砂读过女校吗?”

“她没有读过女校!”石神插了一句,“她国小是在立川上的。”

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什么,石神的插嘴在阳菜那边受到的回应似乎是带有责备意味的一瞪。不过即使这样的行为饱有深意,它也仅仅停留了一瞬。

“因为我一直读的都是女校甚至连大学也都是女子大学,所以啊,我一直觉得男女合校的学校是一个非常陌生的世界。”阳菜苦笑之间在脸上却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别样的感情,是称之为向往也可以但却还有与此相对的怀念。“如果可以选择,亚里砂你会选择男女合校还是女校呢?”

这个问题,自己确实没有想过。

亚里砂自己在心中自对低语,随着阳菜的话锋一转,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但,让她自己颇为吃惊的以女校作为关键词,在自己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印象却是唯子。那个里村唯子。

惊异之间却带有一种羞耻,而且是没有来源的羞耻。随后,亚里砂又像带着闹脾气一般的情绪频频回首,希望可以找到这种不当印象的出处。

“亚里砂?”

阳菜语气温柔地望向她,注视着她刚刚因为思考不怎么轻松的问题而悄然爬上脸庞的那一抹凝重。

“抱歉,…阳菜。我有些走神了,我喜欢男女合校。“

石神突然回过头来,皱了皱眉头,好像对于直呼自己发小名字的亚里砂有了责备的意味。

“是因为可能会有帅气的男孩子吗?”

阳菜半打趣半认真地这么觉得,

”不是。“

亚里砂扭头望向了窗边,将视线从阳菜身上移开。而一旁的阳菜似乎才刚刚发觉自己说了亚里砂不喜欢的话,自己面对身子半倾至自己反方向的亚里砂,她欲言又止,细长白皙的手指几次举起又几次放下,她也是第一次感觉与相对单纯的小孩子交流甚至比与有利益关联的成年人交际还难。那时候她还没有听说一年多以前立川的殉情悲剧案,自然是不知道亚里砂与同龄人的差距有多大。

“她问你这个问题其实也是跟她自己有关,”石神看了看映射着正后方两人座位的后视镜,见亚里砂头有了些微的动作,他又继续说道:“当时我们住在文京区,周边都是大大小小的高中小学。而我们的同龄人之中只有她一个是女孩,读的一直也是女校,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没有遇见过合适的恋人。“

亚里砂移动了倚靠车窗的动作,目光暂时转移到石神那儿。

“她上大学之后,多少可能因为联谊遇到的同龄男性应该不少吧?从中没有合适的吗?”

亚里砂顺势说出这句话时,显然没有多想。

这一次倒是非常默契,不过对象不是监护人和被监护人,而是发小跟发小之间的神态态逐渐凝固,约莫一分钟之后,二人恢复了以往的神态。

阳菜正欲回答,石神不给她以任何机会十分迅速地下了判断句。

“嗯,没有合适的。”

在说完这句话以后,石神不再关注后排的情况,另一边的阳菜却神情变得悲伤,细细深究还有一抹泣意。

亚里砂见到二人反应的大不相同,不由感到不解,靠着玻璃窗户右手撑着头,思考了起来。她在樱井家的时候就知道石神是个单身汉,她虽然那时还没有跟石神来往的这么频繁,但也在内心作出了简单的假设—— ——他抑或是容貌丑陋或是有某些缺陷,要么就是本身向往独身生活或者是因为某些隐意而选择如此。而见到了石神之后,本来就不是以一个合适的时间与恰当的关系相认识,心中泛起的厌恶之情开始覆没了好奇之心。但她那时就明白一点,虽然石神始诗不是一个让女人可以因其容貌而盲目与他在一起的人,可也绝不能算是丑陋。现在前座普通的容貌直接在诉说着一个真相:容貌并非独身的缘由。又得益于最近与其相处时间“过剩”,她可以武断地判断,天生的独身欲求也并非问题所在。排除法之下,唯有第三种可能得以解释,石神始诗因某种原因独身至此。(待亚里砂步入社会后,遇到了足够多形形色色的人之后,其中自然不乏独身者,但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有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才选择孤独一生的,石神始诗就是在亚里砂“独身男子”印象花名册的头一个)而现在这样的异样其实是在某种程度上诉说着真实。

