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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明节庆典(其五)

伊芙特罗娜的旧日见闻

  

零时三十分,魔法礼花在空中不断绽放,发出接连不断的如同水晶落地般的脆响。

伊芙的目光追随着一颗刚从光幕坠下的流星,看着它缓缓落下,在某一刻绽放出金色的火焰,而就在这一刻起,原本瞬间的景色在她眼中成为了暂时的永恒,时间停止了流转,天空寂静无声,叶菲举起的手还在指向空中最大的一颗礼花。

一只火红色的鸟飞到了她的肩头。

“你回来了?找到哈维因了?”伊芙问它。

“没有,不过我在无垠山脉的最深处找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但再远点的地方我也进不去了。”姬弦说,“不过我觉得他不会有事的。”

姬弦一年前离开了克利金,去寻找许久未归的哈维因,如今终于回来了。

“那接下来呢,你打算做什么?”伊芙问它。

“我可能需要去南方看看,找几个老朋友帮帮忙。对了,这个给你……”它将嘴伸进了自己的翅膀中,从中衔出一颗湛蓝色的宝石,交到伊芙手中。伊芙这几年收过不少它送来的闪亮亮的东西。

它见伊芙把宝石直接收进挎包中,便提醒道:“这颗和以前的不同,是我从雪山找回来的,想必是哈维因留下来给你的,可能会是伊芙特罗娜的遗物。”

伊芙听它这样说,于是又将宝石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可最终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这个有什么用?”伊芙问它。

“谁知道呢。”姬弦回答。

伊芙叹了口气。

“你把它带在身上,说不定有一天就会知道那是什么了。”姬弦又补充说。

“你说要去找人帮忙,什么时候出发?要先歇一会吗?”

“我马上就走。”姬弦又从翅膀中拿出一枚乳白色的半透明卵石,“这个才是我送你的,看来我们又要分开很久了,保重。”

姬弦扑腾着翅膀飞远了,时间又恢复了流转,伊芙手中握着那枚发着淡淡白光的鹅卵石,心中莫名地感觉有些怅然。

姬弦和她说起过哈维因与伊芙特罗娜的事,说得不多,但伊芙大体上也能了解一些事,比如哈维因为什么会去无垠山脉,伊芙特罗娜又是谁等等。

姬弦与哈维因至今都不清楚伊芙特罗娜究竟是什么人,但这不妨碍这一人一鸟在初次相遇时都迷恋上了她。

他们是在早年的旅途中与她结识的。所谓早年,是指哈维因二三十岁的那会儿,他当时就在林子里野炊,结果烤肉的香味就把这位美人引来了。那时候,伊芙特罗娜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袍子,满身满脸都是污垢,可即便是这样,哈维因依旧被她的美丽所震慑,发了好一阵子呆。两人一鸟就在林子里吃着烤肉,互相介绍了自己,之后又侃侃而谈,他们谈论自己、谈论社会、谈论魔法与科学、谈论世界的一切矛盾,或许那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们才刚刚认识了两天。之后,因为想法与立场上存在冲突,伊芙特罗娜与哈维因闹得有些不愉快,她穿走了哈维因的一件干净衣服,离开了他们。至此之后,哈维因便总会在深夜梦见她,在梦中,她的脸因时间久远而逐渐变得模糊,可声音却越发清晰。而第二次相见,已是十年多以后,在天翳洲的一座古城中,哈维因再次见到这位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他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竟然如同疯狗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扑上去抱住她,结果伊芙特罗娜转了个身,轻盈地避开了,还用剑柄在他的后脑壳上砸了个包。当时茂奇也在场,他那时年轻,才二十出头,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后辈,并非后来声名在外的遗迹救援队负责人。

从哈维因初次遇见她到她怆然逝去之时,伊芙特罗娜的样貌从未发生改变,她虽从未真正回应过哈维因的爱意,但她对哈维因的态度如何论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很神秘,也很有活力,兴奋和高兴时甚至还会踮起脚跳一段舞,可当涉及到工作时却总是皱着眉,表情严肃且认真。哈维因并不了解她的理想与事业——她总是默默地做,既不掩饰也不做解释,她去各个城市与乡下生活,她解析旧魔法研究新魔法,她解剖动物与人的尸体,她也去遗迹与古城考察,她很擅长照顾小孩子,唱歌跳舞也很在行,而魔法与武艺更不用多说,是唯一一个能稳压哈维因一头的存在。有那么十几年的时间,哈维因一直跟随着她,与她如同真正夫妻一般在世界各处旅行、生活,他原本以为生活能够一直这样平平淡淡地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她不辞而别,走时甚至都没留下一封信。对于哈维因来说,这就像做了一场梦,付出没有得到回报,十几年终换得一场空,他变得沮丧而落寞,却又开始满世界地寻找伊芙特罗娜的下落。后来,他的确找到了一些关于她的线索,可越去了解,他越感自己的无力……姬弦并没有对伊芙细说这段往事,或许是因为太过耸人听闻,或者干脆连它自己也不甚了解,总之,伊芙特罗娜最后在追杀者的重重包围之下选择了自尽,而哈维因当时是在场的。

