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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曦风的表情变得难以置信起来。
“你要和女鬼讲道理？！”
却被宋九龄报以白眼，“你不是喜欢讲道理吗？人家生前也是活生生的人，你既不是主管生杀的大臣也不是管辖轮回的阎王，为什么不讲？”
在张曦风错愕的目光里，宋九龄缓缓走到了井口。
感受着井内被张曦风那柄赤色长剑压制的滔天怨气，宋九龄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把你的事情说一说？”
张曦风原地打坐不再言语。
而井内短暂沉默着，接着不似之前那般凄厉的女声传来。
“奴家凭什么相信你们？”
宋九龄仿佛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
“就凭你现在没有选择，虽然你在井水之中，得到至阴的地下水，如鱼得水不至于在阳间快速消亡，但是你信不信我和这位龙虎山的得道高人每天往里头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你生不如死？”
宋九龄虽然带着一部分的恐吓，但是所言并非都是虚构。
道法三千，对世间任何事物都有属于自己体系内的一套说法，例如惩治阴鬼到达了极致的茅山派便是如此，以桃、铜钱克制阴鬼，符箓辅之。
井底沉默良久，终于在宋九龄耐心耗尽之前，转化了柔弱的声线，出声道，“奴家乃襄阳城外，一个终日打渔的渔翁之女，因自身有点姿色，被襄阳城中一户商贾人家主人纳做小妾……可是，哪知那家主妇因为不如奴家年轻貌美，心生嫉妒，一日纠集一群剽悍家丁将奴家投入汉水之中，奴家咽不下这口气，心有郁结化为阴魂，只是想讨个公道而已……”
宋九龄皱了皱眉头，主妇对小妾痛下杀手的事情屡见不鲜，不过到了如此程度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了。
“把你投入汉水之中，那么你消失如此之久，你夫家没有一点反应么？”
“那妒妇买通专门服侍我的下人，统一口径奴家回家探亲，只当作在路上做失踪处理，反正他们想着死无对证……而且奴家本来就出生贫寒，就算有破绽之处，谁会为了奴家出头？官府也根本无心插手，奴家实在是走投无路，求天不应，才想自己讨回公道，仙师，您说奴家过分吗？”
宋九龄一乐，连尊称都用上了，这辈子还没被人叫过仙师的宋九龄哑然失笑。
“按因果关系来说，一报还一报是不过分。但是你遇上了咱们龙虎山真正的仙师，这也算是因果循环中的一部分吧？公道，不如让张仙师给你讨怎么样？”
张曦风猝然睁开正在冥神休养生息双目，看着宋九龄一脸错愕，“宋九龄！你搞什么幺蛾子！人鬼殊途，人鬼殊途你不懂吗？！让我去给一个女鬼讨公道？！”
张曦风感觉宋九龄这是在把自己做宝搞，让龙虎山的道士去给一个女鬼申冤讨公道，传出去不得让那些同门笑掉大牙？
而宋九龄还未答话，井底就传来幽幽的声音，“小仙师你是个好人，奴家的事不用您管了，今生为人，栽在那个妒妇手上，今日为鬼，栽在那个道士手上，就全当奴家生来命苦，天生就是受欺负的命吧……”
在井底竟然就自怜自艾起来，宋九龄不禁好笑。
“行了，你也别演戏，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放心，若是连个搞定这个牛鼻子的能耐都没有，怎么给你出头？”
说完宋九龄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未免有些托大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这应该不叫正气凛然充其量算个多管闲事吧？”
“小仙师，别的奴家不知道，你们说的因果什么的，奴家一个渔夫的女儿听不明白，但是……奴家觉得，对奴家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宋九龄笑了笑，不置可否。
接着凑近了紧张的看着自己，正怒火中烧着的张曦风。
“牛鼻子，你说说，为什么要追杀这个女鬼？”
“贫道有名有姓不叫牛鼻子！”
接着冷哼一声道，“我说过无数次了，人鬼殊途，贫道要将这些天地之间的残念，一并清除，替天行道。”
“到底是替天行道，还是替你自己行道，你心里没点数？”
宋九龄就蹲在张曦风面前。
“天地之间，自有因果，循环反复，生生不息。本来一报还一报乃人之常情，你刻意干涉，岂不是因为你自己心里起了杂念？贪图这微末的，所谓功德一件，不问是非对错，只讲究利益，这样大概才符合你心中所想吧？”
不知道是被说破的恼羞成怒，还是怒火中烧，张曦风脖子通红。
