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瑟教堂是L城里最靠近市中心的教堂，但不可思议的是，教堂周围绿树环绕，风景优美，与相距咫尺的商业街形成鲜明的对比，简直是闹市中的一片净土。克莱奥不是基督教徒，但由于童年经历的缘故，她对教堂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今天不是对外开放的日子，克莱奥只是因为和这里的牧师相熟才得以悄悄进来，由于没有其他教友，原本就很宽敞的礼拜堂显得空荡荡的，只有拱形屋顶的彩绘玻璃上长着翅膀的小天使在默默注视着下方，从前面数第二排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的两人。其中一个是克莱奥，另一个是位身穿西装、留着黑色短发的年轻男子，肤色偏白，脸庞清秀却棱角分明，褐色的瞳孔透出冷漠的色泽，身旁放着一只公文包，似乎是个上班族。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却让人感到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稳重。
“说吧，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约我见面……”
“克莱奥小姐，首领已经正式委托幽灵刺杀您了，您目前处境很危险……”男子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担忧和急切，这让他冷漠的脸庞一下子温和了许多。
“这事我昨晚就知道了，”克莱奥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就不用多说了，你不必担心我，记得你自己的职责就好。”
“呃，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黑发男子急忙解释，“首领是在昨天晚上联系到幽灵的，不对，她联系的应该是幽灵的同伙，因为幽灵那时还在作案……”
“什么？幽灵的同伙？”克莱奥微微惊讶，不过马上就记起来了，“是那个叫六芒星的组织吗？”
“我想大概是吧，”对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翻开便签，“昨晚首领派萝拉大人出去调查幽灵的情报，那天刚好轮到我值班，所以萝拉大人没有带上我。可萝拉大人前脚刚走，后脚阿库曼大人就来找首领了，他们密谈了十几分钟，然后首领就一个人在房间里打电话，您也知道她一向谨慎，她的助理守在门口阻止别人偷听，我猜应该就是那时达成了交易。后来她就让我通知萝拉大人回来了。”
阿库曼这个名字对于克莱奥来说当然很熟悉，他是十字蔷薇的五骑士之一，是个科学怪人，擅长的领域是化学和生物学，他每天躲在实验室里进行炸弹和毒药的研究，只有开会时才会在大家面前露脸，一般的下属可能根本不认识他。不过他确实有不一般的才能，所以深得首领器重。仔细想来，昨天的炸弹十有八九是他的手笔，不过那炸弹的威力确实不大，不像是要取人性命，看来真如萝拉所说，那只是用来吓唬她的杀人预告？不过克莱奥也清楚，她曾经的首领罗莎琳是个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的人，冷漠无情，心狠手辣，尤其喜欢残忍地折磨敌人，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魔女”，一般人连提起她的名字都要瑟瑟发抖。这半年来克莱奥遭受了无数次的追杀，但每一次都侥幸逃脱了，看来罗莎琳很可能是故意要让她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所以才没有一口气干掉她。
“原来是这样，”克莱奥若有所思地说，“看来她是从阿库曼那里得到的消息，可阿库曼又是怎么和幽灵有联系的呢？”
“阿库曼大人的事我也私下调查过，据他的助手说，是因为实验室的化学药品用完了，而且最近L城对这类药品交易的管控很严，所以他忙于寻找新的进货渠道，也许是在那时和幽灵的同伙有了接触。”
“原来如此……”克莱奥点了点头。
“还有，首领联系的对象可能是个年轻女性，应该是她的助理无意中听到的。”
“罗莎琳小姐的助理是那位弗兰克先生吧，他可是以守口如瓶著称的，你居然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克莱奥有些惊讶，因为众所周知，罗莎琳的助理也相当于她的半个情人，而这位魔女是个喜新厌旧而且多疑的人，她换过好多个助理，而这位弗兰克先生是担任助理时间最长的一位。原因是他曾经落入敌方遭到严刑拷打长达一星期，却没有泄露半点组织的机密，这份忠心不得不让人感动，所以他被救出后也继续担任罗莎琳的助理直至今天，可以说他是罗莎琳目前最信任的人了。
