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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罪犯与剑

英雄进行时

  

“特兰竟然想要跟我学剑术!我真意外,攀塔比赛改变了他很多,有点期待明天了。”

鱼骨头酒吧里传来了一阵欢笑声,夏洛特正在那回忆上午特兰对他提出的要求。

坐在对面的是妹妹瑟雅斯,两个人难得聚在酒桌前交流。

“你怎么可以答应他?!要是他被划伤了怎么办,特兰伤还没好就偷偷跑出去,你不拦着也就算了,还打算教他讲述!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婆婆!”

瑟雅斯与夏洛特盘坐在鱼骨头酒吧楼上的阳台,看着下面的行人,谈论着有关特兰未来道路的事情,不过瑟雅斯显然不大满意。

“瑟尼,你太担心他了,男孩子要有些骨气面对危险。”

夏洛特提醒着妹妹。

“你也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想法吧,既然这一条道路是他自己选择,而你又打算成为他指路明灯的人,那么就关照好我们唯一的弟弟!要是他受伤了或是出意外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瑟雅斯没好气地撅嘴转向另外一面,假装生气忙起酒吧的事务来,话说的虽然严厉,但也不想真的跟哥哥闹翻,只是借机责备而已。

“当然,我会的。”

夏洛特点点头道,放下目光往怀中的信封瞧去,刚要张嘴时欲言又止,瞧见瑟雅斯正调配下一季的新酒品,便将信件收回怀中,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我会的。”

他往外城外逐渐远去的日光红云看去,顿时觉得最近都不会轻松。

这一天的黑夜很快到来,因灯光而亮起来的迷雾越来越厚,就连站在古石哨岗上眺望远方的卫兵们也满是迷茫,无法看出黎明到来前是否依然会如此黑暗。

直到晨日的第一道光透过古德尔山脉东侧照进窗口,特兰床前那永不变的位置上才多了一束暖阳。

冬季刚结束的早春时,南方的一片土地尽是草原,五天的旱陆路程才能到达的西南方鲸湾,隔着老远就吹来了季节性的的海风,过去一个与来满城都留存着一股子盐水的海带味,全靠大索加瀑布的洗刷才有所好转。

直到春季结束步入夏天时,东南大树海边缘的夏栎林才会开花结果,来自最南端平顶壁的暴雨又将树根间的腐秽清洗干净,顺着河流一路北上,夹杂着夏栎的橡木味席卷而来。

风一吹既过,却留下的那熊橡树与夏栎混合而来的特有浓厚香味,染满在特兰黄白色的亚麻床单上。

每年都是如此,今天也不例外,没有任何改变的生活再次运转起来。

他醒了,挠了挠脑袋,用手梳起脑袋前的两绺不太长的黑色刘海,揉揉因趴着睡而变红的额头,看着高处的窗户,想起了最近的往事。

攀塔比赛一度将他的生活拽到了别的方向,如今总算能复归常人,要说试探性地改变过去的生活,特兰实际上想都不敢想,鼓起勇气向夏洛特要求学习剑术,已经是他能为自己与家人做的最大努力了。

洗漱完后,特兰带着自己最喜欢的核桃面包告别班德和瑟雅斯,独自一人出门去寻找夏洛特。

佩戴红色围巾的他走路速度很快,时常抖动的围巾经常会飘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摘掉的淡黄的暖冬亚麻袍让他更是有别于他人,这几天的昏迷过后,城市已经进入了的新的开始,不同于冬春的新节奏也在这座灰蓝色的城市里运转起来。

时值刚立夏后五月初的夏日集市,人来人往的霍特尼斯主广场上积聚着不少来自国外的旅者或商人,也有些卖苹果炖鱼的厨师四周兜售自家产品,各式的香料堆积成山,掠过高空穿插在城市间的各色缎带,无不炫耀着攀塔比赛后城市复兴的事实,人们的心再次沸腾起来,那落日的黎明之光凝聚了致远花人几乎散乱的信念。

