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品德俱乐部
TheLifeOrientationClub
Chapter6-第六章
李恒做了一个怪梦。
已经因各种原因失眠数月的他，几乎忘了能够好好睡上一觉是什么滋味。
此时他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个竹筏上，随着源远流长的溪流，平稳前行。
周围雾气朦胧，但隐约能听闻溪流旁的鸟语花香，他从未感到如此放松过。
怪不得那些大师挥手几句话就能成诗——首先得有可以湿了的环境才行。
在这一片超现实的环境中，虚幻与真实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甚至让他分辨不出梦境与真实的区别，忘记了自己的目标，自己的烦恼……以及自己的身份。
周围时间的流动十分缓慢，李恒如同仙人般盘腿而席，在这几乎凝固的时间中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也许他在等待着能够与他一并加入旅途的伴侣。
潺潺长流的溪水载着他身下的竹筏缓缓飘动，逐渐从溪流中脱离。
李恒只觉得盖在眼前朦胧的雾逐渐散开，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竹筏已经不在漂浮在那平稳安逸的溪流上，取而代之的是速度惊人的激流。
还没等李恒反应过来，眼前的迷雾突然散开——
——坐在竹筏上随波漂流的李恒，已经被那激流冲下了深不见底，如同一张漆黑大口的深渊。
突然逼近的死亡并没有让他恐惧。
但那向无尽深渊坠落时的失重感，始终紧绞在李恒心头，让他无法呼吸。
…
…
沉重的眼皮突然睁开，最先传入李恒恍惚意识的是浑身上下每个部位火辣辣的痛楚。
刀伤，肌肉拉伤，充血……疼痛从脚趾末端蔓延至头顶，各个角落袭来的酸痛让他无法招架，可喉咙深处的堵塞感又让他发不出什么声音，于是他只能将呻吟憋在心里。
不过疼痛感让他从刚才不断坠落的恐惧中脱离，逐渐找回了现实的真实。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李恒开始转动眼球，看向周围。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过李恒可以确定，这里绝不是医院，因为医院的空气中不会飘着淡淡的香味，那种能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女孩子房间的味道。
当然李恒自己也没去过女孩子的房间，所以这种印象只能靠脑补。
无法起身的李恒只能转动眼珠，继续扫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客厅与卧室外加厨房连为一体的单间房，可能连30平米都不到；位于李恒右手边，白色的壁柜旁有一扇通往卫生间的毛玻璃门，热气正顺着门缝从浴室里往外冒；李恒的头顶上，类似波浪形状的钢制滑轨上固定着三个角度不同的节能灯，颜色柔和的灯光反射在同样用淡粉色涂料刷满的墙壁上，为房间创造出了一种非常温馨舒适的气氛。
这房间虽然干净整洁，却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李恒躺在一张折叠式沙发上，面对着一张看起来相当单薄的单人床，床上没有任何毛绒玩具或额外的床上用品，只有绣着百合花的白色被褥，整齐地叠好放在床中央，床边的窗户挂着乳白色的麻布风格窗帘，挡住了外面的景色。
屋子的地板被擦得很干净，但也看起来相当有年头，随时都有可能踩坏的样子，李恒注意到他躺着的沙发周围的地板上布满了形状各异的细小裂缝，似乎是被某种锐器插入后留下来的痕迹。
李恒身旁不远处那张靠着墙摆放，只能坐两个人的塑料餐桌上堆着一大摞教科书与笔记本，还有几瓶用途不明的药。墙壁上用精致的黑色架子并列挂着的几个品牌不同，光看上去都要价值五位数的耳机，让那张桌子显得非常不上档次。
不过屋子里也没有电视，这让李恒很不理解。
都说玩耳机和音响设备的才是真正的高玩，但李恒总觉得这屋子里家具的档次和那几个耳机的价格不成正比。
买得起这种耳机，怎么可能连电视都买不起？
就好像李恒经常能看见那种开着价值上百万的跑车，却总是在买东西时和别人因为几块钱而争吵的人一样，他不知道是这些人是低调的奢华，还是脑子有病。
突然，他听见卫生间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视线自然转向了那边。
李恒的视线与一双几乎要散发出冰霜黑色的瞳孔交错了。
那简直是被冰霜封冻的怒火。
