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开枪吗？提着我的人头，荣耀地回到你的避难所去，向你的监督长邀功请赏，岂不美哉？”曹断恶嗤笑道，仿佛在嘲讽戴松烛的怯懦，但下一秒眼色复又变得凌冽起来。
戴松烛看着手中的武器，陷入了沉默。
对峙的二人，有着充分的理由互相厮杀。双方的战争早已打响，牺牲者半小时前明明都还是鲜活的生命。与戴松烛一同前来的警卫们，他通通认识。他们都是共同维护秩序的助力者，是共同拼搏的战友。而戴松烛如今只能目睹他们倒下，流淌的血泊倒映着阴谋的黑影。
但他仍旧意识到，自己无法轻易地举起武器、扣下扳机。
为什么呢？
也许只是出于单纯的敬佩吧，戴松烛想。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无数的避难所沦陷于土匪的掠夺和感染体的爆发，然而平峰山却顽强地幸存了下来。无须解释，曹断恶和他的士兵们的守护才是平峰山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的关键。
本来，曹断恶和他的前任指挥官们本可选择武力占领平峰山，奴役平民，作为军阀，占山称王。但承载着军人的荣耀，他们从未踏上这样的道路。而作为最为可笑、讽刺的结局，他们的基地竟也最终沦陷于感染体的侵袭。
戴松烛做出了选择。他放下枪口，将手枪收入了枪袋。
“真的吗？我没告诉你，复仇行动已经展开了吧？”
“徐涛，现在他人呢？”
“什么？原来你还不知道他的下落啊。那就让我告诉你吧！徐涛这个狗贼早就坐上你们开来的吉普车，灰溜溜地逃回了你们的老巢去了！从平峰山来的人，估计只有你还活生生地在我的基地里转悠吧。怎么，还是不想开枪吗？害死你的警卫的，可是我们啊！你这看着同伴倒下却无动于衷的懦夫！”
原来在天桥上时，曹断恶已经发现了只是在底下看着的戴松烛。
“懦夫……你是想用羞辱的方式逼迫我扣下扳机吗？”戴松烛的眼角在抽动，但手中仍旧是无动于衷。
“没错！”曹断恶用仿佛早已洞察戴松烛的全部卑劣想法一般的傲慢语气说道。
“那么你想错了，曹断恶。倘若我真是徐涛的走狗，为了取悦他我早就下手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可笑的激将法。”戴松烛挺直腰板，径直走到曹断恶的对立面，“刚才，在天桥下，我并非因为贪生怕死而袖手旁观。我只是从徐涛最近的一言一行中，嗅到了不妙的气息，然后迟疑了。我和警卫们誓死捍卫的避难所，难道会如此轻易地被徐涛据为己有吗？难道他其实在利用人们对他的期待与信任？所以我需要真相，你的真相。”
既然对面并未展露敌意，戴松烛也很欣慰自己不需要向他们开火。
“每个人都最终会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只是，”戴松烛也靠墙坐了下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徐涛背叛了你？”
“倘若我现在闭口不谈，那恐怕所有知情者就都会最终把真相带进坟墓里了，不是吗？”曹断恶将双手捏成铁拳，朝地面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真相，真相……对他来说，被隐瞒的真相只是方便施展阴谋的工具罢了。哼，也罢，姑且就让你知道些我了解的真相吧。戴松烛，你知道一场感染体的疫病是怎么爆发的吗？”
对此，戴松烛再清楚不过了：“首先是一或几个遭到感染的病人将病菌携带进避难所内，不久病人便会转化为首批感染体。等人们意识到时，感染体已经席卷了整个避难所。避难所十分狭小，人口密集。一传二、二传四……感染体能以极快的速度感染避难所内所有的平民。如果缺乏来自外界的及时救援，基本上是不会有幸存者的。”
一边解释着，戴松烛一边想到了小兰。他能想象吗？如果他当时没能及时施以援手……
“但最近数年，感染爆发的事件突然很少听闻了，”最后一次戴松烛亲自参与的感染体灾难是他救下小兰的那一次，“爆发感染体的避难所会遭到彻底封锁。一旦感染体杀害完全部居民，病菌也会随之失去繁衍的宿主。困在避难所内的感染体们，会因缺少食物而很快死亡。现如今，存活的避难所之间的联系几乎绝迹，病菌因意外传播进下一个避难所的机会也有了显著的减少。我们从未找到过病毒的解药，但从结果上来说，我们‘饿死’了感染体。”
“没错，感染猛烈且致命。但正因为这一点，在占据完所有居民的心智后，感染体只会在饥饿中迎来死亡。失去了传播对象，也就意味着灭绝。但是，”曹断恶从怀中摸出一包沾着血迹的香烟，取出一根点着，“为了生存，生物是会进化的。”
“进化？”
“没错，不像在灭亡的边缘苟延残喘，已经停滞不前的人类。”曹断恶的语气中满溢着无奈，他盯着喷吐出的浓烟，继续说道，“进化……对，进化。它们已经进化出了伪装自己的能力，‘潜伏者’，这就是学家们给它们取的名字。这种类型的病毒能寄宿在人类上，夺取他的思想、记忆、理智，并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与受害者无异的‘人类’。”