明晰真实就藏在二人之间后,亚里砂的余光就戏剧性地喵到了揭开谜底的谜眼所在— —阳菜的手,确切来说是无名指上的戒指痕迹。这个即使是未经历恋爱的女孩子或那孩子都能明白的,名为钻戒的存在所造成的印痕。联系上二人各不相同的反应、石神独身的事实,还有石神在她面前从未见过的态度,更佐证了这种可怕猜想是正确的— —阳菜注意到了亚里砂投诸目光的所在之处,条件反射地以另一只手先掩住了无名指,眼神中投出了惊恐的光,但是只有一瞬间,随后就以她的制式的笑容过渡过去了。

随着周围景致越发繁华,高级轿车频频出现,高楼大厦取代了视野中以往印象中的绿化、狭小的居民楼还有永远不变梅雨季节多雨的大片天空。她脑中渐渐闪过了印象中的一个地名:银座。

作为十七世纪中叶而兴起的银币铸造厂的原址,货币的内涵赋予了今日银座贵气的魔力。当轿车停稳后,阳菜与亚里砂先下了车,石神肩负泊车的任务,因此不得不暂时离开二人身边。

“亚里砂喜欢这种地方吗?抱歉— —我可能说的不是很明白,我是指氛围?应该是这样说的吧…”

“…我不了解,因此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亚里砂边说边将视线投诸于怀疑自己理解能力的阳菜,“你用跟石神说话的语气就好,我不用刻意加以注释我也能够听明白。”

阳菜讪讪地笑了,但仍没有放弃搭话的打算。因为立川到市内的距离太远,到了东京心脏一般存在的银座时,已经时至中午,有几家店家应是商业文化使然还开着一夜未眠的霓虹灯。她环视了这早已不知看过多少次的街景,随后含着眼睛,对亚里砂说:

“函馆、札幌、名古屋、大阪、京都….,只要是稍大一点的城市就都会有这样的地方。只不过东京有了首都和最大城市这样的性质以后,便将银座神圣化了。认为所谓“上京”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以后可以在这里的奢侈品店放开了手地购物与狂欢….”

说着说着阳菜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这么听起来,你不喜欢这个地方吧。”

亚里砂一边跟在阳菜身边,带有观光性质地从一丁目为始漫步 ,又一边与她聊着天。

“这个倒没有”,她伸出手摆了摆,笑得有悖她年龄的年轻。“说到底了,只不过是一条较为繁华的商业街罢了,甚至里面的大多数人你都不见得一生会与他们有交集,所以说不上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啊,像味噌酱油一般的存在…因为从我戴着黄帽子的幼稚园时期,它就存在于我的印象之中,到我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银座也在战后建起来许多新的高楼大厦,我也觉得它就是它,没有改变过。”

亚里砂沉默不语,只是在二人在街上的行走中,她开始注意起阳菜的样貌— —根据其刚刚陈述的语句,十分轻易的就得到了她年龄的大致范围,但亚里砂还是难以相信面前的这个女性是将至四十岁的人。外貌、神态、动作,即使没有刻表现有意观察,但注意力就是会不知不觉被展现活力的细节吸引。亚里砂自顾自在心中下了自己的判断:她是一个从小生活在优渥环境的女性。就好像人们一心为其美,而从异国苦苦找寻后移栽到不适环境的仙葩。正因为来自他乡,于是在此地便显得意外脆弱,可也正是因为这份脆弱,而显得愈显珍贵。因为她代表着所有者的财力、品味,更重要的是权势。作为本身的机能开始被忽视以至于舍弃。

想到这里亚里砂惊异于自己下这判断时的武断,对大多数人客观看待是她一直想坚持下来的原则——莫若说这就是对人的所行所为,可能所感施以冷漠旁观。其实对于幼年受过安全感创伤的人来说,欣赏人的劣根性是无比快意的一件事。从小的不当遭遇使她们再自然不过的怀疑人性,就像光辉的犄角旮旯间一定隐匿着黑暗一般,而这一层暗的意味在她们眼中显得尤为突出。这是因为她们好像是颇具天赋的画家,一副油画间她们可以把渐变的一抹黄,分别挑拣出二十几种略微不同的同类颜色一样。因为任何一点点作画者对于调色艺术把控的体现都是一份给予知己的邀请函。

