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从来都不知道湖北省的冬天会这么寒冷的。
下课的数分钟休息时间，坐在座位上的邱黎亚目睹到很多同班同学都会带着塑料制的保温杯来上课，用保温杯接热水来渡过冬天。但因为自己小时候在河南并没有这么实践过……是说，连教室里会设立自动饮水机这种事情也是不曾设想过的。
湖北省武汉市第三中学，是坐落在武汉市郊区的公立学校。黎亚在中考时以581的总分成绩，考入了这所被称为「精英中学」的重点培育机构之后，便和哥哥沐晨离开了故乡郑州，在武汉市某个房地产公司上班的姑姑的照料下生活。
从入学起，在这边呆的日子已经快有半年之久。
嘴往戴着露指手套的手上努力地哈哈热气，才能让手不至于写不了字。要是自己也拥有一个保温杯的话，状况肯定会比现在好上许多。黎亚有些羡慕地望着那些簇拥在一起，面孔并不熟悉的同班同学们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黎亚是外地人的缘故，有些生活上的习俗和见解总是跟不上湖北本地人的节奏。再加上黎亚生性本来就孱弱善良，和人大部分都是点头之交，平时也只会寒暄而已，对方不主动的话自己也不会死缠烂打——所以在班上几乎没有交到什么知心朋友。
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排队吃饭，一个人在被窝里为了一些琐事心烦得失眠。学习方面上，由于担任物理科目的教师操着一口流利的湖北方言，导致黎亚有些跟不上知识点，还得过丢脸的分数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过话。也是在那个时候，黎亚和负责给物理老师跑腿的课代表纸岐结识了。
纸岐大黎亚一岁，有着一头爽朗的金发和茶绿色的瞳孔，在班级里属于那种性格友善，招人喜欢的交际花类型的学生。
黎亚从一些传闻里听说纸岐是混血儿，所以拥有一副欧洲人的外貌。但纸岐的背后到底有些怎么样的人生经历，父母又是富有怎样特点的人呢？黎亚虽然好奇却没有鲁莽地去问纸岐，因为纸岐看起来并不怎么乐意去谈论。
更何况，纸岐他把黎亚当做成特别的朋友来对待——好意地给黎亚补课、每天会带些田园风味的曲奇饼和黎亚一起分享、需要组队活动时主动地找上黎亚、谈到物理老师讲方言的趣事时两个人还会心有灵犀地开怀大笑。
——这个朋友，是值得我去珍惜的。只需要做有意义的事就好，不要做多余的事。
黎亚不止一次地脑中闪现过这个念头。所以，在有一天纸岐向他寻求帮助时，黎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虽然，纸岐提出的事情让黎亚不禁感到匪夷所思。
「冷静下来认真听我说，黎亚。这不是开玩笑。」
在同以往的工作日并没有什么差别的放学时间，电子铃声在校内循环播放。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户射进黎亚就读的一「二」班教室，同班同学们都稀稀拉拉地挎上书包，离开教室时，同样打算回家的黎亚却被纸岐给拉住了，连「明天见」的招呼都没有打完，纸岐就向黎亚请求道。
「校外……现在有一个我以前的朋友，是个年纪还小的女孩子。不知道她从哪里查到我在这里读书的事情，现在开始在校门口等我。帮我个忙吧，黎亚。」
把话全部听完并理解透彻的黎亚，有些哑然地望着一脸认真的纸岐。不过随后黎亚又意识到以纸岐的人格魅力有异性追捧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黎亚没有调侃纸岐，顺口回答道。
「怎么了？有什么我帮得上你的地方，你尽管说出来吧。」
在征得黎亚的协助之后，纸岐正经地向黎亚鞠了一躬。以前两个人之间的互动都不会弄得这么正规的，这反而让黎亚一时感到有些不适，过去在电视上看过的黑道交易，还有勒索绑架的悬疑类连续剧情节在黎亚的头脑中隐隐出现。
不过纸岐接下来说出来的字眼，却让黎亚着实吓了一跳。