人群中找了半天也未寻到夏洛特的特兰,不得不靠进入瀑布后的废弃教堂吃起午餐面包。

天花板破碎的教堂里遍地都是一年四季盛开的白色大茉莉,却由于城里大部分人都对花粉有些敏感,往往选择避开此地,再加上往教堂后方继续深入,便是王室与贵族专用的水力升降梯所在,因此平民鲜少会踏足此地,就算贵族来临,也大多绕着教堂,却不知为何王国从未清理此地。

作为外来移民的特兰,自幼年时才成为致远花人,一向没有花粉敏感,躲在这反而清净。

他刚吃完面包,肚子还有些未饱,十多列升降机中就有一架缓缓落下,从中走出几人,一副贵族打扮,黄蓝色的绸子和丝缎包裹住了他们,挂着镀金的链条在脖子上就像绳索一般,恐怕是奴隶生意上位的新晋暴发户,自从过去的垄断产业的大奴隶商的长子放弃奴隶生意后,城里就多了不少这类“暴发户”,其中以首富斯蒂格最为突出,论财富连艾兰思家族都略逊一筹。

这群新贵族一边走着,一边说抱怨,由始至终都未留意教堂方向,只是视其为无物,毫无保留地说起话来。

“听说了吗?那个城里作乱的杀人魔混入了比赛,据说杀了一百多人。有人说是亡国之子霍吉尔在庇护他,要不一直怎么抓不到那家伙。”其中一人开口言道。

“你是说那个国王陛下很信任的侍者?只是个侍者怎么可能......”与他对话的人则给出相对应的质疑。

“你忘了?他是北方米勒都司国的王子,十二年前海勒古人侵灭米勒都司后被流放到这,亡国之子可不是白叫的,城里的老贵族还是官僚都不喜欢他,只有这种人才会背弃王族收留他的恩典吧?”旁侧的第三人又提出新的论据。

“即使如此,也不太可能吧。我反倒是听说是福克西纳那面搞的事情,而且仔细一想,大王子才会是得益人,艾兰思家族总是想让我们跟随他们和大王子结盟,强纳了我一百五十多人的奴隶。”又有年纪较大的新贵族提出不同的意见。

“二百多人?你向银行借的钱么?我管老婆的娘家人凑了半个月也才八十多人,老贵族们真是贪得无厌。”

“够了,别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也对,晚上见到斯蒂格先生后再商讨吧,我留了一部分人参与他的挖掘地下的工程,应该还有的赚。”

“走,去鱼骨头我请你们喝当季的蓝茉莉纯酿!”

那几人笑着走远,唯独特兰嘴里剩下一半的面包还没嚼完,未等消化他听到的,便被人一把从身后抓住。

“阿尔文先生?你怎么在这?”

刚回头就看到阿尔文在他身边,无意间又碰触了阿尔文的逆鳞。

“别叫我先生!叫我阿尔文。我可不老,不过才二十九岁,严格来说还没过二十九岁生日,难道你要对每个留胡子的男人都叫先生吗?”

阿尔文吹鼻子瞪眼的表达他对年龄大小的介意,时不时还抚摸漂亮的胡子。

“我总觉得这样说很别扭,但会改就是了。”

特兰继续吞下了在嘴里的面包,直觉告诉他该离开此地了。

“你姐姐拜托我,她说昨天放你出去的我也有责任,让我来看着你,虽然她口气很好,不大想对我发火,但我觉得她说的没错,就答应了这个请求。”

阿尔文没有拦住特兰,只是跟在一旁走向外面,出去不到一分钟,就拉着特兰往另一个方向前进。

两人在石头斜坡上渡步不一阵,便看到一家餐馆,此处几乎无人,只有搭建好的短围栏边有不少玻璃的露天餐桌,加上遮阳的深绿色伞盖,一看就是有钱人消费的地方。

阿尔文挥了挥手,寒暄几句掏出了一笔钱递给侍从,就跟特兰找了角落坐到藤椅之上。

“你是客人,这样不太好吧,而且我还要去见夏洛特。”

