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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 极限暗杀者

中世纪仇恨

  

「吃坏肚子了。」

结果耶诞节过后,我病恹恹地躺了两天,妈妈看诊如是说。

「梓梓啊,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脏东西呀?」妈妈从我嘴里拿出温度计(还不是体温计)来看,无奈地大叹一口气。

「嗯,或许算是脏东西啦,不过这样就好……真的太好了。」我发高烧又猛盗汗,却又不断发冷,意识模糊,半梦半醒地呻吟着。这真是太好了……就算吃坏肚子整整躺了两天,我此生也是毫无遗憾了。

「有个大到爆的奶油卡士达蛋糕从天而降,我全都吃掉了。」我大大张开双手比划。哎哟,一下摄取多到见鬼的热量当然要发烧啰,妈妈说着拿了一个大冰袋砸在我额头上。好痛。冰袋里的冰块迅速溶解,我的额头开始冒出蒸气。拜托,我是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乱七八糟,但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机制呢?

「是说啊。」妈妈双手扠腰:「你才吃了这么一点就吃坏肚子,真丢脸。我在梓梓这个年纪啊,把从天而降的恐怖大王一口吞下肚,还活蹦乱跳的连肚子都没拉呢?」她笑呵呵还一脸莫名骄傲。是说你刚才这样讲,应该就透露你的真实年纪了吧?「我二十六岁喔。」是喔,算了啦,感觉现在什么都嫌烦。

泽惠来给我探病,但是她的魔法少女合约已经结束,应该说是毁约了吧?如此这般,那头丝绸般滑顺的棕发变成粗硬的黑发,怎么梳也梳不起来,干脆绑了条大麻花辫。「毁了啦……完蛋了啦……不漂亮,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啦……」她一脸空虚仰天嘟哝着好像是霍尔的台词,真不知道是谁探谁的病。不对啊,你之前要说可爱也是可爱,但是又不算漂亮,你现在这样算是正常可爱啦,跟橡子一样。

「阿梓发出来的蒸气把房间弄得好潮湿喔,我头发都要炸开了。」

泽惠摸着她的麻花辫狡辩,感觉发质确实跟之前的棕发不一样,所以魔法少女的魔法是用来改善发质这样吗?不禁要这样想。只是改个发色跟发质就闹得天翻地覆啊。嗯,是说我这辈子第一次真正甜食吃到饱,也是没差。什么事情都是结束了就好,皆大欢喜。

「要喝宝矿力吗?」

「要喝──」

来。泽惠说了给我一瓶插着长吸管的两公升装宝矿力,我滋──!地一口气喝光,瞬间全身啪──!地喷发蒸气,房间里搞得跟蒸气浴一样。

「好热啊~这下整个人都暖啦~」泽惠用手掌对脸扇风,打开所有窗户,外头的冷风吹在脸上真舒服。

「泽惠啊。」

「嗯~?」

「不管你是怎么生下来的,生都生了,不能不活喔。」

「……是。」

「不管蚯蚓还是橡子,大家都在活喔。」

「阿梓是怎样,鄙视橡子喔?」

我会为了橡子的名声誓死奋战喔?泽惠把麻花辫像毛巾一样握着挂在脖子上。我吃吃笑,哎哟,魔法少女泽惠是烦得很可爱,但是现在这样也不赖啊。

大家心中都有个人想跟他一起活到以后,还有以后的以后,想见证他好好的活着。要说活着有什么意义,我想大概这样就够了。

「结果魔法少女的工作,这下就被炒鱿鱼了?」

「应该吧……是说合约后面应该有地狱这个更大的团体,但是我本身只有透过凯贝尔接收指令,既然凯贝尔不见了,对方又没有主动联络过来,那我也无计可施啊。」

先不论工作内容,既然我不是喜欢才去做,那就算了吧。

「是说对不起喔?我一时冲动就把狗吃了。」

那个好歹也算是泽惠的宠物之类差不多的吧?我想。

「嗯?喔,没差吧?凯贝尔只是在我脑袋里运转的虚拟人格而已。」

话虽如此,那条狗的身体似乎还真的是现实中的某条狗,感觉有点对那条狗太凶残了,有吧或许。

「地狱跟魔法这些东西完全是形上学的抽象系统,没有我们一般所认知的意志或企图。不过人类有限的认知能力无法直接应付,所以才安装一个虚拟人格当作使用者介面来缓冲啦。」

啊,又开始讲深奥的事情,算了,跳过。总之没问题就好了。

「哎哟~难得一场高中处女秀,现在又回到麻花辫橡子了啦~算了,总之阿梓多谢啦,又被你救了一次。」

「呵呵,不客气。」

最后我的耶诞节就因为吃坏肚子躺平而告终,但机会难得,大家说好要去新年参拜,有我、泽惠、松川同学、捩子跟穗高学长。好酷,这下真的是梦幻明星队了。松川同学还特别认真,穿和服来会合。

