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李古羊恍然出神的空档，传来了衣帛撕裂的声音。
转过头去，却见那个痴痴傻傻的少女竟然是从自己的浅色裙摆，撕下一片布料来。
“你这是做什么！”
李古羊好气又好笑，心神却无比激荡。
“我们写在布条上就行啦！”
天真烂漫的少女此时竟然不觉得这是多么难为情的事情了，撕下布条之后反而一脸得意。
“但是……我也没带笔啊。”
李古羊面露无奈，有些心疼起女孩子的率性而为起来。率性而为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是特别容易让人心疼而已。
“没事没事！古羊哥你的生辰我都记得，我来写吧。”
顾白狐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李古羊都有些狐疑起来，觉得是荒诞，但是表情实在是确凿。
“你要怎么写啊……”
李古羊无奈的话音刚落，就见少女毅然咬开了自己的食指指肚，鲜血肆意，这下李古羊彻底明白顾白狐到底要用什么来写字了，这分明是用自己的血液来血书一番。
心里头明明在翻涌，眼眶也酸酸的。
可为什么，会很痛呢。
心口，胸口，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古羊哥的生辰是……”
呢喃着的顾白狐因为伤口嘶哑咧嘴着，却乐此不疲的写完自己的姓名和生辰之后就要再写上李古羊的名字和生辰。
而此时李古羊终于忍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绪，上前两步，握住了顾白狐的纤手。
“古羊哥？”
以为李古羊要对自己说教制止这种行为，顾白狐立刻露出不满的表情，委屈的小脸可怜巴巴。
“这种事情一个人来多不灵验？”
李古羊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拿过顾白狐手中已经用自己鲜血写下一行字迹的布条。
没有多犹豫，顺畅的写下了自己的姓名与生辰。
想了想，附加了一句：不思量，自难忘。
而顾白狐没有注意到这一行小字，只是看着李古羊面色入水，没有因为自己的胡闹而生气，立马牵过李古羊的手指，轻轻的往上吹着气。
“你这又是干嘛……”
李古羊微笑起来，修行之人怎么会害怕这种程度的伤口？写完的一瞬间，伤口就已经自动痊愈了。
“你会痛的……”
顾白狐瑟缩着脖子看着李古羊。
“那你不痛吗？”
李古羊看向顾白狐的那根手指，而少女后知后觉举起自己的手掌，立马苦着脸给自己吹了起来。
“你真是……”
宠溺的抚了抚顾白狐的脑袋，牵过少女的手指自己又给她吹着一股暖流。
良久。
两人才发觉刚才的一些列动作多么幼稚可笑，并且两人还是绝情谷中的修行弟子。
却谁有没有说出那一句‘胡闹’
两人相视而笑，两双眸子在枫树底下，熠熠生辉，随着秋风纷飞的赤红枫叶划过两人的眉间，两人的发梢，两人的肩膀。
终于少女如愿以偿的将臻首紧靠在默不作声的年轻人肩头。
两人抬头看着那颗巨大枫树上显眼的一个位置，在众多红纸中显得突兀而简陋的一张布条。
没有红绳，却有朱字。
没有红纸，却一片丹心。
——
“回去了吗？”
突兀的语言，突兀的动作都会打乱此时的氛围，李古羊在枫桥之上，体会到了书卷里浓墨重彩却丝毫体会不到的一个词语。
天长地久。
人世间，是存在一种可能的时刻，让人流连忘返，也让人生出无比蓬勃的欲望。
渴望长生，渴望长久，渴望力量。
世间所求不过如此。
李古羊知道此时说出这种话有些大煞风景，但是却不得不说了，已经到了期限，到了不得不回到绝情谷给公孙不离自己答案的时刻。
一切都在迫近。
顾白狐眼波流转，望望月老树，又看看李古羊。
笑的光彩夺目。
“古羊哥，白狐已经无憾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古羊虽然知道顾白狐说的绝对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流露酸楚。
无憾。
什么才算是无憾？
是看遍了千山万水？
是成为了这世间的天下第一？
是拥有了中原的一代江山？
读书读不出这些答案。
李古羊手中的灯笼已然熄灭，昏暗一片。
枫林里落叶在浮浮沉沉，年轻单薄少年牵着害羞待放的少女踱着步子。
“古羊哥，你还有力气吗？”
顾白狐转过身来，眼眸流转，扑闪着光芒。
“想让我背你回去？”
李古羊看着少女眼珠子咕噜噜转悠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嘿嘿……”
尽管少女觉得自己有些想法太过任性，但是这世间只有任性的女孩子才能得到想要的不是吗？乖巧的人，只可能被委曲求全。
顾白狐脸上还是做出不好意思又有些委屈的神色，一张纤瘦却不显狭长如同狐媚的面庞上风情万种。