特兰总算有机会发言,有些话刚到嘴巴又咽了下去。

“我很佩服你,十几岁就敢参加那种比赛,像我这种恐高症就不行。这次就交个朋友吧,我觉得跟你肯定处得来,给个面子吧。”

举手投足都有贵族风范的阿尔文说话时却很随和,不大像特兰想象中的那种人,盛情难却的邀请让特兰点头同意,暂时不考虑去见夏洛特的事。

也许是阿尔文给的小费足够多,侍从很快在餐馆里按照选好的菜谱上菜,基于特兰从未来过这,难免好奇高价餐馆里会有哪些平民难得一见的美食。

端上来的东西没让他失望,现切的烤羊肋条上洒满了胡椒,城里难得一见的炸巨海虾有巴掌那么大不,浓郁的牛尾汤一点水感都没有,吃进嘴里愈发地引人回味。

“我问过班德了,他特别推荐这家店,说实话这家伙真会.....嗯......生活!”

阿尔文也拉前椅子摘下帽子,搭到棕红色的无袖齐领风衣上,随后举起刀叉吃着自己的那一份,吃进嘴的第一刻就给出了满意的评价。

“在瑟雅斯重重保护下,能让人活的轻松些的朋友也就班德了。”特兰赞同道。

刀叉继续交叉在印有金属花纹的瓷盘上,肉汁粘在上面看起来格外诱人,切羊排的声音和瓷器与金属的碰撞声持续了好一阵。

两人都默不作声,只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既不抬头也不互望,但此时沉默终被打破。

“瑟雅斯是你的姐姐吧?”阿尔文突然问。

“嗯,没错。听他们说,我还不大记事的时候就成了孤儿,被人送到致远花来,她从那个时候就照顾我了,鱼骨头过去的老板娘提米婆婆也是我的亲人,算我在内是四人兄弟姐妹,只有夏洛特和瑟雅斯是亲兄妹,我的话.....听他们说还是有一些血缘关系的,不过对我来说兄弟姐妹就是兄弟姐妹,跟血缘压根没关系。”

少年很随意的回答着,眼神已经不在阿尔文身上,全聚在高处流动的大索加瀑布间,没有任何悲伤思考着如果自己不是孤儿又会怎么样,对这个身份他毫不在乎。

“我从班德那里听说了一些,看你的时候难免不自然间觉得看到自己的影子。”

餐刀在阿尔文手中的速度慢了下来,抬头回应着相同的话题。

“你没有家人吗?”特兰大胆地主动问起阿尔文来,他以为对方也是孤儿。

“有!一个妹妹,一对父母。不过有跟没有都一样,我很小的时候就从家里逃了出来,在外面跟绿林山盗们一起生活,他们教会我射箭和剑术,而我后来又成了他们的首领。”

提起过去的事情时,阿尔文并不排斥别人打探的意愿,一种独特的倾诉欲望在他身上被表现出来。

“你很讨厌你的家吗?甚至宁愿做强盗?”

特兰的语气带有很强烈的歉意,表达着自己看法的同时,还捎带了对阿尔文人生坎坷的惊讶和疑惑。

“家这东西,本来是每个人都不会抛弃的东西,就算人在外面再孤独再受排斥也好,回到家的时候总会有人抚恤你的伤口,为你解忧听你倾诉烦恼。可我的家庭却总是与我所期望见到的背道而驰,从小就被人教导的骑士精神到了家人实际行动的时候反倒成了他们所说的累赘,不单只是如此,就连作为人的自由也被剥夺了。有时候甚至我很痛恨自己生在那样的贵族家庭中,但人是没办法选择自己出生在哪。”

阿尔文加快切肉的速度,明明目光从未离开,却一副心不在焉地述说自己的想法。

“我有时候也跟家里人会闹矛盾,但他们始终都会体贴你,不是么?”特兰也唠叨了几句。

一听完特兰的话,阿尔文便靠在椅背上,藤制的椅子嘎吱的响着,遮阳伞的黑影叠在阿尔文额头,思考了一阵后他从夹克内侧的口袋取出一块镶嵌红宝石的淡金怀表,又犹疑半响,直到特兰想开口提醒他时才将表盖打开。

怀表的秒针刚巧走完一分钟,内置的机关缓缓更替着表壳内侧的盖子,玻璃取代了金属,上面有一张全家福画像。

许久未见光的画像有些受潮发黄,但色泽依然鲜艳。画上的人物却模糊不清,让阿尔文想不起家人的样子,凝视过后他又合上表盖,收回脖子上。

“谢谢。”

“谢什么?”