还没等他看清那女生裹着浴巾，浑身冒着热气的姿态，几乎可以让李恒心脏停跳的杀气直逼而来。
“给我闭上眼睛啊！！”
浑身**，只裹着浴巾的上官煌愤怒地命令着躺在沙发上没法动弹的李恒。
不想现在立刻死在这里的李恒乖乖地紧闭双眼，甚至把头都转了过去，差点没拗断自己的脖子。
没想到李恒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醒了过来！毫无防备进去洗澡的自己真是大意了，上官煌用力紧抓裹在身上的浴巾，那样子像是穿了一件白色的裹胸迷你裙。也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她平常冰冷的脸上始终浮现着一丝红晕。
“你要是敢睁开眼睛我就杀了你！”
上官煌的声音略显慌张，李恒隐约听见她快速打开了壁柜发出嘎吱声响的门，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用力把门摔上。
以为她刚走进了卫生间的李恒终于松了口气，睁开了双眼。
却看见她虽然矮小，但前鼓后翘的S型背影正准备推开卫生间的门，那白色浴巾下还在冒着热气的紧致四肢，被浴巾包裹着，形状圆润的后臀让李恒感觉自己必须转移注意力才行，要不然下边会出大事。
作为腿控的李恒在饱览了她没有任何赘肉，线条几乎完美的双腿后，觉得自己可以死而无憾了，这简直是可以为她点爆赞的节奏啊！
不过还没等李恒反应过来，发觉自己睁开眼睛的上官煌随手甩了个东西过来。
“嗖！”地一声，银光闪过，径直划破视野。
李恒觉得自己的脸似乎被什么东西割破了，他颤抖地用手摸着已经开始流血的脸颊，感受着血的温度——
——半截插入地板的红柄黑色短刀，吓得李恒不敢再乱睁眼睛。
他终于明白沙发旁边地板上那些裂缝是怎么来的了。
倒吸一口冷气，李恒庆幸上官煌没有不小心稍微扔偏一点——否则他去医院就得直奔太平间了。
闭上眼睛的李恒开始胡思乱想，刚才上官煌那双腿与记忆深处某凌乱的画面重叠，但他想不起来这惊人的相似度到底出在哪里？
几分钟后，卫生间的门终于重新打开。
“睁开眼睛吧。”
虽然听起来仍然充满不爽，但李恒明显感觉这次上官煌并没想杀了自己，火辣辣的痛楚仍然在身体的各个部位蔓延，但最起码比刚才要好些。
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先用手挡在了脸前，生怕自己又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给我把手放下。”
李恒那其实根本没挡住视线的滑稽模样，令上官煌无言以对，换上了一件风格朴素的短袖灰色连衣裙，她坐在了餐桌旁的塑料椅上，两腿交叉，用复杂的表情看着李恒。
不知道该和上官煌搭什么话，也不知道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李恒决定先不开口，毕竟保命优先。
上官煌拿起了餐桌上的几瓶药，丢给了李恒。
“这几瓶是止痛药，最近这阵子别忘了吃。”
突如其来的好意让李恒有些难以接受，他仔细地端详着这几瓶药的包装，虽然自己的英文水平还不够看懂那些药物成分的拉丁单词。
看懂了他脸上的疑惑，上官煌接着补充道：
“你昏迷了差不多4个小时左右，马切洛把你扛到了我这里，不过还好你受的伤都是皮外伤，我让他顺便帮你上了点药。”
语气冷淡的上官煌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当李恒听见马切洛“帮”自己身上擦了点药之后，浑身的鸡皮疙瘩同时起立。
脑子的被害妄想机构开始全速运转，以每秒1Gb/s的速度逐渐为李恒勾勒出了一副让他心惊肉跳的图像。
那个赛亚人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些事情……
为了确保自己的节操仍在，李恒手忙脚乱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对着自己的内裤一阵乱摸，虽然他也没想过这么做到底能确认什么。
当然，在那一瞬间的慌乱中，他不小心忘记了自己可是躺在上官煌家里的沙发上，对着她做出接近**的猥琐动作这一事实。
后悔已经晚了。
“你这个……！”
一股冰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李恒视线捕捉到的最后物体是那本看上去比砖头还厚的化学词典，直奔自己飞来。
被词典正中鼻梁的李恒满脸喷血地倒在折叠沙发上，身下的弹簧因为自身突然倒下的重压将他弹飞，脸朝下摔在地板上。
…
…
已经换上了自己那套沾满了血与尘土的校服，李恒腰板直挺，双手握拳搭在跪着的膝盖上。