“伪装成人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如果戴松烛手中有一盏茶杯，此刻它应该已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比起将受害者转变成感染体，潜伏在正常人群间则更加阴险卑鄙，不是吗？”曹断恶长叹一口气，然后将烟头丢在脚边，“当潜伏者将自己伪装成正常的人类后，会被当作幸存者被救出去。现有医疗手段根本无从判断潜伏者与正常人的区别。潜伏者会模仿人类，与他们一起生活、工作，直到最后一天的到来。‘最后一天’，也就是资源彻底消耗殆尽的那一天。一旦人类失去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潜伏者便会毫不犹豫地撕下伪装的面具。就像一柄从背后捅来的刀子，感染爆发会让感染体瞬间席卷整个避难所。即便有周密部署，也仍旧无法防备。这可真是，阴险狡诈……咳、咳。”
在感染的终点，下一位新生的潜伏者将被遴选，并展开新一轮循环。
也就是说……
“现在就是你们的‘最后一天’吗？”
“没错，而且徐涛也同样对此心知肚明。他知道潜伏者的存在，也清楚我的基地恰巧存在着这样一个潜伏者。”曹断恶狠狠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倘若徐涛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估计徐涛的脸会如同西红柿一般被曹断恶的拳头锤烂吧。
徐涛，他明白这一点？
一道闪电忽然划过了戴松烛的脑海。
徐涛同时还利用了这一点。
“你很清楚我们和你们平峰山之间的协定——我们保护你们的安全，而你们提供赖以生存的物资。”曹断恶从口袋中取出一个便携酒瓶，大口痛饮着其中的酒液。随后，他将基地感染爆发前几周的事情娓娓道来：
“几周前，徐涛通知我，因为商路急剧减少的原因，商队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搜集物资，所以交货必须推迟几天。本来在这种艰难的日子里，延期交付物资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而且我也郑为搜查潜伏者而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我没有存疑。
然而，在物资交付日过期一周后，我仍旧没有见到你们的物资运输队。我反复质问徐涛，但他总利用各种说辞将我搪塞过去。现在我可算明白了，他这个狗贼，他压根不想交付物资了。一切都只是在为他的野心，浪费我们之间的信任罢了。
正是在今天，储备的物资行将耗尽，而潜伏者即将觉醒。于是我便不得不采用暴力，硬是将徐涛‘请’了过来。我本以为，让那位潜伏者理解物资又再度得到补给时，它多少会暂时收手。但终究还是事与愿违，事态早就为时已晚。学者们的报告并不准确，决定潜伏者是否要爆发感染的，或许不能简单地归结为物资是否耗尽。”
曹断恶将酒瓶摔到地上，溢出的酒液洒满了地面，空中弥漫着刺鼻的乙醇味：“愚蠢、天真……本来应该还有机会的，应该还有能抓到潜伏者的机会的……如果我能早些猜出徐涛的意图，及时采取行动……这倒提醒了我，我有个好消息要奉送给你，戴松烛。虽然精确查明对象根本不可能，但在平峰山避难所里，确确实实地还存在着另一个潜伏者。”
“另一个潜伏者？”戴松烛不愿相信，因为这句话犹如判下了延期执行的死刑。
“徐涛大概已经做好独善其身的准备了。而你呢，戴松烛，作为警卫队队长，接下来究竟会采取什么行动呢？迎接你的将会是生不如死的地狱，呵呵呵呵……”
“即便如此，我……”戴松烛不禁有些语塞，“我也会履行我的义务，我……”
“口空无凭，时间自然会证实你的谎言。”曹断恶的语气中，只有怀疑、轻蔑。
“通过这个维修通道，有一个捷径通往顶层。”曹断恶从手里飞出一张ID卡，“这是我副手的磁卡，现在他已经用不上了。拿着这张卡，它能保证你到停泊区时都畅通无阻。随便挑辆车，你就能逃离这片生灵涂炭的世界了。”
将ID卡拿在手中，戴松烛感到了无比的分量：“那你呢，曹断恶？”
曹断恶撑住身躯，缓缓站起身：“军人为荣耀而生，为守护而死。现在，我们的信念支离破碎，我们的使命已然终结。剩下的兄弟姐妹和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应该还有不到十分钟撤离。”
身上的创口已经开始恶化了吗？曹断恶步履蹒跚，在戴松烛的注视下艰难地迈入黑暗。
“记住，你的最终考验很快就会降临，这一过程并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我等复仇的见证者，戴松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