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她失去了家人。
那一天，她得到了家人。
竹不归，字从止。
她反复咀嚼这几个字，食髓知味似的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越发觉得好听。
那厚大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包裹着，牵着，温暖在其中脉脉流动。
他非善无城人，其祖籍乃是锦西人士，家族内世代为宫廷医官，官至太医令，医术超群，犹如华佗在世。
锦西竹氏，也曾风光无限。
然而在这个国家破败之后，他的家也开始破败。
她父母皆已故去，他亦如此。
竹不归今日只是去友人家做客，因为医术和高尚的人品，他在善无城有些名气。
在善无城里，他是难得的有善之人。
竹不归，在家排第五，在这善无城，有人尊称他为竹五爷。
只是他不太喜欢别人这样唤他。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呢？”竹不归牵着她，白衣上染了污垢，油纸伞倾斜着，将大半留给了她，任由自己半边肩膀被丝绸浸润。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穿过那人来人往，偶尔抬眼看他那张清俊无双的笑颜。
“秋雨……”
胆怯的声音传来，几乎就要被淹没在人群中。
可他偏偏耳尖的听清了，望着眼前这秋雨如丝一场寒，低头瞧她，赞许道：“秋雨？好名字。”
应了这秋雨时景。
他不住在善无城，他在城外的山林有一座朋友所赠的竹林雅苑。
泥泞不堪的山路有些难走，已经老去的枯黄竹叶在上头浅浅覆盖了一层。
树叶遮天，多多少少都沾了一些败色。
竹不归低眸看着她那一双看不清原来颜色的小脚丫，将伞递给她：“拿好。”
接过伞，那只手松开了，让她莫名觉得不安。
伞柄上遗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那如绸缎的三千烦恼丝坠入尘世，留下一个宽阔的背部给她。
“上来，路不好走。”
白袖沾地，却依旧难掩其明珠的光芒。
她趴在他的背上，想起老人常说的因果之说。
她想，她前世一定做了很多好事，今生才会遇到他。
竹林雅苑规模不大不小，黑瓦白墙，四四方方的像一座小城，无论是院内院外都交织生长着青竹，青葱翠丽的颜色，心旷神怡，远山连云合成一片碧色，朦胧揽雾色，犹如纸上丹青水墨画。
身为医者，他有很多医书，堆满了一整间书房，后院有属于自己的一片药圃，厢房内还有大大小小的针灸铜人，有时一些人会来求药，他也特地挪出一间屋子来方便诊断。
他带她去看了他的里屋，给她寻了挨着他房间的小屋，但是那里久未打扫，灰尘堆着，暂时还不能住人，于是只能暂时让她睡在他的房内，他睡外间。
其余的，一切从简，身边干干净净，独身一人。
她却突然不安起来。
一直一个人的他，应当也是习惯了一个人，为何会带她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回家呢？
热水倒在木桶里，竹不归轻咬薄唇，捏着下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着，随即转头去寻了一件外袍在她身上比划。
他太高大了，那件青色外袍与她极其不搭。
现下却只能将就。
“洗完了就回房吧。”
温柔的嗓音让人安心。
她将自己浑身浸泡在白气缥缈的木桶里，污垢一点一点剥落，露出有些粗糙的蜜色肌肤，这是她雨打风吹多年的后果。
热水温暖了冰凉的躯体，让她几乎沉沦，舍不得出来。
洗完后，她穿上那件比她大出太多的青袍，长长的曳地拖着，为了不绊住脚，她只能将多余卷起来，沿着腰身围起来再塞进去，这样就露出一双纤细的小腿。
回到房里，空荡荡的，他不在。
他在哪呢？
她的心很慌。
寻着灯源而去，他在书房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医书。
烛光掩映下，衬托那张玉容更加温润，原本沾了污垢的白衣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换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袍。
有些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是她看不懂的字。
秋风萧瑟，外头的日色已经退场，夜幕披挂上阵。
“你怎么来了？”他放下医书，瑞凤眼内含笑，烛火在他眼里搅动着柔情。
一双手绞紧了两侧的衣袍，她在原地僵着，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发梢上的水珠渗入了衣衫内。
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和紧张，竹不归伸手招她过来，又取了一块帕子为她擦着头发。
他从未照顾过别人，于是那动作很轻很柔，生怕弄疼了她。
手指打结，就在他擦完要离开后，她鼓起勇气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你为什么会选择带我回家呢？”她将那个疑惑问出了口。
竹不归看着那干巴巴的小脸蛋，几乎没有几两肉，也不白皙，可是却难得的配有一双桃眼清灵的眸子。
他蹲下身子：“那你为什么偏偏撞到我怀里求救呢？”
她一愣。
她当时只是仿佛着从一片灰色中看见了一阵光而已。
“那么多人，你却偏偏来向我求救，我想那就是缘分吧。”
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而他则是一个父母心的医者，刚好互补。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