从来没跪过这么长时间的李恒，不知道这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正常走路。
也许自己刚才昏迷的时候已经有人喂过他止痛药，不过自从他被字典打中之后，浑身上下的酸痛已经缓解许多。
但愿不是马切洛喂的药。
上官煌双腿交叉，胳膊抱在胸前，眼镜后的眼神冰冷地盯着李恒的脸看，一副居高临下的女王姿态。
见他意识应该恢复了清醒，而且刚才跪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已经表现出了充足的自我反省与检讨，上官煌决定下逐客令：
“时间不早了，滚。”
“遵命，女王大人。”
跪在地板上的李恒表情严肃，冲上官煌微微低头道。
已经见识过几次她下手的狠毒，个性中的冰冷与捉摸不定…李恒决定在她面前当孙子。
千万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各种中二或逗B惹到她了，不然自己一定没法活着出这扇门。
而且他还在不断提醒自己——眼前这个翘着腿的女生曾让自己颜面扫空过几次。
对，那份羞辱绝对不能忘却，不能因为她过来帮自己从小混混的围攻中解围，还安排让从没见过女生房间的自己长长见识这种事而忘记……李恒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了。
就是自己情商再低，他也感觉的出来马切洛和上官煌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
不，也许从一开始他对这两个人，或者俱乐部的所有人都产生了某种误解。
以为自己和其他“普通”人与众不同的李恒，却发现自己也和“普通”人一样，没能理解俱乐部的那些人。
那么这样的自己，到底和自己所鄙视的“普通”人有什么区别？都活在对别人产生的先天性偏见中，永远是个井底之蛙。
上官煌也许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恐怖，她也是个女孩子，被看见**当然会发怒，虽然下手有点狠…想到这里李恒还感觉自己脸上的那道刀伤火辣辣的痛，可他又不敢随便去摸，怕又做出什么惹她不爽的事。
治疗中二的最好办法就是挨一顿毒打。
已经有亲身体验的李恒自认为总结的非常到位，估计上论坛里写个帖子应该能火。
“别跪着了，快滚。”
虽然语气中的冰冷让上官煌听起来仍有相当的距离，可她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那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李恒终于敢松了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住什么地方？”
看着李恒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上官煌也起身走向了门后挂在墙上的钥匙串，取走了房门钥匙。
“在学校那边租了个和你这差不多的单间。”
没怎么多想的李恒，顺口回答道。
“租房子？那你父母呢？”
换上了一双凉鞋的上官煌回过头，表情变得有些不解。
“这……我和他们大吵了一架，结果就搬出来了。”
“……”
不知为何，上官煌选择了沉默并没再接下李恒的话，她推开屋子的房门，带着李恒一起来到了走廊里。
空气中弥漫着的各色味道让李恒捂住了嘴，刚好是过了晚饭时间的走廊里，到处都是洗碗和吵杂的谈话声。
破旧的走廊布满灰尘，原本是白色的墙已经被各种垃圾与涂鸦盖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知多少年都没有换过的灯泡一闪一闪地消耗着自己最后的寿命。
透过满是污渍和雨泥点痕迹的窗户，李恒看见了外面灯火璀璨，笼罩在夏日最后残余的暗红色暮光下的拥挤市区。
楼下非常符合脏乱差形象的街道十分繁忙，这里充斥着私人运营的无牌照出租车，随手往街道上扔烟头与垃圾的司机们，街道两旁穿梭着的外来人口，在巴士站旁边摆摊卖着廉价山寨商品的小贩。
肤色各异，民族各异的人们川流不息地经过这里。
而这时李恒才意识到他们身处学校东边，位于贫民区深处的那栋7层高的公寓楼里。
作为整个贫民区最高的一栋公寓楼，它是贫民区里唯一一栋可以与北面富人区奢华又高档的高楼大厦相对应的建筑，同时公寓楼周围这片区域的房价一直很低迷，主要是因为穷人聚集，犯罪率高的缘故。
他看了看身旁穿着体面姿态端庄的上官煌，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中的吵杂与混乱，破败与肮脏……无论如何他都不敢想象有着这种气质的女生居然住在这种环境里。
