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笑对于行程的规划被这小小的一张白纸彻底打乱，但这一次，他却感到由衷的幸运。若是必定舍弃一些，来得到一些，对于他而言也并非轻而易举能够做出的觉悟。
“为何那个叫做沈若皖的大小姐会穿着那样脏乱邋遢的衣服，打扮得像个乞丐坐在面馆角落里吃面？告示上说她是不见踪影，如今的她估计也看见了那张告示，为何依旧流浪在外？”韩笑行走在有些幽邃的小巷子中，低声自问着，一旁的函效双手抱胸，不知在想些什么。
“答案很明显，沈若皖是自己从沈府逃走的，这是一场沈大小姐离家出走的闹剧，”韩笑随即又自答着，脚步声清晰，“她伪装成那副乞丐一般的装束，自然难以被他人发现，借此混迹于市井场所这些富家子弟不会出没的地方，她不希望回到沈府。”
韩笑确实也暗自佩服起函效的眼力，普通人根本无法将这两个人相互联系起来，更别说从那长长的刘海下的一双眼睛判断对方的身份。如果那个浑身邋遢的家伙真的是沈若皖大小姐，那么能从口袋中随时掏出碎银子自然也符合她的身份。
目前知道这个情报的人或许很少，毕竟像函效这般敏锐，连一个无名小卒的特征都刻在眼中的家伙实属少数。
他们二人若是能凭借这个关键的情报，捷足先登，将沈大小姐迎回沈府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只是，还是无法寻觅到沈若皖的踪迹。”韩笑有些懊悔地说出这句话，若是当时能够注意到沈若皖的离去方向，或许能够捕捉到她的身影。如今，想要在这茫茫的锦州城之中找到一个同满街灾民几乎没有什么不同装束的人，远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这点让他不得不沉思。
一旁静静听着韩笑分析的函效突然间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趾，想到了那隐约而至的疼痛，嘴角微微抬起。
“对方的鞋子很特殊，”函效伸出自己的脚，似乎想要解释什么，“按理来说，那不应该是大小姐应该穿的鞋子，也不应该是灾民和乞丐穿的鞋子。”
韩笑依旧是满脸狐疑地望着身后宛如自言自语的函效，他也不禁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如今已然是初夏，他穿着一双布满尘土的布鞋，似乎爬满了人生的沟壑。
“那是什么鞋子……”韩笑一时间无法理解对方想说什么，怎么话题突然绕到鞋子的方面来了。
“说到鞋子，顺带一提，我是个足控。”
“这个时候就不用补充人物设定啦，”韩笑扶额，“你的人物设定已经很丰富了，赶紧说正题吧。”
“不，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还不太明白真正美丽的美足是什么样子的，”函效依旧纠结于这个话题，表情越来越专注，“那是天然的，自然屈伸的，白嫩如玉的，而不是被约束的，被束缚的，被所谓的礼教所困囿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函效！”
“嘿嘿，说起来有些下流，在我的脚趾被沈大小姐的那只脚狠狠践踏蹂躏之时，我，O起了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O起又是什么鬼啊！这是被自动屏蔽的台词吗？”韩笑抱怨着，他有些受不了这样被函效的一句句台词玩弄的绝望了。
听惯了韩笑的咆哮，函效只是微微一笑，轻咳一声，就当做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一样，露出了有些天真的眼神。
“我刚刚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请不要当真。”
这句话像是在对着摄像机说的一样，露出有些纯真的笑容。
“你既然知道这一点就不要说啊，这本书大部分内容都充斥着这样沙雕的对话吗？”
韩笑说的很对，关于这一点事实在开头就已经赘述过了。
“咳，言归正传，”函效仰起脸，“关键就出在脚和鞋子上。”
“为什么这么说？话说你当时是被她踩了一脚吧，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韩笑的不解很快便得到了解答，只见对方脱下了鞋子，拿起来放在韩笑的面前。
“你有病吗？你把鞋子放在我嘴巴前面做什么，我觉得哪怕是足控也不会喜欢你的鞋子的。”
“你脑子有缺吧！看看这里！”
韩笑定睛看着眼前的鞋子，那鞋尖留下了非常清晰的鞋印，足以看出这一脚用了多大的气力，鞋印宛如胎记一般铭刻在鞋尖上。
“这种鞋印……似乎并不常见，倒不如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会留下这种鞋印的鞋子……”韩笑仔细看着，微微提起了些许兴趣，“你难道见过这种鞋子？”
“嘛，见倒是见过，不过，”函效别有用意地说了一句，“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叔，你几岁啊，还很多年前的事情？”
