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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为了永恒的爱情

  

一个月后,老屋已经基本上修复好了,十苟就住进去了。随后的日子,他就买好了镢头、铲、犁耙、牛,开始着热火朝天地开发田土。两个月里,他日夜不停地干着。他不怕苦不怕累,只要吃饱了饭,就有用不尽的力。他开发了十余亩地。快到播种的季节了,他知道这季节千万不能延误了,一年之季在于春。他首先整理好了秧田,把种子撒下去后,他又继续地开垦着。到插秧的时候,前前后后一共开发了十五亩多地。他壮着力气,一个人插上了好几亩。他睡在床上一边捶打着腰背,一边在想,不行啊,季节一过,秧田里的秧苗就会过月的了。一过月后,秧苗因过密,会营养不良,就会造成自然而然地提早拔出节,一拔出节再插上去就没有产量。因此,他就得要马上在近几天的时间里把秧苗全部插下去。他没有劳力,只有单枪匹马。大队长知道后,第二天就领着一群帮工,他们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十苟所剩下的田全部插下了秧。十苟很高兴,结完账给他们后,还订下了“双抢”时再来帮他插田的计划。

随后的田间管理,十苟有条不紊。端阳刚过,禾苗开始抽穗标线了。在那金灿灿的太阳下,他看着太阳高高地朗照,和和煦煦地洒在身上,齐一色高度地标穗拉长着线子的禾苗,如一把剪刀裁出来一般,他多高兴啊。它们让这线子密密麻麻地伸过了最后一片剑叶的头顶,直挺挺地指向着天空。金芒芒的一片洒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在这旷野里就自然形成了一座硕大的金台子。嗡嗡的蜜蜂总不停地在这金台子里穿来穿去,从不知疲倦。这细细的蜜音,是它们在生活中快活自在的象征,如梦呓一般,好似孩子在熟睡后,母亲在哼着儿歌,一边催着孩子去睡,一边让催眠曲牵着明亮的月亮,去照耀着澄明的窗柩。微微的东南风在暖暖洋洋,软软和和地吹着,让这金台子在统一地点着头儿,摆着身子跳起舞来。十苟站在田埂上,眯着眼睛在乐乐地笑着,如喝了酒一般,多高兴啊!他几时有过这样的心情,自从下岗后,如今天这样子欢悦的心情,还是头一次哩。好一阵后他在自言自语地说,看着这长势不要说,早禾丰收在望。

真的,不出他所料。大暑季节刚到,田垅里就是一剪齐的黄澄澄的谷子,穗子都沉沉地勾下头,似乎是在接受着阳光认真地审视。十苟乐乐地就叫上收割机来了,割着早禾单季杂交稻。一上午时间,谷子就全部收割完了。看着田里每隔一段距离就堆放了一大蛇皮袋鼓鼓的沉甸甸的谷子时,十苟的嘴巴里笑得就如含了山里的野桃子一样,两腮鼓鼓的。这杂交稻产量确实是高,粒粒都金黄黄的饱饱满满的,瘪谷很少,风车不需要扬。从田里拖回家,只晒上半个时日。谷贩子就上门来了。又是半天的功夫,谷子又全部拖出去了,他们很讲信用不赊一分钱账,这钱到手很红很爽,就不比城里市场上那种买卖,总在讨价还价,说了半天,为了一元几角钱闹得脸红耳赤。你看今天这里,哗哗响的红色的毛爷爷票子就哗哗响地将自己的衣袋兜得鼓鼓的,哎哑哩哩,多气派,多有尊严。十苟完全笑开了嘴。哈哈!我有几时衣兜里存了这么多钱?钱呵,多庄重,多让人自豪!回到家,他拿出算盘——他不知道用电子计算器,特意从别人家借来这算盘,把上半年的种子农药化肥请人工用去的钱就七七八八九五地全除掉,余下的钱就清点了一下,还余下了一万二千多元。这一万二千多,他约摸框算了一下,今后怎么去支出,留下陆仟元还了去年借的社保款,另加上一仟元利息,还有伍千元就全用在下半年的晚季稻的支出上:请手拖耕整田,买种子农药化肥,请人工,晚禾的收割等等的付出——对!照这样算下来,晚稻收割上来完全有钱赚。嘿嘿,多高兴啊。