「哇──超棒!是大礼服耶!」我超兴奋,但松川同学冷静地说:「才不是,这是外出服,我缠名古屋腰带好吗?」我是不太懂,总之好像是比较休闲的和服。她没穿传统的羽织背心,换上军大衣风格的大披肩,和洋混搭实在高段,真不愧是老牌茶铺,是说我也不太懂。

「中萱同学,你恢复健康啦?」

「嗯,现在健康一百分!该喷的东西都喷了,神清气爽!」

「啊,所以真的会喷东西出来就对了……」

我还以为那是类似香草奶油冰淇淋的东西,所以其实也不是?它不只是消灭了,还转换成某种能量?松川同学摸着脸颊倾首,嗯?什么意思?在聊甜食吗?(←学不乖)

「算了,想得太认真也没用吧?只要知道这件事情可以靠气势搞定就够了。」

「但是如果能掌握细节,或许能够好好运用……我想缩地(奥义)的原理也是类似轰炸空间的应用技巧吧。」

「这种招数会完全反映使用者的个性啦。像常常这样正经八百的人,能力会精准体现出来,但是像阿梓这样冲动的人,能力也是冲动发生,想太多没意义啦。」

嗯,不过要是用得好,或许会是顶尖的替身能力喔。捩子跟松川同学讲些有的没的,我其实整个不懂她们在讲什么。

「感觉捩子跟松川同学最近关系不错喔。」

我偷偷跟泽惠咬耳朵,泽惠摆出怪异的姿势解释:「也是啦,毕竟捩子会被阿梓煞到,大概就是因为阿梓不看外表只看本质这样吧?」阿梓这点要说出色不如说只是个缺点,缺乏认知能力啦,竟然还连带损我个几句。哎哟,没礼貌。话说我不仅认不出捩子的脸,连性别都分不出来,可见我有多不擅长分辨人脸。欠缺这么重要的认知能力,要说是个缺点也只能点头同意。「说到这点,常常也是差不多的感觉吧?常常确实是天生统治者,但如果要正确统治个体,还随心所欲控制行动,得要观察入微,精准掌握所有个体的特色,然后巧妙介入才行。」也就是说她看人的眼光够准啦。

咦~?捩子明明是看上我才会电光石火又疾风迅雷的转学过来,怎么这么快就变心呢?还真是有点那个不太能接受,不过最后皆大欢喜就什么都好了。毕竟我的位子早就被人订走了。

「捩子她……怎么说好呢?应该打从一开始就在韬光养晦?」

「啊~?掏什么会?」

「我想捩子所有的行动都是精心安排,就为了布下一道咒要来削弱食人鬼阿梓。」

是说其中的心意跟思念是真是假,永远也没人知道啦,泽惠耸肩说。人永远不会懂其他人的心意,只能在不懂的前提之下,选择包容或拒绝。

「嗯──我是不太懂啦。」

「这是境界的手法。他们不会攻破,而是锁死固定,让人确实动弹不得。」

是说诅咒跟心意都一样,就看接受的人怎么想了。说来说去,泽惠就算不干魔法少女了,说的话还是一样深奥。

「唉~那我有没有个好对象呢~」泽惠高举双手仰天长啸。「那就许愿吧你,新年参拜就是为了这个啊。」于是我们两人并排丢了五圆香油钱,鞠躬拍两下。

「南无南无南无南无~嗯~求个天赐良缘,百年好合,体脂率少三趴……」泽惠紧闭双眼喃喃自语还猛搓手,忍不住要想说拜托,你就是这样东塞西挤放太多,高中处女秀才会搞砸的好吗?心愿还是抓重点才好。

「穗高学长求的是什么?」

「嗯,金榜题名。」

啊,果然不出所料,明年也该要大考了。金榜题名,国立大学药学院啊~真希望他考上,但是想到如果一切顺利,穗高学长再过一年多就要毕业远走高飞了啦。感觉远处已经隐约看见那道瀑布了。「那中萱你呢?」穗高学长也问我,我是求老天能够让这个还可以的认真、过得去的无聊的生活再平安过上一阵子,但嘴上回答「保密」。听说真正的心愿最好不要随便跟人家说。

如此这般,到寒假结束为止都还算平稳正常,但是新学期一开学就忙东忙西的,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大概开学过了两星期,松川同学突然对我说:「哎中萱同学,你跟日下部学长是不是怎么了?」咦?穗高学长怎么了?

