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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困梦

胭脂闲

  

猎猎寒风,总是透着一股冬日凛冽的味道,秋风骤起,吹乱了姜吟的长发,马蹄微微踏着足底的泥土,发出寂静的哒哒响声,宋胭脂举目远眺,终归是等来那一抹月白。

“暮云啊。”

宋胭脂的话语,透着几分无奈,几分心如死灰,柳洛书摩挲着指间的银色指环,无视着空气里的凝固意味,挑眉道:“小将军……好久不见,阔别多年,小将军较之之前,倒是越发夺目了。”

宋胭脂对他微微一抬下颌,“柳哥哥,许久不见,你还是同往常一般,性子不改,如今这些年瞧来,总是物是人非,倒是柳哥哥,什么也没有变过,真好。”

“如果不立足于此,你依旧还是以往的胭脂。”

宋胭脂下意识地看了沈暮云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见她抬眼看过来,便道:“闲聊的话就不多说了,盛之如今还在里面恭候我们呢,怎么也不能勃了他的面子,都进去吧。”

沈暮云话罢,便驱马带头入了宫门——宋胭脂与他都不讶异宫门为何依旧给他们留着,不过是沈盛之的习惯,做事总想高效一些罢了。

“二殿下是你的夫君?”

“……嗯……”

“他方才劝我的时候,很像你。”“像我什么?”

“济苍生啊。”

“……”

柳洛书还不忘补上一句,“自己被苍生害的这么惨,还济苍生。”

“柳哥哥。”

“嗯?”

“不用说了,真的。”

宋胭脂扬鞭,马驹拖着她绝尘而去,姜吟偏头,对上他的目光,“谢谢你,柳哥哥,愿意帮助大祁,但我真的和他……或许本就不该命中有缘。”

柳洛书讽刺一笑,高声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傻姑娘。”

回应他的是宋胭脂爽朗的笑,“若是有缘,就本不该命中如此啊!”

宋胭脂与沈暮云一行人率先来到议政殿,登上整整近千余台阶,她与他,都不曾用着轻功,只默默让旁的人在下候着,二人相继登上阶梯,朝着议政殿内走去。

“这就是陛下啊,高处不胜寒,待旁的人走完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见到天子威仪的时候,缓缓跪下,是屈于帝威,还是屈于对这近千台阶的恐惧?”

“我从来,就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就算像你所说高处不胜寒,我也无怨无悔。”

宋胭脂心底一凉,却还是勉强笑道:“涂满鲜血的宝座,不论而今现在,不论所处为何,依旧不少人觊觎,头破血流,此生无悔,可他们却失去了太多东西了。”

“我毕生的温柔原本留给了你,只可惜,是这世间掐灭,而非是我自甘堕落。”

宋胭脂不说话,只一级一级地爬着。

行至一半,她已经开始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沈暮云蹲下身子,将她背起来,“我知道的,你从来不愿把这些东西展给旁人,但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下,我希望,你所有的怯懦,都会化作柔情,倾洒我心。”

“只可惜了,我不是他,我不如他,我是他的心魔,我不配拥有你的情爱。”

“不,你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我……我之前便告诉过你,你不信,到了而今,你自甘卑微,不愿相信你与他同是一人,暮云啊,真的,你不该怕的,我也不该怕的,若我们都向前多走一步,攥紧了对方的手,倒也不至于迷失了。”

“你知道吗,那一年,你的桃枝……我原本是不想接着的,在你的身后还有一支桃枝,是沈长枫的,我多渴望光明,那个时候,发光的是你,我从不觉得你肮脏。”

“因为方才柳哥哥告诉我,他告诉我你一样济苍生,即便你是心魔,但你心底的良善,却不曾变动,你看,你是他,只不过是任性的他,这样的他……暮云,为何不试着接受呢?”