“呃，因为弗兰克先生是个严谨的人，在不清楚幽灵的性别前提下，我跟他谈起幽灵的时候他都尽量避免用人称代词，而昨晚我问起那个联络人的时候，他用的是‘她’，可见他知道对方的性别。”
“很好，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克莱奥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对方，“这么说幽灵至少有一名女性同伙，而且她应该没有直接参与昨晚的案件。”
“克莱奥小姐，您的意思是幽灵不是单独作案，而是有同伙配合？”黑发男子有些疑惑，“可是从现有的情报来看，幽灵的习惯是选择热闹的场所混入人群中伺机动手，然后迅速离开现场，这种情况下同伙过多反而容易暴露，不是一个人作案更方便吗？”
“同伙不一定要直接参与作案，”克莱奥解释道，“我怀疑六芒星可能是一个分工明确的小型组织，以昨天的案件为例，第一个人负责策划整个作案过程；第二个人负责跟踪受害人，同时在酒吧附近踩点，摸清监控的位置，或者直接破坏监控；第三个人混入酒吧服务员或者顾客之中，以正当的理由接近死者，完成下药之类的任务；那么第四个人，也就是杀手本人，只需要在第三个人的掩护下动手然后逃走就够了。”
“好厉害，这些都是您的推理吗？”黑发男子用仰慕的眼神望着她。
“不，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根据呢。”克莱奥苦笑着摇摇头，“之前我们一直以为幽灵是单独作案，却始终找不到他的蛛丝马迹，我想也许应该换个思路试试……”
“那么，那个被抓的私人侦探呢？”黑发男子问道，“据说他和凶手当天的装扮一模一样，他会不会也和案件有关系？”
“你说尤利西斯啊，我怀疑他只是被利用的，是幽灵和他的同伙提前选定的替罪羊。”克莱奥，“说实话，我觉得他不管当黑帮首领还是当侦探都相当不称职。”
“话说回来，对警方而言，幽灵仍然是个很难对付的杀手吧？”黑发男子露出忧虑的神情，“每次作案后就人间蒸发，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受害人，连监控也难以捕捉到他的踪迹，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连你也觉得他是个幽灵吗？”克莱奥笑道，“监控总有死角，人也可以通过变装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再加上同伙的相互掩护，想要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就像变魔术一样。都怪那些三流杂志和报纸，为了吸引读者就把案情说得恐怖离奇，搞得人心惶惶，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啊哈，我也觉得政府应该管管那些报纸了。”黑发男子赞同地说，“这么说来，幽灵想要完美地避开所有监控就必须提前踩点，所以只要调出案发现场周围所有的监控，总能找出一两个露出马脚的人对吧？”
“你说得不错，我已经建议警视厅的人这么做了。”克莱奥用轻松的语气说，“而且最近L城的药品交易查得很严，从毒药来源方面应该也能查到蛛丝马迹，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抓到那只幽灵。”
“但愿如此吧，”黑发男子叹了口气，“可幽灵接下了刺杀您的任务，恐怕近日就要动手……”
“没关系的，幽灵只会在人多的场合作案，这里很安全。”克莱奥一边环顾着周围一排排空荡荡的长椅一边说，“而且十字蔷薇从成立以来就有戒律，无论如何不能在教堂动手，对吧？”
“可幽灵不是十字蔷薇的人，他可不会管那么多……”
“好啦，不用担心我，普林尼。”克莱奥笑着劝慰他说，“倒是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收集信息的确很重要，可你套话的痕迹太明显的话，被罗莎琳发现可就麻烦了……说起来当初让你去十字蔷薇卧底我就觉得实在是太难为你了，所以，如果你想回来的话也可以随时跟我说……”