「嗯?没有啊……我想啦。」

应该说有什么吗?我觉得最近很忙,除了早上搭车通勤之外都没见到穗高学长。

「详情我是不太清楚,不过他最近不太正常,有点心不在焉,练习的时候也在发呆,我想说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还以为是不是跟中萱同学怎么样了呢──松川同学用手指抵着下唇说。我交叉双臂绞尽脑汁的嗯嗯~?但真的想不到什么明确的事情,基本上我根本没发现穗高学长哪里不对劲,不对,早上搭电车碰面的时候是有觉得他没什么精神,但是穗高学长本来就怕早起,想说他早上搭电车没精神也是很正常,但是也有想说真的是这样吗──这样。

嗯──糟糕喽。感觉每次要判读穗高学长的变化,就只有我的解析度特别低。松川同学跟捩子都看得很仔细,我想说自己也不能输(?)这样。于是我试着传简讯跟打电话给穗高学长,但他总是推托说:「啊,抱歉,今天有点忙。」所以很难见到面。我问是不是怎么了?他也只会说:「我没事。」那我也只能说:「这样啊……」然后打退堂鼓。感觉真的是有点不太对劲,被学长保持距离,一点都不顺。

「什么?难道阿梓跟穗高学长吵架了?」便当时间,结果连泽惠都来吐我槽。

「我觉得应该不是吵架啦。」

应该说吵架还比较简单明了,但现在是逐渐被疏远,根本不知道原因。

「穗高学长只要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但反过来说他也就不习惯被人帮助,感觉有点拒人千里之外啦。」

捩子说着,一脸理所当然地从松川同学的便当盒里抢走了培根包芦笋,而培根包芦笋被抢的松川同学完全不以为意。「我认为责任心强是一件好事,但是乖乖投靠他人也是一项本事,不过也可能是缺点啦。」松川同学说了喝一口瓶装茶,然后就将宝特瓶地给捩子。捩子理所当然地接过来喝一口,又还回去。嗯?感觉松川同学跟捩子是不是愈走愈近了?感觉意气相投有没有?眉来眼去有没有?甚至看都不用看就心有灵犀有没有?这基本上九成就是在交往了有没有?是说松川同学好像表示,恋爱就是相处久了自然就会在一起?毕竟大家同班同学,又一起吃午餐,松川同学跟捩子相处的时间就比跟穗高学长相处要长啦。也就是这么回事?我是没差啦。

「穗高学长看起来应该是防卫心超强的人,我看阿梓强硬一点侵门踏户应该不错吧?」

由于捩子如是说,嗯──该如何是好呢──总之先见面聊聊喽──想着想着走过夕阳下的鲜红校园打算回家,那个河堤边上背光看不到脸的人又照常开口说:『你后面。』我回头看第一校舍,什么也没有。

『再上面一点。』

我照人家说的抬头一看,人家又说:『左边,再左边一点』像蒙眼打西瓜那样领着我,我总算发现好像有人靠在顶楼栏杆上面看夕阳。什么有人,那不就是穗高学长吗?虽然远远的看不清楚,但是感觉远远的就看见一股邪门阴暗的负面能量,我突然呼啦──!地想起耶诞节那天的事情,又是一股不明的焦虑。于是我猛踢地面,转身朝向第一校舍狂奔。一脚踏两阶冲上楼梯,打开沉重的顶楼门,冲进顶楼大喊一声:「穗高学长!」

夕阳下的穗高学长回过头,下巴的线条……哎哟?有点怪,怎么说呢,好像被重力拖垮,融化下垂了,他的表情好像也是空虚空虚的,应该说你真的是穗高学长?咦?他是长这个样吗?我确实对人脸有点糊涂,但是记得他的脸应该要更那个……英俊一点吧?不对,我不是说脸怎样了就会怎样哦,对,完全不是。

「哦,是中萱啊。」

穗高学长开了口,咦~?连声音也怪怪,好像声音都融掉了,被重力拖垮了,还没飘到我耳里就砸在地面上了。怎么说呢?没弹性又不青春了。咦~讨厌啦~不对,也不是说讨厌……咦~?哎哟?