因为事先知道位置,二人到达店后不久,石神也随后赶到。

这是叫“空荷”的一家怀石。不同于传统印象中设置于山野孤庵的高级料亭,它有了些创新意味的选址在了地下的商铺。进门之前的陈设只有一尊隐于门口墙边的蹲踞和一排木质的长凳,予以前来赴会的客人以行洗涤周身凡尘之用和等待休息之便。

三人之中,阳菜率先轻车熟路地蹲在前石上,拿起了竹制的水勺,洗净了手。石神也略带生疏地进行模仿。亚里砂虽然先前并没有吃过怀石料理,但这个行为所代表洁净身体灵魂以踏进“中门”的意义,她还是略有耳闻。

因为读音相似,怀石料理与会席料理常常被误以为是一类。但实际上,前者是在茶道文化中主人体恤客人而发展来的饱腹之食,而后者多了许多人间的烟火气息且更偏向于武士公卿一类的豪奢之宴。踏着刻意模仿茶室露庭的飞石,三人来到了象征茶室内部的料理台。

“欢迎光临”四十多岁的主厨带着京都本地的家常用语对前来食用午宴的客人们致以敬意。

料理吧台称几字型,为了保证出品的质量,整个一席只有九人。自然而然的三个人坐的相当之近,只不过座次的排序却是亚里砂坐在了中间,横隔开了石神与阳菜。而正正巧的是她们三人是位于几字型吧台的边缘。

犹记得某一位文化学家如此说过:“日本的茶道是世界上最复杂的饮茶方式”。而怀石料理作为其中仪式的一环也自然有着相当的多的讲究,仅仅按照这家店提供的宣纸菜单,整个午宴就有14道菜。可能是为了保留作为茶道料理最基本的性质,主厨一开始并未上菜,而是先上了薄茶。

在正统的怀石料理中,一场茶会往往只会品饮两种茶。虽然都是抹茶,但从用料与点制手法上就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薄茶品饮顺序在于怀石料理之前,用料一般细嫩程度比不上浓茶,点出来的茶虽然根据各家流派不一,对于茶碗中呈现的观感标准不同,但点制时大多都是要点出泡沫来。而浓茶之前,薄茶之后,就是上怀石的时间了。薄茶较之浓茶来说,不仅是用料没有其细嫩,点制手法要点完全不同香气甘醇也远远不及后者。薄茶除了泡沫之外,更为讲究其中的流体感。而浓茶则相反,浓稠一体感强烈是它明显的特点。

手捧抹茶碗满满喝完后,主厨也开始将后厨做好的菜品放置在漆器托盘之上,准备端给客人。

在上菜时间的间隙,作为具有过渡意义的欣赏茶碗— —这也是传统茶事间的一个活动。旨在欣赏主人的审美、茶碗的历史、以及与这个时节茶事的风格相得益彰的情趣。因为始终不是传统的茶会,所身处的空间也不再是四叠半的榻榻米的、最多只能容纳一主二客的狭小空间,茶碗也成了人手一个更偏向于实用的器皿。似乎也是对于不少熟客的理解,饮薄茶前每分发一个茶碗就会在熟客的询问间道出自己替客人选择如此器物的理由。

等亚里砂喝完薄茶,等待怀石的第一道菜上场时,她很好奇手上清水烧为什么以海棠为题,就问了主厨。

“海棠无香犹为美。”

