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品德俱乐部
The Life Orientation Club
Chapter 2 - 第二章
少女端坐在窗边。
纤细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熟练流畅地点击滑动：桌面 - App - 音乐播放器 - 播放列表。
并没有涂任何指甲油，也没有涂护手霜——手心与指尖的厚茧，让她实在提不起心情对手部皮肤进行额外呵护。
拇指向下滑动，满屏幕的歌曲名称看不清地向下飞速变换。
但她知道那首曲子的位置，因为它永远处于列表最后，而且相比播放列表上的其他歌曲，这首曲子从品位上明显高端了好几个档次。
当然，她也不想让别人了解自己的音乐收藏是多么的奇葩，每个女生都有点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而这，则是她的秘密了。
左耳里的塞入式耳机开始奏出她无比熟悉的旋律。
17分钟的曲子，每一秒都值得她不断回味，每次播放这首交响乐，她都感觉自己仿佛可以穿越时光，慢慢前进的红色进度条成为了她掌控时间的工具。
少女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她俨然一瞬变成了时间的女王，她的思绪随着曲目跳跃着，穿梭于过去和现在，期盼着未来的微光。
她用自己的拇指拉动红色的进度条，将它拽到了头。
松开手指的同时，开始倒退播放的曲子在耳旁响起，而黑框眼镜后的双眼也忘我地闭上，任凭微风撩起她的刘海。
时间女王要跃然起舞了，带着少女的小秘密一起。
歌曲进度条随着手指在缓慢后退，原本应该不断递增的数字也胡乱跳动着…
…
…
-17:00
——再见了，我的青春！
为什么自己的脑海中会闪过如此中二的台词，李恒觉得答案再简单不过了：新的高中生活第一天就坠楼身亡，自己还是个处男。
李恒的脸已经无限接近那一片绿色的草坪地面，很快自己的脖子会被摔断，脑浆和血什么的染红周围的草坪。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无法停止脑海中自己脑袋摔爆的恐怖景象。
嗖！
什么东西从李恒身旁呼啸而过，身上的衣服突然破裂，粗暴地紧勒着他的上身，好像自己被什么东西挂住。一瞬间坠落的感觉停住了，喉咙被衣物勒紧的窒息感让李恒脑袋一震，求生的本能再次占去放弃抵抗的身体。
随着衣服撕啦碎掉的声音，他再次下落。
李恒抓住了那一瞬间的停顿捂住了自己的头，结果还是面朝下掉在了草坪上，胳膊肘与膝盖传来的剧痛让他失去了痛苦嚎叫的力气。那一刻，他明白了膝盖中箭是什么滋味。
不，这简直是膝盖撞碎一整个教学楼的感觉。
落地时的震动让他觉得自己的内脏一定偏离了原来的位置，胡乱地搅蛮在一起，然后又重新分开了一次。
意识非常模糊，方向感已经完全消失，只有浑身上下的痛苦灼拷着他的意志。四肢完全不听使唤，想要动弹却没有办法。
于是他任凭自己的身体在地上翻滚，最后停下。
李恒拼命转动眼球想要寻回方向感——夏日蓝天下，一名留着黑色长发的女生与高个男生的轮廓在他身旁留下影子。他们两人都在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
炙热的日光是如此的刺眼，完全盖住了两人的脸。
作为一名腿控，李恒很有自信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看清对方的腿，于是乱颤的视线与剧烈的逆光造成的裙底一片漆黑也不是问题，什么高感光度，ISO，光圈…无论装备有多好，炮筒有多长…只有人眼才可靠。
他眨着眼睛，颤抖的视线顺着那线条紧致的白皙大腿上游走，直到他看见了那片三角地带的蕾丝花边，看上去如同丝质材质黑色布料，以及足够让他瞬间石更的…款式。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因为冲着他脑门狠狠踩来，同样是黑色的鞋底成为了他记忆中断前的最后画面。
…
…
-15:00
站在李恒身旁，身材高大的马切洛抓起了李恒脖子周围的破碎衬衫领口，将他一把拉了起来，然后靠着墙坐下。
李恒只能随着马切洛的摆弄，像个充气娃娃那样一屁股瘫软坐下。
他看上去已经失去神智，大大的红色鞋印如同代表**丝的刻章，深刻地印在李恒的脑门上，上半身只剩下衬衫的领子还算得上是“衣服”，如果此时李恒周围并不是教学楼，而是什么夜总会的地下室的话，一定会让人误解为这是某种比较高端的Play。
对着李恒的脑门狠狠一脚踩下去的上官煌，好像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两颊居然浮起一丝潮红。
