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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为了永恒的爱情

  

荒塘地本是荒地,实属枯坡野岭,约摸四百亩有余,是罗霄山脉和武功山脉两脉各自分道而去的相交汇聚之处,一个西北走向一个东南走向,两山之间就自然形成了巨型的“人”字形。正因为有了两面高髙的山,所以就自然形成了三面围势,才有天然的荒塘地。荒塘地就在这山冲的上头,接着就顺势而下,坡地逐渐开阔,荒塘地村里的所有的房子就疏疏落落地散在下面的各处。听上辈人的上辈人说,这地占有两山脉的原气与地魂,很有灵性,自古以来就显得格外的神秘与谧幽。据他们说这地实为活“人”形,倒睡着,人头在坡下,人足在坡上。很久以前风水大师的鼻祖梁丘平仙师曾多次来过这里查探,他在最后一次为了证实确定真假,便从身上掏出一根银针,往坡下一处凹陷的地方**去,针刚入地表里,那坡中就欻拉一声裂开了一道丈把宽的大口子。口子里紫气氤氲,人语欢欢,暖气融融。等他忙地看上去,里面不慌不忙地走出了一位窈窕的美女,一见梁丘平,便生出几分恭敬微礼。她先梳完头发,然后双手合十立于胸前,几个叩首后,就转过脸边往地穴里面走去,边在大声地说:“拜上凡间梁丘平,要地之人未生母,藏我之人未生父。”话完美女就不见了,地穴也就很快自然地弥合了。这时,梁丘平忙地还上个礼,拔出神针后在得意地说,不出我所料不出我所料,这地方果真是活人神。对,我们千万不能在此地惊扰了她,以免她发怒带来无穷的祸患。就这样梁丘平带着大家赶快离开了。

据说在很久前的时侯,得虎公公的公公做孙孙时,他们那辈人,也有不安分的人,想来和这坡地里的神灵打斗。那时,他们的公公们不知是谁为首召集着大家,要把这地段围成一眼大山塘。经过好久的筹备,确定动工之后,乡里乡外前三十里后三十里的人也就纷纷赶来了要为造好这眼硕大的山塘出力。说干就干,大家干劲十足地轰轰烈烈地干起来了。干啊干,干了一个个寒冬,干了一个个酷夏,不多不少足足干了五年零五个月。塘坝刚来成器的那晚,天上突然黑云厚布,电闪雷鸣;地上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见着这景叫人多么地害怕。就在这时,大家还在塘里干活的、逗留的、躲避的,齐都没有往家里赶。突然间,塘坡中央轰啦地一声巨响,声音比这时的雷声狂风声还要大还要骇。懵了的大家忙顺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塘中心裂开了一道好大好大的口子,紧接着,口子里一通红红紫紫的大火球喷了出来,一出地面就往空中腾去,一顿腾上好高好高,地面被照得通亮,似乎一眼针也能看见。更为奇怪的是,滚动的火焰上端,飘渺地矗立着一位美丽的淑女。这淑女抬上头敛着脸,神色十分端严,叫人见了就自然地害怕起来。她在火球上刚一站定,便拉开嗓子十分气愤地质问着:“谁胆敢在我的身上动土?!”喊完问完刚毕,接着一只五彩的凤凰箭似的从塘底的大口子里直冲上天空后,在翙翙地盘旋着来回地缠绕着,大家十分惊诧地朝上着去看,这时的凤凰不再飞了,嵌在空中,用人般的声音,低下头向大家在慢慢哕哕地叫。大家听完后,再回过头看塘中央的地上。塘口子里这时猛然大变,里面鸡啼狗吠,人声喧闹,显得格外地寒彻彻,冷浸浸,如同在一块冰冻着的生板铁窟窿里一般。再继续去看远处,远处的塘坝全都坍倒了,凹陷下去了,一切还不如没动工之前。站在塘里塘坝上的人通通不见了,他们全被凹进去了。一眨眼儿功夫,他们全都不见着。大家回过头来一听,只听见他们在泥洞里喊着,哭着,在远处的人都能听得见。大家急得在四处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洞门,不知人在哪里,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进去的。于是,大家急翻了天,一面召集千万把锄头往塘里凹陷着的地方努力去挖掘;一面把方圆百把几十里的武道高手和尚道人觋师巫祝们都请过来了。他们一到,念咒的念咒,施法的施法,请天神的请天神,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咪哩呜啦地搞得惊天动地,锣哐哐,法飞飞。几天下来,可一切都无济于事。怎么办,大家无计可施,一筹莫展。急坏了。也巧,真也巧。第四天刚过,突然,那只五彩的凤凰鸟又飞来了,围着荒塘地的上空在左三圈地盘转右三圈地盘转。这次,它在盘转时不再说哕哕的鸟语,而是用人语在喊:

“哪怕道法飞天叫,

千把锄头万把刀;

要想人儿出地洞,

只怕童尸葬坡腰。”

凡人还是凡人,大家懵着听得耳朵发聩,可还是不懂这四句话的意思,于是拉长耳朵跐上足去听,可还是不知。这时,凤凰还是那般地反复地盘飞着,反复地啜喊着,可大家总总地听不懂,总点地不能与它沟通。凤凰不厌不倦,仍还在从早到晚地叫喊着,盘旋着,一直不散。后来,大概是它也懂得了大家的心思,或许是它很恼,因为它的心意总总得不到凡人的沟通,到半夜时分就不听见叫喊了。第二天清早,只见这凤凰不停地在飞,半点声响也不出。而后不久,一位鹤发童颜,丹须垂腰陌生的老道人来了。他手拄蟒龙狮头拐杖,从云中飘下来,直落在这塘地上,几声言语就点醒了村里的人后,他的身影就不见了。于是大家向他远去的方向跪拜后,就赶忙散开,根椐他的指点忙就行动起来着。其实很简单,到很远很远的城里医院那停尸亭里,找着一位刚来落气童子的尸体,抬回来对着天地塘坝唱上半天道场后,接着就将这童尸葬在塘坡中央那凹陷下去的地方。说来更巧。童尸刚葬入土里,凤凰鸟眨眼间就不见了。塘坝也复原了。这么多天过去着,被埋在泥土里的人都一个个完好无损地出来了。出来后一问,他们说在里面没有感觉到一点儿痛苦,没有感觉到一点儿饥渴,好像一切只不过如梦般一瞬而过罢着。

