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峥走到小院只看到这一幕，少女坐在葡萄藤架子下面的摇椅上乘着凉，光洁的小腿垂在椅子腿旁边，身边的收音机里放的是评弹。
她闭着眼，应该是睡着了，手里还抱着一把八十年代的大蒲扇。
他对这首很熟悉，外公生前爱唱评弹，收音机里面放的是一首《紫鹃夜叹》。
外公是第一批知青，有文化，有些小资情调，喜欢称呼段云峥母亲为“叶桢小姐”，两个月前外公在滨城过世，段云峥的父亲没有告诉他，知道的时候外公已经过世半个月了。
他没有妈妈，段云峥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因为父亲出轨离了，叶桢是个骄傲的人，直接带着小小的段云峥回了老家阳城，和外公开了一家小餐馆。
意外来临，叶桢在去进货的路上遭遇车祸，当场丧命。
外公拉扯他长大，八岁的时候段云峥被父亲接回海城了。
因为他家里的那个女人，那个“真爱”，生不出孩子。
没有虐待和羞辱的狗血戏码，父亲和那个女人对他都还可以，给他大把的钱花，但是他忘不了是父亲和这个女人，如果不是他们，他和母亲不会回到阳城，叶桢也不会遭遇车祸。
他很少回阳城，偶尔回去看一眼，只是到外公的餐馆吃个饭，当天去当天回。
他觉得自己当初同意跟着父亲生活，没脸面对外公的关切。
他也想跟着有钱的父亲过更好的生活，又把母亲的死强行怪罪在父亲身上，又痛苦又矛盾。
后来他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因为每次外公的唠叨和思念，对他来说就像是审判。
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外公拿出了新买的智能手机，让段云峥教他用。
段云峥拒绝了几次之后外公显得很失落，叹着气从后厨端出来做好的饭菜，段云峥觉得饭菜冒出来的热气刺得他眼睛痛。
他快速的吃完饭慌不择路的跑了。
他的逃避让这一面成了永别。
之前听几个舅舅说带外公到滨城疗养，外公最后也在滨城离世。
他没去过滨城，也没再回过阳城。
外公的东西不多，几个舅舅给他寄过来的只有一个日记本和一个存折，被三个吸血鬼儿子长年剥削，上面只剩下几千块。
“老头还知道记日记，”段云峥摸了摸眼角的潮湿，把日记本放进房间最隐藏的柜子里，“看来最后那段日子还不错。”
他没勇气打开。
他没法补偿，但是他可以逃避。
《紫鹃夜叹》唱到了结尾，段云峥的悲伤也消散了一点。
“苏好。”段云峥轻轻叫了一声。
椅子上的人没有回应。
段云峥索性翻过篱笆，三两步走过来，坐在了摇椅旁边的轮椅上。
他看到轮椅左边的袋子鼓囊囊的，伸手下去掏了两块牛肉干。
小狐狸，说是最后一块，故意勾他吗？
有意思。
段云峥笑了笑，把牛肉干放进嘴里，他是海城人，牛肉干太辣，他被呛得咳嗽。
黄安子睡觉的样子有些娇憨，枕着及腰长发，黑色的发丝让黄安子的脸蛋凝脂点漆。
长长的睫毛垂下，像童话故事里闭眼吟唱的水中女妖。
段云峥觉得有些渴。
“你怎么又来了大哥？”沈小桃穿着T恤和短裤，手里还拿着冰棒。
“她说没微信，我给她买了手机。”段云峥言简意赅的解释。
沈小桃从窗户下面拽出吃饭的塑料椅放到段云峥面前，一副“这里不欢迎你别坐好好轮椅”的表情。
段云峥也没脾气，一屁股挪到塑料椅上，黄安子终于在两人吵闹声中醒了过来。
沈小桃看了一眼黄安子，又示意她看到“不速之客”段云峥。
“热不热？我去给你拿个冰糕？”