她黑色的长发轻盈地飘动，落在同样是黑色的校服外套上——那是杰克怀特高中代表德（品德），体（体育），文（学习）三项全能的绝对优等生才能拥有的特别校服。
要获得这件校服，她必须是某个社团的团长，并且代表学校出席过省级体育比赛，同时全年平均成绩在A+的绝对全能型学霸。
看样子李恒应该还没断气，确定了这事实的上官煌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略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她左眼角边上的泪痣很微妙地处于黑色镜框之内，没有被镜框挡住。
马切洛见上官煌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傲娇表情，似乎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他默契地脱掉了自己的运动服外套，盖住了李恒红肿的上半身。
脱掉了运动服外套的马切洛虽然还穿着一件白色短袖校服衬衫，但他外露的胳膊与健壮的身形已经可以媲美任何专业运动员，而他古铜色的皮肤与短发，则给人一种非常干练可靠的印象。
“这人该怎么处理？”
马切洛回过头，开口问着面色微红的上官煌。
她并没有回答。不过眉宇间一动，闪过一丝不爽，上前从墙上的坑中拔出了一把已经彻底变形的金属制扫把，甩头转身，潇洒地离开。
看着她甩头就走的背影，马切洛只得苦笑一声，也没有在乎李恒的生死，跟上了她大步离开的身影。
…
…
-13:00
上半身的暖意唤醒了李恒，而一种熟悉的清新味道更加刺激着李恒。
是谁在拥抱着自己？
这种温柔的触感…难道是妹子？有妹子拯救了自己？！
带着一丝兴奋，李恒睁开双眼，然而映入他视线的是意识断掉之前的环境——校门，教学楼，铺满了紫色花瓣的校园大道，以及本来应该染上一层脑浆与血肉的绿色草坪。
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他在那朦胧中闻到的气息也逐渐变味——没错，这是汗味，还是男生的。
马切洛盖在李恒身上的那件外套散发着一股男生特有的气息，李恒自然再熟悉不过了。
他急忙抓起外套把它扔在一旁，不过却意识到了自己手臂的无力。想要动弹身体，却感到十分虚弱。
一阵清风吹过，让李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上身已经没有了衣服，而身旁的草地上则零散地布满了自己白色校服衬衫的碎布条。
“到底…”
李恒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件外套。他那已经炸开锅，被煮成了一团浆糊的脑子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自己在失去了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衣服爆开了？自己为什么是靠着墙坐着的？从楼顶上掉下来后看见的那两个人呢？那女生的内裤…鞋底…李恒的记忆一片混乱，他抓不到一点头绪。
一阵远处传来的人声打断了他胡乱的思考。李恒环顾四周，发现一群和自己同年级的男生正在走向这边，不过他们还没有注意到坐在教学楼墙角下的自己。
李恒使出了全身力气才把那件外套抓了回来，以最快的速度把外套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边好像有个人！”
经过的男生中有人发现了头上盖着运动服外套，一动不动的李恒。
“这家伙在干吗？”
“…练瑜伽？”
“你傻啊？！社团活动还没开始呢…再说瑜伽哪有这么练的？”
“废话什么啊，去看看就知道了啊！”
于是几名低年级男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向了李恒。
李恒保持着僵硬的坐姿，一动不动，甚至放慢了自己的呼吸尽量不让人发现自己还有一口气。
现在他希望自己尽量不要吸引太多的注意力，如果这样一动不动就能打发走这群爱管闲事的低年级那是再好不过了，他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现在这样子，认出自己是谁。因为自己的四肢还不太好使，如果自己匆忙盖在脸上的外套一掉落…
于是他保持着危险的平衡，生怕自己头顶上盖着的外套开始滑落，但又不敢大口喘息，因为那衣服里的味道实在太美，他也是醉了。
不过玩瑜伽说不定就是这么回事，李恒这么想。