时到运转,天顺人意。晚禾的手拖还在田里耕整,可“三伏”连着的“秋老虎”一同被秋凉的毛雨吓懵了。十苟看着这作美的天气,便念起了农家谚语:晚禾不要粪,全靠毛雨喷。手拖刚一上田坝,十苟就赤膊上阵,在田里插个没头没了。一连几天后,那耕整的田便插完了一半,接下来的两天,十苟就和请来的人工一起彻底地将田插完的。付了工钱给他们后,大家都笑笑地赞着他十苟说,你是一个很爱吃苦的人,很讲信用的人,更是一个蛮干的好汉子,今年这田里你一定有钱赚,但也要注意身体。十苟笑笑说,贱人命根牢,为了赚点钱还账,我不得不去努力种好田地,在某种意义钱对我来说,它比我的命还重要。

日子一天天过去,田里的禾苗一天天盛旺着长势。深秋来了,霜降到了。十苟看着自己田里的稻谷更在笑开了口,你看,田里又是一片金黄金黄的硕大的黄金台子,金黄得多么惹人喜爱。每蔸禾,每根穗上那高高拉起的剑叶,没有一片被卷叶虫伤害,没有一蔸被稻飞虱咬坏脚盘而使叶面变成颓黄色,全都金黄得一剪齐扎,一片无杂之色。稻穗都在沉甸甸地勾下着自己的脑袋。又是半天的收割,一天的运送回家,加上六天的翻晒,整个晚稻的收序就全部告了一个段落。他除了部分谷子自己留着吃外,其他全都叫谷贩子拉了堆堆两卡车,才算拖完。他初步算了一下账,晚稻每亩将近一千四百斤,十五亩田两万多斤粮食,除去自己用粮部分,卖去近两万斤。每百斤一百三十二元,总计二万六仟多元。加上早稻收得到袋中的,也就是还款还息的钱。合拼起来自己这一年赚得了三万多元。了不起啊!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三万多元钱对能赚得钱到的那些老板们来说,不足为奇,可对自己和那些赚钱不到的人来说,这钱是笔大数字。他的脸上有颜容了,走起路来腰也挺了,再也不如去年那样为了五千元的社保款前前后后借了好几户人家。你看,自己身上有了钱就不要低三下四去做人了。对,劳动得来的钱是伟大的,最光荣的,最崇高的;一分汗水一定有一分收获,这是真理啊!