「…………女装。」
「呃，你说了什么？」
「我说女装。只有打扮成女人的话，那孩子才会对我死心。真的，这不是开玩笑。那个孩子，对我就是有这么痴迷。」
被朋友面露认真神态地如此一说，黎亚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纸岐小题大做，不过纸岐只来找自己商量，不跟父母或者其他人商量，就是不想被别人如此评价吧。
得到了朋友信任的黎亚，怀着踏踏实实的心态开始了掩护工作。
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放学还有上学时出入校门时的周围侦查，观察女跟踪狂是否存在，另外还有纸岐换装时在厕所或者更衣室门口的望风。
遗憾的是，从上个礼拜开始，黎亚几乎每天都能看得到有个戴着蝴蝶结，抱着一只粉红色的玩偶兔，留着粉色大波浪卷发的小女孩在学校门口附近的栅栏外面站着，那副姿态怎么看都是在等人。
但是小女孩却不喜欢有人过去和她搭讪，得到的回答也是诸如「不要过来跟我说话，我会自己找」这类的答复。
纸岐化妆的技术非常高超，有四五天的时间完完全全骗过了小女孩的视线。可是在第六天时，小女孩不知道从哪抓住了一些细节方面的漏洞，纸岐被当场认了出来，而当时女孩子样貌的纸岐，在黎亚还有小女孩的面前编了一个更大的谎言。
「鄙人是纸岐的妹妹，叫做纸芊。哥哥其实跟鄙人长得很像，所以经常会被人认错。」
听到从纸岐嘴里说出来的假话，一旁陪同的黎亚内心憋笑得不行。
后来想想是不是自己打扮成女生，扮做纸岐正在交往的女朋友——这种方法更容易让小女孩知难而退呢。这个方案倒不知道纸岐有没有设想过。
那个小女孩的身份在黎亚看来也很扑朔迷离。年纪看上去大概连15岁都不到，也没有上学的样子，老是在校门口等人看起来每天都很闲暇。
家里的监护人不管不问吗，还是说，根本连监护人……不，一个愿意照料她生活，关心她的人都没有？
她又是怎么来维持日常生活的？
最关键的，她和纸岐之前又是什么关系呢？
好奇，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黎亚没有主动打破僵局去询问纸岐，他害怕自己一问，唯一的一个要好的朋友也会离自己而去。
——等到某个成熟的时机，纸岐他会自己亲口告诉自己的。
——因为纸岐是重要的朋友，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朋友之间心有灵犀就可以了。
虽然内心这么反复地叮嘱自己，可黎亚还是无法避免对小女孩和纸岐之间的关系产生幻想。甚至连「小女孩是某个国家的公主，特意来找纸岐，作为她的白马王子」这种罗曼剧场都在头脑里反复上映过好几遍，再在意下去的话连学习都无法集中精力了。
黎亚缓缓地朝着手心哈了口气，把今天在课程上用到的黑色圆珠笔套上笔帽，放进印有卡通棕熊图案的笔袋，合上拉链。资料书和发下来的测验卷也有好好地整理，所有考试过的卷子根据发放的时间顺序排列得一目了然，整整齐齐。
再把老师们布置的家庭作业塞进单肩书包，合上最后两道拉链。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纸岐换衣服了。
想到这里，黎亚快速地把书包挎上肩头，和纸岐打了声招呼，两人来到走廊最右侧——也就是学长们使用的男生卫生间的门口。目睹纸岐说了句「那望风拜托你了」，黎亚随即应答了一声，开始望风的工作。
黎亚和纸岐是高一新生，由于高考的重要性，学姐学长们每天晚上都会额外进行补习，换来的就是他们会比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要晚一点下课。纸岐通常都是在这个时候利用那些无人使用的卫生间进行化妆。
有一次黎亚提出「反正也没有人的样子，我可以看你化妆吗？」，却被纸岐立刻拒绝了。果然男孩子将自己打扮成女孩的话，是不会想让别人目睹的吧，黎亚能想象得出那种羞耻感。
静静无言地等候着。