她不属于这里。
无论是学校里的她，还是刚才李恒所见到的上官煌，她都应该属于上层社会，而不是这种垃圾堆一样的地方。
“我送你到楼下吧，别在这周围闲晃，这个时候很容易出事，你顺着主街走就能回到学校那边。”
上官煌锁上了自己公寓的房门，走向通往楼下的电梯。
李恒有些踌躇，不过他还是跟上了上官煌的脚步。
“住在这种地方……你不害怕么？”
没能管住自己的嘴，李恒还是提出了内心的疑问。
但其实，他更想知道为什么煌选择在这种地方住？屋子里的那些耳机看上去价值不菲，她看起来也不像是没有一定家庭背景的女生……她的父母呢？
当然，有些问题还是留给自己最好，今晚不能再作死了！
走在前面的上官煌没有回过头，语气非常平淡：
“住的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两人来到了有三个电梯门的大厅中央，上官煌按下了电梯的按钮。最左边的电梯开始发出嗡嗡运作的声音。
看来三个电梯里只剩下一个能用。
李恒以为自己在外面租的那间公寓已经够破了，但上官煌住的地方刷新了他的对“破旧”的认知。
脚步声从走廊另一边传来，一个有点驼背，满头白发的年迈白人妇女颤颤巍巍地拎着一口袋垃圾，准备扔到电梯旁的垃圾堆放处。
她来到了李恒与上官煌旁边，完全没有在意李恒衣服上的血与污渍，友善地冲李恒点头微笑。
他也礼貌地点头回应。
“小煌呀，今天晚上我做了你最喜欢的沙拉，你待会要不要过来跟我们一块吃呀？”
来到了上官煌身旁，她亲切地握着上官煌的手，宛如看见了自己的女儿一般热情。
“不用了婆婆，我刚和朋友吃过饭。”
上官煌露出了难得的温柔表情，她也轻握着老妇人的手，回应着她的热情。
“没事没事，下次想过来吃随时敲门啊。咱家那死老头子总说和你一起吃有氛围…”
“嗯。”
一直发出沉闷轰鸣的电梯终于停在了上官煌他们这层，她走上前拉开了电梯门，然后看了一眼李恒。
“进来。”
略显催促的声音中有点不耐烦。
当然李恒也明白不能让女生为自己开门的常识，他赶忙走了过去，也顶住了电梯门。
“女士优先。”
李恒有点沙哑的嗓子听起来和自己脑补的绅士风度差了十万八千里。
上官煌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进了电梯。
“最近挺忙的？”
站在电梯里的一名中年黑人妇女发现上官煌进入了电梯后，热情地打着招呼，靠了上去。那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配上身上那件贴满了亮片的窄裙以及裙下略显“8”字形的身材，让李恒有点想作呕。
“是啊莱苏太太，我最近这阵子的确有点忙。”
上官煌还是颇有礼貌的回答着，丝毫没有对眼前打扮花哨的中年妇女有任何反感。
“你听我说啊，我都要烦死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也和我吵！我家的那位简直不可理喻！他在外面找小姐以为我不知道？凭什么只能他去找小姐我就不能去找帅哥了？你说这事怎么想都不公平对吧？”
满肚子牢骚的莱苏太太开始喋喋不休地向上官煌倾吐自己的苦水，时不时向李恒这边抛眼神，想要博得他的认同。
李恒只能假装不知道，把视线转向不断下降，代表楼层的红色数字。
但最令他惊奇的是，上官煌一边点着头，一边附和着莱苏太太的话，好像她们年龄差距可以做母女的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沟通上的隔阂。
不过李恒觉得，这要是他自己这么唠叨，估计早就会被她的那把刀封上了嘴吧。
“别忘了这周末连锁店有70%优惠的特价！千万不能错过了哦！”
“到时候我们俩一起去吧，莱苏太太。”
站在上官煌身旁的李恒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句话——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脑补这家伙和身旁的中年妇女一起血拼连锁店的场景。
不不不，自从他来到了上官煌的家里，李恒对她的所有印象都开始一个个的崩溃，重组，就像一开始拼错的拼图，他不断地把安错了地方的拼块重新放置，却发现拼出来的东西和他买的包装盒图案完全不同。
他拼出来的东西，也许比包装盒上的图案要更炫酷。
运作时不停发出摩擦声，让人觉得钢索可能随时会断裂的电梯终于停在了一楼，布满了划痕的液晶显示屏发出了变调的“嘀”声。
电梯门打开之前，莱苏太太的眼神转到了李恒身上，她神经兮兮地用下巴指了指李恒，小声问道：
“那个，那个男生是不是你的……”