第二天,他进城了,把两万元存下,他有存折了,多有荣彩嗬。另外,他把本年的社保也交了。打转回来时,他买上了几样荤菜和一瓶西凤酒,让兜里鼓鼓地回来了。晚饭时,他约来了村长(去年还叫大队长)来到了家里,他的心在想,这村长确实好,一年来为我忙忙碌碌地奔走着,平时连口水都没喝,今晚叫他喝口酒这也应该,这不叫什么行贿受贿吧,也不怕别人举报,这样做叫做友情之交,这是人民和领导的心血之融啊。一阵后,村长就来了。两人寒喧了几句就对饮起来了。村长一端上杯子就夸他是个能干的人,是条吃苦耐劳的好汉子,老当益壮,是个没忘记农民本色的人。说他进城几十年来,还能很好地保持着农民的本色和技能,还能这么吃苦耐劳,真是万无一选,万无一挑,了不起。他只是嘿嘿地笑着,间或地摇摇头,说上句,村长啊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回家后你确实帮了我的大忙,没有你铁下心来留下我,我还会是大洪水中的浮柴,不知要漂到哪里去着。越饮两人越投合,不时地把老弟老兄叫得山响。村长不时地说,老兄啊,听上你的话后,依我猜,今天的人能在城里呆下来也是不容易啊!十苟也不时地回应着说,老弟啊,这确实如此哩,如我这样的人在城里还很多,为了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为了深化国家与企业的改革,城里许许多多的厂子都砸掉了铁饭碗,都卖的卖,停的停,散的散,看上去一片惊慌,一片狼籍,一片荒冷。企业全部都将厂子变性,变成了私有制,厂子的牌名大多数都以私人的名字显赫赤目。这场突如其来的改革浪潮,真叫我们许多工人无法适从,无法跟上形势。村长听后,忙跟着他摇了揺头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是一场倒退吗?使得这么多工人下岗,没个饭碗端,这就不好,这就给改革带来了负面的作用。对啦,老弟,你说得对,细想起来这种深化改革不好也好,它端掉了大锅饭,端掉了依山吃山依水吃水依厂吃厂的那种社会主义公有制度积淀的弊病,让改革后新生的生产力在成长,在茂盛,充分发挥了新生生产力的巨大作用。但关键是上头对这种大手笔的改革搞得太匆忙了,来得太突然了,让大家没有一个思想准备,没有一个适从的过程。厂子贱价地卖了,让少数人从中发了财。话又说过来,党中央和政府要做件这么大的事,也不容易,也算是一次变革啊。我作为一个党员,对这一政策我是拥护的,下岗我没一点怨言。我相信党中央做出这一决议也反复论证了,反复思考了。但是,在这变革的过程中,至少也要给一两年的时间让我们去作好思想准备,让我们慢慢去从中适从。另外,党中央这政策一下来可到了地方上就走了样。就拿我们的冷冻厂来说吧,陈县长和丁县长他们前后没有十天时间就把我们冷冻厂变性买掉了,弄得好多工人连家具也来不及搬出去。另外,还有许多实际的问题,例如我们的冷冻厂里现在就有好几个如我这样的人。我们都是既没文化,又没特长,更不懂经营商业。当时招工去城里时都是凭着我们的根正苗红,乐于吃苦耐劳这一点,到厂后做上着普通的工人。在工作上我们就凭这些一直养成了我们当时响当当的工人的本色——直来直去,眼不存沙,不低头失节做人,只做好自己的本身工作,万事不过问,百事无忧愁。历史和时代就如此般地造成了如我这类人,上山没做好和尚,下山没讨好婆娘,两头受气中间斋黄——因此一下岗走向社会,加上年纪大了,就什么也难已适从。村长一听便惊愕地问,老兄,听你这么一说真的还有好多如你这样的下岗工人?他们今天生活得怎样?十苟连连地摇上头在说,老弟不瞒你说,有两公婆都在这个冷冻厂里,刚下岗时他们很不适应社会的,生活也是很苦的。两人的工资断了,要谋生就得靠自己去赚钱,孩子上学要钱,自己的生活费要钱,上交社保要钱,什么的什么的要钱。加上不会做生意,不会经营,生意常做常亏,给别人打工又年纪大,身体不太好,没有一个老板要。有两位实在没办法的,每天挑着箩筺围着城里城外拾上点破烂来糊上口,有时破烂也没有捡,他们只好空着担子空着肚子回到家里。他们想搞养殖种植,没技术没资金没场所,找人家租地租屋到后来还不上租金。确实说,下岗后他们住在城里还远远还抵不上住在农村,住在农村的有田有土有山有塘基本的生活有保障,可他们在城里就不行,连和煤的黄泥土都得要拿钱去买。他们住的房子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房产公司的,就说我这老屋的房子这么破旧,在我们这里再也找不到第二幢了,然而在城里的南门口工人们住房可比我这破旧房子还不如。村长听完后也跟着他连连地摇着头,深情地说上,好造孽啊,他们现在还住在那样的房子里?他们现在做什么事去了?真的,我听你说才知道城里的下岗工人还过着这样窝囊的日子,哎哑——我们是喉咙痒伸手搔不到,可惜,这个忙我们怎么能帮得上?!村长抬了抬脑袋将两只大大的眼睛连连地翻了几下白,便又把脑袋低下了,嘴巴在欲言又止般地微微地翕动了几下后,眯眯着眼睛,在自个儿说,看样子这还是个问题。好一阵过去了,他那眼睛张了张,露出几多慈祥。他把声音陡然地大起来问起了十苟,老兄,你有空回城问问他们,叫他们也如你一样,来这里开发荒田荒土,种上谷物,买出后赚上点生活费。这样不知他们同不同意来?啊啊,你看到了这里吧,这里成片的田地荒芜了太可惜了。