黎亚挺胸收腹，眼睛密切注意周围人的任何活动。幸运的是黎亚几乎碰不到什么熟人，偶尔会撞见作为值日生而留下来的同辈新生们，看到黎亚像个卫兵一样站立在卫生间门口附近，新生们留下鄙夷的交谈声和笑声离开，而黎亚也只能苦笑地用手指戳戳脸颊。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过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里面传来纸岐的声音。化好妆，并把衣服用不显眼的手提包装好的纸岐——不对，现在的身份是纸芊，慢慢地把头从卫生间门口探了出来。
「周围的情况如何？」
看到仿佛小动物一样举动的纸岐，黎亚不禁觉得有些可爱，大大地摊开了臂膀。
「没事喔，高年级的学生都要补课，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那就好。」
仿佛是安心了似的抚摸了下胸口，纸岐一步一步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现在站在黎亚面前的纸岐已经不是跟黎亚一同学习、一同吃饭、一同嬉戏的男孩子样貌，而是完完全全变成了娇小女生的样子。
飘逸的金发收拢了不少，还扎上了比发色显得更加显眼的黄色蔷薇的发卡。嘴巴上涂了橘色口红，脸腮、鼻子和眼睛也有好好地打理，黑色裙子下是凸显可爱情调的白色丝袜，加上纸岐本来就长得很纤瘦秀气，还是外国混血儿，现在不管从哪个角度上开看都是一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女孩子。
只不过纸岐把自己伪装成女生的技术再好，黎亚也早已经变得充满了免疫力。
没有往纸岐可爱的脸上多瞅上一眼，黎亚便迈动步子准备离开学校，纸岐立刻跟在了他身旁，两人之间立刻形成了一副不容第三人接近的学生情侣的状态。
「我都帮了你一个多星期了，那孩子今天也在校门口等你喔？」
「那女孩不追到鄙人，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正因为鄙人十分了解她，才会变装成现在这个样子。快点走吧。」
纸岐脸上挂着「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懊恼地走着，步子也迈得很急，他这样子反而显得有种莫名的压迫力，那些图书室读过的文库本上，描绘的什么「冰山美人」指的就是现在眼前这种人吧。黎亚把手凑到嘴边哈了口热气，忽然随口问道。
「她是你什么人？妹妹？姐姐？还是青梅竹马？」
「……倒不是那种像轻小说喜剧一样的套路展开。」
是对于变成现在这副现状的无奈还是别的头疼的事呢，纸岐没有任何会变得欣喜起来的起色，只是把脸藏在围巾下细声细气地讲话。
黎亚却完全不能理解纸岐脑中的想法。在黎亚看来，被一个异性狂热地追求也并不是件很糟糕的事，倒不如说很幸运。而且小女孩看起来也挺天真烂漫的。
「我啊，说实话完全不能理解纸岐你的举动。那个孩子跟你什么关系也没有，却像个跟踪狂一样每天都来找你，第一次见面还听说她要嫁给你什么的……」
这说的都是实话。
因为对这段关系实在没办法当做看不见，黎亚私下里有偷偷地跟小女孩交谈过，得到的回答除了「别来跟我说话」之外，也有「吵死了。栀子要找的人是纸岐哥哥，你不认识的话就一边去」，而黎亚抱着试探性的口气说了句「要是你说明一下找纸岐什么事，我说不定就好心跟你说了」，得到的回答却让黎亚惊讶得合不拢嘴。
「～～结婚！～栀子要和纸岐哥哥结婚了啦～你这个冒充交通事故的路障，多余的电灯泡！可以～让开了吗？」
「你就别重复那句话了，鄙人的大脑都快要失去理智了。」
「受到伤害的可是我好不好。被人在大街上那么歇斯底里地大闹，真的让我丢脸到家了。」
「那还真是对不起，是鄙人的责任。」
纸岐和黎亚走下楼梯，穿过放置有写满社团招人、寻物启事各种纸片的每日公告栏的走廊。附近紧挨着的体育馆传来有人在运动和球的声响，稍微往那里看了一下，两人聊了几句「这个时间还有人在打球啊」、「大概是运动部吧」的没有营养的话题，有不认识的老师迎面走过，因为不认识所以没打上招呼，两人又转头向建筑物的大门口走了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