特兰停下手里的活动,好奇地问道。

阿尔文没继续说下去,只是面部歪曲一下,做出一个简单的笑脸。

“我相信我们绝对合得来!”

他拿起了帽子转了个圈扣在头上,套起风衣打算离开。

“我觉得某种意义上你比我成熟多了,所以我感觉也没必要非得跟踪你了,欠老板娘的人情也还上了。之后晚点回酒吧见,我要去图书馆见黑斯特瑞,先走一步!”

阿尔文就这样离去,特兰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要说,只剩下空无一人的餐桌,就连侍者们也不知哪去,少年也渐渐忘了他本来的目的,开始对这一天接下来该做的事感到迷茫。

“说起来,卡尔斯殿下没事吧.......”

少年转回头望向城市顶端的的宫殿。

此时,那由石柱在山体中搭建起的大厅内聚集着近百人,大多衣着华丽而单一,许多人都带着象征着贵族身份的淡蓝色圆扁帽,一个个帽绳垂在耳边,跟老渔民的胡子一样长,带头的是艾兰思家的长子米提尔·艾兰思,以及宰相福克西纳。

王政大厅尽头的石王座上,盯着下方吵闹人群的老人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后面的侍者即刻为其披上黑色鹅绒大衣,生怕眼前的尊贵之人着凉。

“杀人魔混入了比赛,袭击了参赛者,甚至差点杀死我的小儿子,造成近千人死亡!近千人!比过去一百年里比赛的死者总数都要多!诸位难道没有任何消息就来见我么?”

国王西蒙掐着腰,他不解群臣们的疑惑,在他看来这里面肯定有人知道内幕,即便只是一个念头,对他来说都是毫无疑问的背叛,可具体是谁,即便心知肚明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讨论一下近半年出现在城中名为罪恶切割者的法外狂徒,他自诩义警或者很多人这也看他,蒙着脸到处打击罪犯,许多人都对他有好感,但违背秩序的人不可饶恕,应该摆在杀人魔的问题之前。”一个穿深绿袍的年轻官僚站出来首先顶住了国王的问题,惹来众人们的惊讶,没人想得到有谁这么硬气。

“斯莱特先生,人们都说你不懂世故,上次我对你发火你忘了?”西蒙显然没兴趣听有关于什么“罪恶切割者”的破事,他在群臣面前想表达的关切,只有攀塔比赛的麻烦。

“可是民众们的声音也很重......”斯莱特刚要发话,就被同僚拉扯衣角,声音稍慢一拍,就有人抢先一步,国王连看都没有看,还翻着白眼表现对斯莱特的无奈,完全不想在这继续跟他讨论任何攀塔比赛以外的东西。

“我们对杀人魔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调查需要时间,不过有一条线索是小王子与另一平民共同取得了胜利......”福克西纳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没有把话说完就等着西蒙反问。

“我知道这事,这不算线索。”西蒙没太多想。

“督报这件事的人则是巡逻军的队长夏洛特·格林,那十二年前那大罪人的三名学生之一,获胜者的男孩是他的弟弟,也是艾兰思公馆惨案的唯一幸存者。”

福克西纳两眼一晃就给出了答案。

“那人的学生?是被特赦的那对兄妹......提米的孙子和孙女!”

西蒙迟疑一下,立刻皱紧眉头,觉着事件太多巧合,一个人嘟哝后半句不愿意让他人听见。

“如今他的弟弟又成了两次大案的幸存者。我们还要按照老规矩接见胜者么?”福克西纳故意问。

“接见?”