第二天,伊芙直到中午才起床,继而又穿上了那套王子的服装,在茶间吃了中饭。

盛大节日之后的氛围总是平静而懒散的,人们总是能一直打牌聊天度过一个下午,等到吃过晚饭后再出门散步。

叶菲与雪莉尔同长辈们一起去友人家做客了,今晚伊芙便自己出门了。

她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着,比起昨天,今晚出来闲逛的人少了很多。而大约晚间十时左右,在内城附近的街道上,伊芙被两名卫兵模样的年轻人拦住了。其中一人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衬衣,外面套着淬火钢的夹克,头上戴着碗盔,像是职业兵的打扮,而另一人则是穿着套头的锁子甲,以及整套都城卫兵服装。

“请勿在内城附近私自携带兵刃,尤其是长兵刃。”卫兵打扮的人站在她面前说,“你是哪里来的?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接受盘查和登记。”

“这只是训练剑而已。”伊芙心中有些打鼓,“这也不行吗?”

“今晚特殊,各国来访的要员都在城内做客,而且执政官与长老们也在,不过我们也只是做个登记,不会为难你的。”卫兵的声音干巴巴的,他将手放在腰间的兵器上,隐隐又堵住了伊芙的去路。

伊芙虽有些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决定先跟过去看看。但越往前走,她就越觉得不大对劲,这两人一前一后,士兵走在前面,卫兵走在后面,伊芙夹在两人中间。他们并没有把她带去哨岗或城区治安站,而是朝着城墙下僻静无人的空地带路,察觉到这一点后,伊芙当即停了下来。

她的心此刻砰砰直跳。虽说以前也遇到过图谋不轨的人,可全副武装的却是第一次见,她不知道自己以前用来对付流氓的招数对付眼前的两个家伙还管不管用。

“怎么不走了?”身后的卫兵问她。

“我们要去哪?你们能证明自己是卫兵吗?”伊芙大着胆子问。

“放心,在这城里还没有人能胆大到身披盔甲假扮卫兵的。”那卫兵轻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他见伊芙仍然不肯挪步,就将腰间的佩剑拔出了一半,发出声响,以此来吓唬她。

伊芙只好不情不愿地迈开步子,她保持着面部朝前的姿势行走,可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四周。

树影婆娑,庆典期间的城市灯火通明,可此时四周却静悄悄的。

机会还是有的。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前面的士兵踏上了一处青石台阶,伊芙趁着上台阶的机会快走了几步,与身后的卫兵暂时拉开了大约两个身位的距离,而等到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时,便踩着台阶的侧边用力一蹬,斜着跳下了台阶,由于腰后背着一把剑,她倒是没想着要翻跟头,只是朝后跳而已。那青石台阶有八层,总高度将近两米,修得有些陡峭,可伊芙就这样以一种不太雅观的跳跃姿势单手撑地稳稳地落在了台阶下方的空地上。那走在后面的卫兵一直都有所防备,但伊芙的举动还是让他有点意外,他几乎是在伊芙动作的同时就向着台阶下方跑去,而等到伊芙落地时,他们两人相隔的距离其实并不太远。

伊芙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却藏在身后,向着佩剑的剑柄摸去,她的动作十分轻盈,眼见卫兵即将冲到自己面前时,便再次向着身后跃起,并扭转身体在半空转了一个圈,又借着旋转的惯性抽剑出鞘,双手握剑抡了一个圆。她没有确认自己是否击中了对方,脚一落地就将剑搭在肩膀上飞一般地跑远了。

卫兵在她落地时想要上前抓住她,却又在瞬间止住了步子,他从伊芙的动作推断出了她的攻击意图,因而捕捉到了她挥剑的动作。此人脑袋一偏就躲过了这一击,无锋的剑尖划在了他脸侧的锁子甲上,那速度之快力道之强,竟溅出一连串的火星。

卫兵站在原地看着跑远的少女,不但没有去追,还并住了想要追上去的士兵。

“你看好了。”卫兵伸出手,嘴中念念有词,一束细小而刺眼的紫色电弧从他的指尖一闪而过。

奔跑中的伊芙只觉得自己的小腿突然一麻,然后就斜斜地栽倒在了地上,甚至在地上滚了一圈,她手中的剑也脱手而出,在平整的青石地面上叮叮咣咣地滑了出去。

士兵看到卫兵的做法后吓得目瞪口呆,连忙冲上去查看伊芙的状况。

“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士兵托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诚恳地说道:“我是林辛·威各托,安法·威各托是我的祖父,你有没有被伤到?”