“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个跟屁虫而已。”
说着，上官煌将自己盖在肩膀上的黑发向后撩动。
其实李恒在那么一瞬间有了一丁点的希望——不求别的，只求她用比较“普通”的用词介绍自己的身份就够了！
只可惜他的希望彻底落空，这毕竟还是那个可以毫不留情将别人微薄的自尊一脚碾碎的上官煌。
上官煌与李恒离开了电梯，穿过一楼的大厅与门口的保安打过招呼后，走向了公寓楼外的街道。
“哟！煌姐！”
充满魄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上官煌和李恒都转过头——
——三个浑身刻满了各种凶猛动物刺青的男人从电梯的方向，向他们一路小跑过来，李恒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背心下那身健壮的肌肉，与普通高中生混混的压倒性区别。
李恒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以为这几个人是要来找事的。
但上官煌从容地走向了他们三人，一副黑社会大姐头的冷漠表情，尽管她身上穿的灰色连衣裙与脸上的黑框眼镜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文学少女。
“上次帮我查那些东西谢谢了。”
说着，煌微微地对三个人点了点头。
“哎，煌姐还跟我们客气什么啊！小事一桩！”
带头的男人说完后，与上官煌和李恒擦肩而过，消失在外面的街道中。
那三人的语气中充满了对上官煌的敬意，而煌也尊重着这几个看上去面露凶相的男人，并没有因为他们给外人带来的“印象”有差别对待。
站在一旁的李恒观察着上官煌与这个楼里面不同住户打交道时的不同印象。
他发现无论是谁好像都对上官煌有种特殊的感情，而她似乎可以针对不同的人对自己的不同期望来进行回应与答复。
跟着她来到了街道上的李恒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在学校里的她不是一个擅长应付人际关系的人，实际上如果她真的会应付的话，也不至于落到在学校里被人当成怪人社团头目，不敢被人接近的下场。
可李恒刚才这一路看下来的情况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
难道上官煌其实是个很会处理人际关系的家伙，她只是选择在学校的环境中将自己隔离？
李恒所提出的这个问题，与自己在各个环境中被排挤的情况有很大的关联，如果他能理解上官煌在这里为什么百受欢迎的理由，也许自己以后在任何地方都能更好混点吧。
见上官煌对着一个准备走进公寓楼的学生挥手，对方也兴奋地回应，然后继续在电话上和某人进行着激烈的学术辩论，李恒虽然没听清，但他经过自己时大概听见了几个关键词。应该是某种数理化公式的讨论？反正不是李恒擅长的领域。
“阿贡这人总是想不通自己究竟要什么，考上了大学也没有想好自己以后的出路…和你前一阵子的状态很像。”
突然把话题转向李恒的上官煌盯着他的双眼。
“女王大人，你能否给我解释下你在这里到底是什么……角色？”
很小心的选择了自己的用词，李恒道出了一直困扰着他的疑问。
“人都需要支撑自己前进的东西。”
一阵清风吹过，使她的裙角轻微摆动，站在公寓楼门口的上官煌出乎预料地微微一笑，原本冰冷的表情也看起来温柔许多。
李恒又松了口气，自己没有踩上地雷真是万幸。
“无论是这条街道上的人，还是这栋楼里的每个住户，每个人都无一例外，没有那个支撑自己前进的东西，他们只能窝居在这肮脏的环境里发霉，最终死去。”
她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中反射出李恒身后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
“但如果他们都能找到那束名为希望的光，他们就会对已经遗弃他们的生活重新燃气信心，哪怕生活有多么的残忍。”
站在一边的李恒听的一知半解，并没能完全理解上官煌这些话的含义。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女生居然如此中二，能和自己有的一拼。
“我只是在他们最无助的时候，给予他们心目中的光。”
上官煌抬起头仰望着逐渐被夜晚的黑幕吞噬的绯红天穹。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莫名的情愫，李恒感到自己心中咯噔一震，虽然自己不想承认，但上官煌的确如同光一般将希望散播与周围的黑暗中。
也许她只是在那老妇人和她老伴对生活已经麻木，思念着不在身旁的女儿时，充当了他们女儿的角色；