“胭脂,你真的是……你说的话,我真的一个字都不想信。”

宋胭脂只是勾唇笑笑,却并不反驳。

剩下四百多级台阶,沈暮云背着她慢慢走完,双足着地之时,宋胭脂推开殿门,殿内,不燃灯烛,窗户都被封的严严实实,皇座之上,俨然坐着的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沈祁言。

姜吟试着去探他的鼻息,对沈暮云摇了摇头,“不行了。”

沈祁言的心口插着一把利刃,颇为讽刺的是,这一把利刃,刃柄刻着的是沈明尚的明尚二字,另外一面,则是祁言二字,这是一把蕴含着他爱着沈明尚之意的匕首,而今,却要了他的性命,捅破了他的胸口。

匕首刺得十分用力,贯穿了他的心肺,甚而钉进了龙椅,染了一座鲜血,已经流尽了,些许已经干涸,有些却还是新的,只是都已经凉透,再不复温热。

沈暮云神色复杂,似是不舍,似是仇恨,似是欣喜,但所有的情感都只变作了最后一点东西——无奈,感伤。

宋胭脂费力拔出匕首,用手绢擦拭着上面的血迹,沈祁言的手中握着一块明黄的锦帛,姜吟费力从他手中取出,才惊觉是沈祁言所书的遗诏,写的却不是沈盛之的名字,而是沈暮云。

“父皇到死也不愿将大祁交给盛之,即便忍了酷刑……也愿将这天下就这样交给你。”

宋胭脂把锦帛递给他收好,沈暮云忽然拉住她,往自己身后拽去,“盛之,我们还是见面了。”

沈盛之手中把玩着一块虎符,却和宋家手里的大有不同,宋胭脂认得,这是统领禁卫的虎符。

“原来如此。”

宋胭脂冷静道:“一路上我便想,你不过一个区区皇子,是如何调动禁军的?你手中的虎符确实是真的,但怎么得来的,怕也是不怎么光明磊落吧?”

沈盛之手指轻点唇瓣,微微一笑:“皇嫂猜的不错,的确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段得来的,但是我做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事嘛,何必要用那些明面上的手段呢?皇嫂聪慧,不如猜一猜是何人给我的这样东西吧。”

“这就不必问了,想必是父皇给你的吧。”

沈暮云询问道:“父皇从来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许给旁人,盛之就算得了他的宠爱,既不是东宫之主,也不是心腹之人,就连当年的沈宜年也不曾见过虎符,他为何会把这个……交给他?”

“那自然是被迫了。”宋胭脂朝他身后看去,“如果没记错的话,应当是玄机引,我倒是忘记了,常氏被苏氏压着这么些年,即便初心是好的,传了这么些年,总还是生了嫌隙。”

沈盛之拍掌笑道:“不愧是千机阁圣女,苏氏后人果真想得周到,皇嫂若是早几日发现,倒也不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你们筹划这么些年,就连我出生的日子都掐算妥当,我自然是斗不过你们,盛之,连你也在西楚之人的计划之内,不是吗?”

“玄机引早就知晓天际之人必然是皇嫂,苦心积虑策划这近二十余年,西楚用尽了心思,但也有不少皇嫂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常大人虽为大臣,却经常称病不上朝,皇嫂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沈暮云挡在她跟前,“常大人国之肱骨之臣,怎会心生反叛之心,盛之,你该是糊涂了。”

“我同皇嫂说话,你插什么嘴?”

沈盛之打了个响指,宋胭脂只见他抱着肚子蹲下,脸色发白,冷汗连连,却听盛之道:“一个棋子,也妄图和我攀谈?真是恶心坏我了。”

宋胭脂道:“你同他有何区别,你不是也是月妃的棋子,西楚的棋子吗?”

“我跟他才不一样呢。”沈盛之挨着龙椅坐下,龙椅十分宽敞,可容一人躺下的身量,沈祁言的尸体既在一头,沈盛之便坐在另外一边,不由让人觉得恶寒。

除了宋胭脂,剩下的人,都有着同一支血脉。

“皇嫂,他才没什么用,西楚要把大祁握在手里,还是我这个棋子比他好用得多,毕竟公孙氏才是西楚真正的肱骨之臣,可沈暮云嘛……你知道的,他不听话。“

“皇嫂,事已至此,你就跟我回西楚吧?”“我帮了你们之后,即便活着,就是死无全尸。”

“可你不帮我们,大祁的百姓,皇嫂的亲人,朋友,也会失去性命啊。”

“西楚就算不需要天朝引,也能一样独霸天下。”

沈盛之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皇嫂错啦,西楚最需要的就是天朝引,谁叫苏润死前,给西楚下了咒呢?没有天朝引解开,就算天下都冠上西楚的名字,那也不会归顺的。”

“我说过了,我,不会,帮。”

“听说皇嫂爱此人爱得紧,那若是……让他吃些苦头呢?他的命,可就在皇嫂一句话里啊。”

沈暮云按着肚子,口齿不清,“你简直做梦!啊!”