“不，是我自己愿意担任卧底工作的，这是我身为警察的职责！”普林尼坚定地说，“而且当年要不是您救了我，我也活不到今天，哪怕是为了这份救命之恩，我也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到普林尼的话，克莱奥也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事。那是三年前，刚刚得知自己身世的克莱奥就像一只离群的候鸟，忽然发现周围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连面对最亲密的朋友也无法倾诉自己的心事，她从未有过如此迷茫的时刻。也正在那时，她意外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普林尼，那个对自己的未来同样迷茫的少年，是她的鼓励让他进入警校学习，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警察。三个月前，也是因为她的请求，普林尼毅然决然地选择成为一名卧底，打入十字蔷薇内部，潜伏在她昔日的好友萝拉身边，冒着生命危险刺探情报，说实话，他的能力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可是，她的本意其实并非要监视萝拉，说来也许没人相信，时至今日，她仍然把萝拉当作最好的朋友……
“话说回来，萝拉最近在忙什么？”
“和之前一样，她也在负责暗杀您的行动，不过首领暂时还没有让她和幽灵碰头。”普林尼说着露出严肃的表情，“克莱奥小姐，萝拉是个危险的女人，她早就不把您当作朋友了，我觉得您不必对她耿耿于怀……”
“普林尼，”克莱奥忽然严厉地打断了他，神情显得反常的激动，“我说过很多次了，萝拉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
“是……”普林尼默默地低下头，似乎有些不甘心，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时间也不早了，如果你说完了的话，那我就先走了。”克莱奥刚站起身准备离开，普林尼便叫住了她。
“克莱奥小姐，等一下！”
“怎么了？”
“那个、我……”不知为何，普林尼变得结结巴巴起来，白净的脸庞微微泛红，“克莱奥小姐，其实，我一直都……”
“克莱奥长官！”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教堂的宁静，也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您在里面吗？我有要紧的事要汇报！”
“是林奈，他怎么找来了？”克莱奥不由得皱起眉头，然后望向普林尼，“不好，不能让他发现你，你还是先躲一躲吧！”
“啊，好……”普林尼也来不及为刚刚被打断的话而懊恼，急忙环顾四周寻找藏身之处。话虽如此，可教堂里能躲的地方相当有限，礼拜堂里每一排长椅都隔开了相当的距离，没法挡住一个人的身影。大门又只有一个，那是林奈过来的方向，现在出去势必要和他打照面。那么就只有旁边的告解室了，普林尼急忙拉开门，躲了进去。
“克莱奥长官？”林奈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您没事吧？欸，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可疑的人，他在哪里？”
“没有，那个，我只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来教堂祈祷一下，所以没有告诉你。”克莱奥急忙解释，“而且林奈，在教堂不要大声喧哗，请你注意一点。”
“啊，不好意思，”林奈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我一时着急就忘了……可是长官，您现在正在被人追杀呢，怎么能不带上我单独出门呢？这样很危险的，施瓦茨警长可是特别嘱咐我要保证您的安全！”
“没事的，教堂很安全，十字蔷薇不会在这里动手，你就放心吧。”克莱奥解释道，“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您忘了，我可是住在您隔壁，而且走廊的隔音效果不太好，所以您一出门我就听见了。”林奈说着兴奋起来，“当时我还躺在床上……啊，不好意思，周末我会稍微晚起一点……可一听见您出门了，我就担心得从床上跳了下来，连衣服都没穿好就下楼了……”
“过程可以省略，你直接说重点！”克莱奥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在您的车上装了行车记录仪，可以连接到我的手机。”
“所以……你一直在监视我？”克莱奥的眼眸阴沉下来，落在林奈身上的目光里有种无形的压迫力。
“啊啊啊没有，这是萝……啊不，是我自作主张，可我是为了保护您啊，请您原谅，长官！”林奈急忙解释，这时告解室的门突然发出吱呀的一声，林奈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敏锐地跳到房门前，拔出手枪对准，“啊啊啊，这房间里躲着人，会不会是幽灵呢？让我看看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林奈已经伸手把门拉开了，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出现在告解室里的是一位身材臃肿、穿着白色围裙的中年妇女，她的脸上布满皱纹，只有一双灰色的小眼睛闪闪发亮。