灰蒙蒙的天空降下了薄薄的积雪，把司空见惯的日常都染上了冬天的气息。
纸岐和黎亚在水泥路上沿着有人踩好的轨迹继续行走，知道大概方向应该是在外门那边所以两人都没有多做停留。
走路时黎亚单肩包上的棕熊挂件不小心撞到了草坪上的积水，弄得湿漉漉的。手也快要冻得失去知觉，要是戴的是全指手套而不是露指手套，并且和纸岐一样有好好地披上围巾，黎亚或许就不会落得这么痛苦的下场。
内心深处不禁暗骂起自己，为什么没有做好完善的准备。
从家乡来到外地的时候，和父母还有姑姑明明那么信誓旦旦地承诺，「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结果现在就在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上慌了手脚。这根本就不是那个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一切都无所不能的超人黎亚。这样的话自己都照顾不了，还怎么有精力照顾亲人，去照顾处于人生低谷时期的双胞胎哥哥呢。
不能露出破绽，至少从明天开始要好好地穿保暖毛衣而不是随便套几件长袖寸衫才行。
在黎亚默默地走路，头脑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纸岐忽然提议道。
「天气好冷。请你喝点什么热的东西吧，毕竟你等了鄙人这么久。」
「欸？不、不用了啊。我家就在这附近，马上就能回去的。」
黎亚慌忙拒绝，引来纸岐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的脸看。如果是平常的纸岐的话完全没问题，可现在的纸岐是以女生模样活跃在黎亚面前的，他的这番好意对于还没有和异性处过关系的黎亚影响来说无疑于核弹爆炸。
「你的手都冻得发紫了，你自己看。」
「那是……」
黎亚嗫嚅了半天，发现自己找不出任何借口，干脆闭上了嘴。
这个现状实在无法去辩解。黎亚不知道如何是好地把眼神收回去，纸岐随后拉过了黎亚的手腕，翻了翻里面的衣领，翻到只有两层时纸岐这才煞有介事地把脸从围巾里露出来，富有活力地说道。
「黎亚。你还真是勇士啊，在零下几度的天气里，居然连件保暖的毛衣都不穿的。」
「忘记了啊，哈哈……」
以一副蠢样说着无关紧要的借口，黎亚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但在纸岐说出「学校的便利店也有些热的奶茶，走吧鄙人请你」时，黎亚却一把反常地拉住了行动的纸岐的手臂。
「那个还请你饶了我。总觉得被这个样子的你请喝奶茶，我会忍不住多想的。下次吧。」
纸岐对黎亚的反应稍微怔了一怔。呆滞的茶绿色眸子忽然闪烁了一下，迅速染上了使坏的色彩。
「黎亚……」
「嗯？怎么了？」
黎亚被反手扯住了外套的衣袖，纸岐那张可爱的女孩子的脸在正前方的几厘米处一览无余，让黎亚一时不能对视，把害羞的目光扔向远处的风景。看到黎亚的反应，纸岐忍不住说了句捉弄他的话。
「你还真纯洁，是鄙人喜欢的类型哦。」
「…………都说了不要搞这种play了啊。」
「噗……哈哈……」
纸岐的情绪难得出现了大幅度的波动。他用手捂住嘴，笑得肩头一颤一颤。
意识到自己是被捉弄了，黎亚装作生气似的加快了速度，纸岐连忙恢复正经，不再嬉皮笑脸，让自己看起来像女孩子的内八步跟上了黎亚的节奏。
穿过几块蒙上积雪的方格草坪，再沿着停放自行车和电瓶车的蓝色雨棚绕道而行。穿过颁发毕业典礼，以及迎接新生的中央会议室的大楼，走了十几分钟之后再从操场穿插而过，便能看见大约有两米高的栅栏。旁边的道路旁种植了不少的香樟树。
唯一的校门出口设立了门卫室，还有专门控制车辆通过的道闸，有一个校警正在履行岗位。
