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夜里，我看见柳玉嘴角明显的弧度，像得到讨好般跟着笑了。我不是没见过他笑，只都是浅笑，这次眼里有波澜，少了些疏离。
我知道他虽温和有礼，却是待人设防的：“公子，阿葉这厢先请一口。”我文绉绉地作揖，一瞬后崩不住变脸，张嘴就撕下鸡翅，嚼三下吐出骨头，一点也不斯文。
柳玉没有我这种吃相，斯文地多，但他吃得快，一整只鸡他解决了大半个。我猜他是喜欢吃叫花鸡的，明日得想个法再送他一两只。
“你瞧你那马，蹄子是白的，月光一照还会发光呢！”我蹬着两条腿，到底是忌讳男子在场，没有掀裙而坐。
我指的正是偏院里马窖的位置，柳玉的那匹马得我照料，吃用都比别的马好。睡的地方也是最干净最新的栅栏里。
瞧见自己的马，柳玉面色柔软：“它唤皓月，有千里之志，伴我三年，踏过百里路。”
“那可巧，我做茶馆掌柜也有三年，没准三年前咱们还是一条街上对面不相识之人，”我说话无边际，爱天马行空，“皓月千里，当真是好名字。”公子如玉，也是好名字。后面半截让我躁得慌，没敢说。
柳玉似嗤了一声，终没有点破我的天真：“过两日便要拜别此地，多谢掌柜照顾了。”他声悠远，气悠长，望着无尽的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既是过客，我便不问你的去处，那来处，公子可愿说上一二。”我颔首，诚恳得很。
蝉鸣肆意，微风拂面，又有天涯沦落人与星月作伴。这样的夜，的确合适倾诉，他居然开口。
“京城。看似平静，实则风浪滞于海底，若海底那些见不得光的人不安分，百姓都要遭殃。”柳玉拿着我给他留的鸡腿低声道。
我似懂非懂：“咱们小老百姓，好好过日子不就好了，管它风浪不风浪。天高皇帝远，风浪掀不到我这儿。”
“那你的爹娘姊妹呢？可想过他们？若是——”他反驳我，又说到莫名的地方卡住，摇了摇头，懊悔为何要跟一个过客讲这些东西。
后来我才懂，他的马是皓月，而他是鸿鹄。皓月与鸿鹄，皆志在千里。
我抹了抹两手的油，站了起来，长吁：“爹娘姊妹，自然在天更高皇帝更远的地方。不像我们这还懂些官话，那的方言你听了，估计还以为是南蛮子吵架。”
“夫子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无才，但有财，”我自觉熠熠生辉，挺了腰，在柳玉的目光下略有得意，“你说屈于安逸也好，胸无大志也好，我求的仅是四沐茶馆这不足几步的方圆。”
“阿葉此言令我豁然开朗，想不到女子也能这般别致，”他像说场面话，掏了一块金子，“我足踏的这几步方圆，让我记忆犹新。”
柳玉把鸡腿还给我，离开了屋顶。
“你才住几天，就记忆犹新了？”我痴望着他的纯白衣袂，咬了一口金子。
牙疼，是真金，遂揣进了暗袋里，哼着歌下去了。明天加餐叫花鸡的钱，有咯。绰绰有余。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