出乎他的预料，周围停留围观的人变得越来越多，而李恒的呼吸也越来越紧迫，他睁开眼睛，感受着运动服外套里充满汗味的气息，透过内衬布料隐约能看见自己周围聚集的人。
看来瑜伽不是这么好练的…忍耐才是关键啊。李恒觉得自己又领悟了点新知识，继续装死。
“他是不是死了？”
“别瞎说…”
“我好害怕啊…开学第一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喂喂！别拿手机拍人家啊，拍这种视频真能在Youtube上火吗？”
“这你就不懂了…”
“要不要上去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
听见人群中好像有人说了这句话，李恒不由得菊花一紧。
完了，这下彻底完蛋了。
“都让开！”
就在此时，一个李恒再熟悉不过的响亮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刚才冲锋带头追逐着李恒的橄榄球队队长，夸着大步走向了李恒。
围观的学生们非常默契地让出了一排空隙，于是只能用巨柱来形容其身材的橄榄球队队长来到了李恒面前，回过头：
“都别靠近他！”
他一边对着周围的学生怒吼，一边回头面对李恒蹲了下来。
被刚才橄榄球队队长的怒吼镇住的学生们纷纷后退三步，又一次为队长与李恒让出了属于他们两人的舞台空间。
实际上当队长看见有人这么坐在教学楼墙角时，他已经很自然地把眼前的人和刚才跑上屋顶的那个黑发男生联系到一起，队长抬起头看着教学楼屋顶上的栏杆，发现有一截栏杆已经断裂——
——心中的某块石头扑通一声压在了自己身上，队长开始各种胡思乱想：
这就是他人生的尽头了。他仿佛已经能看见那些女粉丝们左拥右抱副队长那个基佬的场景，听见校外呼啸而过的警笛声停在了校门口，想象出自己在监狱里捡肥皂，被身后长满胸毛的白人大叔用暧昧的眼光盯着的未来…
“你TMD可别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就真的完蛋了！你知道吗！”
他面色铁青地低声嚷嚷着这句话，以为周围没有人能听见。
“你才是啊！你要是再靠近我就真的完蛋了你知道吗！？别过来了啊！”
李恒在心里绝望地哀嚎，却无法阻止越来越害怕的队长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肩膀——
——被碰到的瞬间，李恒出于恐惧浑身颤抖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在女朋友家看了自己最不敢看的僵尸片，橄榄球队长下意识地以为已经断了气的李恒诈尸了，恐惧感莫名其妙地戳中了队长，让他连滚带爬地向后退。
周围不明所以的群众见巨柱般的橄榄球队队长被吓的屁滚尿流，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于是人群一哄而散，周围瞬间恢复了安静。
李恒终于松了一口气。
盖在他脸上的外套也终于滑落，于是外面干燥，充满夏日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为什么视线模糊了？
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也不知道今天这是第几次碰到这种情况的李恒，双目无神地摇着头。
“为什么不是妹子留下的外套啊！”
抱怨着的李恒，感觉眼角的泪水更加难以止住了。
…
…
-10:00
“一只小鸟冻僵了，掉在地上快要冻死了，突然路过一只牛，在鸟身上拉了一泡屎，把鸟包了起来。小鸟顿时暖和了许多，于是就在那里愉快的唱起了歌。这时一只路过的猫听到了鸟的歌声，把鸟从屎堆里拉了出来，然后吃掉了。”
“爸！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火星啊？”
“这可是微信朋友圈子里最火的成功人士必读小故事！启示1：在你身上拉屎的未必都是你的敌人；启示2：把你从屎堆里拉出来的也未必是你的朋友；启示3：最重要的一点…”
“得了别讲了！我又不是没在网上看过这段子。”
回想起父亲曾经给自己讲过的低俗小故事，李恒现在才明白这个故事的寓意有多深，也佩服自己的老爸那无法理喻的幽默感。
想要动弹身体，四肢还是处于麻痹的状态，看来刚才从楼上摔下来没有丢掉性命，但可能自己这辈子已经完蛋了。
现在他意识到了那小故事的最后一个启示，对自己现在的情况有多大的帮助：
“当你深陷屎堆时，闭上你的鸟嘴！”
没有大喊大叫的自己真是太机智了。李恒现在只想赶快恢复力气，想办法爬起来然后换上这件不知道是哪个汉子的运动服外套，逃离这个学校。
逃离这一切。