主厨微微一笑,看着先是脸上一片茫然随后又陷入沉思的亚里砂,把像食案般的黑色漆器托盘端到了了自己面前。托盘之上是三个容器组成三角形,据主厨介绍这是同时上了两道料理。三角形顶点的是向付。它是用方口小器皿所盛,其中白身鱼切碎其上附着晶莹剔透的醋啫喱,上面是根新鲜的蕨菜,亮晶晶的一两滴水珠不时适时地滑落,给人清新舒爽之感。三角形左右两角的分别是一团刚刚煮花的米饭— —这是米饭最好吃的时候,位于米饭由生转熟的一瞬间,也是监制米饭的师傅最高功力的体现。左边则是一汁三菜的一汁,跟米饭一样的容器,揭开盖子的一刻才看到里面的内容物:味噌汤上托着一块京都产的嫩白豆腐。浅尝一口,咸鲜得当,同时具有夹碎的白豆腐的碎块,为这一碗汤又增添了甘甜顺滑的口感。搭配煮花米饭的矿物质的甜感,口中的白身鱼在咀嚼之间更一步递进了味觉的层次感,海鱼的海产品的新生之鲜,使整个托盘的食物不知觉间变成了复调乐曲。

此之后的料理分别按照造身、椀物、烤物、箸洗、八寸、强肴、汤斗、渍物、甜品三道的顺序依次上场,每一道都保留着一如既往的高水准的出品,同时也兼顾丰富的食材原料与颜色、器皿、摆盘之美。印象最为深刻的当属椀物与八寸。

亚里砂看到菜单的时候有些不解,为何菜单中竟然用了汉字,但椀却不是那个碗。

“那是因为怀石的椀物都是使用漆器盛装,漆器也都是木胎,故加了一个木字以表容器的本来材质。”

主厨当时一边解释一边将托盘递给亚里砂,黑色漆底的盖碗上喷着一层水珠,其上面利用莳绘的技艺,用金粉堆叠出一个插发簪还穿着华丽和服,弹奏着三味线的艺伎。把盖子打开,发现是海鳗改过了花刀使白色的鱼肉宛若开在清汤之中的牡丹花。其上盖着一片圣护院的白萝卜片与青柠削成的丝花,萝卜纤薄到要紧贴在海鳗卷的轮廓才不至于跌入清汤之中。主厨没有忘记叮嘱她:先喝一口汤,在品尝碗中的其他食物。端起椀来喝了一口,相当温和的味道,同时其中于回味之中含有冲击力。她听过一个夸张的说法,有一百个主厨,就有一百种清汤(出汁)的做法。她有喝过超市里卖的现成出汁,所以对比的冲击太过明显。用利休筷夹开肉卷,浸入汤中吸饱了汤汁才送入嘴中。主厨展示食材时就提到过,今天搞到了非常稀有的野生穴子。而且是长度要超过55厘米才可以冠以专名的伝助穴子。入口的时候,得益于长度体型,脂肪的肥厚与萝卜、柠檬的清爽相得益彰

第二道令她影响深刻的是八寸。

所谓八寸其名来自于从前的怀石上菜时候八寸见方的托盘,其材料简括而来就是山珍与海味。这家的八寸比起惯例八寸的华丽奢靡之风,更为简洁与清雅。仅用竹盘所盛了五只掏洗干净的灯笼花苞,其中放入了明虾、枪乌贼,金枪鱼的刺身,以及被片得薄细的煮鲍鱼。在花苞之外,托盘的右上角有着名为“猪口”的容器。用筷子伸了进去才知道整个容器有三层食材所铺就。最上层的是颗颗饱满腌渍过的鲑鱼子,中间一层是来自于北海道的马粪海胆,最底一层垫上了来自白令海域周围的牡丹虾。先品尝的是灯笼花苞中的刺身,明虾的鲜甜、枪乌贼充满嚼劲的甘甜、鲍鱼的身后与醇美、金枪鱼三重奏的冲击:赤身那血液迷人的酸味、中腹稍稍递进的脂肪的油脂香与一丝隐隐的奶香。而脂肪含量最多的大腹入口后做到了真真正正的入口即化、奶香味也更加明显。最后捧起“猪口”先是欣赏一下在灯光下透亮晶莹的鲑鱼子,筷子挑入的一瞬间,下面的所有鲜味炸弹以触觉的形式凡奎给亚里砂。三层食材都是以鲜为主要味觉,鲑鱼子的咸鲜、海胆的甜鲜、牡丹虾的甘糯。鲜味炸弹在口中爆裂,原本对口腹之欲不甚在乎的亚里砂也对此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吃完之后,主厨又上了浓茶,作为对这个茶道仪轨的一种致敬。正如上面谈及薄茶时说过的,浓茶比薄茶更稠

