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在哪里?我并不知道,就像那些在阴影处结束生命的孤独个体,在厮杀和劫掠下活下来的个体,在钢铁森林中游荡的个体。存在也不再具备意义,别说追求那触不可及的终点。
“我想活着。”
“我也想。”
“那好,这便是终点了。”
简陋的录音设备反复地播放着这段对话,在三十一区的一处废弃大楼顶部,两个支离破碎的人形紧紧地攥着对方的手掌,仿生皮肤组织下不断有废液溢出,仿佛被巨型卡车撞击后才能留下的不规则扭曲关节,折断的电路滋滋地闪着电光,狰狞地指向天空。
天空沉了下来,水流在厚厚的云层上奔涌,像是一片沸腾的海。
最终云层裂开了一个缝隙,沸腾的带着腥味的雨水迅速地把一切濡湿。
12月15日下午3:53
尘土翻飞,爆炸声不绝于耳。她向前奔驰着,全然不顾后方那些穷追不舍的冰冷机械。
又越过了几个街区的废墟后,她停下脚步,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看着那些无情的追击者,举起枪,欲做出最后的反击。
“三点钟方向,跑!”
她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出现在她的音讯频道中,但那一瞬,她的心智云图选择了相信这个声音。
强烈的爆炸和烟雾几乎在那句话说完的同时在那群追击者中出现。
她没有去看,迅速朝着三点钟的方向奔去。
那是一处旧日地铁的入口,深邃的黑暗浓稠无比。
她无法选择,径直冲了下去。
刺耳的警报声和金属撞击声远去后,她松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认地面安全无虞后才重返街区中心。
那块原本是水泥构筑的地面现在变成了一个大坑,十余个追击者的残骸和碎片被冲击波吹飞
到街区各处。
“抬头。”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她抬起头,看着正面方向的建筑物顶部,一个人形的身影在飞灰中慢慢显露。
12月15日夜8:35
“原格里芬第三后勤小组?”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
她默默点头,也不知坐在长椅另一端的人形是何表情。
“那么你呢?”加利尔继续挠着左脚踝仿生皮肤脱落的机械关节,低着头。
“我?”另一端的人形有些惊讶。
一段只有风声呼啸的时间过后,她说到:“只是个路过的人形罢了。”
“谢谢。”加利尔抬起头,看着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笑了一声。
夜风更大了,除了风声外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11月30日上午10:00
“距离莫辛纳甘队长离去已有5天,小组频道依旧没人回应,无法连入总部主机,剩余物资
仅够大约20日的使用,格里芬第三后勤小组队员加利尔。”
在随身携带的录音匣中留下每日的汇报后,加利尔靠在墙角,尽可能保持最低的消耗和活动。
她知道救援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她知道周围有无数铁血的侦查讯号,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微不
足道的人形。
加利尔保持死一样的寂静,消磨着凝固着的时间。
她在这个旧日都市的会议室隔层中,做着最后的等待。
12月16日上午7:55
“我得走了。”加利尔的机能被自己音讯频道的一句话唤醒。
她睁开眼,看见那个人形整理调试着装备和武器。
“去哪里?”加利尔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她的去留,但还是说了出来。
她整理行装的双手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她叹了口气,笑了笑,像是自嘲。
“你的小组呢?”加利尔惊讶地问道。
“全灭了,一个都不留,变成空气中的灰尘。”她恢复到没有任何情感的声线。
12月7日傍晚6:49
巨大的爆炸声,还有无数的机械碎片,灼热的组织废液将那块山地染成一片焦黑的色泽。