虽然李恒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因为心中那个不断自我膨胀的自尊心永远不会让他承认这一点。
他不想逃避，自己的自尊心不能接受他逃避的事实。他会不断谴责自己，直到可以逼着自己做出一些选择为止。可同时，他又缺乏真正去面对问题，解决问题，承担责任的勇气。
深陷这种自我矛盾带来的纠结中，李恒从来没有感到舒畅过。
他憎恨会有这些复杂想法的中二自我，与此同时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与别人与众不同，他自己是特别的。他深信有这些思想包袱的自己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做事应该更加靠谱。
然而现实总是与他所想的背道而驰。
李恒多么希望自己没有这么倒霉，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像想象中的自我那样充满自信，沉稳，充满智慧的同时又不缺风度与幽默…
每当他把理想中的自己与现实中的自己放在镜子前对比，那种落魄的感觉让他抓狂。
现在，在经历了开学第一天的这些风波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为什么要这样纠结的活着？活在自己幻想的影子里？追着那个永远无法触碰到起跑线的目标？
李恒无奈地叹气，这个问题困扰他多年，但他很清楚他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直到他某一天睡觉醒来，发现自己改掉了眼高手低的毛病后，他才能更正常的活下去吧。
视线在混乱地四处游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事物了——
——对，就这么样吧，就这样中二的去死得了，应该再爬到楼顶上跳下来一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理解自己的痛苦，没有人会理解自己的烦恼。
几秒钟后，当他与那双蓝色双眸对视的瞬间，他决定收回自己刚才的绝望。
那是，刚刚从教学楼走出来的女生身影。
金色的马尾；白皙的皮肤；娇小可爱的身材；比其他女生要长很多，盖过膝盖的校裙，还有，她那比深蓝色天空更透彻的双瞳。
李恒倒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简直要窒息了。
虽然她并不是绝世美女，但她身上所散发出的可怜与清纯，瞬间掐灭了李恒脑海中的所有绝望念头。
没错，这就是他今天早些时候撞到的女生。
李恒忘记了自己现在上半身裸露，靠着墙坐下的窘样。他忘记了自己一脸狼狈的表情。
哪怕是一秒钟，他也不想把视线从她的双眼上移开。那双眼睛仿佛能让他忘记一切烦恼与痛苦。
与此同时，站在教学楼另一边的安娜注意到了那个坐在教学楼墙角下男生的视线。虽然他看上去好像经历过很惨痛的事，不过他眼神中所传达出的坚强吸引了她。
对的…他就是今天被追赶的那个男生。这么想着，安娜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男生很有缘分。虽说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像落水狗，不过他一定不是个坏人——安娜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
“安娜你在干嘛…”
在安娜身旁的莉莉发现安娜好像在与那个裸露着上半身的猥琐男生对视，顿时火冒三丈。
“赶快走啦！话说学校里怎么会有那种暴露狂色魔呀！”
她这样抱怨着，拉住了安娜的手拽着她往食堂的方向一路小跑，褐色长发随着轻盈的步伐跳动。
“再不快点就抢不到特制甜点了！”
莉莉有着少许雀斑的脸上充满了对甜点与糖分的期待，因为她属于无论怎么吃都不会胖起来的体型。多亏安娜不是那种嫉妒心强的女生，莉莉在心中暗自感谢上帝让自己在开学第一天找到了这么萌的女生做朋友。
“好…好的..”
没有什么力气的安娜只能被活泼的莉莉强行拉走。
但她还是尽量回过头，与李恒对视。
两人阴差阳错的被对方眼神中的什么东西所吸引，视线始终没有错开过。
…
…
-08:00
听起来像是说唱歌曲的音乐声由远而至，已经哭干了眼泪的李恒随着声音抬起自己下垂的头。
“I was born with a d*ck in my brain yeah f*cked in the head…I don't know what the f*ck's up with this kid.”