味道也更甘甜与醇厚。

在主厨边频频鞠躬行礼边目视三人离开后,石神准备带着二人去喝咖啡。

三杯同样厚白瓷的咖啡杯中散发着芬芳的气息,其中一杯却显得尤为深沉以至于突兀。而另外两边又是另一种极端,因为加入了过量的牛奶,而显得色泽柔和。特别是在阳菜面前的那杯简直好像鹅黄色灯光下白色的牛奶:不是因为本身液体的颜色而是因为灯光色系的光影魔术所致。特别又在亲眼看到阳菜加了三四条砂糖后,不住感叹真是符合她的性格与口味。

而亚里砂的就相对中和,没有石神直接喝黑咖啡的勇敢,也没有只为喝那一口咖啡豆的丰富香气而舍弃丰富的味觉体验。她是刚刚好的既有甜度又有牛奶的醇香,同时还饱有它所种植维度、气候、品种特有浓厚的香气。

三个人的聊天比车上进行的更为顺利,这很大程度是得益于三个人分别找准自己聊天的定位。

石神是标准的社会人,对每一个话题都有生活经验作为依托,再加上本就是名校理科出身,思考问题的方式是颇具证论的第一点、第二点、第三点….然后所以背后接着结论。另一边,亚里砂虽然有一定学识但看待问题的方式都是以所学知识概念出发去思考。而阳菜就是会因提到的个别词语而插一句颇具享乐主义的言论。

“….日本应该会开始经济腾飞,至少持续一个世纪是不成问题的。最初的资本积累已经在战后的三十多年完成了,作为亚洲进入西化的最成功国家,我们有文化优势和欧美完整一套的经济体系作为支撑,这是别的亚洲国家所不具有的特点。“

石神摆了摆手,反驳道

”腾飞是必然的,但半个世纪,五十年的繁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有诸多现实因素所制肘。比如第一,美国的干预、周边中国的崛起、冷战主要国家于环日本的政治影响力。这已经不是中日海战年间日本尚存资格与中国竞争整个亚洲霸主的时代了。第二,生育欲望的下降也成了普遍现象,这也标志着就算甩开上诉种种政治问题,日本也没有足够可以用作竞争的下一代。“

“虽然不是很懂你们说的….总之,这也表示以后外国名牌的包包、鞋子将会越来越多地在东京开店是吗?”

阳菜毫不掩饰地直奔自己在意的话题。

气氛顿时变得安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第一个笑出声来的还是造成如此氛围的阳菜。随着第一个人的笑声扬起,余下二人有开始有所反应。石神笑得比较豁达,亚里砂则用力憋着不笑。

喝完咖啡聊了会天,二人准备去逛一下女子的衣物药妆,独留石神一人自己打发时间。

“阳菜…阿姨,其实不用的。”

“啊…还是被叫了阿姨,心好痛…。”阳菜手扶在胸口,假装心脏的位置似乎真正受到了伤害一般“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家居服也好、外出用的便服也罢,其实都很少吧。“

”…还行吧。“

亚里砂心虚地别开了眼睛

”啊,难道石神没有定期带你去买衣服?啊…这个人就就是在大事上把握得住,往往在要命的细节就直接无视。我记得….我那个时候十四五岁,都会每一个月去给自己添置一套便装,你这个年纪了,也得学会自己打扮自己喽。“

二人走到了日本桥,准备去买些化妆品。亚里砂并不是完全与化妆一词无缘,毕竟与唯子逛的女性用品店内是绝对不乏化妆品的。但专门店就是不一样,连出入其中最有名几家店的人,衣着谈吐都是不一样的,虽说本人其实相当讨厌所谓的“有闲阶级”—— ——在读《大卫 科菲波尔》时,在谈及阔少爷斯提福兹时,她唯有以冷笑与别头来表示自己的不屑。这种印象已经深深地嵌入亚里砂的脑海中了,所以她只然而然地把这种感情嫁接在了这个四字词语。(而唯子家虽然富裕但达不到亚里砂心中量尺的那个界点— —一定要是没有工作还能够活得滋润并且悠闲度日的人才可以攀上这个高阶)甚至亚里砂都不用刻意去询问,她都知道她前面的带路的阳菜是属于这个阶级的。