国王的话语简单无比,大臣和贵族们却清楚背后含义,上一个被“接见”的人到现在还挂在城外暴晒。

“福克西纳卿,米提尔卿,两位相信命运么?”西蒙国王又问道。

“万物在其岗位上自然而然地运作着,发生了的总是必然的。”

福克西纳的最后一次回答,旁边的米提尔也是初次知晓这消息,胡子以及气的快飘起来,就差亲手去掐死夏洛特一家。

“是想暗示这些都是有原因么?福克西纳先生。比赛可是您老全权负责,直选名额也要经过三个部门和王宫审批,你可管了其中两个。”

另一派素来与福克西纳对立的大臣走出来指责,他们一般都不会这样放得开,今天显然早有准备,趁着国王还没思考到其他方向,主动出击控诉福克西纳的失职。

“那你们又能给出合理的答案?一个平民在那么多人之中恰巧活下来,谁知道原本是不是他才是刺杀小王子的贼人?还是说你们想替他打掩护!”

福克西纳一派的人立刻还嘴,你来我去没一会就变成了异常骂战,有人甚至揪着对方的领子想要出手用拳头狠狠打在对方脸上,老狐狸福克西纳本人则远离王座,只在较后的位置观察。

挑衅的行为只换来更多激烈的争吵,直到这群“少数人”所制造的声音传出了大殿,在门外守候的卫兵也不禁回头查探发生什么事情。

越是吵闹的环境里,国王越是安静,一言不发叹着气。

他又颤步坐回王座上,褶皱的手拄着脑袋,不停的揉动垂下的抬头纹,在旁的霍吉尔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从一句话引发的疑问进而传换成不可思议的争吵,早已是国王身边的亲信侍者所应习惯的事情。

可霍吉尔却始终未能适应,或者说这种可笑的政治制造的环境并不被他所接纳,但碍于身份,只有需要他时,他才能参与其中。

西蒙大概也受够了争吵,稍侧左脸一抬头看着王座后方的霍吉尔。

他似乎明白什么,主动站了出来,鼓足勇气对着人群大喊:“安静!陛下有话要说。”

人群还在吵着,似乎曾一瞬间有停下的迹象,但却就像掉了几滴水的乌云一样,安宁转瞬即逝。

只是短短一会儿,他们又开始吵了起来,比之前更剧烈。

国王也许老迈,但性格一如既往火爆,他深深清楚这争吵被后仍然坐视不理的后果,有人借着群臣的争议试探他的底线,终有一天会爬到他的脖子上。

他毫不犹豫拔出随身的佩剑,静悄悄靠近背对他的人群,拉过一名较年轻的贵族后高举剑柄,狠狠砸在对方脸上。

被砸者的牙在半空飞了出去,身体倒在地上惊恐的远离那片遮住他的影子,其他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各自被剑柄甩了一番。

直到王座周围的人都倒在地上,老国王才去喘吁吁地停下,用力将剑掷在地砖上。

“还有谁?那么能打来试试把剑捡起来跟我玩一玩?”

言语里的每个字都是威胁,出口时却很平淡,西蒙没有把暴力当做目标。

众人终于冷静下来,福克西纳仍旧远离王座,艾兰思家的米提尔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少数几个刚才望着王座窥视的贵族也不敢出声。

“想要搞清楚很简单,成立调查团!查清到底是谁放杀人魔进的比赛,再看看幸存的平民到底跟整件事有什么联系。为这种事犯不着随便砍人脑袋,在我生日的年祭前给我答案不过分吧?”

西蒙国王把他想要的答案交给了群臣,站在原地看他们的反应如何。

局势没有如预期一般混乱或过于平静,一定程度的议论还是让话题稳定了下来,只是具体到讨论细节时,好不容易才达成的共识又烟消云散。

“调查团由夏洛特·格林担当团长!”

