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笑一个，然后，松开眉头，接着，深呼吸，时间还长着呢。”
这是百灵对悠然最经常说的一句话。
她们是整个高中最为著名的两个校花级别的人物，在男生当中都有着不凡的影响力，甚至是在学校当中随便举办一个什么样的活动，只要和这两个名字挂上钩，都能瞬间引来涌动的人潮。这两个人所获得的礼遇相同，但从性格上，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百灵的性格还算是合乎其名，有她所在之处，好像千姿百态的自然都变得拥有了灵魂，山峦草地河流树木都像是拥有了生命，一切的一切，无论是美丽的还是丑陋的，有趣的还是无聊的，在她的一颦一蹙的映衬下，仿佛都能成为画家笔下最为珍贵的景色。这都是源于她的活泼，她的朝气，她的达观，如果在某本教典当中有个能够令死者复生，令凋零绽放，令湮灭涅槃的天使，那么说的就是她没错了。
然而悠然就不一样了，这个名字更多的是来自于她的家庭对她的寄寓，悠然于世，处事如风，可是她似乎没有领悟到风的性格当中随性的一环，而只领悟到了雷厉风行这一层意思，她的性格很急，对自己的要求也很严格，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标，就绝对不会吝啬自己的努力，这样的努力家在很多人眼中也是非常闪耀的存在，她也显得比百灵更加正统，更加积极，更加适合成为榜样。
这样的性格也是由她的家庭带来的，别看她现在光鲜亮丽，在高中里是无人不知的万人迷，可是她的家境平寒，能够顺利读到高中也是费了一番力气的，尤其是这几年，悠然的父亲身体抱恙，现在只能够卧病在床，全家的生活只能靠由母亲苦心经营的小小杂货铺来维持，可以说，无时无刻这家人的命运都走在钢丝之上。
现在的悠然，一心想的就是能够上一所艺术学校，成为模特或者空姐这样的职业，来缓解家中的压力——以她的天资来说，做上这样吃青春饭的职业无疑是很容易的，这也几乎是最好的选择，在赚来了钱之后，家里窘迫的生活就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当然这个选择，是受到她的父母的极力反对的，因为自己的女儿学习成绩也很好，考上一所最好的国内大学也不成问题，孩子还是应该在年轻的时候多读读书，这是他们的见解。然而，家里面能不能拿得出学费这个问题，虽然悠然的父母一直点头，但她自己并不是傻瓜。
时间长吗？不长了，看看堆在自己手边的卷子的厚度就知道了。
悠然放下已经写掉了半管的黑色油性笔，双手背在身后伸了一下懒腰，按照最近这个速度，差不多一周就能写完一支笔芯，可能在高中毕业之后，一辈子都不会达到这个速度了。
墙上的挂钟像个忠诚的守卫一样滴滴答答地走着，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十点半，虽然夏天刚刚来敲门，但是这些恼人的黑色蚊虫已经欢腾起来，在头顶炽热的白炽灯管周围撞个不停，对他们来说这种行为是本能，但是往往他们会被这高温在短时间内烤成焦炭，这样的本能有时候想想还真有意思。
十点半是晚自习下课的时间，然而悠然从来不在学校上晚自习——她的家离学校不远，晚饭之后就需要她来看守这个小小的店铺，这是全家人的经济命脉，就算晚上的客人不多，也要保持开业才行，也正是因为客人不多，她才能够静下心来在柜台这里摆开架势，不停地写着这一堆厚厚的，按斤卖可能比今晚营业额还要高的试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前挂着的小小银铃发出了声响，悠然抬头望去，一个熟悉的面孔走进了商店当中。
来者是一位面目清秀的青年，他的年龄看起来要比悠然长五岁左右，两抹清秀的眉毛虽然颜色较淡，线条轮廓却很清晰，他的双眼很狭长，平时睁着眼睛的时候都像是狡黠的狐狸一般，似乎每时每刻都有着沉重的心事，虽然眼睛小，可是那一对瞳仁却是极清澈的，目光很清晰，顶多就是显得稍微有点没精打采而已。他的鼻梁高得像个外国人，但嘴唇却又不宽不厚，就像是山峰之下随性的一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混搭的味道，然而，悠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用这样的搭配做出过什么表情，无论是笑，还是忧，亦或是怒，亦或是愁，就算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大半年的时间了。