K11无法相信那些刚刚还和自己在一起正常交流的队员已经变成了一堆残骸,她目光空洞,
看着前方涌过来越来越多的重甲人形。军绿色和漆黑相交的装甲毫无疑问是正规军的部队,
但它们的行动无比野蛮,像是失控一般,刺眼的红色信号光闪烁在黑夜将临的山丘上。她想
要移动,想要逃出这个如同炼狱一样的地方。
“走!”K11的小组频道中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她立刻从呆滞中恢复,寻找着声音的主人。
半山腰的地方,失去下半部分躯体的MAC10嘶哑地大吼着。那些冰冷的机械全部拥了上去,
半秒后,烈性炸药的冲击波将K11和那些军方装甲全部吹飞。
K11的机能瞬间瘫痪,视野最后一幕便是那鲜红的云层和冲天的火光。
它们混合在了一起,难以辨别。
大火持续不停,一场盛宴一般。
12月16日凌晨1:37
“我想我已经被抛弃了。”K11的音讯频道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声音。
已然是深夜,所有的事物正在深眠的时刻。
“抛弃?”K11闭着眼回复到。
“对,抛弃。”加利尔的声线颤抖着,像是在害怕什么。
11月25日夜9:56
加利尔和莫辛纳甘在三十一区的一个旧日都市办公楼会议室内相互看着对方。
那个昔日豪放无比的人形此时却神色凝重,看着角落处一言不发的加利尔。
“我去吧,你留在这里。”莫辛纳甘打破了平静。
加利尔慌忙站起身来,紧张地看着莫辛纳甘。
“可是你的脚。”加利尔将目光移下,盯着她快要断裂的左脚机械关节。
“没事,通讯设备遗落在不远处的巷口内。”莫辛纳甘挤出笑容“你知道我的,我一向都很快。”
“这点伤损根本不算什么。铁血的渣滓是追不上我的。”莫辛纳甘扛起武器,披上斗篷,向屋
外走去。
“等我回来。”
加利尔想去阻止,可是她却没有伸出手。
12月16日凌晨2:10
“我不知道懦弱到底是种什么情感,我躲了起来,可是她再也没回来。”
加利尔慢慢的说着,像是在一个漫长的故事的结尾。
“你没有自己去那里确认吗?”K11低头摆弄着手中一叠金属硬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不敢,那些铁血的巡逻者一直在徘徊着,像是在找我一样。每天清晨从短暂休眠中苏醒
后,那些警报和红光还在我的周遭,我根本无法踏出藏身处的出口。昨日我尝试去连接总部
频道,它们便发现了我的讯号,我被迫逃跑,便遇上了你。”加利尔长长地吐了口气,说完最
后几句话。
K11没有回应,只是低头摆弄手中的金属片。
她看着那那些被火焰灼成漆黑的长片,和上面那些熟悉的代号。
“谁不是,被抛弃了呢。”
12月16日上午8:00
加利尔看着K11越来越远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钢铁森林中。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正在她的心智模块中翻腾,仿佛世界只剩她一人,那种孤独和无
助的力量摧毁了她最后的堡垒。
她无力地坐了下来,依旧凝视着K11消失的那个方向。
光线透过斑驳的窗户,灰尘飞扬。
片刻后,她的音讯频道突然传来了一句话。
“我改变主意了。”
随即,藏身处的门被打开,K11重新出现在加利尔的视野中。
“至少别留下遗憾吧。”K11挠了挠头,笑着说。
“什么?”加利尔的惊讶和不解令她无法理解K11的话语。
“走吧,去那个你无法一个人到达的地方。”K11向加利尔伸出手。
加利尔站起身来,握住K11的手掌。
“这一次,我不想再抛下别人了。”K11摩挲着口袋中的那叠铁片,用仅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喃
喃自语。
12月8日清晨5:35
K11是被各种各样的杂音给唤醒的,她的通讯机能一片狼藉,等待视野恢复正常后,她看见
了那片炼狱。
昨夜凌晨下了雨,焦黑的土壤变成肮脏的泥潭,无数的机械残片嵌在那块山区。K11站起身
来,幸运的是她并没有遭到实质性的损坏,行动能力还健在,她望着周遭的一切。
所以的云图记忆超频运转,那些想永远删除的画面却再次浮现。
失去的队友,那些失控的疯狂机械,,MAC10引爆的烈性炸药。
