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理查德至今还记得，那是个下着雨的日子，天空灰蒙蒙的，他艰难地从草丛和乱石堆里爬起来，远远地可以看见卡在盘山公路的栏杆之上的自己那辆白色小轿车，因爆炸而燃起的红色火焰渐渐被雨水浇熄，直到变成一堆漆黑的残骸，而自己靠着最后一点力气跳车逃生，从高高的悬崖径直滚下来，原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由于这个季节山崖上树木繁茂枝叶的阻挡缓冲了坠落，侥幸逃过一劫。理查德踉跄了一下，又重新跪倒在乱石堆里，冰冷的雨滴无情地敲打在他身上，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在疼痛，也正因为如此，直到现在他还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活着。
然而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已经身受重伤，连一步都挪动不了了，也许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也许会冻死，也许会饿死。这里是M城最偏僻的一处山区，这条路平时就很少有人经过，哪怕发生车祸估计也要很久才能有人发现，然后报警（他自己的手机早就摔得粉碎了），要等救援队赶来恐怕需要更长时间，他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其实哪怕能够得救，理查德也不觉得有什么高兴的。就因为一次事故，一次看似偶然实际早有人暗中策划好的事故，便让他失去了拥有的引以为豪的一切。公司破产，名声扫地，负债累累，众叛亲离，从小被周围的人视为天才的他一路顺风顺水地走来，没想到竟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也许悄无声息地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想着，理查德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你还活着的吧？”就在这时，一个悦耳的声音忽然闯入了他的耳朵里，“喂，别装死啊，快醒醒！”
理查德睁开眼睛，那个不可思议的美丽少女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有着一头金色的齐肩短发，肤色白皙，灰蓝色的眼睛像玻璃珠般骨碌转动，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似的，两瓣樱花色的嘴唇微微抿起，像是小孩子闹脾气的感觉。她穿着有着厚重的蕾丝花边的黑色连衣裙，就像人偶一样……没错，眼前的少女就像人偶一样，完美无瑕，但就是因为太过完美，却让人感觉缺乏人类的气息。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许自己是产生幻觉了吧，听说濒死之人就是容易看到奇怪的东西，她是天使还是妖精呢？理查德不由得这样胡思乱想，然而那甜美的声音很快就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喂，你是叫理查德吧？你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唔……”理查德艰难地发出声音，同时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爱丽丝，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自称爱丽丝的少女眨了眨眼睛，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你是从那条路上摔下来的对吧？你的车被人做了手脚噢，不过可惜都被烧掉了，现在恐怕就连警察也找不到证据呢……”
“你说什么？”理查德不由得有些激动，其实他也察觉到今天的车祸有些不对劲，他的确喝了酒，但还远远不到喝醉的程度，方向盘忽然不受控制，以及刹车失灵才是导致汽车偏离方向撞上围栏的关键原因。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已经几乎是个废人了，究竟还有谁要置他于死地呢？莫非……理查德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一个让激起他刻骨铭心的恨意的名字。
“看来你也猜到了吧，”爱丽丝天真无邪地笑着，像个单纯的孩子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然而理查德并不觉得哪里违和，甚至，他觉得不食人间烟火才是对这位少女最好的形容，“都到这个地步了，那家伙还不肯放过你呢，你一定是这样想的对吧？”
甜美的声音加上宛如读心术般的力量，理查德不由自主便被她吸引住了，甚至不想去思考一个初次见面的少女为何如此清楚自己的事。那家伙，没错，就是库洛斯，自己的最强劲的对手，他一直嫉妒着身为天才的自己，无论自己做些什么他总会暗中破坏。库洛斯仗着家境优越，人脉复杂，稍微使些小手段便能收买人心，让自己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最后自己破产，公司也是被那家伙收购的，一定是他干的，错不了！一想到这里，理查德便感觉自己身体里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浑身的疼痛感又加剧了不少。