开发了,利国利己利集体一举三得——他们能赚上钱,集体没荒田土,国家有粮食。如果他们愿意来,给予他们的条件也如你一样——噢,国家上头给你的种地的补助款不多,每亩只几十块,到年终时会补下来给你们(也可能拖后)。据说过几年中央会出台新政策,加大奖励,鼓励田土耕种户。十苟边听着边眯眯地笑,心里随着村长的话声,更对未来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信心与憧憬。他那紫黑色厚厚的双唇微微地张开后,又在一下一下地蠕动着。看上去,那田地里未来的甜蜜就如糖巴一样早已落到了他的口里。好一阵过去,他猛然地惊醒过来,让手中的筷子朝那放鸡尾虾的碗里,点了点。他才示意着村长来这碗里来夹菜。村长夹上就咬上一口那红红的鸡尾虾后,忙就不停地赞。十苟老兄啊,你好手艺好手艺,又甜又脆又香又辣,惹人馋。村长老弟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名不符实。十苟吞下了一口酒在继续地说,我想——他把话语拖长,想把心中的含意说个明白,可话在舌头上翻了几个花儿后,就戛然而止了。这时村长斜睨了他一下,看破似的说,老兄你在城里工作了几十年,就学会了这么奸滑的一招——这对我们农民说话,就不要买关子,绕弯子,不要小足女人上轿,扭扭捏捏,我喜欢直来直去干净利落毫不含糊,就好比铁锤打石头硬打硬。你有什么条件困难要求等等,你只管直说,不要躲躲藏藏,我能办得到的就会竭力去办,绝不会有二心对你,办不到的就别怪我无能,我是屋檐下的人,上层有檐,最上层是天。是是是,老弟说得对,好,我就直说。我有三件事想对你讲一讲:一是明年我想从我们冷冻厂带来另外五个特别困难的工人,来这里开发田土。怎么样?你能否支持他们?十苟话音刚落,村长忙把筷子往碗上一架,那宽厚有力的手忙往胸脯上拍得一片山响地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来农村开发田土,贡献给集体和国家,我们还有什么意见?我们还有什么为难?大多数的农村都荒下了好多好多的田土。我想,荒下这么多田土就不好,来了复耕这才是件好事,我百分之百的支持,全村人也都会百分之百的支持。那第二事件事呢?十苟跟着他的追问,就毫不含糊地说出来了,依我看农村确实是好地方,尤其是我的家乡。假若我在城里能有我家这么大的宅基地,那才是一批丰厚的财富啊。今天我才想到了,过去我去城里做工人,今天如此看来,那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我好久就想好了,把自己的户籍从城里再次返迁到咱们村里来,我去把我历年来上交的社保,想通过关系退出来。村长听完十苟把话全说完,便把巴掌往那猩红的眼睛上擦拭了好几个来回后,口里忙抽了一口长长的冷气后在小声地说。看来这个问题也是个问题。想来想去,他觉得这个问题他自己是解决不了的,这是牵汲到政策性的问题。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往乡里派出所李所长那儿打去,一阵后,李所告诉他说,村长啊,这不行啊,原因是很多很多的,最主要的是,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搞扩大城镇化,搞城镇化建设。城里的人口要膨胀,农村的人口要减少。大家都在欢迎千千万万的有条件的农民工上城购房定居,扩容城市。而不准城里的户口迁往农村,也就是说,不准城里人口往农村迁。万一要迀的话,就要每人交纳四万元的户籍金。另外,你是下岗的工人,你万一不要公职,上交的社保金一分也不准退返,这是政策规定的,也不是针对某个人,谁也不能去违反。村长还没把话听完,就吓得把舌头往嘴外吐着好长。他知道老兄十苟提出的这一件事,就是半夜正子时生的孩子,命中犯真了阎王关,养不活。十苟这时瞧了瞧村长那张为难的脸,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于是,他就往下一件事去说,第三,我想这田土我们要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它耕翻过来,俗话说,荒田不能耕,耕了就有人来争。我也快六十岁了,耕复后的土地,我们不讲长期作种下去,还能给种上十几年,等到我六十多岁的时候交还给组里,可以吗?村长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看上去,他的样子也有几分恍恍惚惚。但听到他讲到这方面时,倒还觉得他很清醒。村长又呷了一口酒,忙地接住话把说,大兄,这个就好难说了,依现在的形势看来,你种上个三五年不成问题。反正吗,形势没变,你永远地种下去都可以,别人也捣不上蛋,上头给你们的反哺反补款,我一分一厘都会给你们的。话又说回来,如果形势一变,我答应你种上十年或二十年的话,那也是空的,因为上面在变,而我不准变,我能拗得赢吗?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老兄你说我的话说得对不对?对对。十苟听上他说得这么有道理,这么明朗,忙把个头点得鸡啄米似的说,老弟啊,说得对说得对!你把大意这样申明我心服口服。