零零散散的学生正在离校。有几个男同学彼此之间热闹地聊着天，也有一个人默默走路的孤单身影。而在那道栅栏之外，黎亚的思绪跟着视线一同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那个小女孩，今天也会在外面默默地等候吧。
就那么执着地等着。就为了自己身边这个伪装成女孩子样貌，避开与小女孩直接见面的混血儿。
想到这，黎亚忍不住捂住了颤颤巍巍的手臂，再次往手心哈了口热气。
一旁的纸岐似乎下了某个决心，停住步伐没再继续往前行走。察觉到微妙的气氛在自己和纸岐之间流转，黎亚识相地没有多说话，只是把目光瞟向远处操场道沿的绿色草丛。
雪还在慢慢地下降着，落在没有任何掩盖物的两人的脸上。
把鼻子差不多冻得通红，黎亚才听见纸岐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黎亚。你知道四年前被称为最强玩家，彼玖这个名字吗？」
这句提问的话语又蕴含了什么特殊的意义呢。
黎亚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在凛冽的北风中把那个唐突的问题听了个大概，便又看到纸岐急忙地摆了摆手，做出慌里慌张的动作。
「抱歉啊。问了无聊的问题，像黎亚这样专注学习的优等生，对游戏什么的话题应该没多大兴趣吧？」
自己抛出来了莫名的话题，又莫名地打圆场，视线也让人觉得寂寞似的落在了雪地上。
这态度真像极了日常中的纸岐。对黎亚来说，纸岐给人的印象就是「脑子聪明又待人友善，模范中的好人。只是当自己遇见困难时，却选择默默地独自承受」。在那一瞬间明明嗅到了异样的变化，那到底是什么？
不安的要素从脑中一闪而过，黎亚却毫无顾忌地回答道。
「知道喔，谁又不认识他呢。游戏史上的传说，也是什么世界大赛上的冠军吧。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家都很崇拜他就是了。」
「黎亚你原来知道彼玖？鄙人以为你都不玩游戏的。」
之前的失落脸色从纸岐的脸上迅速消失，变成了质疑的眼神向黎亚看了过来，黎亚只好用戴着露指手套的右手艰难地挠了挠头。
「嗯……以前跟哥哥一起去过北京的签名会，我哥哥很迷那个人。」
只把真相说了一半。
黎亚是故意说得这么模模糊糊的。因为要是把「哥哥很向往那个人，中学辍学去参加电子竞技，结果输得一败涂地」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了的话，黎亚的脑海里就不禁会回忆起那个漫长的夜晚。
从一大清早就被兴高采烈的哥哥带领着坐上了动车，前往了听说是由全国体育协会举办的电竞大赛的场地，西安体育馆。
目睹了哥哥在海选赛的前几场发挥正常，过关斩将。四进二的华中地区半决赛时，却被穿着靛蓝色西装外套的少年大败，于是落选的过程。
回到家时哥哥面对妈妈做好的丰盛晚饭连一筷子都没有动，反而直接把自己反锁进了房间，好像要把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绝一样。
在锁住的门的另一侧，黎亚有轻微地听见哥哥啜泣的声音。也就是那一次，黎亚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原来往日哥哥在自己面前夸耀并追求着的东西，自己不以为然，哥哥却是那么拼了命似的在乎着。
——根本就不忍心看到那么失落的哥哥啊。
从那一天开始，黎亚就决定要为了双胞胎的哥哥而奋斗，哪怕是会牺牲掉自己也情愿。
放弃掉好不容易考上的河南省内的名牌高中，跑到外省打算拉着哥哥从此两个人好好地生活。却被父母要求去有姑姑的武汉市发展，迫于大人的胁迫和经济上的压力黎亚只好放弃了原来的构想，乖乖地和哥哥来到了武汉。
所幸姑姑邱婷是个很开明的大人，在经济上着实扶了黎亚一把，况且对哥哥很热爱电子游戏这一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能够过上如今的生活，黎亚毫无疑问是非常欣喜的。而对于哥哥所热爱的电子游戏，黎亚是个完全的游戏外行，插不上什么对哥哥有价值的话。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哥哥能够快点从失败的阴影里振作起来。