“你一定不甘心吧？”爱丽丝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如同打在脸颊上冰凉的细雨一般让人清醒，却又带着一丝诱惑的意味，像看似甜美实则浓度极高的鸡尾酒，“明明你是天才，年轻有为，有的是时间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可偏偏那家伙一出手就把你的整个人生给毁了，而且还没有一个人站在你这边……你没忘吧，所有人都不相信你，他们只会认为是你自己不小心引发了安全事故，导致公司破产，只要把错全推到你身上，一切就都是你咎由自取。就像你掉在悬崖下面，他们也只会以为你是喝醉了酒，自暴自弃了……没人能抓住那家伙的把柄，警察也没办法，这很不公平是吧？你想过要报仇吗？还是说你宁愿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呢？”
“不――！”理查德发出嘶哑的呐喊，然而在这空旷的山谷里，这呐喊显得过于微弱，很快就融化在沙沙的雨声和微风之中了。理查德喘着粗气，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抬头望着眼前的少女，仿佛她是灰暗的天空下这唯一的一抹亮色。他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些什么，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期盼，也许遇见她可以改变些什么，这就是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吧……
“你想复仇吗？”爱丽丝终于说出了让他期待已久的话，“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帮你噢，只要你和我缔结契约就够了。”
“契约……？”理查德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字眼，甚至忍不住想，她是认真的吗？传说中的复仇女神真的会以一位少女的形态出现吗？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临死前出现了幻觉呢？
“哼，看来你在怀疑我啊，”爱丽丝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但还是认真地说道，“没错，你是天才，头脑肯定不差，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还能活着，看来身体素质也不错，只要撑到救援队过来，好好活下去，以后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过……真正的复仇，不亲手杀掉那个人恐怕是不行的吧？”
“唔……”理查德也认真思考起来，的确，当他清醒过来，发现一切都是库洛斯的阴谋时，他不是没想过重振旗鼓，继续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打败他。可这的确很难，库洛斯出手阔绰，轻而易举就能收买人心，他结识的商界政界甚至司法界的人士也不少，哪怕告发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就像之前工厂的安全事故一样，明明是那家伙做的手脚，明明可疑的地方多得是，警方却对他的申诉充耳不闻……没错，他已经无法从光明正大的途径打败他了，只有亲手杀了他，才能报仇雪恨。
“可是杀人也没那么简单呢，你总不会希望跟他同归于尽吧？”爱丽丝用手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认真思考，“为了这么一个混蛋从此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好像划不来呢，而且听说那家伙的后台很硬，他们也许不会善罢甘休噢……”
“唔……”理查德也想到了这一点，尽管他不明白，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少女为何对自己的事几乎一清二楚，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利箭一般戳中了他的心脏，一针见血。这不对劲，也许是个阴谋，他死死地盯着少女，艰难地问道：“契约是什么？你究竟想怎么样？”
“契约就是契约啊，也就是交易吧。”爱丽丝像小鸟一般歪了歪脑袋，“你放心，是公平交易，我可以救你并且帮你报仇，而你必须发誓从此效忠于我，成为我的傀儡，这没有什么问题吧？”
“傀儡……？”这话听起来就像小孩子在开玩笑，可理查德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爱丽丝绝不是普通人，既然连杀人这种事都能够帮自己，那么她想做的事情也一定不简单。
“很公平了吧？”看到理查德没什么反应，爱丽丝又不满地撇了撇嘴，“如果我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你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更别说报仇了，人不要太贪心，难道你苟延残喘到现在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报仇吗？”