隐约听见了这几句歌词，李恒哭着笑了起来。
Eminem的《Insane》 这几句歌词用来形容现在的自己再适合不过了。
现在他如同坐在一片沙海中等死的旅行者，周围都是流沙陷阱，他只能接受自己被困的结局。
幻觉消失，他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对着校园正门主道路的墙边，而地平线远方的那两个人正从操场边上走向自己。
刚想再抓起自己身旁那件绝对充满爷们“气息”的运动服外套——
——啪嚓一声。
什么东西好像断了。
李恒一脸恐惧地发现自己扭向侧面的腰部突然没法动弹了，而自己的整个身体失去了知觉，好像刚才那动作因为自己过度紧张闪到了腰。
于是他只能保持着看上去像是做着热身动作拉伸肌肉的诡异姿势，转动还能轻微动弹的头，尴尬地盯着那两个来到了自己身旁的两人。
李恒认出了他们——扛着超大型收音机的光头黑人男生正手舞足蹈地随着歌曲节奏跳舞，他穿着校服的白色衬衫，但下面好像还有件宽大的T恤，而他身旁那个留着金色短发，样貌端正，校服整齐，不过嘴里已经没有叼着烟头的白人男生看上去要比黑人男生体面许多。
他们糟蹋与整洁的形象对比十分鲜明，所以刚才李恒记得自己从楼上掉下去的时候，曾经和这两个人对上了视线。
不过当他们俩发现坐在楼下的人是李恒时，都同时用看见外星人一般的眼神盯着姿势尴尬的李恒，然后又互相看了看。
“Yooo! 杰瑞！这Nigger*的姿势你不觉得too带感吗？！”
（*美国俚语，一般用于俗称黑人“黑鬼”。某些情况下可以被理解为“伙计”，一般有种族歧视的色彩。）
黑人男生放下了自己肩扛的大型录音机，仿佛发现了一件新的艺术品，他围着没法动弹的李恒走了几圈，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某种沉思。
他沉思的模样十分认真，让人难以想象他左侧额头上一直延伸到左耳附近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那个叫杰瑞的白人男生则一脸淡定，不过语调中还是夹杂着一份对未知生物的厌恶：
“LK啊，这人从教学楼顶掉下来都没死，果然不一般呐。”
被杰瑞这么一说，叫LK的黑人男生注意到了李恒四周破碎的校服衬衫，以及那墙上的大坑。
回过视线，LK与杰瑞都注意到了一样的东西，两人默契地微笑。
“我…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们刚才应该看到了啊…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恒苦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LK突然蹲下来凑到李恒脸旁，近距离观察着他狼狈的脸。
“LK啊，这一定是女王的恩惠。”
说着，杰瑞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老师或者其他学生后，一脸沧桑感慨地从笔直校服外套的内侧掏出了一盒烟。
他动作熟练地点燃香烟，然后吐出云雾，俯视着身下的李恒，即便是他身上的校服，也不能掩盖住那时他身上散发出的成熟。
在一旁只能傻看着的李恒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叫杰瑞的一定在社会上没少混。
“这Nigger运气实在too good~”
LK也附和着杰瑞进行着不明所以的对话，然后摸了摸李恒的额头，似乎看出了还没有消退的深红色鞋印。
“这可是上天的恩赐，Nigger你要学会珍惜，妥妥的，keep that shit real.”