也许她只是在莱苏太太每次心烦意乱，几乎抓狂的时候，充当了善解人意的聆听者与友人；
也许她只是在那几个纹身男需要帮助的时候，替他们摆平了麻烦，同时认可了他们备受指责的生存方式；
也许她只是在那个叫阿贡的大学生最迷茫的时候，替他指点迷津，告诉他一切会好起来…
她明明不属于这里，她明明应该穿着华丽的服侍，坐在宽敞的房间里，一边品尝着红茶一边细细阅读手上的书籍。
但就是这样一个名为上官煌的女孩子，她将本该属于自己的情绪分享给了周围被生活击败的败犬们。
比如楼里的他们，比如俱乐部的他们，比如自己……
“其实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么多的。”
上官煌走下了台阶，她的背影虽然矮小，但此时此刻却让李恒觉得高大的难以攀爬。
对，就是这种感觉。
俱乐部里的人，似乎都有可以征服李恒的特性：
马丁身上那种看淡一切的宽容，曾经彻底使李恒折服。
马切洛钢铁般的精神与肉体，令李恒无比羡慕。
杰瑞的那份从容与潇洒，虽然李恒不太愿意承认，但从各种角度来看都甩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条街。
LK那个乐天派Nigger的基佬形象……虽说自己和他接触并不多，也不想接触太多，但他也一定有过人之处。
仿佛猜透了李恒此时此刻脑子里的想法，上官煌转过身，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严肃：
“你坚持到现在一定有你的理由。”
说着，她伸出了手，指向了李恒：
“实际上我一开始根本没看好你，因为你这种混蛋从来就不思进取，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不知为何，一说到李恒的事情上官煌总会夹杂着十分微妙的愤怒，她刻意把混蛋两个字咬的很重。
“但你已经用你的行动证明了自己……这点做得很好。”上官煌的双臂抱在胸前，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彩。
“是，是吗？”
李恒尴尬地笑了笑。
“思想品德俱乐部到底是什么？”
既然已经谈到了这里，李恒觉得现在也许是他人生中仅有一次，可以直接了解俱乐部的机会。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如果他在这里不开口问的话，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和他们有任何交集了。
“按照字面意思，就是提升思想与品德的俱乐部社团，所有成员加入俱乐部的理由很简单——提升自己的思想与品德。”
仿佛预料到李恒会这么发问，上官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你听说过‘至高者’和‘终极愿望’没？”
上官煌走向了李恒，不再与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没有。”
“差不多五，六年前左右，J市的各大网络论坛与社交媒体中都出现了一个叫做‘终极愿望’的招募帖子。”
李恒刚想提问，但感觉到这会让上官煌不爽，于是他闭上了嘴没打断她的话。
“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把那个帖子当成回事，但最后还是有人响应了那帖子的内容，开始按照帖子里的内容与活动逐步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与道德品行。”
“有人这么傻？”
李恒还是没能抑制住差点笑出来的自己。
上官煌白了一眼李恒，接着说道：
“变得更接近于完美是所有人的愿望，你可以说这些先驱者是傻子，但他们的确踏出了第一步，他们在行动里得到了提升，一时间追随的人多了起来，一度发展成了年轻人中的时尚行为。”
李恒愣了愣，如果这是一种大家争相模仿的时尚行为，那可以想象几年前俱乐部的规模是多么庞大。
“按照帖子的内容完成任务后就能获得一定的积分后，积分靠前的人将被选中，接受这个名为至高者的发帖人专门准备的最终试炼。具体试炼的内容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我认识的人里面还没有拿到足够积分可以去见‘至高者’的人，但可以确定的是，通过了最终试炼的人可以获得‘至高者’提供的一次至高无上的机会。”
“什么机会？”
对这种都市传说和未解之谜毫无抵抗力的李恒已经完全被吊起了兴趣。
“可以实现一个愿望的机会，任何形式的愿望都行。”
“那有人成功过吗？”
