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胞们，请听我说！”徐涛站在货轮的甲板上，正对聚集在岸上的民众们进行临行前的最后一次讲话。人们或坐或立，但却无一人敢于在此刻发出声响，唯恐打搅了现场的庄严肃穆。他们的行李现在都已经在货轮里装好了。留存在避难所里，恐怕只是一具空荡的躯壳。
“人类的文明之光正在逐渐熄灭，往日的时光正离我们渐行渐远。感染体无情地侵蚀了我们的同胞，曾经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军人们也被恶魔驱使，踏上了战争的道路。我们的家园危在旦夕。一步踏错，我们就面临着倾覆的危机。”
每个人都带着凝重的眼神聆听监督长的演讲。
终焉的降临每天都近在眼前。他们必须超负荷工作，才能换来一点清汤寡水勉强充饥。饮水中充满了净化剂的刺激味道。穿了几年的衣服缝满了补丁。下一次洗澡会是什么时候呢？他们不知道。
仓库里猛烈的爆炸在每个人心中都刻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虽然罪魁祸首直指被妖魔化的军方，但人们清楚，那一瞬间他们究竟失去了什么。
救援人员没能回收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大堆食物化为焦炭、装满燃油的油桶变成了扭曲的铁壳、药物也失去了利用价值……
总而言之，已经没办法全员活着撑到目的地了。徐涛设法封锁了这一消息的传播，这才总算避免了恐慌的发生。然而，即便如此，留在此地也毫无意义，结局只会更加凄凉。就在次日的凌晨，避难所的全体人员都完成了出发的准备。
比起其他人，更为绝望的应该就是徐涛了吧。
空洞的走廊间，应急灯闪烁着最后的光芒。冰冷的铸铁板间，回荡着两个人的脚步声。
“小兰，是时候出发了。”戴松烛弯下腰，让小兰爬到自己的背上。然后，他抓紧了身边行李箱的把手，箱子里装着他们最宝贵的家当。
小兰也背着自己的小背包。直到从视线中消失前，她都仍在回头注视着自己曾经的家。她仿佛能看见，曾经从此处路过的人们留下的一道道残影。它们重叠在一起，从此与这座避难所一同封存。
走廊上，被收拾出来的垃圾被统统丢在地面上。环境凌乱不堪，但以后不会有人来做清洁了。而行走在其中的二人，他们的身影仿佛一对在末世废墟间旅行的父女。
“登船以后，我们会去哪里吗？”不安的语气中，充满她对未知目的地的恐惧。
然而，戴松烛也没确切的答案：“一个新家，小兰。你不是一直很想体验在大船上旅行的感觉吗？激动人心的旅程，即将开始了。”
大概没什么说服力吧，戴松烛想。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在大海的彼端究竟会不会有世外桃源在等待着他们，就像徐涛对人们所允诺的那样。
戴松烛从警卫队长的工作中找到了一个短暂的空档。这样他便能亲自护送小兰登船，并安全地进驻新的舱室。对于其他人，戴松烛都不甚放心。
“在船上，我还要上课吗？”
戴松烛无奈地笑道：“没错，你当然还要上课。认真学习，成为大家都称赞的乖孩子！”
“才不是呢！每一次我打错题目，同学们都只会数落我！就算答对了，他们还会抽掉我的椅子！”小兰的语气中，充满了委屈。
小孩的社会就已经如此残酷了吗？戴松烛不禁叹气。成人们每天忙于工作，子女们犹如脱缰的野马。而能管理他们的老师屈指可数。
“叔叔，求求你，我在家里也能好好学习的……”
倘若在以前，即便出于家长的责任，戴松烛也必须说服小兰继续学业。但从小兰的语气中，戴松烛确实听出了不安的感情，其中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
不，也许这份不安来自戴松烛自己。他们已经再三确认过了，资源是绝对不够所有人抵达目的地的。路途上肯定会有人饿死，等资源耗竭的那天降临，监督长的谎言被戳穿，小兰无疑会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当那时降临，他必须确保小兰身处安全的环境中。除此之外，戴松烛也不清楚究竟会发生什么。
“……行吧，我答应你，小兰。我会去联系老师的。但你要记住，不准在我工作时，跑到外边闲逛，明白吗？认真学习，我每天都会检查你的作业！”
“好的，叔叔。但是……接下来你还会到外边的世界里……出差吗？”
“都结束了，小兰。接下来的工作就只剩下在船上执勤，维持秩序。工作结束了我就回家陪你，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虽然小兰的心情略有好转，但她仍旧不敢确定。她抱着戴松烛的脖子，仿佛下一秒这具身躯便会如同沙子般随风消散。
“永远不会离开我？”
临行前，戴松烛最后看了一眼他们的家园。
潮湿阴暗的地下，腐朽的钢板，昏暗的街道。但在警卫们的努力下，至少一切都井然有序。土匪无法在某一天突然闯入，烧杀抢掠。至少他们还能称其为家。
“我不会离开你的，小兰，我保证。”
现在，是时候踏上背井离乡的道路了。
……
“但不要害怕，苍天还没有抛弃我们，人类的最后一丝曙光尚未熄灭！在大海另一端，一座群岛之间，隐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一座尚未开启的避难所！原本它是为官员们准备的，但迄今从未排上用场。这个秘密一直被雪藏着，直到最终被我们的探险队所发现！现如今，便是我们踏上旅程，追寻它的时刻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同胞们，我们终将找到那片世外桃源！”
如果只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撒谎，徐涛也许还能好受些，能表现得更加恬不知耻吧。但正因为良知尚在，徐涛的每一句承诺都像是一柄尖刀，直插自己的心脏。为了拯救大部分人，他必须选择舍去剩下的小部分。
不行！再说下去，自己肯定就要撑不住了！
“我、我……坚定信念，信任彼此，同伴们！让我们的理想在迎接曙光的旅途中永垂不朽！”
“既然是我们众望所归的监督长，那一定是不会出错的吧！”
“监督长带领我们渡过了无数的难关，这次也肯定能成功的！”
“赞美伟大的监督长！”
底下的群众们都在欢呼。徐涛最终放弃了思考，让喧嚣与欢呼淹没自己的思绪。他竭力维持镇定，匆忙转身回到了甲板下。
在人群中，戴松烛眺望着徐涛离去时的身影，将小兰抱着自己脖子的小手握在手心。在常人看来一副硬汉的形象，在戴松烛眼里却显得如此瘦弱。
数小时过后，破晓时分。
上千的人口。避难所的居民们，此时此刻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货轮先后通过了两道自动化处理的舱门，最终驶入了外界的大洋。灰暗的世界中没有朝阳在守候，依然只有一片浓密的瘴气。海浪拍打在船身上，船只如同人们即将面临的旅程般摇摆不定。
倘若这艘舰船自身也有感情的话，在这片只有自己的世界中，他会感受到孤独吗？孤身一人，却决定奋力地前往未知的远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他的身后，家园内最后一丝穿透阴霾的光明也消失了，只剩下了梦魇。
呜——
作为启航的信号，汽笛鸣奏着一道缓慢但坚定的长啸。此时此刻，能引领他继续走下去的，只有想要生存的坚定决心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