当然，这些话都是自己家庭的私事，黎亚并没有和纸岐谈起。
黎亚觉得，每个人的背后都会有或多或少的一些隐情的，被小女孩热烈追求甚至不得不打扮成女生的纸岐，背后也肯定有很多不愿被提及的伤疤才对。
仿佛是和黎亚想到了一样的问题，纸岐漠然哈了好几口气，浓烟在十二月的冬季里慢慢散开，重复了好几次，终于愿意开口说道。
「Nine Spiritual Birds。这是夺得第一届WCG冠军的战队名字。当然，Nine就是代表彼玖的意思。第一届WCG的比赛规则跟现在的散人规则不一样，参加比赛的选手必须得组成一支四人战队，通过两支战队之间的淘汰赛来决定胜负。那个时候，跟NSBs战队争夺到最后关头，惨遭败北的那支战队的名字叫Four Season。」
「……Four Season……四季战队？」
「没错。就如同战队的名字，战队里的四个人分别都以春夏秋冬的姓氏来取名。听说这支队伍还都是科美电子的相关负责人，专门从福利院挑选出来培养的职业选手，好像和开发War3这款游戏的娱乐公司签订了什么合同。瞄准了游戏市场在中国打开后的契机，举办比赛，然后专门训练职业玩家用来吸引大众眼球，夺取名次创造盈利……虽然大部分也是传闻。」
因为突然出现了从哥哥嘴里听过的某个熟悉名词，黎亚稍微思索了一下。
「啊……不过，说到科美电子，不是已经倒闭了吗？那个运营商。」
「你知道的也不少啊。不过也对啦，稍微关注一下的话都会知道，尤其是游戏爱好者。但是，FS战队并没有解散喔。虽然科美电子倒闭了，但是在那之后的一年，有个电脑公司的董事长从科美电子手里接过了FS战队的重建，也就是NFS战队……你看，你也有听过吧？最近经常会听到的Summer。」
被纸岐这么一说，黎亚醍醐灌顶地锤了一下手心，「啊」地叫出声来。
之所以会感到这么惊讶是因为自己确确实实有在电视上见过这位号称「东北兽王」的人物。有一次在和哥哥观看游戏直播时，摄像头有一瞬间照到了夏梓盐的脸。
当时还跟哥哥对这个现役的职业玩家讨论了一番。经纸岐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Summer这个游戏昵称，背后居然有着这么复杂的缘由。
「传闻里的中国兽王夏梓盐……是从以前的FS战队出身的啊。原来如此，从小就专门培养游戏技术，怪不得他那么厉害。但是……从福利院？培养职业选手？这不算犯罪吗？」
「鄙人不太清楚。反正对于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们来说，能够被利用也算是一种好的结局了吧。」
黎亚接受着从纸岐那里得到的庞大信息量，突然感觉脑细胞有点用不过来。
忽而黎亚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
「纸岐，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哪怕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我可不觉得科美电子会这么大大方方把从福利院里培养职业玩家的事情告知天下。」
「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
纸岐大大地叹了口气，化妆成可爱女孩子的脸露出释然的笑容。他把视线瞟向铁的栅栏外，黎亚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然后黎亚听到了纸岐轻轻落在空气里的声音。
「……她叫冬栀子。就是春夏秋冬中的一员。FS战队跟着科美电子倒闭后，鄙人和当时流浪的她关系要好过一段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