不过亚里砂却并不讨厌她,这个理由一直到远子出生的那一刻她才以作为一个母亲的身份深刻的了解,石神始诗在这个扮家家游戏中为自己找来的担当母亲与密友的存在,她到底哪儿存在着怎么样可以一涤而尽她心中偏见的“魔法”。

亚里砂在香氛味十足,排列着精美货架的通亮的空间中不住张望着,眼中有了好奇的色彩。

也只是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漏出符合这个年龄的神情吧。阳菜看着停驻在香水区的亚里砂,如此想到。

“那个的话,在这个年龄不是很适合你喔。“

阳菜笑道。

亚里砂看了看她,又收回目光。凝视了许久,又看了阳菜一眼,才慢吞吞地说道

”我只是喜欢它的瓶子。“

阳菜听罢,对可以吸引亚里砂的玻璃器皿来了兴趣,走进一看,确实与周遭可爱风的香水瓶罐完全不同。它是少有的以细致的玻璃切割技艺与光学上折射的考量来彰显美的器皿,香水瓶呈心形,是以一整块紫色的玻璃切割掏空制成的,数十个钻石切割工艺级别的切面将光线充分反射,同时因为瓶壁的厚实又导致它整体给人一种幽邃的观感、庄正的优雅。

“紫罗兰的告白?有趣的名字。“

”…嗯,走吧。“亚里砂转身正欲离开,阳菜的声音却先传到了店员那边。

“不好意思,帮我把这个包起来一下!”

亚里砂下意识地回头,带有惊讶难解意味看向阳菜,阳菜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笑得让人也止不住想上扬嘴角

“虽然现在不太适合,并不代表以后啊。“

逛完药妆类,二人又在服装店周遭徘徊了一阵。阳菜的审美着实不错,即使对于亚里砂这样年龄段的女孩子也选衣服选的合适贴身,二人买了一套常服,三四件常服上衣就回到了石神被一个人撇下的地方。

“我可把亚里砂安全送到了喔,监护人先生”

石神看着买了新衣服的亚里砂,却并不怎么高兴。

“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石神掏出了皮夹,被阳菜立刻伸手制止

“在孩子面前你也得这么较真吗?”

阳菜声音中带着了责备的意思。

“我们是一开始来的时候就说好的,你付你的,我付我和亚里砂的,是你先破坏了约定。我也已经作出让步了,让你请我们吃了一顿怀石。况且走之前你也向我保证,只是单纯的逛逛….现在这种状况,你怎么说都是为毁约而辩护。“

亚里砂见这种状况之下,几次欲要张口,在石神说道来毁约一词时终于用清亮的声音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衣服,我不要了。“

随后拿着装着在店里换下旧衣服的纸袋朝卫生间走去。

阳菜眼见这种状况,直接发了火:

”你到底要怎么样?!那个孩子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我用的的确是他的钱,但那是我在这个位置上应得到的不是吗?你对我你可以有怨言,对我可以有这样的要求,你有什么权力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为你的任性去负责?这本来和她毫无关系!。“

”你太让我失望了,石神始诗!“

唯子温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节课的课间了。

“抱歉抱歉,杏子刚刚找我。”

“嗯….”