国王突然又是一句话,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赞满怒气的米提尔和笑着的福克西纳都瞪大了嘴。

“散会之后巡逻军四队长之一的奇卡升任城务参政,空出来的那一队由夏洛特·格林代理,两个巡逻军总队参与调查,调查团结束后副队长原职升任。霍吉尔,你负责督察调查团,暂时不需要负责王宫内的工作。”

“遵命,陛下。”

霍吉尔半跪着,目光贴着地面,内心欢喜感受身前大臣们的惊乱,他最喜欢出其不意地让人感到错愕。

“散会,我要去午睡了,最近不要来打扰我,一切转交给布托洛总管。”

扔下一句话后,国王握住了仍在滴血的剑柄,在霍吉尔和众人的目送下离开。

“陛下!!!这......”

米提尔想冲上去与国王理论,但福克西纳却头也不转就离开,连个不满意的表情都没留下,没打算支持米提尔的想法,眼见领头羊的离去,旁边其他大臣也不想再上前去被砸掉几颗牙,毕竟国王说的都是再合理不过的行政安排,心里打着再多小算盘也无济于事。

最终,米提尔也不得不离开,临走还不忘对着大门狠狠踹了数脚,这偶尔的任性到不会给他添来任何麻烦,唯独会被仍留在大厅内的霍吉尔背地里嗤笑一阵。

他扭扭脖子,叹气后站了起来。

空无一人的大殿里,阳光在柱子之间绕行,霍吉尔看着窗外的远景,皱起眉头。

亡国已有十二年,他却依然一事无成,脱离了人质身份,却又陷入另外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中。

西蒙渐渐教会他放下对往日的仇恨,慢慢回归日常的生活中去,如今再次重拾湮灭的使命感,对他来讲是莫大的满足。

“夏洛特·格林,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霍吉尔微笑望着天花板,思考了半天也得不到答案,对鲜少谋面的双方而言,一切仍充满未知。

已然成为风暴眼的特兰与夏洛特,仍然不知几公里外一群人的谈话决定了他们接下来的命运,好不容易聚集在瀑布前享受着比赛后的日常生活。

比预期的时间还要晚,夏洛特迟到了,特兰等了好久才在原定的位置遇见对方,刚一张嘴寒暄都来不及,夏洛特就带着特兰往市场方向进发。

“你不但来晚了,而且还偏离了位置,不是说好在废弃教堂里等么?我之前在里面待了好久,连饭都吃过了。”

特兰自己实际是出了名的经常迟到,可也不喜欢等人,难得守时甚至提前早到,让他更难满意夏洛特的姗姗来迟。

“刚才有调令把巡逻军四队长之一的奇卡队长调走,成立了追捕杀人魔的调查团,连带艾兰思公馆惨案与攀塔比赛的屠杀一起做,很多事都要我来忙活。”夏洛特在前面边走边讲。

“那是好事!!可蜈蚣你们根本没情报,既然叫调查团还能调查谁?”特兰差点欢呼雀跃,巴不得蜈蚣那个王八蛋早点被抓,轻推身边看新鲜海货的人群时都不忘叫嚷。

“你。”

“啥???”

特兰想了一阵,以为夏洛特说错了,刚想张嘴又被另一句堵了回来。

“你从艾兰思公馆幸存,又从攀塔比赛幸存,还成了获胜者,跟蜈蚣一样拿到了直选名额,上方大概有人认为这不是巧合,要从你身上找突破口。”夏洛特说道。

“阿尔文他......”

“你忘了阿尔文的事被我瞒下来了?要是他们知道还有个人被鱼骨头接待了还能轻松打跑杀人魔,不知道还有多少麻烦惹过来,拉赫马主动找上门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贵族还勒令守护地面不许离开,肯定有人在搞鬼。”

“交给调查团总比没有的强。”这大概是特兰唯一的安慰了。

“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了,他们任命我为调查团的团长。等到方便的地方再说吧,你要学剑得有东西才行,现在带你去买。”