伊芙皱着眉,难得地有些气恼,她挥开了士兵的手,问他:“那又怎么样?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卫兵将伊芙的那把剑捡了起来,交还给她,解释道:“威各托长老想让他的孙子和你切磋一下剑法。我叫宾墨,也姓威各托,是林辛的叔叔。”那卫兵朝她弯腰行了个礼,“刚才情况特殊,我实在是想不到用什么方法才能留住你,我给你道个歉。”

“你们刚才为什么不直说?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伊芙一边说,一边掸着身上的灰尘。

“达克仁先生方才和我们打了个赌,赌我们没办法把你骗过去。”士兵打扮的林辛说道,“我们确实输了。”

“是茂奇让你们这么干的?”伊芙又气又笑,心里很是不满,于是就放起了狠话:“那个老混蛋,等之后我再和他算账。”

宾墨听她这么说,竟一时没忍住发出了笑音,笑过之后又干咳了一声,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怎么样,现在你知道我们不是坏人了吧?”宾墨说。

“那可不一定,结果你还是假冒的卫兵。”伊芙将剑收回鞘中,知道这两人并非歹人之后,她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这个我可没说谎,我确实是卫兵,但不是普通卫兵。”宾墨拍了拍自己的腰胯,故意发出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

“你们说要切磋,去哪里切磋?”伊芙转过头问林辛。

林辛的年纪不大,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但身子骨却发育得很好,肩膀宽阔,比他叔叔宾墨还高上一头,可别看他孔武有力,性格却是有些腼腆的,他见伊芙问自己话,竟还有些紧张,林辛挠了挠头,指向东边的一个方向,回答道:“就是那边,不远……”

另一边,内城城墙上的一处雉堞后方。

茂奇·达克仁与安法·威各托正倚靠着墙壁小声聊天,他们身旁的垛口上还放着一只陶罐和两个盛酒的杯子。此处城墙连接着内城城堡的一处塔楼,他们身后的窄道通向的是城堡内庭区域,今夜的内城城堡依旧灯火辉煌,透过三个一组的柳叶窗,能够看到厅中人影闪动。昨天与今天,逻各斯院都在三楼大厅中宴请宾客。

安法·威各托今年六十七了,是逻各斯院的一位长老,同样也是波云庄园的常客、伊芙的熟人。他比茂奇大了整整二十岁,头顶几乎全秃,只有鬓角处还有一些白发,他去庄园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去喝茶、喝酒,或者找茂奇和基米罗斯商议逻各斯院的事,他把科密诺和罗兹那辈人唤做小朋友,后来认识了伊芙,于是也把伊芙叫做小朋友,弄得大家都有些尴尬,可偏偏还没人敢说什么。昨天晚上,他见自己的小儿子在酒会上夸赞他教导出来的侄子——也就是林辛——说林辛的剑术提升的有多么快,说他多有天赋,当时,安法·威各托下意识地想到了伊芙,随即就和茂奇商量,说要让两个孩子切磋一下剑术。

“我年轻时还羡慕城防兵,穿着威风的白盔甲,一手盾牌一手佩剑,多风光!可现在宾墨都成了城防的负责人了,你瞧他那不靠谱的样子。”安法举着酒杯,笑了起来,对茂奇说,“有时候就是这样,外人看着很专业的事,等你真正了解了之后就会惊呼出声——这样漏洞百出的东西竟然还能正常运转?就好比——干杯!敬逻各斯院!”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碰了个杯,干了杯中的酒。

他们又聊了一会,就见城墙下走来三个人,正是宾墨、林辛、伊芙三人。

“他们打赌输了,看伊芙的表情就知道了。”茂奇说。

“她什么表情?你们年轻人视力好,我可看不清。”安法说。

“没什么表情。”茂奇给安法斟了酒,“一般来说,她不高兴了就是这样。”

“看,我就说了,叫你别打什么赌。”

“没事的,等过几天我带她去爬个山,她马上就会把这事儿给忘了。”

下面的三个人走得近了,于是两人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走到了一处没有树冠遮挡的开阔地。伊芙与林辛各自持着无锋的训练剑,分开站立,此时,两人都带上了防护头盔,林辛卸下了身上的防护夹克。

就在这时,城墙后方窄道尽头的门被打开了,两人听见了响动,便朝后望去,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这人面容英俊,鼻梁高挺,有一头卷曲的金发,按照克利金的说法就是:有一副标准的英雄面相。他刚想说话,就看到茂奇对他做出噤声的手势,于是他闭上了嘴。

“往这边站站。”茂奇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站在垛口处。

“这边是有什么情况吗?执政官让我叫两位大人回去……”男人猫着腰蹲在垛齿后面,对茂奇说道。

“不急,他能有什么急事。”安法指了指城墙下方,紧锁着眉头做严肃状:“多门克,你也来看看,我们国家如今的年轻一代。”

被称作多门克的男人站起身,朝垛口看了一眼,这才看到城墙下方不远处的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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