亚里砂从亮皮书包里拿出来了一叠稿纸,啪啪地让其与空气击打。与啪啪声形成对比的是亚里砂短促短语、句子的评价。

“这…水平下降,外貌描写…过于冗杂。什么叫…在婴儿肥的脸上饱出了一个大大的,彩虹滋味的笑容?哪里的新型口味的糖果…?“

”慢一点啊,慢一点啊,小砂,等我记一下。”

亚里砂非但没有减慢速度,还将以前故意无视的问题一并揭示。这种报复性地提出“建议”,不为其他同时似乎也不顾报复对象,只是单纯地想起星期一每日早晨与唯子交换周末的见闻的时间被夺去了,就开始颇有任性意味地为难面前的唯子起来。

“里村同学,有人找你…”

岸本作出了不似她风格的事情,她小小地扯着位子的袖子。

“噢,等一下喔…啊,”唯子原本看着亚里砂时哭丧的脸在转头看向门外的瞬间后,十分自然地在眼角间流作了一丝即逝的悲伤,就恢复了惯常的那张“扑克脸”— —比起扑克脸的原意即牌桌上以面无表情以应对对手的心理攻势,唯子的‘扑克脸”虽然是用笑颜作为外在的显像,但本质上都是防止他人看清心中的情绪流动。“我…去去就来。”

“不用跟我说。”

亚里砂垂下眼,看着早已看过多遍的稿纸,毫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不悦体现了出来。

唯子补上了一个抱歉的笑容,就急匆匆地朝门外隔壁班的男生方向跑去。

亚里砂又一次感到了失落,头满满垂了下来。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腕,回忆起了早上自己在镜子前擦拭的润肤露,它的前世今生。

在与石神始诗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以后,阳菜一个人来到了卫生间。

她听到了,少数几个有人使用的隔间,其中的一间传出了衣物与身体摩擦,发出悉疏的声音。她轻轻敲了门,语气轻柔

“亚里砂…?”

悉疏声随着话音落尽而渐渐停止了。

“你在里面吧?衣服的话是我个人的礼物,收下了是不允许再退还的哦。”

“…你不是跟石神有约定吗?“

“…那是没想到,可以这么快的就可以跟你交上朋友的…”

明显说谎的语气,但是阳菜这份过于简单的用心似乎很容易会让人想到了那个笨手笨脚偷看自己被发现的猫尾巴辫少女。但是,石神的态度让她对面前一袋子的瓶瓶罐罐和衣物产生了几丝阴影缭绕在心头。虽然平常话并不多,但毕竟是习惯于把拜伦、雪莱、济慈撕碎和着法式清汤当作精神食粮吞食下去的,心思细腻的她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二人情感上的问题。但冒冒失失说出来,对谁也没有好处。

“我还是不能收…因为再怎么说他是我的监护人,物质上的东西我得在意他的看法。“

”….啊!真是的!那我去找他,我一定会让他同意的。“

随着高跟鞋跟与地的相亲后,发出了越渐远离的“哒哒”声。她知道阳菜走远了。在亚里砂以为一切将会趋向安静,准备坐在马桶盖上抱紧双腿一个人沉思的时候,她听到了二人争执声。虽然听的不甚清楚,但也隐约可以听出阳菜掌握了话语的指导权,特别被强调出来的、听的较为清晰的言辞有“你等的十年”、“即使…也依旧受困于他”、”要为毁了她一天的好心情负责”后面又是一长段的静默。直到约莫3分钟后,高跟鞋的响声又开始响起。哒哒声却没有刚才的那么凌烈,酷似庭院中的忝水,颇有规律发出击石的声响。

“亚里砂…,石神和我想跟你谈谈。我们在外面等你哦“

阳菜叩击门扉的力道比起上一次又轻柔了几分,然后没有逗留地离开了。

刚刚出门就看到了石神,比起所预料的不同,在门口的只有他一人。

”衣服的事情…是我的固执,不用在意,收下她买的东西吧。”

明明早已从亲戚那儿的道听途说中了解到,石神他们应该算是日本接受最西式教育的一批人,但根据一段时期的相处下来,他对于低头认错这件事他们却格外的“日本”。 不似大部分情况下看到过的,表现出调笑周遭的那面性格,或者说现在的性格才是真正的石神始诗也说不定。

“…我不知道她对你说了什么,总之,我应该有权利处理别人送给我的礼物,收还是退回得由我自己决定”亚里砂故意语气冷淡,期待着合宜时分的揭露她所知猜测到的,二人的秘密。