说着LK对李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坏笑，然后开始把手伸向李恒两腿之间。
“等等！STOP！这是什么情况？！你…你要干什么啊？！”
李恒看着LK的手越来越接近自己的胯间，恐惧让他终于找回了点力气。
就在他想要推开几乎把脸贴着自己的LK时，LK的手也突然转向，伸入了李恒鼓起的裤兜，以闪电般的速度抽出了李恒的钱包，然后站了起来。
扑了个空的李恒绝望地看着LK还是保持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打开了自己的钱包，确认了里面所剩不多的钞票后，满足地把原本是李恒的钱包揣到了自己的裤兜里，好像这玩意一开始就不属于李恒。
“就当你跟我们分享点自己的好运吧。”
转眼之间杰瑞已经抽完了自己刚点燃的烟，他弹掉了手中的烟头，还是用那种满脸感慨的表情说着李恒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Nigger，莫紧张，抱紧我，待会给你买份热狗去~不过刚才你是不是石更了啊？”
LK猛地弹指，绷直的手指好像富有弹性的热狗在李恒眼前晃来晃去。
李恒恼怒地喊了出来：
“你个死基佬！TMD离我远点！”
见李恒开始发飙，LK速度扛起了收音机，和杰瑞转身就走，根本没有把李恒的愤怒放在眼里。
这时候李恒才注意到LK光秃秃的后脑上，纹着“LK”这两个字母。
“我刚才说错了！求你们回来啊！我的钱包啊！别TMD走啊…!”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被紫色花瓣盖满的校园中。
…
…
-05:00
李恒无力地靠着教学楼的墙静坐，他头顶上不规则的大坑还不时有混凝土碎块掉下来，砸在李恒抬起的额头上。
他仰着头，傻愣在那边，盯着头顶上的虚空。
“你可摔得真够惨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李恒身旁多了个蹲着的男生——他一头暗金色齐耳长发，带着一副无框眼镜，一副常年泡在图书馆的标准书生模样。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从楼顶上掉下来却没有摔死，这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命还没到头，更重要的是有个人出手相救，把你救了回来。”
李恒的脑子一片空白，越来越多的疑问在他的脑海中乱窜，好不容易明晰起来的思绪再次乱成一团。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自己能从教学楼上摔下来不死，还有人能赤手空拳在混凝土墙上弄出这么大的坑。
“抽根烟吧。”
金发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商标被白纸盖住的香烟。
于是李恒终于不再对着头顶的虚空发愣，将视线转到了蹲在自己身旁盯着他看的金发男生身上，李恒看着对方一脸同情的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动作小心地把烟头夹在了自己仍然有点麻木的手指间。
逻辑的细线开始慢慢搭回原处。
仅剩的一根细线保住了。
李恒那慢了几拍的注意力被烟头吸引了过去。
此时此刻，能让他不去胡思乱想的，也只有这个了。
于是他看着那缭绕腾起的淡灰色烟雾妖精般变换着线条，扭动，旋转，变得越来越透明，自己的意识仿佛也跟随着那道烟，飘向了远方。
烟雾消散在空气中，已经失去了身形，但那味道仍然在四周飘荡。
李恒感觉自己的身体穿过了屋顶上已经断裂的栏杆扶手，向夏日的蓝色苍穹深处飞去。
他回过头，看着脚下逐渐变小的学校。
学校的东边是被一片紫色蓝花楹覆盖的别墅区与干净的街道，而学校的西边则是被灰色填满，充满拥挤建筑的市区。
东边的是本地人的居住区，而西边是外来人口的居住区。
这两个区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杰克怀特高中则是处于两个世界之间的特殊区域。
它仿佛是这两个区域的桥梁，融合一切的中央点。
“好点了吗？”
对方关切的话语，拉回了李恒四处飘散的意识，李恒仔细打量了对方的脸之后，才反应过来蹲在自己身旁的这个男生就是刚才被他撞下楼梯的人。
“你…你是在楼梯间被我…”
“我没什么大事啦，以前也经常这么摔下楼梯…不过幸好眼镜没有摔坏。”
金发男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那样子终于让李恒松了口气——还好他没事啊。
“啊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马丁。”
他还是保持着一脸温和的笑容，不过马丁似乎看出了李恒身体的僵硬，他扶着李恒重新坐了起来。
李恒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发现自己的四肢逐渐开始恢复知觉。
“你为什么被橄榄球队的人追啊？”
“…很多原因…”
无论李恒怎样觉得这个男生特别有亲和力，他都告诉自己不能把整个故事的全部缘由都说出来——毕竟自己还想留点面子。
“你一定是惹毛了那…”
“你们在那干什么呢！？”
马丁的话被不远处某闻讯而来的老师们打断。注意到那些老师以为李恒受了什么重伤，他站了起来前去迎接匆忙赶来的老师。
李恒看着他与那几名老师简单交谈了几句后，轻易地把那些老师打发走，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那温和的表情，一副让人根本没法对着发火的样子。
“我和他们讲你没受什么伤，待会带你去医务室。实际情况也是这样吧。”
马丁回到了李恒身旁，陪着他蹲下。
“其实库布斯这人呢不算坏，只是最近半年里打了太多激素，脑子有点不太好使了。”