我跑向穗高学长,当面紧抓他的双肩,硬是来个四目相接。

「穗高学长你怎么了?感觉好奇怪喔?发生什么事了?肯定出事了对吧?光看你的样子就是问题多多啦!如果有事请不要自己扛,好好找我商量啊!我……确实没什么本领,脑袋也不算好,一点都不可靠,可是啊!搞不好我真的也能帮上什么忙啊!我不要老是被人帮,如果穗高学长有烦恼,我也想帮你啊!」

我再也不要碰到像耶诞节的泽惠那样,有人趁我不注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自己一个人耍嗨,自己一个人演最终回了。

「痛痛痛!全身关节遭到神秘锁定了啦!真的一根手指都不能动了啦!」

「啊!对不起,不小心的……」

我连忙放开穗高学长双肩上的手,慌张挥舞一阵子之后又不知道该摆哪,就抓着裙摆。咦~这什么神秘技能啊……穗高学长边说边活络肩膀。

「那个,穗高学长如果真的有烦恼,可以告诉我吗?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可是你什么都不说就跟我保持距离,我觉得很……寂寞。」

我抓着裙摆,噘嘴说道。

「啊,也对,或许是这样吧……」

我低头静静盯着穗高学长瞧,我的双眼肯定是盯着穗高学长的双眼没错,但穗高学长的眼睛却没有注视着我,仿佛望着那一头的空间发楞,眼神空洞虚无,拜托,我这样说起来好像不是怎么好听,但是说穿了哇~超恐怖的。要说恶心吗?应该说看久了就愈来愈担心啊这个,你虹膜里的亮点去哪了?

「其实啊……」穗高学长沉痛地开了口。「我爷爷奶奶留下来的升学资金三百万,被我妈拿去炒汇赔光了……」

风儿吹过身边。

……

嗄?

等等。

等等等等。

这问题有点太实际了……可能稍微超乎想像。嗯,稍微超乎想像。应该说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啊~原来喔~烦恼是这个路线的喔~啊~好吧。原来如此?是说现在要怎样?就,穗高学长一路用功念书,这下全都泡了汤的感觉?读国立大学药学院毕业,找个安稳的铁饭碗过踏实人生,这计划也没了?嗯~砸锅?这样的?还亏他新年参拜求金榜题名呢。这下也全喷了?啊~原来喔~嗯,真心痛,这个真的心痛,多么痛的领悟。难怪他的脸会被重力拖垮,变得像趴趴熊一样了哩,嗯,哦~这样啊~呼……

「不好意思,这种事情……找你商量也是真的没用啦。」

「不敢不敢……明明是我找你谈的,可惜看来是无能为力的那个……呃,只能说惭愧又丢脸的这个……对不起了。」

于是我们两个陷入尴尬的沉默气氛。三百万啊~三个百万你说是吧~嗯~

……

不对,你等等。

如果平均一个人可以收五万,估计六十个人就有三百万?每天刷任务是有点吃紧,但是如果维持一周刷三次……「中萱,你是不是在想什么邪门的事情?」「没,完全没。」

嗯~这下该怎么办呢?想着想着河堤边上的人又说了些什么,令我灵机一动问道:「呃,请问穗高学长令尊呢……?」

「嗯?你说那个爹?」

「呃~爹是指穗高学长的妈妈带回来的男人吧?不是那个,是问你的亲生爸爸,第一个爸爸?有血缘关系的那个爸爸,这样。」

记得我们聊过穗高学长的家庭关系相当复杂,但穗高学长毕竟也是人,不会是树上长出来或石头里蹦出来的,我想说穗高学长的爸爸应该会活在某个地方。

「喔,嗯,我想应该还活在某个地方吧。」

要说我爸离家那时候的记忆啊,这么说是还记得,穗高学长如是说。听说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之后再也没见过爸爸。妈妈独力(靠小钢珠)抚养小孩,爸爸觉得惭愧而不敢见面,久而久之学长自己也忘了有这样一个爸爸。

「你这么说,我才想到自己也有个爸爸。」

「哎,穗高学长找爸爸商量一下升学资金的事情吧。」

「可是……我又不知道他人在哪里,而且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小孩,突然上门找他要钱,我也觉得这样有点说不过去。」

我不想跟妈妈还有那个爹一样,变成汲汲营营的守财奴,穗高学长说得颇不甘愿。

『不管有什么苦衷,天底下没有父母会讨厌自己的小孩啦。』河堤边上的人说了。

「不管有什么苦衷,天底下没有父母会讨厌自己的小孩啦……应该吧。」我说了。

「是吗……如果是就好了。」

穗高学长转身靠在栏杆上,忧心忡忡地望着夕阳。

「我也会一起去喔!」

我冲动说了这样一句话,穗高学长把这件事告诉穗高学长的妈,这妈的反应大概是:「哎哟是喔,很好啊,就这么办。」然后二话不说就提供了穗高学长亲生爸的联络方式,于是在早春暖阳的某一天,我和穗高学长搭电车前往郊区,嗯,好像真的就这样一起去了,这部分就是靠冲动啦。

