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已经入侵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是我在这次休假当中，所真切感受到的。
铁血到底在想什么？没人知道这一点。我将自己所推理出来的结果告诉了HK416，同样也说出了自己在宾馆遭遇袭击的事情。
“我说你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说？”HK416的语气颇有几分责怪的意味在里面。“要不是上面已经把事情通报了下来，我都不知道你遇袭过。”
“我没有报告的义务吧。我可是以休假的状态外出的，而且也没有确确实实的证据。而且，就算是铁血真的入侵了民用通讯网络，也和我们没有关系，那是他们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不是说没关系就能解决的问题。”
“可我们也束手无策。这种事情，就交给网络的管理者去办理吧。既然是他们想出了集成互联网这样的主意，将真正的PC抹杀掉了的话，惹出的麻烦自然是要他们去处理。这种事情，和我们无关。”
“谁挑起战争，谁就应该承担起相应的后果是吗？”HK416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你变了啊，变得……越来越像UMP45了。”
“我还是我，HK416。不论我是UMP45……还是谁。我只是试着站在更高的视点上审视自己而已。”
“你刚刚，说了和我们无关这句话是吧？”
“好像是这样。怎么了？”
“你过去说的是，和我无关。要说的话，这就像是需要持续引导的被动诱导导弹向着发射后不管的主动雷达制导导弹进步一样啊。换句话说，你开始认可这个世界了——认可了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的存在。你开始意识到你和周围的世界有什么关系了，就是这样。你变了啊。”
“你也变了啊，HK416。我可不记得以前的你有这么婆婆妈妈的。跟希尔那家伙一样了。”
“总之，因为你遇袭的事情，Boss特地嘱托了让我和UMP9特别照顾你一段时间。”HK416摇了摇头。“铁血对你似乎非常感兴趣。”
“这场斗争，其实不是战争，而是生存竞争，是自然选择。所以，铁血对于我这样对它们的生存造成威胁的家伙，自然要分外忌惮一些咯。不过，它们似乎没有打算要杀死我，这让我很意外。”
“这场斗争，不是战争而是生存竞争是吗？”HK416大概是在试着从我的角度推理这样的结论。“你的意思是说，这虽然都是战争，但是，对参与战争的每一方来说，这就是生存竞争？没有哪个士兵会希望自己白白死去。不杀死眼前的敌人，自己就会被杀。对敌人来说这也一样。这就是生存竞争。简单的来说，就是你已经不想在这种只是单纯消耗战力的部队了待下去了是吗？”
“我不觉得自己是那种所谓的士兵。对我来说，只要活下去就够了，这种人和真正的战士是有区别的。我认同赫丽安图斯的说法了。”
“就称呼上来说是啊。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说这些事情无关紧要吗？还是说你突然觉醒了某种奇怪的属性，开始怀疑自己的意义了？”
“我没时间听你的心灵劝导。”
“你也不在乎这一点时间消耗。”
“可说到底，你问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的。相对的，被铁血抓了那么久的你反倒是什么都没有想，这才比较奇怪吧。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已经想的够多了，生或者死对自己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人嘛，总归是要死的。如果更高的头衔，更高的阶位，就能有个让自己可以接受的死法，我是不介意以此为目标的。但是，就现实来说，不一定大人物就不会发生跌死在浴场的这种事故吧，反倒来说，关于名人的死法，比起壮烈牺牲或者因公殉职那类的，相对滑稽的死法的话，被曝光的几率反而要更高吧。”
“滑稽的死法吗。倒是让我想起了埃斯库罗斯。”
“那是谁？”
“古希腊很有名的一个作家。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没想到你还喜欢看文学作品。”HK416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很滑稽的死法吗？”
“我刚来404的那段时间很无聊啊，所以就会找一些书来看，也当做是拓展自己的眼力价了，虽然那些故事和我都没关系，不过很好玩。话说回来，滑稽不滑稽的，那要看个人的看法了。埃斯库罗斯是被乌龟砸死的啊。”
“什么？那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抓着乌龟的埃及兀鹫，或者胡兀鹫一类的鸟儿在天上飞吧。为了砸碎乌龟壳吃肉，它们要把乌龟从天上丢下来，砸在石头上。这位伟大的悲剧作家的头大概是秃的相当厉害吧，于是那只鸟就把他的头当成了石头——就是这样。”
“你和我说这个故事，又有什么目的吗？”HK416换了一个姿势托着腮。
“悲剧和喜剧，本来就是同一个事物的表里两面而已，完全取决于你怎么去看待它。更何况，这样的故事，本来就可能是人们编造出来的假象而已。但关键是，埃斯库罗斯的活法，才让这个故事被广为流传。也就是说，因为他活着，所以死的时候才能给人们留下这种逸闻。”
“可这也不过是外人强加于他的评价罢了。他本身是否满意，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没有人猜得到。”
“为什么你要拘泥于死的方式上而不是活的方式呢？人的死法可是不容易选择的哦。而且，一旦死了，也就不存在接受不接受，满意不满意的问题了。”
“不管是什么身份，是人的话总是要死的。但是若不了解这点就这么活着我觉得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想过着完全没意义的生活方式。”
“不要忘记死亡……对吗？”
虽然一直在说我有所改变，但HK416身上同样也发生了她自己感受不到的变化。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她。和过去一样，HK416懂得畏惧为何物。但现在，她还能让我感觉到她的戒备心。
“我也并不认为，用自己能够不能接受的生活方式去生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即便如此，真的到了那一天，我还是会选择活下去。因为，只要活着，我就有时间，或许可以改变。”
“所以你就一直对周围说，这与我无关。是这样吗？”