仿佛在怀念着过去的友人，马丁盯着不断有花瓣掉落的学校大门口，语气中甚至有点淡淡的忧伤。
“库布斯…是那个橄榄球队队长么？”
“对，他刚入学的时候还是个挺正经的人呢。”
“…你是高年级吧？”
“是哦，我是高三的。”
说着，马丁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黑白斜条纹领带。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转校生吧？”
听到这话，李恒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你怎么知道？”
“我在这学校呆了太久…基本上每年什么样的新生有什么样的特征都记得差不多了。”
说完，马丁“呵呵”一笑，略显失落。不过他那样子引起了李恒的兴趣。
“你说你呆了很久…是多久？”
“我想想…”
马丁很夸张地抬起头仿佛在回想，然后微笑着回答：
“5年吧。”
“5年？！你…你难道一直在留级？！”
“是啊，谁让我脑子不太聪明呢。”
面对着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话的马丁，李恒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这家伙居然在这里呆了5年？他是怎么呆下去的？
回想起自己那些难熬的时光，马丁的自荐让李恒感到不寒而栗。
“其实我也一直在质问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能毕业，为什么考试总是过不了，为什么其他人都能过的东西我做不到…为什么我不能成为理想中的那个自己？”
听到这里，李恒感觉自己好像被马丁的话戳中了心灵最深处的地带。
“所以我努力看书，每天都往图书馆跑，比别人花10倍20倍的时间去学习同样的东西，脑子不好用不要紧，重要的是努力，不是吗？只要有一个愿望，一个目标，并且围绕着那目标行动的话，再困难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马丁始终凝视着远方的校园大门，语气非常平缓。
“不过说白了我的愿望啊，就是从这里毕业，走过那扇大门，真正走向社会和高等教育机构。”
李恒只觉得马丁的话完全戳中了自己的弱点。
是的，他和马丁一样都是人生的失败者。
但已经留级5年的马丁还在奋斗，他还没有放弃，如果连他都没有放弃，那么刚刚开始新高中生活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回味着马丁刚才所说的那句话，李恒知道他已经被眼前这个看上去略显文弱的白人男生打动了。
“你叫李恒是吧？”
“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我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
终于，马丁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然后凝视已经被他彻底感染的李恒。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弱得已经被生活抛弃了？”
李恒有些呆滞地看着马丁。
马丁停顿了一下，见李恒的兴趣被调动了起来，便继续说下去：
“想见见那个救你的人吗？”
李恒慢慢点了点头。
马丁站了起来，他的身影在夏日蓝天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高大起来。靠墙坐着的李恒感觉自己身体内有什么东西燃了起来，马丁那暗金色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仿佛火焰般耀眼，带动了李恒内心深处某种强烈的欲望。
“想实现一个属于自己的愿望吗？”马丁带着笑意接着问到。
李恒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狼狈，也没有了刚才的绝望。
见李恒的眼中也燃起了希望，马丁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让自己变成强者吧。”
就是这个，变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李恒意识到自己在心底最渴望的，就是马丁为自己给出的答案。
李恒点了点头。
马丁再次微笑，他弯下腰，对李恒伸出了手——
…
…
-00:00
麻痹感已经从四肢末端退去，就像一直缠绕在李恒心头的纠结一样。
马丁的手出乎预料地有力，李恒感觉自己很轻松地被马丁拉了起来。
夏日的清风轻抚大地，穿过教学楼之间的空隙，卷起地面上的紫色花瓣。树枝轻微地颤抖，沙沙作响。
李恒松开了马丁的手，在一片缓慢飘落的蓝花中，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方向；
LK与杰瑞踏过被紫色花瓣铺满的小路，准备开动刚从学校食堂买来的热狗；
马切洛抬起头仰望着不断飘动的蓝花花瓣，感慨着今天的天空，颜色也如此纯粹；
当这首17分钟的交响曲播放到头时，一片淡紫色的花瓣落在了上官煌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亮起，两张天真稚幼的灿烂笑脸占据了屏幕中央。
上官煌用手指轻轻弹掉了那片花瓣，可花瓣似乎并不想离开上官煌的手指，随着手指舞动，回归到它应该前往的地方。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人生的第二个起点。”
马丁又一次向李恒伸出了手。
这次，并不是拉他从低谷中起来。
这次，是带他进入人生的B面。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