K11拾起自己的武器,简单地检查和擦拭之后,背在身后。
她目光空洞,在山区的各个角落搜寻着队友的遗骸,
半小时后,她的手中多了一叠长条形的铁片,上面各式各样的代号来自于她的每一个队友。
K11看向MAC10的残骸,那个曾经严苛要求自己的队长。
却在那一瞬间消失在火光的盛宴中。
她们隶属于私人安全承包商,没有云图的备份,只有队员的更迭,更新更强的人形会填补她
们这个小队的空缺,她们就像一次性的消耗品。
K11撕下左臂衣袖上的臂章,放在MAC10的遗骸旁。
她离开了山区,没有再回头。
12月15日凌晨3:57
“今日是12月15日,失联战术人形K11距离失去梯队小组队友已经过了7天,在三十一区
的街区巷口中我发现了格里芬运输部队的遗弃货车,消耗的物资得到补充。”
K11一如既往地向总部的频道发出短讯,一连七天,她的消息石沉大海。她知道,总部不会
派遣救援部队。因为这样不值得,为了一个失联的人形动用搜救小组穿过铁血的巡逻线,去
解救一个任务失败的人形。利益会提醒他们,这样不值得。
K11依旧还是这么做了,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还有继续活着的理由。
’“也许他们会来救我。你觉得呢?MAC10。”K11掏出属于MAC10的身份牌,轻轻地抚摸着。
“也许我就这样走到了我的终点。”K11合起双眼。
因为就算是睁开,也是一片漆黑。
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12月16日上午10:15
街区中的巷道错综复杂,如同没有出口的迷宫。
“你知道我们的终点在哪里吗?”K11走在前面,突然回头。
加利尔掀开斗篷,抬起头,看着K11.。
“拆解场,拆解火控核心,变成民用人形,最后慢慢老化,变成回收站中的废铁。”加利尔将
那些莫辛纳甘曾经拿来吓唬她的话回答K11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也许这也是一种吧。”K11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前行。
7月1日
“战术人形K11报到!今日将编入第四护送小队!”
嘈杂的房间安静了下来,原来谈笑的人形们看向这个新加入的队员。
一阵无声后,坐在房间中心沙发上的一个人形向她伸出右手。
“你好,K11。”
K11还没做出任何反应时,那个人形又说话了。
“我是MAC10,是第四梯队的队长。在你入队前我想问你个问题。”那个自称MAC10的人形
继续说道。
K11握住她的手,表示欢迎的礼仪正在进行,MAC10说出了那个她的问题。
“你知道你的终点在哪吗?”
K11迟疑了几秒,旋即摇头。
“并不。”
MAC10笑着点点头:“那你可以开始寻找了。”
12月16日下午1:13
两个人形快速地在街区的阴影中移动,时而停下,避开那些铁血的巡逻单位。
“快到了,下个路口右转再前进400米左右。”加利尔向K11的音讯频道发出讯息。
“嗯。”简短的回答。
几分钟后,她们已然抵达加利尔原后勤小组遗失通讯设备的地点。
那是一处视野十分开阔的路口,一辆车篷漆上格里芬标识的货车翻到在那里。
加利尔和K11隐藏在那个路口对面店铺的门面后。
K11打开武器上的战术倍镜,看向那辆货车。
过了一会,K11将倍镜让给了加利尔,对她摇了摇头。
加利尔慌忙看过去,一个残破的人形倚靠在负重轮的一侧。
那是莫辛纳甘,加利尔在一瞬间忘记了如何让自己保持清醒而不会宕机。
那个人形的制服破片已经证明了她便是莫辛纳甘。
加利尔扔开倍镜,跳出店铺的门面,冲向那辆翻到的货车。
K11想去阻止,但还是慢了一步。
当加利尔暴露在阳光下的瞬间,街头远处传来了刺耳的机械金属碰撞声和警报。
它们来了,成群结队的。
旧日格里芬总部后勤小组修理仓
加利尔看着正在拼接断裂手掌的莫辛纳甘,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
“对不起。”这声道歉声音轻如蚊咛
“太没用的话会被拆了核心送到加工厂没日没夜的加工弹药的哦。”莫辛纳甘笑着,看着那个
低着头的后辈。
原先只是一个短途运输的后勤任务,却不料和一个铁血的巡逻分队遭遇,莫辛纳甘为了保护
正在手忙脚乱更换弹夹的加利尔,手掌被铁血的切割者轰成碎片。