函效笑笑不语，同时蹲了下来，示意韩笑也这么做。
“这双鞋子算是一个重要的线索，毕竟穿着这种鞋子的人很少，”韩笑看了一眼函效，还是轻轻摇了摇脑袋，“可惜我们总不能一直盯着人们的鞋子看吧，那样对于我们找到沈若皖的踪迹并没有太多的帮助。”
韩笑所指出的确实是现实，单单凭借一双鞋子，想要找到沈若皖的踪影还是宛如大海捞月一般毫无希望。
“这确实不算什么，但，我很清楚，关于沈大小姐的踪影，还有一个线索，”函效微微颔首，“她没有缠足，作为一名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她没有裹足。”
韩笑的眼中突然闪过沈若皖动若脱兔拔腿就跑的场景，他稍稍眯起了眼睛。
“有些意思，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出逃，没有裹足的脚，适合远行的鞋子，这些都意味着沈若皖很久以前就盼望着从沈府离开，”函效的眼神深邃了起来，手指轻轻指着地面，“明白吧，这个叫做沈若皖的少女不打算回到沈府，这是一次逃离，绝对不仅仅是隐匿于人潮之中……”
“她要离开锦州城……你想说的是这一点吗？”韩笑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是的，我们就在锦州城口守株待兔，等着这一只渴望出逃的小兔子，”函效比划了一下，面露猥琐的笑容，“扑到我们这些猎人早就布置好的网中。”
韩笑脸上略微浮现出一丝笑意，但渐渐地，那抹笑意化作他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忧虑。
现在你，是一只失去了歌喉的金丝雀吗？
渴望逃离鸟笼的少女，最终，再度被像韩笑这样怀揣着金钱需求的猎人再度捉住，丢入那不知囚禁了她多久的牢笼之中。
所有人都能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韩笑能够得到前往江南的盘缠，沈府的大人们能够将这羽翼光鲜的鸟儿悬挂在客人们的面前。
除了，那个真的渴望自由的少女，一无所得，从希望的田野再度被拖入绝望的囚牢。
“这可真是讽刺啊，韩笑，这就是你打算去做的事情？”
他扪心自问着，死死攥住拳头。
“那个少女，那个大小姐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况且将她带回沈府才是为她好。一个未谙世事的大小姐，在荒郊野外怎么存活下去，在兵荒马乱的时局之中如何活下去，哪怕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要活下去，单单凭她，也是不可能的……”
“我们是在为她好，这是没有人会受伤的结局。”
韩笑深吸一口气，他脑内的胡思乱想在这最后的决断之后一瞬清除。
“没错，我们现在就去锦州城，”韩笑站了起来，目光中带着毅然决然的神情，“只是，不知道沈若皖是否已经从锦州城离开了……”
“要是她已经离开了，我们就很难再度寻觅到对方的踪影了，”韩笑一边整理着裤腿，一边对函效解释着，“沈若皖毕竟是大小姐，出逃时肯定也带了不少细软赶路，想要搭上商旅车辆并非难事，到时候想要追上也是鞭长莫及。”
函效只是静静地看着韩笑，眉头紧蹙，很久之后，才说出一句话。
“没关系，我先赶去锦州城外盘查，现在距离她离开面馆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哪怕想要出城也逃不远，若是她已经离开锦州城，我也可以很快将她逮住。”
韩笑看着对方自信的表情，点了点头，函效的实力他是很认可的，想要追踪一个腿力并非多强的大家闺秀，对他而言并非一件难事。
“韩笑，你就待在锦州城门口，”函效俯下身子，将鞋子紧紧系上，留给韩笑一个鼓励的神情，“死死盯住出城的灾民模样的人，别忘了观察他们穿的鞋子，那位大小姐穿的鞋子相当特别，混在人群之中也并没有那么难以识别。”
“不用担心她继续易容，只要盯住这一个特征就足够，等到她走出城外之时，将她彻底拦住，我相信你能够做到的。”
函效随即站了起来，拍了拍韩笑的后背，露齿一笑。
“如果你逮着她这只兔子了，就在城外的小树林里等着我，今天黄昏我会和你在那里会合，同理，如果我抓住她了，也会和你在城外小树林会合。”
韩笑看着函效最后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后，默默点了点头。
“你先去吧，我随后会赶往锦州城门的。”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让韩笑自己都感到十分陌生，函效却像是毫不介意一般，拔腿就跑，一转眼，只留下一个一骑绝尘的背影。
凝视着那背影，韩笑长久不语，长久不动，最后，苦涩地叹息。
“我……要是能像你一样这么果断就好了。”
嘴上这么说着，他也迈开了自己的脚步，将那内心深处的优柔寡断藏到更深的角落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