“还行，吵醒了，”黄安子用力坐直一些，段云峥看她吃力就扶着她，“客人来了怎么不请进去，大中午的多热啊。”
沈小桃半天没吱声，似乎不太想把段云峥请进房间。
黄安子见状支起身体，摇椅轻微地晃动。
“扶我到轮椅上吧。”
“我来。”段云峥开口，还没等黄安子反应，段云峥就把黄安子打横抱到了轮椅上。
他的体温太烫了，黄安子皱了皱眉。
屋子里的冷气开的刚刚好，三个人沉默地坐在房间里。
“给你带了手机，”段云峥消了暑，“不是说没微信吗，电话卡我都准备了，微信我注册好了，还加了我自己好友。”
黄安子在心里默默地翻着白眼，这蠢货智商还真瓦塌了。
段云峥递过来的手机她手都不想伸，“那我就不要了。”
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段云峥也不恼，沈小桃看着黄安子和段云峥过招，觉得气压太低，说了声“告辞”之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打游戏。
黄安子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的男生笑得意味深长。
“你在追我吗？”
“显而易见。”
“说说看，”黄安子打开冰糕咬了一口，“你打算怎么追我，鲜花？水晶球？昂贵的首饰？或者电影票游乐场摩天轮？”
还真是开门见山。
段云峥一时词穷，“都...”
段云峥的手上附上一片柔软，大概是刚刚拿着冰棒，黄安子的手有些凉。
指了指自己的腿，黄安子一脸无辜，“不好意思哥哥，最后三个我有点困难，配合不了。”
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小手，段云峥的心脏狠狠跳了跳。
“没事，”段云峥笑笑，“你谈过恋爱吗？”
“没谈过。”黄安子说的是真话。
“没谈过？”段云峥有点意外，但是看她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
“但是我知道，我应该很招男人喜欢。”黄安子收回手，感知到手上冰凉柔软的触感消失，段云峥有点失落。
“嗯。”
“吃冰糕吗？”黄安子晃了晃手里的冰糕，笑得有些得意。
看着黄安子嫣红的嘴唇，段云峥点点头表示想吃。
“自己去拿，让我坐轮椅的动手啊，”黄安子乐不可支，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拉过段云峥，“还是说想吃我吃过的这支？”
段云峥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这姑娘把他调戏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黄安子挑逗似的舔了舔嘴唇，“还是说，想吃我嘴里的？哥哥？”
还真是只会勾人的狐狸。
黄安子没察觉到危险，毫不掩饰地笑，下一秒就被段云峥一把拉到腿上。
看着段云峥近在咫尺的脸，黄安子举着冰糕瞬间吓得不敢动弹。
大意了，这里又偏又远，这哥们儿不一定能做出来什么事，要是真发生什么哭也晚了。
“好好，”段云峥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无奈，像是在哄张牙舞爪的小奶猫一样，“别逗我了，乖。”
段云峥把吓得僵硬的黄安子抱到轮椅上，拿过黄安子吃过的半截冰糕咬了一口，“挺甜的。”
这回轮到黄安子一言不发了。
“我教你用微信吧，给你买了手机，”段云峥把盒子打开，“最新款，目前只存了我的电话和微信。”
“好...”