“没错……”理查德果断地回答，之前失去的一切已经夺不回来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那家伙亲手送进地狱，为此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其余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少女也许是魔鬼的使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够帮助自己，实现最后的心愿，对自己而言她就是不亚于天使的存在……和浮士德缔结契约的魔鬼还是很守信用的吧，但理查德还是问了一句，“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当然，”爱丽丝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一边朝他伸出了手，“相信我吧，理查德，我会帮助你，同时我也需要你……”
“好，我答应你！”理查德也伸出手去，就像是听到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的召唤一般，在这空旷而寂静的荒野之中，在这下着淅沥小雨的灰暗天空之下，他握紧了少女冰凉的小手，单膝跪地，情不自禁地在她的手背上亲吻了一下，仿佛完成了一个神圣的契约，“爱丽丝小姐，只要您愿意帮我报仇，我发誓从今往后愿意为您效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然后爱丽丝便吩咐另外两个藏身于山谷中的同伴将他救起（可怕的是刚才理查德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们立即开车将理查德送往了附近一家医院，为了掩人耳目，爱丽丝甚至提前为他准备了假的身份证件（这件事也让他非常怀疑），但总而言之，理查德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这时理查德才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字叫作六芒星，符号也和名字一样，是魔法阵的常用图案。这是爱丽丝取的名字，据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不过理查德对此并不关心。他也认识了另外两个成员，一个是名叫保罗的化学药剂师，据说他特别擅长制作炸弹，并且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之前已经在工作中悄悄制造过几起爆炸案了，造成多人伤亡，目前处于被警方通缉的状态，也正因为如此才成为了爱丽丝的部下。值得一提的是，他对炸弹的喜爱并没有丝毫减弱，甚至他自己也在实验中不慎毁容，所以保罗每天都穿着黑色斗篷，带着黑色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连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沙哑，大概是吸入烟尘导致声带受到损伤的缘故。
另一个是名叫波普金的魔术师，据说在一次魔术表演中当场穿帮，从此名声扫地，原因是他的竞争对手在他的魔术道具上做了手脚，当然，这种事也是找不到证据的，于是波普金灰心丧气地退出了魔术界，一蹶不振，直到他遇到了爱丽丝，然后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希望……这么想来，爱丽丝实在是不可思议，像魔鬼一样把他们诱入黑暗的深渊，却又如天使一般拯救了他们，赋予了他们新的生命。无论保罗还是波普金都对爱丽丝言听计从，仿佛真的如同爱丽丝所说，他们都是“傀儡”。至于爱丽丝自己，她的身世经历完全是个谜，就连名字也未必是真的，因为据理查德所知她一直在写小说，爱丽丝也是她的笔名，其余的事情同伙们都不知道，理查德也不敢多问，尽管爱丽丝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个13岁的孩子，但他不得不承认，她有着足以令人恐惧的力量。
复仇的事很快便提上了日程，两个月后，乔装打扮成维修工人的理查德按照爱丽丝的吩咐来到了库洛斯在M城郊外建的别墅，这里包养着他的一位情妇，库洛斯每年圣诞节前都会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波普金已经提前对库洛斯的汽车动了手脚，接下来库洛斯一定会打电话叫维修工人，而理查德刚好在途中冒名顶替。经过一个名叫温蒂娜的女人的高超化妆手段（温蒂娜也是六芒星的成员，之前一直住在L城，这些是理查德后来才知道的），库洛斯果然没有认出这位故人，当他毫无警惕地领着理查德进入车库，走到他的红色轿车前指出汽车的毛病所在，理查德飞快地从工具箱里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工具锤，朝着他的后脑勺重重一击，这个动作他已经用假人练习过许多次了，一定能够一击毙命……
“啊――！”然而事与愿违，因为紧张理查德还是砸偏了一点，库洛斯用手捂着头回过头来，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染红了他的侧脸，他用惊恐而狰狞的表情望着理查德，眼睛忽然睁大，“你……你是……理查德？”
“你明白了吧？我是来复仇的！”理查德咬牙切齿地说道，虽然出了点状况，但他很快就想到，能够看着自己的敌人临死前惊慌失措的丑态也不错。他握紧了工具锤，朝库洛斯步步逼近，“这是为了报复你对我所做的一切，现在轮到你下地狱了！”
“不……”库洛斯慌忙想要掏出手机报警，然而却因为紧张反而把手机掉落在地上，他一边蹲下身子想要拾起手机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我干的……你误会了，我承认是我搞垮了你的公司，但你的车祸真的是个意外啊……”