石神明显显得有些烦躁,但仍然在心中把焦虑、挫败、期待的种种感情的化合物经过抑制,剩余成分进行过滤,只化作了一句语气淡如白水的“…既然你都已经接受了下来,那我就不能认为这是你是不想要或者说是不喜欢吧?刚刚…我态度确实有问题。不好意思。”,另一边应该是不久前与阳菜谈过却没有缓解下来的僵硬神态和刚刚与自己故意撤走了他台阶后,脸上隐隐从新燃起的复杂情感的先兆,于是反应在脸上就显得尤为奇怪。

“…你为什么那么介意阳菜花钱?“

”这不是废话吗?她没有义务给你花钱,也没有义务请我们吃饭,她付出的越多,难道我不需要还以人情世故麻…再说— —“

”你知道她结婚的吧?“

亚里砂的口气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句尾的问号失去了提问的含义,更多代表的却是发语者的”告白“:我已知道匿于其后的真实,只是隐于心而不言罢了。

石神听完似乎是下台阶时,不注意就吃了一个踉跄一般,短短几秒狼狈之后,他开始了自我保护机制,摆出了扑克脸。

“我当然知道,可在意的,是你怎么知道的?”

“戒指的印痕。”

“…原来如此,那你提起这个干什么?“

“石神,”

“…什么事?“

“你喜欢阳菜吧?合适恋人的那种喜欢。”

——

一连几天唯子都被岸本在下课的时候叫了出去,放学的时候唯子也没有往常那样如地心引力那样自然而然地陪自己回家,这种异象带来的感情从心中最隐深处起始,在上课时分常常以飘渺的神情体现在那张扑克脸上。甚至本人不觉的情况之下,班主任老师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樱井?“数学老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想提醒亚里砂一下便少有的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全班的同学均以为这是艳阳天下雪的奇事,毕竟各门老师都达成了不成文的默契:樱井家的这个姑娘无需他们关注。当然,这其实是比较强调利益最大化的做法,毕竟她成绩优秀又不经常惹事,除了麻谷那件她自己从来没有正面回答的那件事外。

”…x=345”

她扫了一样黑板上的题

“正确…”

“……?”给予了答案肯定的老师欲言又止,亚里砂望了望四周,摆出了疑惑的样子。

“樱井…你走神了。”

数学老师语气轻柔了起来,似乎是要从某人那儿得到肯定来证实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一般。

“抱歉…老师,是我走神了”

亚里砂表现得意外的顺从,心中却早已飘往一教室人未知的新大陆。

“好,那…坐下来吧。”

除去数学老师的如此反应,亚里砂在接下来的几节课中依旧有走神现象。因为数学老师是老教师,对于学生要求一向严格,所以连亚里砂这种比较“麻烦”的学生也去进行提醒,其他老师就没有如此的心思了。所以不知不觉中,亚里砂就将一天在走神中度过了。

等到了一个人的放学时分,她故意等到班上的人都走干净了,才开始倚在窗边看着在被石灰白线画隔操场上的体育社团充满元气地训练。三三两两的少女踩着轻快的步子,或跑或走,于是制服裙有的扬起有的摆摆。仔细定神才会发现,藏青色的制式裙子在教学楼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中都可以看到十分明显的长短不同- -这是比较明显的高低年级的女孩子的着装区别。前者折叠短裙摆主要是因为爱美之心业已超过被风纪处分的可能。夕阳在时间的流逝之间,好似画家在沾拭不同的色调慢慢描染于心中界定的夕光区间,将一抹胭脂红晕入混合几种颜料而呈现的金夕中。于是,光线变得刺眼了几分,眼中在被光线照的眩目之时,待其慢慢消退,如同露出**沙滩的退潮时刻。她看到了熟悉的两人。在此时此刻才发现已经折短了裙子的岸本杏子,还有一位就是那一个曾经的“猫辫少女”、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挚友,甚至还是…

二人之间的是正是那个隔壁班的男生,亚里砂感觉自己的头嗡的一声响了起来,脑干发麻,身体止不住地起了层鸡皮疙瘩…直到三人有说有笑地离开校门后,亚里砂依旧呆呆地依在窗前看着光亮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幕黛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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