夜深了。村长走出了十苟家的家门。他一边在趔趔趄趄彳亍地走着,一边在高声地喊着叫着:好世界啊,好世界啊!十苟家的酒我……我永……永远也喝……喝……不……不……完……没走上几步他就在大门口,哗哗啦啦地屙起尿来。十苟也在蹀蹀躞躞地往门外送着他。

第二天十苟就上城去了。没过三天他就领着五个跟他年纪不分上下的城里人来了。一到,他们就一起围着这片无边的荒芜之地在看着指着议着。在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六个人就搞得热火朝天了。十苟确实是个很快活的人,每天虽这么累,可每天都从这片土地里不断地传出着号子声或山歌声,给这片死寂的垄野添加了无限的活力与生机,也给这个小小的开荒队添加了无限的乐趣与力量。他们在忍受着劳苦,让汗水洗着脸面,不时蒸发出的泪盐和汗碱总叫他们的脸面和背胛变得花花乎乎的。他们一天也没停止着开发,一个下半年,无论是下雨下雪,还是冬阳久燥,从没间断着。到第二年刚开春,十苟开发的田地面积又增加了十余亩。其他的人也不比他少。他说他足够了。有时他见别人忙不过来,就忙里偷闲地给其他人帮上工。到播种时,十苟有三十余亩,其他人也不少于二十亩。他们都认为足够了。就是这样,他们就自由地组成了一个作业组,白天奔忙于这片荒芜的田土里,晚上他们就住在十苟的老屋里。大家都热热闹闹,有说有唱,有歌有聊,融融其乐。十苟时时把山歌唱得甜甜乐乐,悠悠扬扬的。

这一年下来,加上上头的补贴,十苟差点赚上了四万元。其他每位也有二万七八。他们都很高兴,手头上有钱了,不要求着别人了。

就这样,他们既辛辛苦苦又快快乐乐地干完了第二年和第三年的时光。十苟吗,还多干了一年。他在这几年中除了吃用以及正常开支交足每年上交的社保外,余下的也差不多有十万元钱了。其他几位每人也差不多余下了六万元钱。他们当然很高兴,当然在心里喊着十苟万岁!村长万万岁!