他的周身都穿着纯黑色的衣服，无论冬天夏天都是如此，唯一的区别就是夏天会把那条黑色的毛织围巾给取掉，但即便这样，夏天这如此炎热的天气，悠然也总是担心这个人会突然中暑——可是人的习惯有时候也难以理解，也不用去理解。
本来是应该说“欢迎光临”之类的话，可是悠然并没有开口，她知道就算说出来了也不会得到回应——倒也不完全是这样，只是这个青年的回应总是很无趣，只是点点头而已，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东西会点头，猫猫狗狗会，幼儿园的可爱小正太也会，拦着你讨要零钱的乞丐也会，无论是谁的动作恐怕都比这个面色苍白像个僵尸一样的家伙的点头要有意思得多。
“请问，今晚有没有……”
走到柜台之前，或者说走到了悠然的正对面不足一米的地方，他才缓缓开口了，要说这个男人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地方，莫过于他的声音了。可能是因为平时绝少使用的关系，这声音仿佛是从天外传来，不轻不重而又富有磁性，电视中的播音员和旁白都不如这个声音自然和好听，只怕如果有女孩子和他电话恋爱的话，只需要一分钟就会折服在他的温柔乡之中。
他也不是无礼之人，不愿意表情只是天生性格如此，也有可能是因为单纯的懒，要是说起话来，他还很像那种彬彬有礼的绅士，每次来到悠然的店里，他的话总是这么一句。
“冰红茶对吧，等着啊，马上给你拿。”
可是悠然并不是无趣的人，青年来这家店铺的次数已经超过了三位数，而且只会在悠然看店的时候过来，目标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悠然亲手泡制的冰红茶。
要说悠然的冰红茶，和那些随意压缩在塑料瓶里封上口的，有着百分百相同口感放在货架上畅销全国的棕色液体相比，它没有这样的名气也没有这样的礼遇，可是却有着格外死心塌地的知音——这就和大众与小众偶像的区别是差不多的。
她的冰红茶秘方有这么几个，首先茶香味大概是普通茶饮料的三倍，其次甜味的来源从糖精改为了椰子糖和蜂蜜，最后就是用来装冰红茶的小玻璃罐，里面总会加上一点完整的冰块，这样给客人拿出来之后，一罐普普通通的冰红茶从外形上就变得高大上了，自然这也会影响到客人对味道的评判——悠然自己是最知道外形上的吸引力是怎么魅惑人心的。
一小罐冰红茶放在了桌上，售价五元——要说成本本来就偏高，而且也不怎么卖得出去，倒不是因为不好喝，只是因为知道的人少，又没有招牌又没有宣传，基本上这东西一开始被做出来就是悠然自己为了补充糖分以及解暑用的，可是眼前的这个青年，从第一次尝到这个开始，就从去年的末夏喝到了今年的初夏。
“谢谢。”
青年拿出一张崭新的五元钞票，拿起装着冰红茶的玻璃罐，转身便离开了。本来买了这个冰红茶的人都会被要求将空的玻璃罐还回来，但是悠然已经没有必要提醒这个人了——因为在桌子的另一边，早就摆上了他刚刚还回来的，上一次用的玻璃罐。
这只是一个平淡到不能再平淡，要说不出现才是不正常的小插曲，悠然并没有在这个上面放太多的注意力，可是另一个少女，反而对这件事永远抱着饱满的兴趣。
“下晚自习啦！悠然，今天怎么样啊！”少女推门而入，声音洪亮而亢奋。
“就那样呗，还是没生意，还是这么热……不会的题还是不会。”
“我没说这个啦，那个男的，又来了对吧！对吧！”少女直奔主题。
“对，事到如今没必要再确定了吧。”悠然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把这个当成习惯啊，人家都来了大半年了，你怎么也得有点表示吧！”
少女显得很是急躁的样子，对于悠然的愚钝或者说装傻的态度很不满意。从她聒噪的登场来看，也很符合百灵平常的性格和行为方式，现在这间小小的商店之中，学校里最有名的两位校花聚在一起，只怕很快就会有苍蝇一样的男生趴在外面的窗户上，也会有一大群只是看看什么都不买的家伙悄悄飞进来。