「是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正常来说不管我妈赌运有多好,也不可能光靠打小钢珠来维持家计吧。原来我爸每个月都会转帐付赡养费,只是我妈每个月都会从中揩油就是了。」

「哇咧……」

原来穗高学长的妈一直跟穗高学长的亲生爸有联络,当穗高学长说不太敢自己一个人去找爸爸谈,这个妈一见机不可失,就立刻提供联络方法。

「还有啊,要是伯父真的帮你筹到钱,也要提防伯母别把这笔钱也抢去了。」

「嗯,得开个新的银行帐户。」

我家说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平常的家庭环境,但仔细想想长得这么大也没特别吃过多少苦,所以不禁要想真的多少要感恩的啦──。但是脑中突然浮现妈妈的骄傲样,我看还是先保留吧。是说妈妈赚钱还赚得不错,我没有为钱烦恼过就是了。

「我之所以要考个外地的国立大学药学院,除了想说既然要考国立大学就该离乡背井,同时也是希望能早点离家。我妈毕竟是亲妈,不可能恨她入骨,但是也真的认为不能跟她一起住。那个人的个性打死都不会改,要是跟她住下去,我看哪天一切又要全泡汤了。」

所以非逃不可。穗高学长如是说。我想应该真的是这么回事,我是这样想啦。

「所以穗高学长,你要离开这个镇喽。」

我实在很在意这件事情,我当然想为穗高学长加油,也希望他能够考上国立大学离家自立,但这么一来也真的是有点寂寞。

「可是我们小时候,比方说念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是邻镇的不同学区啦。」

「啊,这么说也是喔,当时骑脚踏车到不了的地方,感觉就是邻镇了。」

「而且学区这个界限好神秘喔,明明没有画什么国界线的,但是感觉就真的过不去。上国中之后觉得范围是有扩大一点,可是还是会问说你哪个国中的?这样。这是一种归属感吗?」

「有这回事?所以穗高学长也是会问人家你哪个国中的?」

「没有啦,不是说我。」

穗高学长慌张地笑笑,啊,感觉好久没见到正常运作的穗高学长了。没有融化也没被重力拖垮,有正常的穗高学长真放心,心灵平静。

「上高中之后,大家都会多跑一些地方吧?只要是搭电车不用转车的地方,感觉就像自家后院一样了。大概连隔壁市也可以算在地这样。」

「啊,这我应该懂。去远方旅行的时候啊,回程会有一种喔,到家了的感觉,这个感觉会出现得愈来愈早喔。」

「对对对,所以我觉得在地的定义范围会愈来愈大,当我们成年之后,实际的活动范围还会更大,结果都只是自己的看法。或许再过一阵子,光是回到日本就觉得喔,到家了。」

「等太空旅行成真,搞不好从火星回地球都会觉得喔,到家了。」

「嗯,我想大概就这么回事吧。」

穗高学长下了这样的结论,不对啊,我完全不懂这么回事是怎么回事。不过我觉得,现在应该是没事了,这种事情就是看心情而已。聊着聊着我们来到目标车站,我和穗高学长下了车。

「原来,他一直都住在搭电车一小时车程的地方啊。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来见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想过呢?」

穗高学长喃喃自语说,或许是自认自己的家庭不正常,无可奈何,所以一开始就放弃了吧。从来没想到的选项就不能去选,就等于没有这个选项,人不是一出生就会思考,连思考模式也是先借别人的来用,才能慢慢学习。

「如果不是中萱你提醒我,我想也不会有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客气了。」

空手上门拜访不太妥当,所以我们在站前蛋糕店买了点蛋糕。「要几人份?」店员问,「听说他已经再婚,有老婆了。」所以最少要四人分,但来都来了,买个七八块比较保险。我一手拿蛋糕盒一手拿手机看导航,在住宅区里漫步,途中穗高学长突然开口:「啊,我好像记得这里。」

「这里转弯应该就是河岸公路。」

「啊,真的。」

「哎呀~好像很久以前来过这里,是什么时候啊?」

学长边说边抓头,飘舞的发丝传出香皂味。穗高学长说他到这里就开始记得路,所以我关掉导航,在河堤边上走了一阵子,半途发现有一道很隐密的梯子,应该只有当地人才会注意,学长突然就走下楼梯。

「我真的记得这里。」

我们又走了一段,来到一栋昭和怀旧风味,有着蓝色屋顶的老宅,小归小但有个院子,这么说好像有点低级,但屋主看来应该会有个三百万,我也放心了些。玄关摆着许多精心照顾的盆栽,天气还算冷,但长寿花和雏菊花已经盛开了。门牌上写着追分。穗高学长按下对讲机,屋里有人大喊一声「来了~」,没用对讲机就直接拉开了玄关的拉门。有个比穗高学长矮小一些的阿伯跌跌撞撞地出门来笑着说:「哟,来得好啊。」感觉这人挺像穗高学长,我想,啊,原来这人就是穗高学长的亲生爸爸了。我是不太能分辨人脸,但是言行的感觉,口气听来舒服又放心,这些地方都有像。