天有风云莫测。可接下来,鬼就来了。正当他们干得热火朝天,满含希望的时候。正当他们收完晚稻上岸的那天早晨,突然公路边嗞嘎一声,停下了一部“宝马”。接着那车里跳下了几个人,看上去很有派头,个个背着挎包,一个更大派势的中午男子肥墩高傲,一身全新的雅戈尔西装,头顶上蓄着一撮高高翘耸的毛酒盅似的,好似剪了屁股毛的大花冠阉鸡。后来才知,这脑发型当时很流行,就叫冲天丸子头。那上面编织的无数条黄澄澄的小发辫,非洲的斑马样儿,看上去,逗人笑得好滑稽。他一站定,其他几个人就围在他身旁。于是,他顺手把胸前的鼓鼓的老板挎包取下来,示意另一个与他近的人给背上。一完毕,便一手插上腰,一手向着那片荒芜的田垄上在指指点点。这时,他手腕上的那只金表露了出来在阳光下闪闪亮亮,金金灿灿。他们围着田垄看够后,宝马就开走了。

上午刚吃完早饭,村长踉踉跄跄地来了,他阴晦着脸来到了十苟与大伙的面前,他站了很久很久,什么也没有说。看上去,显得十分的沉闷与懊恼。那伸伸缩缩的样子,好似一个偷鸡的小贼。过了一阵后,他终于说话了,声调也明显地低落。他说,各位老兄老弟实在对不起。一切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的心你们是知的,我非常理解你们同情你们,可怜你们。在这里你们好好地干了几年,与我为伴与我为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们到底是工人阶级出身的,很能吃苦,很有觉悟,知道为人,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说到这里,村长的声音突然变大了说,我实在不好启齿,实在对不起各位老兄老弟。刚才,我一到村部,手机就急响,一看号码是我们乡政府刘乡长的。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说,明年中央会加大对新农村建设的力度,种田的会加大补助,对种田大户补助更大:中央省市把补助和奖励加起来,每亩不少于四百元;种田大户达到了一百亩以上的还格外奖励收割机,两百亩以上的除奖收割机外另奖手拖一部,五百亩以上的在这些奖励外,还另奖一部大型耕田机……现在这里荒了七八百亩田土,县里是知道的。昨天晚上陈县长给我通了电话,说有一个种田专业大户,要彻底承包这片荒芜的田土。他要我今天把各家各户荒下的田亩数造好册,今后每户人家就不要费神费力去种田了,按每亩一百元钱补好到每户,田多的钱补多,田少的钱补少,总的是按这个田亩的补助标准去进行。我刚听完,关下了手机一出来,走到村部门口就见一部宝马在慢慢地停着。宝马刚一停稳,里面就下来了几位。一个肥胖矮壮的老板,勉强递给我一包“和天下”香烟,我不要,他就指着香烟的正面盒上要我念,我嘿地一笑。他忙说,对,我们要“和”,还要和天下啦!随后,他高傲地向我笑了一下,并说明了来意,走时,他告诉我说他是陈县长的亲侄子——言下之意我是知道的,你们也是知道的。唉——官高一级压死人。指头总拧不过手臂。他要包下这片土地,我都没有说话的权。这位大老板是受县政府的委托,明年他送了年就会动手耕翻田土,到早插的时候,这里会全部要播上种,因此这里就不是原有的荒芜样子了。这样一来,我是没有办法阻挡这位老板来耕种这片田垄的。我觉得国家省县如果是这样加大力度鼓励新农村建设,我是很支持的,因为这样一来,农民手上的土地就不会再荒下去了,农村又有一片繁荣的景象。好好。荒下的良田真叫人心痛啊!当然,我有一点是对不起你们的,那就是让你们付出了很大的劳力来把荒田开垦后,可又没让你们种多久,真亏了你们,损害了你们的利益。好好,还确是对不起你们这六位,我想是这样我来或多或少弥补一下你们的付出。明年国家给这些荒田开发的补贴钱,我一分一厘全都补给你们,这样就能让我心里踏实一点,没有歉疚。这款最迟明年上半年补给你们。村长说完话后,站在禾坪地里久久地没有动着,眼晴红红地想流泪。大家说话了,村长我们不会怪你的,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啊!你这样向我们讲明了,讲透了,我们也是通理的人,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我们也一定要支持新农村建设,这样一来就不会将良田糟踏了,当然是件好事。在这方面,我们千万不能只为了我们几个少数人的利益而来损失国家集体的大利益,千万不能拖着你的后腿,叫你为难。你已经为我们尽了力,我们终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你以前不是经常对我们说过,你是站在檐前阶基上的一个人,你的上头还有檐,檐的上头还有天。好一阵过去了。村长听着听着,擤了擤鼻子就走了,他的眼睛绯红绯红的,喉咙哑了。