“贫道心系苍生！而斯人已故，你难道要让这个女鬼因为怨念，再去残害一个生灵？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宋九龄，你们武当山要是都这个任侠做派，怎么配得上天下福地，武当第一的名头！”
被张曦风这么大义凛然一下，宋九龄不怒反笑。
“我武当山的事情，轮不到一个外人插嘴。但是我告诉你，这不是什么任侠做派，我也不是让你真的去帮她一命换一命。”
张曦风愣了愣。
“那你想要做什么……”
“上古洪荒的圣贤大禹治水如何治理？不过四字，堵不如疏。难道像你这样，将心里怨气无比的冤魂，一剑杀掉就是了，那么这个世间就只有弱者忍受欺凌的份？还是说你们这些卫道士这种事情做多了，好歹也不分了么？”
“你也是个道士。”
这下张曦风的大道理，面对不再市井无赖的宋九龄还真有些还不了口。
“宋九龄，这个女鬼的事情，我可以帮，但是若她危害到凡人，贫道必定当场格杀，没得商量！”
“你一个牛鼻子还挺傲娇的嘛。”
“傲娇？”
显然不太明白，在武当山上和徐燕来聊天聊惯了的用词，张曦风有些迷茫。
“没什么，你放心，到时候咱们演一出戏就行，这个女鬼这边，我会看好。”
张曦风虽然被说服，但是脸色并不太好看，还是保持着铁青的面色，神态僵硬的点了点头。
于是张曦风就看着宋九龄来到井边，朗声道，“我现在放你出来，我与张仙师已经商量好这个头，帮你出了。”
女鬼不再凄厉的声线立马传来，“两位仙师的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
“行了行了，你都成这个样子，还能报答啥？事情结束之后，你早点投胎去就算是大吉大利了，等会出来，不准备乱跑，不然我们这位张仙师脾气不太好，刚才从襄阳追到银瓶县，说不定等会要把你追到南蛮。知道了么？”
“奴家知道。”
于是张曦风脸色有些古怪的看着宋九龄直接伸手，若无其事的将自己放在井口的那把‘满江红’随意举起，再信手抛到自己手里。
没过一会。
一个脸色苍白，浑身阴冷的女子由一股烟雾从水井之中冒了出来，接着稳稳落在宋九龄面前，变成款款施礼的女子。
“奴家再此谢过两位仙师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来世结草相报……”
宋九龄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一个渔夫的女儿，读的书还挺多啊。”
女鬼神色有些尴尬，“奴家夫家有一个专门请来的教书先生，奴家闲暇之时听过一些……”
“好吧，你也别一口一个仙师了，我姓宋，这位姓张，你就叫我老宋，叫他老张就好了。”
张曦风脸上抽搐着，而女鬼的神情也变得古怪。
张曦风也就算了，充其量只是个年纪稍微不小的年轻人，而你算是怎么回事？分明就是一个少年而已。
“奴家不敢逾礼，若是两位仙师觉得变扭，奴家就以公子称之吧？”
宋九龄想了想，接着看向面无表情的张曦风，点点头，“这样也好，显得低调。”
张曦风彻底无语了，这算是什么？和女鬼聊起来了？连鬼都能聊的动，你还来求什么道？！
“对了，姑娘怎么称呼。”
宋九龄想起这茬，问道。
“奴家父亲没有读过什么书，多年以来，只以乳名唤我，因为是渔夫家的女儿，所以一般都叫我渔娘。”
天色蒙蒙亮，还想说两句什么的宋九龄看着渔娘神色突然慌乱起来，身躯开始颤抖，随着东方既白，变得愈演愈烈起来。
“你怎么了？”
渔娘嘴唇颤抖，话都快说不出来，手指微微举起，向着东方那抹鱼肚白。
“还聊不聊了？姓宋的，天要亮了，她一个道行极浅的阴魂野鬼，受不住紫气东来的，平时她都寄存在襄阳城汉水旁的那颗槐树底下，只有天黑了才能出来走动。”
宋九龄看着渔娘愈加苍白的面容，甚至牙关都开始打颤，却还在用力的点头，知道张曦风所言不假，但是……已经要天亮了，上哪去找槐树？这儿也瞧不见一棵。
“你也别说风凉话，赶紧想想办法。”
宋九龄看着隔岸观火的张曦风没好气。
“办法是有，只怕她不乐意。”
张曦风冷哼一声。
宋九龄知道没时间跟这个死傲娇争辩下去。
道，“行了，你先说来听听，她现在这个样子不乐意还能怎么办？再不乐意，我做担保。”
于是渔娘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露出期盼的眼神。
“那好，我这柄满江红，可以根据我个人的意念，既可以吸取冤魂，也可以寄存元神。她这点怨气，存在满江红里，保她大白天相安无事还是没有问题的。”
张曦风如实以告。
“那你还不快点？”宋九龄催促着。
“你先别急，你看看她乐不乐意，毕竟我一旦改变主意，想她出不来，就得一辈子呆里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