「好久不见。」穗高学长恭敬地鞠躬打招呼。

「伯父幸会,我姓中萱,是穗高学长的高中学妹。」一旁的我也鞠躬行礼,感觉顺势跟了过来,但这可真让人紧张。我想要是突然冒出一个凶狠阿伯,那我一定受不了,看到穗高学长的爸爸是个好人,真是太棒了。

「请进请进。」穗高学长的爸爸请我们进了玄关,穗高学长的爸爸的老婆(真绕口)也穿着围裙笑**地出来见我们:「欢迎光临,轻松坐啊。」穗高学长则是递出我们买的蛋糕说:「午安,我们来打扰了。这是一点小心意。」

「哎呀真客气,既然都买了,我们就不客气收下啰。」

太太踏着拖鞋啪啪啪地赶进屋内。「这边请。」穗高学长的爸爸带我们到一间和室,里面有下半部嵌了玻璃的赏雪纸门,纸门外是院子,树篱笆上花开灿烂。感觉穗高学长的爸爸和太太就是很喜欢庭园造景跟盆栽这些东西。

「我应该有来过这间房子,这个房间感觉也有点熟悉。」穗高学长以正座姿势在房间里东张西望。「哦,因为这是我的老家,我爸妈去世之前都还住在这里,对你来说就是爷爷家了。你还跟我一起住的时候,我带你来这里玩过很多次呢。」穗高学长的爸爸解释。

「这样啊……那这里就是爷爷的房间了。对,我记得,他是个很文静的人。」

「哇,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就跟我分开了,没想到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啊。」

过得还好吗?是,还可以。对不起,一直都没连络你。没关系,你能来就好。学校好玩吗?是,我从国中开始学管乐,现在是在管乐社吹伸缩号。我以前也吹过小号,你可能不记得,你这么小的时候我有吹给你听过呢。我隐约记得。当时应该不知道那叫小号,但是让我从小就想要吹喇叭,所以国中才会对管乐有兴趣。这样啊,那就太好了。你说你要考药学院?是,本来是想说这样找工作比较保险,研究过之后发现还挺有意思的。这样很好啊,其实我也是药学院毕业。是这样啊?对啊,你不知道?我没当药剂师就是了。但是现在还在制药厂上班喔。是说这毕竟是份工作,算不上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但总有开心的时候,再说你又比较像我,试试看搞不好会觉得很适合你。要是这样就好了。

就这么一段看似不痛不痒,似乎有点距离感,但还是能感觉到两人确实是父子的对话,我觉得不应该打扰这两个人,所以打定主意当个笑**的一比一装饰品,不时默默望向院子里的树篱笆。

「你别担心升学资金,我听到你想考的学校可是吓了一跳啊。看来你比我要优秀得多,你是应该要上大学。没想到我跟阿鼎的儿子会这么有出息,真的是歹竹出好笋啊。」穗高学长的爸爸一口答应资助,在旁静静聆听的我也暗自松了口气。

「谢谢你。」穗高学长保持正座,在坐垫上后退一步磕头道谢。「真的很抱歉,已经十多年没有联络,却突然来找你谈钱的事情。」

「哪里,就别见外了,起来吧。」穗高学长的爸爸伸手制止。「我才要说抱歉,明知道阿鼎有问题却放任不管,是我不对。感觉是我害了你吃这些不必要的苦,真抱歉啊。」这次换穗高学长的爸爸双手贴在桌上鞠躬。「看你长得这么一表人才,真是谢谢你了。」

「穗高哥他啊。」我不自觉开了口,感觉哎呀真是太好了,整个人放了心,放松到反而会担心这样真的好吗?我是真的这样想。

「他认真又踏实,路见不平一定要拔刀相助,最重要的是判断快又果决,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我相信他绝对会善用向您借来的升学资金,顺利完成学业。」

穗高学长的爸爸听我这么说,表情极为柔和,我突然羞得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十多年不见的儿子回来找我,就已经很了不起喽。」穗高学长的爸爸感慨万千地说:「没想到儿子读了好高中,准备考间好大学,还带了这样一位好姑娘过来……感觉这十几年的三元节同时来报到啦。」他望向赏雪纸门外面,院子里是精心整理的树篱笆。「真是开心啊。」