“呃……你是……幽灵吗？”林奈稍微愣了一下，但还是举着手枪不动，似乎有些怀疑。
“小伙子，你怎么回事呀？我在打扫卫生呢，不要随便闯进来呀，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大妈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把林奈吓得后退了几步，不过她似乎才看到林奈拿着的手枪，于是立即用又尖又细的声音喊道，“啊啊啊！你……你居然用枪指着我？救命啊！杀人了！”
“欸？不是，对不起啊啊啊，这是个误会！”林奈急忙扔下手枪。
“那个，这位阿姨，不好意思，他是我的同事，其实我们是警察。”克莱奥一边急忙道歉，一边把自己的警官证拿出来给对方看，“刚才他是把您当成杀手了，这是个误会，真对不起！”
“没错没错，非常对不起！”林奈一边收起手枪，一边也急忙鞠躬道歉。
“什么嘛，搞半天是警察啊。”大妈打量了林奈一遍，然后嫌弃地撇了撇嘴，“看你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吧？既然当上了警察就不要毛毛躁躁的，如今的年轻人真是的！”说着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远了。克莱奥不由得松了口气，多亏普林尼随身带着必要的换装物品，包括仿真面具和假发，以及他出色的演技，这次总算是糊弄过去了。仔细想想，普林尼还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林奈也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可是一抬头他又疑惑地问道：“欸？刚才那个清洁工大妈好像什么打扫工具都没拿呀？”
“没有，她拿着扫帚呢，是你看错了。”克莱奥急忙岔开话题，“我说林奈，随便怀疑普通群众也会给我们警察造成不好的印象，你能不能注意点？”
“呃，不好意思，长官，我又给您添麻烦了……”林奈说着忽然低下头，似乎在努力掩饰自己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起来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那个，我知道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当警察，当初要不是您的赏识，我根本没法进入警视厅……可是，请原谅我最后一次，如果有下次我就主动辞职……”
“算了，辞职就不必了……”克莱奥叹了口气，劝慰道，“我选择你担任我的助手自然有我的用意，我相信你有潜力，只要用得恰当好处，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好的，长官，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听完这句话，林奈马上又眉飞色舞起来，作了一个敬礼的手势。连克莱奥也暗暗惊叹，如果刚才不是演技的话，只能说他意外地单纯。
“所以，你这么急着跑过来是要汇报什么？”克莱奥问道。
“啊，我差点忘了！”林奈一拍脑门，“警视厅那边收到了预告信，这是幽灵第一次寄来预告信，说自己会在明天晚上12点之前动手，而且他指名道姓要杀您，施瓦茨警长要您赶紧回去，从现在起待在警视厅里哪也不要去！”
“预告信？”克莱奥疑惑地眨了眨眼，“这不是幽灵的习惯，难道是十字蔷薇这边自作主张？”
“这些不重要啦，所以您快跟我回去吧！”
“不，我不能待在警视厅。”克莱奥斩钉截铁地说，“目前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查清楚呢……”
“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全吧！”林奈哀求道。
“林奈，警视厅的人也很多，而幽灵喜欢在人多的场合下手。”克莱奥淡淡地解释道，“所以，警视厅也未必安全。”
“欸？”林奈有些惊讶，然后恍然大悟，“对啊，所以您应该单独待在一个小房间里，让我守在您旁边，这样才安全。”
“不，目前我们对幽灵还知之甚少，谁也不能肯定他会在什么场合下手……”克莱奥沉思了一会，“算了，不如将计就计，让我来帮幽灵选择一个作案地点吧。”
“欸？”林奈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别急，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呢，”克莱奥用轻松的语气说，“林奈，我们先回警视厅吧，之后的计划我在路上再告诉你。”
“啊，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