这一天里有太多意外接二连三被引爆,特兰不知是该惊喜还是失望,也做不出表情来,复杂的内心搅和成一团,话也说不出口,两人只好沉默着在路上进发。

大市场早期只是一片在城市港口低洼地带的鱼市,随着港口贸易的逐渐兴盛,一些无法搬入城市顶端和深处的货品被即场售卖,久而久之堆积了大量的房屋,占据整个左城区码头,右城区的码头则是专供加工产品的运输储存仓库。

两人经过了广场右侧的天桥,抵达左城区的露天市场上方,跨过大片红白黄相间的布盖商棚,这些盖子大多是帆布鲨鱼皮混合缝制,避免因水汽腐蚀带来的肮脏,眼前人声就愈发吵闹,有人叫卖自己的鲜鱼,也有的拍手喊着听不懂的方言。

他们在盘转而下的石阶间越走越低,贯入人流来往最密的十字路口,沿着路口的分叉小巷继续往地下转几个弯,很快就来到一片几乎漆黑需要灯石照明的角落,此处乃是城市边缘,顺着左城区码头向西侧挖掘出的地下空间,靠着日光与水波反射还能保持微亮,过了中午就跟夜晚一般。

完全石制建筑所铺垫而成的街道间,每一个店面都挂着老旧腐朽的木牌,早已落满灰尘,甚至结了蜘蛛网。

前与后,相差仅仅一步,因一道阳光而带来的差别确实如此明显。

眼前的一切仿佛静止,没有吵闹,没有人声,仅有风吹过时,那些木牌子随风摇动的吱咔作响。

他们停在深处的一个店面前,上面挂着的是锤子的铁牌标记。

“夏洛特啊,我还以为是朱利安尔斯。你竟然亲自来,”

店里的老板走了出来,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漂亮的胡子长了满脸,修理过的边角看起来更像是个学士,不该是这年纪梳的背头挂着一丝刘海,一副老花用的圆镜勉强搭在鼻梁上。

老板接引两人进入他的世界,随手便脱掉了挂在胸前的围裙,上面沾满了铁锈和被烧穿的黑点,看来是个铁匠铺。

“你还是老样子啊,查德。这小子要学剑术,专门来你这挑些好东西。”

夏洛特跟着他走了进去,盯着满屋子的武器说。

特兰从门口开始看起,一直望到最尽头绕了一圈为止,没有发现一处不是摆放着武器的地方,复式的小房子里全是刀剑盔甲,墙面也有盾牌镶嵌,各式各样的剑和特兰从未见过的刀械都用不同款式的盔甲交叉在一起,走在地板上的空洞声,就知道老板肯定挖了非常巨大的地下室,里面恐怕摆放了更大量的存货。

“你是造这些武器的铁匠吗?”特兰问。

“嗯,制造这些武器的人有的已经死了几百年了,我只是负责修正一些小细节,还有的则属于我的手下败将。”查德为特兰解答道。

“大概猜到你要干嘛了,跟我来。”

夏洛特想说开口说些话,小动作先被查德察觉到,干脆保持沉默不语,也让特兰能有时间观摩想要的东西。

留着一缕苍灰刘海的老人架起扁圆的眼镜看着房子内部的楼梯,小心翼翼的向下前进,走到地下室一层的铁炉旁,随手提起了挂在柱子上的一盏矿物灯,照亮小半个黑暗的地下展厅。

他带着二人在一个木柜的玻璃箱旁停下,里面躺着三样物体,一短一长一圆。

“我师傅最后的杰作,他总想着要是自己可以挑战自己,用最好的斧头或矛打破自己最好的盾牌,但就是没这个勇气。”

“那老伯你可以代替他打破盾牌,试一试到底是哪一样更有效。尝试过,有结果,起码人生就不遗憾了。”特兰追问。

查德皱紧眉头,抬起下巴深叹一口气,然后松开了那对愁眉。

回头摘下眼镜对着特兰讲:“你说的没错,但我有时候还是很害怕这样做得到的结果,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不知不觉的老了,直到现在我也没去做些什么,人总是这样得过且过的自我安慰,生活一向如此。”

“总会有人敲的,别灰心。”特兰鼓励道。。

“谢谢你们听一个快要进入坟墓的老人的唠叨,还是继续找这位少年要找的东西吧。”