后来我们喝茶吃蛋糕,聊着学校的事情,我偶尔说些什么,希望人家不要觉得我怪怪就好。我想,应该没问题吧,要是没问题就好了。离开穗高学长的爸爸家,已经接近傍晚,我们并肩走向车站,路上我说:「太好了。」穗高学长简短回答:「嗯。」

感觉好像说不出什么话。如果一开口,可能就会打会这美妙的感觉。什么将来啦,往后啦,应该有很多捉摸不定令人担忧的事情,但至少当下这一刻似乎万事如意,一切完美无瑕,所以至少再维持一阵子,静静地再美一下就好。我和穗高学长两人默默地走着,穗高学长的沉默感觉似乎是一种包容,嗯,一点都不讨厌,真的。觉得真不错,觉得喜欢。

来到河堤边上,周遭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鲜红。经验告诉我,在红色的夕阳之下,那些平时绝对称霸时间或空间的家伙们,也会变得比较懦弱,比较模糊,所以当我发现那个总是背光看不到脸的人就挡在面前,我也只是自然而然地举起一只手说声:「啊,爸爸好久不见。」

『哟。』爸爸一手插口袋,一手举起来,跟我一样轻松地回话。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不是断离了世上的一切因果吗?」

『嗯?基本上是这样没错,不过对我来说不是我怎么会在这里,而是你们怎么会撞进这个地方来。算了,这只是相对的说法。现在时空间碰巧扭曲重叠,可以说是巧合的天赐良机啦。』

「哎呀?这个声音是王者之剑……先生?」穗高学长稍稍歪头。

「咦?穗高学长也认识?」

「不能算认识,只是听过这个声音,这个人是中萱的爸爸吗?」

「嗯,这个,好像是的样子。」

『哟,小弟,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碰到面呢。』爸爸也笑呵呵。

「第一次是我在中萱家里被Onigiri摔到厨房,你主动开口问我想要力量吗这样。」

这什么超明显幕后黑手的台词啊?于是乎现在开始进入穗高学长回忆画面~

「想要力量吗?想要足以打破现状的力量吗?」「这什么……?剑……?」「我乃地表最强圣剑王者之剑,听闻我者,是否求这能斩断一切因果,破除一切困难的力量?」「呃,有就好啊。」「宁愿舍弃一切机会,也一心要打破现状?」「喔──有心有心。」「哎哟,你再想得认真点啦,这很重要好吗?我是说一切的机会喔?」「我说现在没时间慢慢想吧?火烧眉头了好吗?如果因为想清楚而来不及,不如早点决定还好一点。谁管你是厉鬼还是恶魔啊。」「他妈的……不可爱的小鬼。碰到这种状况应该多害怕一点,多吓到一点吧?」「你要我吓到?旁边那个挥刀的金发男比较吓人吧。那个整个就是脑袋坏掉,再不快点中萱真的要被杀了。如果你真的有本事,就先处理一下现状再来慢慢想吧。」「哎哟,也对……啊!可是你不准有什么邪念喔!一定要是真心想救她,这份纯洁的心意才有效喔!」「知道啦知道啦,我纯纯的超纯洁啦。所以要上就快点啦。」「你敢打她的主意我就宰掉你喔!保证宰的喔!你要答应我喔!」「好啦好啦,我不打她主意啦。」「说好了喔!男子汉一言九鼎喔!」「不是跟你说知道了?再烦下去我也要怒了喔。好好好,答应你啦。」「没有啦,这也不是说绝对就不行,你知道你还是高中生嘛,所以有很多标准的程序还是步骤……」「拜托,就说这些等等再谈好不好?」「啊,对喔,也对。好!小弟,拿起我来!地表最强圣剑王者之剑,借力与你!」

回忆结束。

「拜托喔……」

我抚着眉头低吟。「爸,你这究竟是想帮我,还是想害我啊?」

『猪头喔,这当然是看着办啦。我想帮就帮,想害就害。』

「别害我喔。」

『喔……对不起咩……』

我这么一凶,爸爸嘀咕抱怨说真是,愈来愈像那家伙了。

「哎哟,刚才明明心情超美丽的,现在整个都糟蹋了啦。」

『哪有什么糟蹋,你这不就是相隔十几年的父女重逢?超感动的好不好?』

「好啦好啦,感动落泪了啦。」

实际上应该算是个感动场面,因为我爸应该不像穗高学长的爸爸,不是我说想见,就能随时见得到。

「结果这王者之剑究竟是什么?爸爸就是王者之剑?王者之剑就是爸爸?」

『喔,这应该要追溯到我还在英国皇家直辖秘密组织当探员的时候……不对,还是要先说我在当CIA探员那时候的事情?』

原来都是真的喔?总之好像发生很多事情,他在英国拿到了历史悠久、地表最强的圣剑王者之剑,然后当上佣兵消灭了南美洲的毒枭集团。啊──是喔。感觉这些事情有听妈妈说过有印象,只是没想到竟然全都是真的。