“别骗人了，就是你！”全部的愤怒仿佛在此刻倾巢涌出，理查德当然不会给他报警的机会，更不会让他逃跑，他扬起工具锤，重重地朝库洛斯的头部砸去，一下两下，甚至是许多下，直到鲜血溅到他自己的脸颊上，视线被染成一片血红，他才终于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蹲在原地，而库洛斯早已躺在血泊之中，没有了呼吸……
自己居然真的杀了他？理查德望了望手中握着的锤子，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在之前的策划和练习中，他也无数次想过今天的场景，可不知为何，此刻他丝毫不觉得复仇的**，填满胸口的反而是深深的空虚与颓废。也许这是个错误的决定？理查德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理查德回过头来，只见爱丽丝便站在他身后，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映出她娇小的轮廓，尽管背着光，但理查德感觉还是能看见她脸上一如既往挂着的天真无邪的微笑。
“怎么了？没能如你所愿吗？”爱丽丝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走到尸体旁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然后便皱起了眉头，用责备的语气说道，“这样留下的痕迹太多了，你很快就会暴露的，杀人可要干净利落啊。”
“唔……”理查德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爱丽丝究竟是什么人呢？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真的能在鲜血淋漓的尸体面前毫无恐惧吗？真的能轻描淡写地和他讨论如何杀人吗？
“算了算了，待会让保罗和波普金来收拾一下，不会留下把柄的。”说着爱丽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抱怨地说道，“怎么了？还愣着不动吗？我已经实现你的愿望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傀儡了吧。”
“是……”理查德麻木地回答道，傀儡，一开始他对这个词还没什么兴趣，但现在他忽然领悟了其中的含义，现在的他终于复仇了，但也失去了拼命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像盛满生命之水的杯子此刻变得空空如也，一切前尘往事都化为乌有，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他果然成为了傀儡啊。
“我说，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爱丽丝一脸不高兴地瞪着他，这是她难得露出的符合年龄的表情，“理查德，你失败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从现在起，我会给你全新的剧本，保证让你成为万众瞩目的男主角！”
“哈？”听到这番匪夷所思的话，理查德总算回过神来，他疑惑地望着爱丽丝，这个奇妙的少女常常说些不可思议的话，而他几乎无法分辨其中哪些才是真意，哪些是纯粹的开玩笑。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还是不相信我吧？”爱丽丝瞪大了眼睛，红彤彤的脸颊气鼓鼓的，倒有几分可爱，“你答应过我的，会成为我的傀儡，帮助我完成我的剧本，如果你反悔的话，我也可以现在把你再扔回那个悬崖下面……”
“不，我没说要反悔……”理查德急忙解释道，不知为何，他并不想让爱丽丝误会，但之前疑惑一直萦绕在心头，他决定干脆问个清楚，“我的意思是……唔……爱丽丝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什么嘛，直接要求作者剧透可是无理的行为呢。”爱丽丝抿了抿嘴唇，她望着理查德的脸看了好一会，终于开口了，“好吧，这次就当破例，我告诉你吧，我的目的是写出世上最完美的剧本，而且要让它在现实这个舞台上演绎出来……”
“什么？”理查德一时没能理解这话的含义。
“你知道我是个推理小说作家吧，如果完美的犯罪只能存在于故事里，那又怎么能称得上完美呢？”爱丽丝解释道。
“所以……你是想把故事变为真实？”理查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理查德还是难以想象，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会以杀人犯罪为乐。
“理查德，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人生的悲哀么？”爱丽丝的眼神忽然凝重起来，她走近了几步，将手搭在理查德肩上，“我听说你是天才，年纪轻轻就开了自己的公司，本来应该是前途无量的，可是因为你的敌人使了个小阴谋，你马上就失去了一切，什么正义啊公理啊，没有任何人站在你这边，世界就是如此残酷，这难道不悲哀吗？”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听到这话，理查德也不由得陷入回忆，方才杀人之后的空虚和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感到某种苦楚而冰凉的东西溢出眼眶，“这是命运吧，是我注定失败的命运……”