“……据我所知，有，但那是5年前的事。”
上官煌的声调降低了许多。
“但那位通过试练的‘至高者’从没出现过。质疑至高者的呼声越来越大，最后整个体系好像垮掉的积木一样崩解，不过几年前这个曾经名为终极愿望的帖子重新出现，并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名为至高者的网站。”
“最近几年网站上对规则进行了调整，一个任务往往不能靠个人能力去完成，所以依然相信至高者的愿望真实存在的人都采用以社团集体为单位来执行任务，以团队形式进行积分积攒。因为这是唯一获得试练资格的途径，所以我加入了思想品德俱乐部，而每一个加入了俱乐部的人都和我一样，都对至高者的传说深信不疑。”
李恒感觉自己仿佛窥探到了一个庞大机器的零件，被那种传说背后可能蕴藏着扑朔迷离的真相吸引住了。
上官煌把视线移到了停在了红灯前的车流上，看着那些表情麻木的人坐在自己的方向盘后面，等待着信号变绿，不知为何，她的声音更加低沉。
“为了实现愿望，我们必须完成这些发布的任务，为了实现愿望，我们必须……不择手段。”
她再一次将视线转到李恒身上，看着他被庞大信息量淹没，不知如何处理的脸。
“看这个——”
上官煌将她的手机举到了李恒面前。
“——这就是任务发布的网站。”
“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网站的页面而已啊？”
“你错了。”
上官煌收回了自己的手机。
“聚集在俱乐部的人都是被那可能性，那束光所吸引的人，不管心中存在着什么荒谬的愿望，只要有能够实现的途径，就一定会有人去抓住这道光。”
“就像楼里的这些人一样。”
李恒陷入了沉思。
“至高者的想法我们无法猜测，或许我们会曲解这份来自至高者的祝福，但已经沦为败犬的我们，除了抓住这个愿望别无他法。”
上官煌的话让李恒抬起了头，眼镜中反射出的车头灯光再次隐藏起了她的视线。
“李恒，如果你在内心追求着某种愿望，那就不择手段的获得它——无论那是什么，思想品德俱乐部也许是你唯一可以实现愿望的途径。”
她停顿了一下，视线依然被眼镜的反光盖住。
“愿望……”李恒重复着这个词。
“你和我们是同样的人，我自己都能看出来，不过你可别把这当成夸奖，你还只是个跟屁虫呢。”
那份愿望，那种冲动，那个欲望……因为上官煌的话语而苏醒，李恒内心最深处的暗仿佛即将孵化的蛋，出现了裂缝。
就像，马丁对自己伸出手时一样。
光……
变强。
成为最强的人。
达到自己理想中的状态。
这难道不是自己一直想要追求的最终目标么？如果思想品德俱乐部能够接受自己，这里对于自己来说是最完美的平台。
如果连上官煌，马丁，甚至无数其他人都对这个传说坚信不疑，自己这种弱渣又有什么理由怀疑呢？
既然自己心目中那遥远无望的愿望，突然有了可以实现的渠道与方法……自己还在等什么？
夜幕吞没了天空中最后一抹暮光。
“李恒，我最后说一句。”
一个个逐渐亮起的路灯，将李恒与上官煌的周围染上了昏黄的色彩，街道上走动的人越来越少，无牌照出租车大部分已经拉到了活，驶离了这条街，小商小贩们也都已经收摊。街角与路口开始出现点着烟，准备开始拉客的妓女与毒贩。
“如果你想加入思想品德俱乐部，我不会反对。”
最后撂下了这句话的上官煌，并没有等李恒的答复，直接转身踏上台阶准备回到公寓楼的大厅中。
“我要加入思想品德俱乐部。”
李恒的话语，让上官煌停住了脚步。她回过头，与李恒坚定的眼神相对。
她冷笑了一下，淡淡回了一句：
“加入了之后就没法退出了哦。”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李恒自嘲的同时，上官煌注意到他的眼神中，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感情。
“对了，我再送你一句忠告吧。”
上官煌突然走向了李恒，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既然决定加入了思想品德俱乐部，你也得好好提高自己的思想品德与素质，赶快把租的房子退了，去和父母好好道歉聊聊。”
说着，上官煌用手指弹了弹李恒的额头，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走上台阶回到了公寓楼大厅里。
留下李恒一个人站在外面，揉着被弹得生痛的额头。
“要珍惜家人啊……”
已经来到了电梯门口的上官煌，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微弱声音嘀咕了一句。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