沈小桃想进来问问晚上吃什么，看到黄安子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怯生生地跟段云峥学习怎么操作智能手机，惊掉了下巴。
这是什么鬼畜的场面。
黄安子故意问一些智障的问题给段云峥，他没有不耐烦，一一解答。
他好像格外享受这种感觉，黄安子觉得他好为人师。
段云峥的目光扫到被黄安子安放在角落里的收音机，夸了一句，“收音机挺别致。”
“一个故人的东西。”
“什么故人？”
看着黄安子的脸，段云峥想在她的脸蛋上捏一把。
“已故的人。”
“你还挺喜欢听评弹？”
“还行。”
段云峥温和地笑笑，“角都磕坏了，明天我给你弄个新的过来？旧的送给我，我拿去收藏。”
“你又不听评弹，”黄安子把手机放到一边，宝贝似的拿起收音机，“我就要这个。”
“你的东西，我都想收藏。”
黄安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命油我不油天？
嫌弃地睐了一眼段云峥，黄安子幽幽开口，“晚上吃面可以吗？”
“我都没意见。”
“你成没意见的了，”黄安子懒洋洋地，“我这个坐轮椅的还得照顾你。”
“其实，我外公生前最爱听评弹，”段云峥忽然开口，“不过我为了过更好的生活抛弃了他，看到你这个收音机，我好像总能想起我外公似的，我很后悔。”
黄安子心里的警钟敲响。
来了来了，渣男的悲惨身世来了。
不过这让她想起了住院期间隔壁的老头，他好像也是被自己的儿子抛弃了。
段云峥的外公，也是可怜人。
“人缺乏的向来都是承认的勇气，你能承认自己的选择，已经很不错了。”黄安子向来不会安慰人。
“我是个自私的人，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或许我这些天一直缠着你，给你带来不方便了。”
“不会，”黄安子摇摇头，“你很尊重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特意蹲下来与我平视说话，别把自己想坏了。”
听到安慰的段云峥忽然想开似的，“你要是讨厌我的话，以后我就不来了。”
这一刻的他已经不想在玩所谓的征服游戏，他更想尊重眼前姑娘的感受。
黄安子调皮地眨眨眼，“不讨厌，只要你别把油腻的套路用在我身上。”
她笑得真诚，段云峥觉得心里压着的石头在她三言两语的安慰下松动了一些。
葱花爆香的时候，黄安子被油烟味狠狠地呛了一口。
段云峥坐在黄安子的房间里打游戏，听到黄安子惊天动地地咳嗽声，段云峥一个箭步冲向厨房，黄安子一边咳一边对他摆手，“没事，我就是呛了一下。”
段云峥想到第一次见到黄安子的傍晚，姑娘纤瘦的身体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让他看不清姑娘的表情。
“还是有点麻烦的，不过没关系。”
她应该病得很严重吧。
段云峥夺下锅铲，把黄安子推到角落，“你来说我来弄。”
黄安子没有推辞，免费的劳动力谁不喜欢。
少年肩宽腿长，翻动锅铲的手臂因为用力能看到肌肉线条。
阳光透光窗子打进来，厨房又闷又热，少年爱出汗，T恤的后背有打湿的印记。
黄安子觉得自己忽然对眼前的人来了兴趣，无关到底谁技高一筹。
其实，这渣男还是挺帅的。
她把这点心动不动声色地藏了起来，想着果然渣男都有两把刷子。
“哪有用锅铲铲面条的？”黄安子笑出声来，“用筷子啊帅哥。”
段云峥手脚麻利地换上了筷子，不满地戳了戳锅里的面条。
“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哥哥。”
“我今年三十，”黄安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段云峥，“小孩，你多大？”
“快二十二了，”段云峥盛了一碗面条，“昨天我听到你和你姐说话了，你应该比我小了三岁。”
这货还会偷听，行骗失败，黄安子垂了垂眼睛。
“那你想让我怎么叫？哥哥？好哥哥？”
段云峥又害羞起来。
他堂堂一个板上钉钉的渣男，偏偏听到黄安子叫“哥哥”的时候就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了，像个纯情的高中生似的。
不对，他高中的时候也不纯情。
黄安子总是喜欢勾引他，每次都把他磨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想到黄安子说她应该很招男人喜欢，那这应该证明她也这样勾过别的男生。
段云峥开始不爽。
这是男生的占有欲，段云峥心里明白。
“赶紧吃饭吧。”段云峥的声音有些冷，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黄安子莫名其妙。
“桃...姐！”黄安子差点漏嘴，“吃饭了！”
段云峥独自生着闷气，也没注意到黄安子的口误。
晚饭结束之后，段云峥向黄安子告别，留了一句“微信联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