“我还能怎么表示，你要我怎么表示，不就是这样嘛……”悠然摊了摊手。
“我说啊，给你讲过几次了，一个男的每天晚上都来你的商店里买冰红茶，还一下子坚持了大半年，这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吧，大半年都没得到什么回应，你就算可怜可怜他也要把事情给说明白啊？”
“可是他从来没说过什么啊，我不可能一下子说得很明白吧。”
“哎呀哎呀，从头到尾给你理清楚，首先，他人长得很帅对吧？”
“嗯……要说帅或者不帅的话，唔，算是帅吧。”悠然思考了一会儿才点头。
“然后然后，你不在的晚上，他就不会来，对吧？”
“嗯……因为只要我不在就不会有冰红茶嘛。”
“错！本末倒置了！”百灵抬起右手，手掌以掌型竖在悠然的面前，很强势地反驳，“不是因为冰红茶在才来，而是因为你在才来，冰红茶只是个幌子啊你明白吗？”
“但是……”悠然有些为难，“去年气候转凉本来我不打算做冰红茶了，他上门来发现买不到，表情是很失望的。”
“可是他之后又来了对吧，只是你刚巧因为他又做了冰红茶，所以这个关系从冬天一直到现在还持续着，但真的是这样吗？如果他单单只是因为冰红茶，你告诉他天气太凉不做了，他就不应该再来了对吧。”百灵的推理似乎相当有道理。
“嗯……这倒是。”悠然只能点头，“那他是为了什么呢？”
“傻瓜，话都说到这里了，当然是为了你的人啊。”百灵很俏皮地一笑，“就像我说的，人长得又帅，身材又那么好，声音又超好听，还有礼貌，这样的人不是挺好的吗？”
“但是我没有恋爱的打算。”悠然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而且那家伙，无趣得很。”
“总比天天缠着你的那帮猴子强吧。”
此时的商店里面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刚刚放学的学生，当然也不乏专门过来看风景的家伙，但百灵的声音并没有压下去，反而是刻意提高了音量，让那些正在偷听她们聊天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要是这声音有魔力的话，百灵一定会咒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穿肠腐肚才对。
当然，这句话说出来的一瞬间，就有几双蔑视的眼神看了过来，当然百灵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蔑视都是演出来的，是在伪装被无情撕破之后的自我防卫，自然不用说，这种幼稚的防备显得丑态百出，惹人发笑。
“唉……”悠然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没有正面回复，但态度上无疑是默认了这句话。
“再说了，人家有没有趣你怎么能知道呢？假如没有任何理由，又有谁会在一家普通的小卖店里展现出自己有趣的一面呢？”
百灵说得很有道理，人类需要展现出风趣的场合，大概也只有聚会，晚宴，舞台，或者说想要招蜂引蝶的地方，如果小卖部算作其中之一的话，那个家伙大概是个只会用下体思考的外星人。
“你这是有什么目的吗？总是煽动我。”悠然尝试反击。
“只是让你不要太执着于前方了。”百灵笑着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和我一样是年轻的女孩子，我觉得我们这个年龄应该体验的东西，你还差这么一块。日子还长着呢，像你这么一直盯着终点全力跑是会累垮的。”
“不要也无所谓，反正不会有钱也不会让日子变好。再说了，我现在精力充沛。”
悠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论据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轻轻地将笔盖盖了起来。
轻轻的响声，却如同拍案醒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