没办法啊。他们口里是这样说着开导村长,心里当然还是有着个人的叹息和小九九。

他们六人和村长告别后,都无奈地拉长着脖子望着村长远去的背影,回转头谁都不言,他们各自的心情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一个个齐都沮丧着脸,露着无言的苦状,好像今年还没有到来的霜天而现在却早已冻酽了他们的心坎,也好像眼前那棵大梧桐树在这寒秋里无奈地凋弊着一片片的叶儿。面对这境景,好久好久谁都没有说着一句话。他们来到了各自的谷堆旁,又在干起活来,在赶紧着时间把收割上来的谷子晾着晒好,好趁早卖给谷贩子。冬天在一天天逼近着,朔朔的北风在不停地刮,给人以无穷无尽的寒意与萧条。

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各自的谷子全都晒干了。谷贩子来了。十苟的谷最多,因此他的谷装在前,装了满满两大卡车。他坐在副驾驶室里,跟着谷贩子们一起到本县粮食局结账。虽然十苟的心情不是那么好,在这半个月里他跟另外五个下岗来这的工人是一样的,但是看着自己这两卡车满满的谷物,今天要换来这么多哗哗的红色毛爷爷票子时,心里当然也有着云开雾散的笑意。过了磅,拿着五联单,他就有几分累意了。他看到财务室里这么多人在挤着排队结账,于是,他就闪到了一边,不打算挤挤搡搡聚水做坝,往办公室的大老板长沙发上侧身一靠,依偎在上面,想来养养神,消消这运输路途上的疲劳。正当他刚来躺好,那高处的空调架上一张报纸不偏不斜地朝他落下了。依估计,大概是他刚躺下时力量过于大,速度过于快,扇动了一股气流飞了上去的原因。开始,他想用这张报纸盖着脸目,掩挡一下吵嚷的气氛。刚一盖,可怎么也叫他睡不着。因此,他只好把报纸展开,无意地看起来了。这是一张本县的地方报纸——友县报。因为是张地方报纸,所以他更精心地看起了。头版头条的上方,就有本县的劳动局公布今年友县所有退休的工人名单,这样公布方式的做法是从去年中央两会后本县领导推出的一大新举措。这么做,算是一个阳光台,立足做到本县的政务公开。他拿着这份报纸在上面一査一找,终于在左上角的地方找到了许多老同事退休的名字。他就觉得这份地方报办得好,很实际,很有地方特色。接下来,他就将这份报纸认真地看起来。在中缝里,他看到了本县准备启动修一条公路到达荒塘地山冲里去,预计头几年是修到它的外山边。因为那里全是石山,还要招收许多石匠……他当然很高兴,因为他很会凿山劈石,年青时,他作为一位普通的民工去修铁路,在当时他被分配到石匠工种里,每天的凿山劈石,他都超额完成任务。正因为他这出色的表现,被领导看中后将他招上了冷冻厂。看完这些后,他心里在暗暗自喜。是的,天无绝人之路,为人做事就是这样。现在看来是东方不亮西方亮,在老家来开垦荒田种耕,可被人断了路,卡死了脖子。嘿嘿哑。这里的报纸上可要招人工了。今后又有事做了,又有钱赚了。好极了,这报纸真好真及时。他越看越想看。于是他把正面看完了,便展开翻到背面去看。一个醒目的大题目映入了他的眼里——《当代活着的愚公——得虎》,他把这篇文章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看完得虎的事迹后,便把手往大腿上一拍在说,在这个金钱的时代怎么还有愚公这样的人?他不相信似的把报纸上有关得虎的事迹又看了一遍,证实这件事是完全没看错时,便伸出个大拇指,不停地点头称赞:得虎这个人是伟大的!得虎的事业是崇高的!得虎是个了不起的人!在现在这个年代里,许许多多的青年人只为钱去生,只为钱去死,只为钱去活,而得虎不同,得虎是这个时代的楷模,是这个时代青年人学习的榜样。当他得知得虎已经残废的消息,他为他叹息,为他流泪。十苟还在看着想着,想着看着,可结账台前的人稀了,出纳和会计在催他快一点把账结下来。于是,他把这张报纸工工整整地折叠好,他忙把账结好后,到食堂胡乱地吃了点饭,搭上谷贩子的卡车返回着。