查德没正面回答特兰的问题,只是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笑容后继续走了几步,在某把武器面前驻足。

“也许这个最适合你。”

老人回到木柜边,将灯石挂在墙上的角勾中,从腰间一大串钥匙里拿迅速取出一把打开了铜锁。

被灯光照射的透白亮丽的石英玻璃下,红缎棉绒上躺着一把长剑,查德小心翼翼将其取出放在手掌中。

“阔剑剑身,双刃长柄,护手是按照礼剑和细剑来设计的,手柄包裹了两层树脂和亚麻绳,配重精巧,长度合理,适合臂章短的人挥舞。剑身锻造分三阶,基部算起两指半宽,锋刃出一指半宽,用弥诺斯诸国山脉中的精炼钢打造,韧性适中硬度高,未开锋。我师傅一生中也少有的杰作,我的与之相比都是破铜烂铁。”

查德看待这把武器就如同他的子女一样,轻轻抚摸之余还不时用昂贵的丝绸手帕擦拭剑身。

“看起来是很不错的剑,特兰你可要好好珍惜。”夏洛特对着特兰讲。

“听你说的那么好,我恐怕买不起,瑟雅斯也不会愿意的。”特兰这时候想起比赛胜出后该管瑟雅斯要一大笔零用钱才对。

“不用你来付,由我来。当做之前没能替你出赛和保护你的心意吧。”

夏洛特拿出一袋钱,扔给了查德,但查德刚接在手里就又扔了回来。

“也不用你来付,喜欢的话拿走就好了。开锋和造一层剑鞘需要一段时间,过段时间来拿就行。这孩子说话跟他奶奶真是一模一样,当初提米老大姐照顾还在军队里的我那份恩情一直没能报答,现在让我稍微努力一下吧”查德勉强露出微笑,重温早已不再的苦涩回忆。

不等特兰或夏洛特答应,查德立刻带着宝剑前往更深层的地下室中,开始准备新的工作,连对其他人的道别也不说一句。

“可以吗?”

特兰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到查德,还不知对方跟奶奶有交情。

“你要狠心拒绝一个老人的要求么?”

夏洛特很快就回到楼市走出屋子,特兰也很自然地跟着出来,

两人换了一条路返回鱼骨头酒吧,走上了少有人去的城墙处,顺着搭建在城墙空隙之间的石桥而过,走到了第三层时才作道别。

“等你拿到剑,我会亲自教你剑术的,不过调查团点名要我担当团长,还是少接触的好,搞不清他们的用意,要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入手,否则你就麻烦了。”夏洛特很少有今天这么多话,调查团的命令看来给他的压力也是前所未有。

“总觉得叫阿尔文的客人来了以后就多了一大堆是非。”

特兰说出来又后悔,想起对方今天跟他交谈的模样,怎么不像恶人,背地里这样质疑可以称作朋友的阿尔文,良心多少有点不安。

“叫阿尔文的外国人确实不是威胁,整天只知道泡在图书馆里和探查古迹。恐怕是福克西纳吧,我和瑟尼是他们贵族眼里那个大罪人的学生,太阳团又在胡斯带领下成了叛党,能活下来全靠婆婆与国王的交情,本身在王政之下就背负着原罪,无可避免会被福克西纳这种老狐狸利用来借力打力,只是现在竟然把你和瑟尼也卷进来了,对不起。”夏洛特带着歉意的眼神,不敢直视弟弟的目光,他自觉欠家人太多太多。

“那些大人间复杂的事我都不懂,也管不着,总之我会小心的。有机会回鱼骨头见,最近我也向班德学几个菜,要是你回来的话,保准你吃个饱。”

“嗯,那就看你的了。”

兄弟二人互相道别,特兰本打算上去拥抱一下,可又觉得太过肉麻,反而立刻扭头离开。

他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只有夏洛特的背影,此时的夏洛特也有如感应到一般回身转过头望着他,无言中做了最后道别。

双方都知道,新的风暴或许又将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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