李古羊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顾白狐身前，缓缓蹲下来，眼睛目视前方，却仿佛目空了一切。
只是在想。
一次就好，即便是最后一次也好。
少女轻盈的身姿很快的覆盖在他的臂膀之上，如之前一般，恶作剧似的的颠了颠，少女也羞涩的将脑袋埋在少年的背上。
“白狐，你可知道忘我之境为何称为忘我？”
顾白狐在李古羊的背上感受着男人平稳而有力的心跳，迷茫的摇摇头接着瓮声瓮气道“不知道。”
“逍遥忘我，天地通行。”
感受着男人突然磅礴起来的气势，顾白狐瞪大了一双美目。
“古羊哥你……”
李古羊直起身子，眼中流光溢彩。
“白狐，我，今日步入忘我之境。”
这一日，绝情谷中仅弱冠之年的李古羊，一出枫桥，便至忘我。
不过一日之间，从修心之境巅峰一跃至忘我之境，李古羊心中一片澄明，背着背上的少女，转瞬登上了天山，俯瞰了天池。
去往了北海看了一眼那‘天下第一不好吃的酒’。
去走了一遭剑阁那天下奇险。
五湖四海包罗万象，东山西岳李古羊就这样背着顾白狐，行了一日，人间走了一遭。
绝情谷外，瑾瑜镇中。
“旗子被刮掉了呢……”
酒肆大门紧闭，想来是生意不太好关门大吉了，仅留下来的那面写着‘酒’字的旗帜被秋风扫的七零八落，东倒西歪。
顾白狐从李古羊的背上一跃而下，蹦蹦跳跳的跑到旗子边，扶起了倒下来的旗子，在酒肆门口胡乱摆弄着，一定要弄成记忆里的样子。
此时一身磅礴气息的李古羊只需站在原地，便像极了一座大山，像极了一条江川。
看着顾白狐总算是将旗帜摆成了想要的样子，不免有些哑然失笑。
绝情谷再不远处，看着顾白狐娇俏的身影最后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带回谷中解决。
无论怎么也好。
要做个了断。
来到顾白狐身边，与其并肩的李古羊神色平静，古井不波。
“白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只是这个小镇的两个寻常的少年少女，可能去读书，可能去种田，甚至可能参军。如这个小镇最平凡的老百姓一般，过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你觉得好不好？”
顾白狐有些疑惑的看着突然说出这种话的李古羊，但是很快回复了她天真烂漫的性子。
“那样也很好啊，我们会有自己的家，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一起照顾双方的父母，一起过平静的生活……真是很好呢。但是古羊哥，你可是谷中的天才呢，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思耽误你……”
少女露出一丝落寞。
“我不是很体贴，也会担心照顾不好古羊哥，世间那么多女子，终有一天，我也会消失在古羊哥的眼界之中吧？”
琼鼻一抽一抽，竟将自己说的酸楚起来。
李古羊拂动自己的衣袖。
秋风萧瑟之间，怀抱住了整个陪伴了自己十余年，度过了自己最为迷茫，又最为软弱的日子。
她会在自己失意的时候想尽办法逗自己开心，她会在自己即使不耐烦的时候依然保持着她十年如一日的笑容。
她会洗完自己来不及回顾的衣物，会给自己做饭，会站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跨过一座又一座修行的高山。
常说他们之间没有多余的默契，只能用全心全意去弥补。
这是愚笨的法子，但是无碍一颗真心。
“古羊……”
顾白狐环抱住李古羊的腰，在李古羊的胸口放肆啜泣着。
李古羊没有言语，千言万语在自己心中，一只手不断抚着少女垂落下来的青丝，一只手不断隐秘而温润的聚集着秋风，在自己手中，像极了大雪纷飞时自己没有掷出去的那个雪球。
慢慢靠近着少女的后心。
“白狐，以前我很迟钝，也很迂腐。总是会对你的心意表现的不耐烦，不经意，怠慢了你。今日，我要向你全部道歉。很抱歉，李古羊耽误了顾白狐十五年的青春，耽误了顾白狐这个世间最美的女子的所有柔情。”
听着李古羊平淡的话，顾白狐嚎啕大哭，泪水沾湿了李古羊的衣襟，却仍然倔强的摇着头。
“没……古羊从来没有辜负过白狐……白狐只是愚笨的喜欢着古羊而已，白狐只是……只是太愚笨了啊……”
李古羊澄澈的眼眸终于露出了一线痛苦，手掌就要贴近了顾白狐的后心。
一刻，一滴忘我之境修行之人，绝情谷李古羊的泪水，划过脸庞。
他轻声说。
“今后生生世世，李古羊为顾白狐，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一双瞪大的眸子里。
沉闷的呐喊。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染上了淋漓的鲜血，染红了一地的落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