吸取了这次惨痛的教训,从此以后谁再也不敢在这荒塘地里动上半锄土了。一辈辈,一代代人都只能望塘生畏,望塘色变。荒塘地就是这样的荒塘地,荒塘地就是这样永久地荒下来了,荒到了而今!不属神话,当年的情景还可佐证,有物尚在,那时修坝筑基的石头被水冲得漫坡散乱,七零八废还仍旧长存于此。石头上长满了青苔又长满了青苔,疤疤累累的,层层叠满着层层。剥开厚厚的青苔瞧上里面,真让我们见到了几经风霜剥蚀,几经岁月浸腐的历史,石头全都锈老成锅底色,古董古董的。塘坡两侧和上方全都是笔直笔直的陡坡,再往上还是陡坡,当抬头望着时就见巍巍的崟岭。山壁层层嶙嶙,突突兀兀。它们统统是红红褐褐的赤色或赭岱色的沉积石。那上面遍地都横七竖八地躺着大颗的小颗的,均不规格的石子和石块。它们的颜色各异,白色的,麻色的,花色的,红色的什么的什么的都有。石头与石头,石板与石板的板路缝隙间,散散落落地,枯枯恹恹地长出些矮矮愁愁的疏疏蔫蔫的刺丛儿和小树。这些小树年年岁岁总就是这么高,石化般,好像它们永生永世都得不到天的恩赐,得不到阳光雨露的侍惠。在这些小树与小树之间,间或地杂着长上几蔸孤孤独独的黄毛草。这些黄毛草老是枯黄枯黄的,显得毫无一点生气与绿意。看上去总觉得它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生长”,什么叫做春天,刚开始泛着一点青色,接着就是枯枯黄黄的。也可以说它们永远没有春天,或者说,它们的春天就是秋天。当然啦,鸟雀就不会在这里筑家巢,兽物也不会在这里驻足繁生,蚯蚓不会在这里挖洞下崽。再往上,统统是高耸入云的白青石山头,袒露的石垛或石峃悬空而立,窅幽而坐,如放牧着的牛群,叫云朵在上面晕眩颤抖。石头缝中的凹坑处,春洪直泻时,坦荡的山水锐不可挡,万无可阻,轰轰隆隆地冲撞着,如千军万马的冲杀声,响彻云霄。雨后,凹坑阴骘处雾丝山气,袅袅娜娜,氤氤氲氲从那里慢慢缓缓地往处升腾着升腾着。山腰与山腰之间把七色的彩虹从这个山岭搭在那个山岭的上面。大旱的三伏天里,这凹坑的缝隙里不时地吊着一滴或几滴细细瘦瘦的小水珠子,时不时地“的”的一声落下着,发出细细的响音。那样子如钟摆般地抖一下,似乎是要把这深睡中的寂静窅巉的山崖提醒一次,看上去或听上去,都显得十分的悭吝与可怜,好像还比不上从不知道落泪的男人突然第一次掉下的啬爱的泪。除此外,这山地里就没有任何音响了。当你第一次踏上这里,就会以为地极的那幽谧阴骘的世界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地球的造山运动升降沉浮沧海桑田的得失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地球上那有生命的东西,海水里最早的单极细胞的形成到岸上的三叶草的生长,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形成的,人类漫长历史的演变就是从这里沿着山缝一步步地从这梦幻里,慢慢悠悠地轻轻缓缓地走过来,走过来,走到了而今,走到着眼前。夏季初到,这山岭陡水暴流所向披靡,气撼长虹。自然冲刷雕凿成的沟沟槽槽,壑壑坑坑,眼眼凹凹,弯弯曲曲,逦逦迤迤地遍及着坡地。到了热旱或干涸的季节天里,坡地里就是撒哈拉沙漠,四周反射日头的热量全聚着,温度陡升,里面格外的燠热。热得连矮矮的野刺梨树,黄毛草也长不成,全都是在火里炙烤了一样,枯枯黄黄蔫蔫恹恹的。看上去,大部分山头光秃秃的。有的地方一年到头连虾子吃的水也没有。坡地里那旱透的鸭屎巴泥(也叫牛角泥) 铁紧铁紧的一片,上年在上面留下个脚印,到了下年也还清晰可见。这泥下雨一包脓,天晴一张铜。俗话说:养女莫嫁荒塘冲,十年十旱家家穷,鸟雀远飞觅食去,连得大山自叹空。在上面种豆,收时连种也腐了。插上薯秧,不是萎了,就是长不出。即使勉强结了点果,收挖的时候,也只有****那般大细。

古老的荒塘地早已是七烂八废的了。上个世纪那个农业学大寨的年代,县里公社曾多次组织人马要来这里再次改造着这塘地,可因为没资金没胆量,就纸上谈兵地搁下了。现在村里的年青人都拥到城里去了,有的赚得钵满盆足,在城里有房有工有产业了,谁还稀罕着这贫穷的山冲?如今再加上大家有吃有用了,上头对农业也不太重视了,原有的山地田土也早就荒下了,谁还愿意再来改造着这荒塘地呢?!谁还愿意来改造着这山冲?!因此,荒塘地还是荒塘地,还是一片死寂,一片蛮枯与狰狞,一片恫吓与憎弃。一代代荒着下去,一代代将它遗忘着。荒塘地啊荒塘地!

天生自古存荒塘,

神灵古怪显高强;

无人能与争高低,

只有低头守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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