“我并不后悔这样。实际上，直到现在我依然这么想。”
“但是，你有那种连死都死得不彻底的感觉吧。这不就是，你过往的生存方式是错误的最好证明吗？”
HK416在质问我。
“是这样吗？要说这是错误的，到头来可能的确如此。但我明白，即使过着完全不令自己后悔的人生，人也不可能笑着面对自己的死亡。这些事情，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
“你是这么想的啊。”HK416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摘掉帽子放到椅子的扶手上。“无论怎么声称自己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但事实上却不可避免地要与这个世界事事相连，息息相关。这就是现实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死亡也是这么一回事。无论你自己多么想要活下去，多么声称自己对死亡这个概念没有兴趣，但死亡终归还是要来的。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祈祷那一天尽可能晚点到而已。”
她顿了顿。“普通人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的来对待，生活在所谓的现实里。但对于你来说这却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的生活方式似乎是，如果你认为自己不会死，那就一定死不了。这样的幻想，迟早也会理所当然地被现实所击垮。只是，到时候会让你明白这一点的，就不知道是不是铁血了。”
“我从来没想过要被铁血杀死。这一点换做谁都一样吧。”
“是的。但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HK416。我可是很忙的。”
“你在怀疑为什么铁血在针对你。是这样吧？两次被铁血袭击，这样的事情让你无法释怀。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这么说，就好像我是为了想要死在铁血手里才回来的一样。说到底，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啊——”
“因为你不想要输给铁血，所以你回来了。当然，作为生存竞争的对手，你想要了解铁血，想要知道它们要干什么，在这场竞争中不需要赢，只要不输就行了——你这么告诉过我。但是输了的话呢，你能接受输这个事实然后去死吗？如果你真的接受的话，对你而言，这估计就不再算是输了，但是你无法接受。你仍然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在你眼里他人的事情始终什么都不是。从这点来看的话，你倒是完全没改变。”
“那又怎么样？”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这么说的话，我反倒是安心了。”HK416又换了个姿势撑着脸。“如果你真的变成UMP45那个样子的话，我可能会连话都懒得跟那样的你讲。因为我们俩很相似啊，我刚刚说你的事情，其实也是在说我自己的事情。不过，你早就看出来了吧，我们的区别在于我不想降格而已。不过我已经想通了，在生存竞争上，我也和你们一样，处于降无可降的最底层了。威胁啊威胁。”
“你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好。不过，这算是否定了我的演技吗？为了成为UMP45我一直有在努力哦。说到底，你就是为了问我这个的吗——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先走一步了。”
“我想提一个要求。”HK416这样说了。
“什么？”
“我要搞清楚铁血到底想干什么，无论用什么手段。这对你还是对我都有好处。你也想知道吧，这个答案。”
“等到下次行动的时候，我们会争取到机会的。到那时候，就和我一起活动吧。”
HK416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将座位让给我，然后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指挥室。我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随后一边翻看桌面上的文件一边思考问题。那些文件基本都是关于我的心理调查和复健的，HK416和我谈话，大概也是因为这些文件的缘故。
无论德尔和希尔会怎么说，我的精神层面上的指导已经不需要了。比起德尔或者希尔来，HK416对于我知道的更多。即使要被说成“无视专家意见”那也无所谓，毕竟只是意见而已，反正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问题，所有的责任到头来还是只有自己来承担。
但是，我对于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变化，究竟朝着怎样的方向进行却还是没有把握。过往的记忆截至目前还只是无法连贯关联起来的破片而已。在过去的我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不过，那都与现在的我无关。
但是，即便如此，如果HK416的比喻是贴切的话，我大概还是想要让这颗导弹的制导精度再高一点。相比之下，更重要的是铁血。现在自己对这点已经很清楚的认识到了。
铁血到底在想什么？
铁血的意识与人类的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次元里，甚至就连铁血到底有没有意识这种东西都说不好。就连制造它们的人类也不清楚，它们是否对他人抱有意识。从别人的角度上看就会明白对方是否和自己抱有同样的世界观，正因如此才会在无意识中做出预想。人类很容易做出这样的预想，因为大家的构造都相同，所以可以推此即彼。但铁血不是人类，无法做出这样的推理。即使如此，在长时间与人类的接触下它应该也能办到。或者它们认识到即使这样预想了也是白搭，这种事情也说不好。
恐怕铁血就这样做了。它们在评价，人类的威胁系数，在与自己的战斗中，人类究竟能派上多大的用场。想必它们即使现在也在分析着过去战斗的数据，试图梳理出结论吧。既然它们能够这么做的话，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对真正的铁血一无所知。想到这里，我打开通讯模块，准备呼叫双子的地下后勤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