“没事啦,我可不能确保每次都能护你周全,下次要小心啊。”莫辛纳甘摸了摸加利尔的头顶。
加利尔看着那个笑着的队长,轻轻地点头。
12月16日下午1:15
加利尔看着眼前那个侧躺着负重轮旁的残破人形,K11离去时产生的心智紊乱再次出现。
她呆滞在原地,没有听见音讯频道中K11的呼喊,也没有看见正在高速前来的铁血追击者。
她只知道,那个曾经保护了她无数次的队长,变成了冰凉的废铁。
11月24日上午10:00
莫辛纳甘将最后一箱物资抬上货车,她对副驾驶上的加利尔比了个手势。
“返程吧。”加利尔关闭车篷货闸,莫辛纳甘坐上驾驶位,货车启动,内燃机的声音却让加利
尔安心,因为这是返程的声音。
“莫辛纳甘转过头:“走,回家了。”
加利尔点点头。
她们谁也不知道,原计划无比隐秘的路线却被一个失控的军方重甲小队干扰,货车被迫驶向
危险的三十一区。
谁也不知道,这次的返程没有终点。
12月16日下午1:20
“你在干什么!”K11放弃了在音讯频道中的呼喊,直接用自己最高的音量,对着站在货车旁
的加利尔吼道。
加利尔似乎惊醒了,但那瞬间,铁血的追击者也不足50米的距离。
K11咬了咬牙,将步枪后侧的榴弹弹夹扯下,填充进几枚弹药,再次插入。这一系列的动作
仅在1秒内完成。
这是一个战斗者的天性。
瞄准,射击。
强烈的爆炸和满天飞舞的铁血追击者残片彻底惊醒了加利尔。
加利尔看着那些稍稍缓下的追击者,她深吸一口气。拿下背在身后的步枪,拉开枪栓,打开
保险,将枪口对准那些剩余的追击者。
火舌凶猛,几个追击者的主体被凶猛的子弹动能射出空洞。
K11看着近乎失去理智的加利尔,用力锤向地面,她越出店铺,向她跑去。
几个喘息间,K11跑到正在更换弹夹的加利尔身边,一把扛起,向巷口内跑去。
枪声吸引了更多的铁血靠近,巷口处快速接近的红光让K11不得不返回原地,她看向一旁
的大楼,冲了进去。
K11用尽全身的机能极限,将加利尔一并抬上屋顶。
在空旷的天台,K11将加利尔重重摔在地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K11的怒火控制不住,大声地质问着蜷缩在地上的加利尔。
“都坏了,通讯设备什么的都坏了。”加利尔喃喃自语。
“队长把通讯器抱在怀里,恐怕还没有完成音频的发送就已经被那些渣滓轰成了碎片。”
“全都坏了。”加利尔立起身子,看着自己的双手。
K11怔住了,她明白了加利尔所说的现实。
她将口袋中最后几颗榴弹掏出,塞入弹夹。
“我想,我们知道我们的终点在哪里了。”
音频文件1
“原格里芬第三后勤小组队员加利尔。”
音频文件2
“失联人形K11。”
12月16日傍晚5:35
“你还有子弹吗?”K11笑着问。
加利尔靠在天台的栏杆处,摇了摇头。
刚刚抵御了一波追击者的进攻后,近乎弹尽粮绝的她们无助地坐在天台,远处又有警报声靠
近。
“你听,它们又来了。”K11苦笑着,抬起枪,瞄准着那个天台的唯一入口。
“我想我知道我的终点在哪里了。”加利尔突然说道。
“你知道了吗?那就好。”K11没有回头,还是瞄准着那个入口。
音频文件3
“你觉得你还能干掉几个?”
音频文件4
“谁知道呢?”
12月16日傍晚5:40
追击者的声音越来越近,它们正在快速地向天台靠近,整个大楼中全是金属碰撞的刺耳声。
“他们来了。”加利尔也将枪口对准那个入口
“是啊。”K11回答道。
“已经无路可退了。”K11叹了口气。
“至少这次我在面对。”加利尔的声音决绝而果断。
K11掏出口袋中那叠身份牌,放进贴身的口袋。
“至少这次我没有放弃。”K11自言自语。
12月17日
三十一区依旧被铁血控制,那些在昨日稍稍损耗的巡逻部队也会有新的代替品再次填充进
来。街上路口新增加的弹痕再过些时日也会变得陈旧。
那栋大楼顶部新添的两具人形的残骸会被风雨侵蚀,最后锈成一堆废铁。
12月16日傍晚5:50
子弹打完了,追击者依旧如潮水一般涌上天台。
“加利尔,握着我的手。”K11扔掉武器。
“好。”加利尔闭上眼,握住K11的手掌。
夜在瞬间降临,天边翻滚着雷声,似乎又有一场雨要到来。
“我想活着。”
“我也想。”
知道终点的瞬间,我们永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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