一到家,他就一边安慰好另外五个人不要再愁,今后又有事做了,一边把兜里的报纸展开,指着中缝叫大家看。一阵后,大家也都高兴起来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十苟常常对自己说,我与得虎比起来我还相差得很远,我不是天天为钱而去奔波吗?我不是天天为钱而去叹息吗?我现在五十多岁的人啦,为钱奋斗了一辈子,可还是个穷光蛋。越想钱自己越冒得钱,今后死在阎王爷那里也还是个愁钱鬼。越为钱他觉得他自己的精神越空虚,越失落,越觉得他自己的目光越短小。他在问着说,我能如得虎一样自己想到了事业吗?人死其实属土,留下了事业和精神给后人才是真正的遗产,才是永远用不完的财富。

来到荒塘地后没过两天,十苟就爬山越岭围着那里的山山岭岭走着瞧着。其他五位还在十苟的老家晒着卖着谷子,忙得不可开交。

几天后十苟又回来了,知道着报纸上的报导确实是真实的。于是,他找到了县政府修荒塘山冲公路的指挥部招民工处报上了他自己和另外五个人的名。

接下来,他找到了得虎的住地,他背上包袱去了荒塘地,他来到了得虎的床前,向他讲明了他自己的来意。得虎一听便使劲地将那双深陷的眼珠上下翻了好一阵儿后,才跳了出来,迎着窗里射进来的微细的光儿晲了睨他一阵,算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在看到他两只蒲扇似的大手掌里满是松树皮般的老茧时,便将脑袋轻轻地摇了摇,那突凸的颧骨如刀子一样,剐得席子嚯嚯地响。从他的表情看上去,他根本不相信十苟是城里人,因为他根本不相信城里人是他这样的气质,尤其是他的那双手。十苟没有办法再去解释,便退了出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十苟总总蹲在他的床前……不知哪一天开始得虎的心被他打动了。得虎后来完全确信他是个城里人,他是一位装卸工,是完完全全为着他而来的,为荒塘地而来的。十苟当时想告诉他自己是位下岗工人,为了生活为了上交社保款才回到老家种田,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便缩了回去了。于是,他告诉得虎,自己以前一直在干着装卸工的事,一天能赚到一两百元钱,身边还有一点积蓄。得虎信了他。后来,他和他就成了深交的朋友。

自从得虎废了后,荒塘地里的一切事儿就难得料理着了。现在,荒塘地仅剩下塘坡上周围的防洪环山渠还没修。当时得虎在完成塘坝,第二天就准备动工修好这渠道时,可万万想不到的事就在得虎身上发生了。因此剩下的环山渠就无人无力去过问了。这渠非常重要,依他的估计与推断他们的老祖辈之所以没修好这荒塘地,就因为与这环山渠很有关系。春洪从三面的山头上直泻下来,塘坝就难以承受着这一时三刻陡涨的洪水。今天。对——!荒塘地水库是他得虎的命!塘坝是他得虎的命!它千万不要垮,不能垮!如果垮了,他差点用生命换来的荒塘地又会如祖辈们一样沦为永远的荒塘地!他的努力与奋斗将会成为祖辈们一样的笑话与耻辱。

回家种田遇知音,

缓解燃眉求钱心。

峰转路途门槛短,

天无绝路有新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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