“命运这种东西就和剧本一样吧，究竟是谁安排好的呢？”爱丽丝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也是作家，我可以写出自己的剧本，只要有足够用的角色，我也可以创造出精彩的故事。因为剧本在我手里，所以一切都会按照我的意愿发展，任何人都无法打败我。只有真正主宰了命运，才能获得永远不会被人夺走的幸福……理查德，你愿意帮助我吗？”
“我……”理查德看到爱丽丝伸出手来，轻轻抚去他眼角的泪珠，她的手很冰凉，但又很柔软，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握紧她的手，想要给她一丝温暖。理查德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地加速，脸颊的温度也在升高，这算怎么回事？他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女孩产生异样的感情吧？理查德想要否定自己，但他不得不承认，此刻他是真心想要保护这样的爱丽丝，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也想要实现她的愿望。
“我需要你，理查德……”爱丽丝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仿佛是从他的耳畔飘过的，理查德望着这美丽的少女，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里折射出几分晶莹的色彩，让人不禁怜惜。
“我愿意！”理查德终于斩钉截铁地回答，同时也在心里暗暗起誓，“爱丽丝小姐，我愿意成为你的傀儡，今后请容许我陪伴在你的左右，直到我献上自己的生命为止。”
“谢谢！”爱丽丝总算露出了笑容，明明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理查德却觉得，那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甚至将过去灰暗的一切都抹消得一干二净。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商界天才理查德终于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杀人不眨眼的代号为“幽灵”的杀手，从他踏入L城以来，他的名字就出现在各种新闻标题上，成为人们既好奇又畏惧的对象。这样万众瞩目又惊险刺激的人生，的确是理查德从未体验过的。
然而，事情也没有爱丽丝想象中那么顺利，在和十字蔷薇以及警方的博弈中，六芒星并没有占到多少优势，而他甚至还被十字蔷薇首领罗莎琳欺骗，在紧要关头拖了后腿，身负重伤，甚至几乎失去了爱丽丝的信任。自他受伤以来，爱丽丝跟他说话的次数寥寥可数，对理查德而言，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这个寄托了他生命全部希望的少女，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宝贵，让他宁愿双手沾满鲜血，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守护到底。可是潜伏在警方的卧底卡尔回归，半路杀出的尤利西斯也忽然加入，理查德敏锐地察觉到，爱丽丝似乎不再需要他，甚至早已考虑舍弃他这颗棋子了，这简直是天大的打击。
更让理查德绝望的是，回想起当初库洛斯临死前的辩解，加上偶然偷听到的爱丽丝和保罗的谈话，他忽然意识到，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库洛斯根本不屑于针对当时已经沦为失败者的他，只有保罗的炸弹能使他的汽车自燃爆炸，这也能够解释爱丽丝为什么如此及时地出现在那里，救了从悬崖上坠落的他……原来一切都在爱丽丝的掌控之中，爱丽丝并不是在拯救他，而是利用他，将他培养成一个听话的傀儡，这才是爱丽丝真正的剧本……
“所以你的意思是……”凯瑟琳酒店一层大厅里，坐在桌子对面的罗莎琳饶有兴味地听着他的讲述，这时她眨了眨眼，“你被那个小丫头戏弄了？”
“爱丽丝……她才是真正的魔女，”理查德低着头，眼睛几乎被额前的刘海盖住了，“她掌握了我们每个人的弱点，她可以操纵所有人……”
“所以你发现自己被背叛了，于是来投靠我？”罗莎琳的神情没什么变化，看起来对他的说辞只是半信半疑。
“我……只是不想再任人摆布了，”理查德忽然抬起头来，还用拳头重重地锤在桌子上，桌上放着的玻璃杯都发出了震动，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悲愤的神色，“我不想在她眼里像个白痴一样，你明白吗？所以我才想要找你合作，我要破坏她的计划，改变她的剧本！”
“你不会真的爱上那个小丫头了吧？”罗莎琳缩了缩身子，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他，“我说……恋童癖的问题还是挺严重的吧，你要不要考虑去蒙斯特的店里试试……”
“如果你不愿意合作的话，那我马上就走！”理查德似乎被这话激怒了，他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我说你别着急嘛，”罗莎琳也急忙站起身来，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从某种方面来说我们确实目的一致，可既然是合作，那双方都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对吧？我们十字蔷薇可以给你安排住处，提供庇护，保证你在这段时间内可以自由行动，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可你能提供一些更有价值的信息吗？”