宋胭脂冷眼看着他,“天朝引,并不能救西楚,你若不信,我帮你们就是。总不归,你亡,我亡罢了。”

沈盛之只当她恐吓,并不当真,依旧笑道,“那皇嫂请吧。”

宋胭脂立于宣政殿屋顶,檐上,她抱琴落座,手指轻抚琴弦,黑红的漆木镌刻着金色花纹,繁复非常,铮铮弦音,却显得音色诡异,如同摧枯拉朽,让人直面死亡。

只拨动了三下,宋胭脂便开始吐血,压下喉中的腥甜,屋檐下,沈盛之看着逐渐变了天色的连绵云层,手中的佩剑应声落地,大雨漂泊,打在人身上仿佛有些痛意,宋胭脂一身素白,血迹点滴,在她衣裙之上开出一朵一朵小巧红梅。

沈暮云艰难地靠在门槛边,却没力气再挪动半步,一片黑压压密集的鸦群展开双翅朝着皇城奔来,沈盛之张开双臂,“这是西楚的圣鸟啊……”

宋胭脂水粉仿佛想笑,但却没有笑的心思——她的气力快要耗尽了,可天朝引还剩下大半未曾奏完,她的身下,一片赤红微光,随着琴弦一阵一阵拨动,那微光便越来越盛。

沈盛之舔舐着有些干裂的唇,“在快一些……对,再快一些。”

宋胭脂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沈暮云靠在门槛边试着再度往外挣扎着,沈盛之本想阻止他,奈何却不愿错过鸦群飞掠,便只浅浅淡淡看了他一眼。

乌泱泱的一片黑色罩住了宣政殿,有些许已经落在宋胭脂肩头,身旁,用尖利的喙啄食她的血肉之躯,她的血越来越多,乌鸦也越来越密集,聚拢在她身旁。

她是祭品,会成为这些乌鸦口中的珍馐,天朝引的代价无异是凌迟之邢,日后,她的血会存于九州大地,世上说不准会有诵她的诗书,嘉清郡主以身为刃,巾帼不让须眉,大破西楚!

天朝引,根本不是复兴国家气运的东西,而是颠覆国家气运的祸根!西楚错了,谁都错了,连宋胭脂,最初都不愿意相信,供奉于千机阁的传承禁术,竟是毁灭,而非复生。

乌鸦集聚,盘旋上空,忽然,其中一支扑扇着双翼,朝着沈盛之袭来!

“你们做什么?!我可是公孙氏后人!滚开啊!”

琴弦割破了宋胭脂的指尖,她费尽力气开口,“沈盛之,这些西楚圣鸟,吃人从不辨你究竟是谁的,怎么,你的西楚主子没有告诉你?”

“啊啊啊啊啊!常远!你这个小人!”

宋胭脂愣了愣,拨了两下琴弦,闭眼问道:“常远?他是你的主子?你们西楚的皇帝,究竟是谁?”

沈盛之开始惨叫,他被啄得血肉模糊,姜吟却好不了多少,这些乌泱泱的一片乌鸦只要闻见血腥味就会上前扑食,她必须在那之前奏完最后半曲。“胭脂,快停下,已经不需要了!”

沈暮云的手指沾着血迹,他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是沈祁言的还是沈盛之的,或者是沾有一点点他自己的,但他而今,的确比沈盛之和宋胭脂要好上许多。

沈暮云把着门槛站直了身子,宋胭脂一袭白衣尽数染红,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乌青屋檐滴落,青砖之上留下一道濡湿的暗红色印记,宋胭脂的身旁盘旋着食人肉的牲畜,却还扯出一抹笑容,只剩下一双干净的眼眸看向他。

“活着。”

“胭脂……?”

“活着!”“

不……不……求你,别离开我啊!”琴弦断了,早已染尽了血迹,宋胭脂朝后仰去,残破的身躯缓缓躺进那一片青砖绿瓦,盛秋枫景。

今年的枫叶,开的真好,红的……真漂亮。沈暮云飞奔而上,将她一团血肉模糊的身躯拥进怀中,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垂落,晕开了她脸颊上的黑红。

宋胭脂费尽力气握住他的手,“暮云,你看啊,大祁,我帮你保住了,好好活着……活下去,我信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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