『总之这都是境界干的好事。这就好像他们对你下的咒,只是规模完全不同。我是因为干得太夸张了,被境界那一伙给盯上。他们说我这样下去对现世的影响太大,所以下咒切断了我跟现世的因果,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了。是说我这样也是混得还不错,这样也算是一种最好的折衷点啦。』

有很多事情要谈个拢才行啦,爸爸嗤笑一声。

「是说,到最后好像也没解释到王者之剑啊。」

『那个喔,其实不过就是支硬到不行的棒子。话说因果缘分这些东西,没人管也会自己勾搭起来。就算是境界,也不可能完全断得开。跟我密不可分的王者之剑,还有你心里的回忆,都会形成媒介,让我多少介入你这边的因果啦。』

呃──所以王者之剑就像是可以跟爸爸通话的灵界电话来着?

『嗯,差不多这么回事。』

「我根本不知道啊,妈妈应该也不知道吧。」

它在我们家真的就只有硬到不行的棒子的功能,对妈妈来说也只是爸爸的一件回忆(应该说是遗物),原来还有通话功能喔。

『是你们两个的感性太烂啦。粗枝大叶啦。要像这位小弟一样心思缜密,才能听到来自异界的通讯啦。』

什么又烂又粗枝大叶,爸爸才没资格讲人家。是说算了。所以爸爸就是透过这支灵界电话,拐骗了碰巧可以听到声音的穗高学长来作战?我上前逼问,爸爸噘嘴说其实也不是那样的啦。

『本来我是透过王者之剑多少介入一下啦,那把剑硬归硬,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依附用的物件不是那么重要。王者之剑这玩意,其实就是你们心窝这里头的东西啦。』爸爸捶了捶胸口。『宁愿舍弃一切机会,也一心要打破现状,战胜乖舛的命运,这份决心与气魄才成了地表最强圣剑的刀锋。』

所以几乎都是这位小弟他的决心与气魄带来这股力量,简单来说啦,这有点像是老子不管!的孤注一掷喽,爸爸又开始胡说八道。

『感觉糟糕就把气势逼出来吧。先靠气势撑过去,然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啦。』

「但是这种舍弃一切机会的圣剑,一直胡乱挥舞下去不会有事吗?」穗高学长问了很合理的问题。也是喔,关键的大考都要到了,现在才跟他说你已经把机会都用光喽!这就伤脑筋啦。

『谁知道?不过应该没问题,因为你们年轻人可说是机会无穷,无穷大不管怎么扣,无穷还是无穷啊。』

这什么鬼扯蛋,超随便的,而且还有点那个,奸诈。

『耍诈有什么不好?可以倒、可以躲的债,那就倒掉躲掉啊。反正你们也只有现在这时候,可以耍这种又诈又逞强的鬼扯蛋。等你们成年了,很多事情都会碰到瓶颈,看你有多逞强,就有多少债要扛。这里说得过,那里就说不通。如果每次都用王者之剑无脑全倒,搞不好就会像我一样被断开现世所有因果。所以啦,就只有现在啰。』

趁年轻尽情享受青春喔,小鬼们。爸爸说了,又笑呵呵地双手插口袋。

『哎呀,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要是留在这里太久,可就回不去喽。』

再见啦,要保重啊。最后只听见这声音,而最后一道阳光消失在地平线那头,四周暗了下来,爸爸也不见踪影。

「好啦,回去吧。」

穗高学长说了就往前走,我看着他的模样,他的背影,目不转睛。

春天脚步将近,春天一到我就是高中二年级,虽然还不算成年,但差不多是一脚踏进成年的领域,不能老是仰赖王者之剑。不能只靠气魄跟意念去逞强。往后必须在各种场合谈拢各种事情。要考虑一两年之后,甚至更久之后来拟订计划,朴素而低调而踏实而确实,靠自己的腿、自己的本事,走自己该走的路。

从今以后,以后的以后,都想跟这群人一起过,途中偶尔会茫然失落,这时候可别闷在心里,自己耍嗨,一定要互相商量互相帮忙,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最后一次,光靠意念、气势与冲动来撑场面了。

当下这一刻,我完全不考虑其他任何机会,专心致志。

把心窝这里头的所有东西化为刀锋。

「穗高学长。」

我对穗高学长的背影出声,穗高学长停下脚步,回头看我,微微倾首。

怒吼吧,我的圣剑王者之剑。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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