“我也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吧？”理查德有些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萝拉和克利福德都已经暗中投靠爱丽丝了，还有卡玛利拉也和爱丽丝私下接触过，你还想问些什么？”
“哎呀呀，我那些心怀鬼胎的部下我当然清楚，我想知道的是关于你们的事啊。你刚才只说了保罗和波普金，那还有温蒂娜呢？她是突然出现在M城的？”罗莎琳微笑着问道，似乎并没有因为理查德的举动而感到不悦。
“温蒂娜的话我是在复仇之前才见到的，她自称是记者，而且给很多小报写过新闻稿，不过她具体住在哪里我也不清楚……”理查德摇头道，“话说她之前不是十字蔷薇的人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还有最后一个人呢？”罗莎琳继续问道，“卡尔，据说从警校毕业之后就进入了最高警视厅，担任警官怀斯的助手，他又是什么时候和爱丽丝有交集的呢？”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理查德无奈地说，“爱丽丝确实一开始就告诉我，六芒星是由六个人组成的，但其余几个人我都见过，可唯独这个卡尔，我之前从没见过，其他人也没有……也许他和爱丽丝是单线联络的，因为爱丽丝有时候会跟一个神秘人通电话，虽然这时候她会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怀疑那个人就是卡尔。”
“事情有些复杂呢……”罗莎琳若有所思地说，“那个爱丽丝对药物和催眠很感兴趣吗？关于傀儡士兵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呢？”
“与其说是催眠，倒不如说爱丽丝对魔法更感兴趣吧……”理查德想了想说道，“她说L城是最适合施展魔法的地方，所以她一定要选在L城实施她的计划，让历史重现……至于傀儡士兵什么的，我倒是从没听说过，因为爱丽丝只会让我们听命行事，我们没有资格过问什么……”
“你该不会是已经成为她的试验品了吧？”罗莎琳忽然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理查德，你好好想想，平时那小丫头有没有喂你吃什么奇怪的药啊……”
“绝对没有！”理查德冷冷地回答，“爱丽丝平时都是一个人住，她也根本不会关心我们的饮食，而且，我从没见她做过什么药物实验，你别把我当白痴……”
“也有可能是你被彻底洗脑了啊，”罗莎琳眨了眨眼，“这样你就不记得自己吃过药的事情了……”
“胡说八道！”理查德似乎更加愤怒了，他的脸色变得铁青，“什么傀儡士兵，这种药根本就不存在吧，你自己不是也很清楚吗？”
“我可不清楚啊，”罗莎琳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那小丫头费了那么大力气跟我作对，不就是为了它吗？我还以为不是她疯了，就是我疯了呢……”
“我说过了，这是魔法，”理查德斩钉截铁地说，“爱丽丝想要重现的东西是魔法，这才是她的剧本……”
“那你对她这么死心塌地，也是因为魔法？”
“唔……”理查德似乎一下子泄了气，“我不知道……也许我被催眠了或者是受到了什么心理暗示，但现在我已经清醒过来了，所以，所以我才来找你合作！”
“那万一这也是她的剧本呢？”罗莎琳忽然问道，“如果你的投靠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呢？”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理查德的眼睛里露出悲愤的神色。
“这不是你的问题，我是说爱丽丝啊，”罗莎琳冷静地解释道，“如果你的真心投靠，也在她的算计之中呢？你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行动是不是正好符合她的意愿呢？”
“欸？”听了这话，理查德脸上的神情一滞，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看来他也想到了这种可怕的可能性。
“啊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罗莎琳忽然笑了起来，“想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那小丫头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呢，上次舞会就能看出来了哈哈哈……你不会当真了吧？”
“不会……”理查德松了口气，就像是刚刚出了一身冷汗。
“好吧，根据你的情报，三天后有一艘名叫伊莎贝拉号的游轮要从L城驶往K城，本来她是要让你提前混进船员里面，是想刺杀谁吗？”罗莎琳继续问道。
“也许吧，我不知道……”理查德摇了摇头，“爱丽丝不会提前发布所有命令，因为她说更喜欢刺激的剧情……”
“哼，就怕剧情太刺激了，她会吃不消呢。”罗莎琳嘲讽地冷笑了一声，“我已经调查过了，伊莎贝拉号是专用于迎送身份高贵的外宾的游轮，这次去K城是为了迎接D国的布鲁斯国王来这里访问，同行的还有两国总理和外交部部长，我说那小丫头不会是想刺杀国王，然后破坏国际关系吧？”
“这……不太可能吧，”理查德的眼神有些茫然，“爱丽丝的心里只有魔法……她不会关心政治的……”
“好吧，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罗莎琳望向窗外，微微眯起眼睛，“三天后的伊莎贝拉号，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